暖緊張地站起身來, 隻是還沒等他出去查看情況,帳篷前的獸皮就被大力掀開,一個穿著皮甲英姿颯爽的女獸人大步跨了進來。
女獸人看到了坐在獸皮毯上的三人, 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似乎試圖讓自己和顏悅色一些,隻是配合著她心中的憤怒,此時面上就顯得有些扭曲。
一個稍矮一些的青年獸人緊跟在她的身後:“現在更要緊的是如何將這些獸皮交換給其他的部落......”
青年獸人的話說道一半,看到了帳篷中的三人, 隨即止住話題,笑著說道:“哎呦,茗, 你來找暖玩啊, 這是?”
暖上前一步介紹道:“這是豹白,來自黑山部落,今天他們才到達交易日, 就在我們的旁邊。”
“豹白, 這是我的姐姐寒, 也是我們戰熊部落的族長。”暖指了指那女獸人,隨後又看向青年獸人,“這是信。”
祁白衝兩人笑著點了點頭,開口問道:“剛剛我們在帳篷中, 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信搖頭說道:“荒木部落毀壞了與我們戰熊部落的承諾,想來明天整個交易日上的人就都會知道, 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祁白看著寒身上泛著光的皮甲,眨了眨眼睛,腦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戰熊部落似乎是有一批獸皮要交換,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獸皮, 我們黑山部落正好也需要獸皮呢。”
祁白一進入這個帳篷中,就發現這個部落的獸皮很是不錯,且不提掛在四周的,隻說在地上鋪著這一大塊柔軟的獸皮毯,就不是一般的部落可以獲得的。
信上下打量了一下祁白:“荒木部落與我們約定了許多獸皮。”顯然是不相信黑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落,能幫他們度過危難。
祁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說道:“我們今天進入交易日的時間比較晚,沒有看清楚其他攤位上的東西,也不知道墟山交易日上有沒有陶器可以交換。”
茗手中擺弄著木花,聞言搖頭說道:“北荒哪有部落會製作陶器,因著大水的緣故,今年從南方來的流浪獸人少了許多,我還沒有聽說今年的交易日上有陶器交換呢。”
祁白:“可彆忘了,我們就是外面來的部落。”
坐在獸皮毯上的寒抬頭:“你們有陶器?”
祁白淡笑不語。
寒衝信點了點頭:“去將獸皮拿來給他看看吧。”
信轉身出門,與一個高大的身軀差點迎面裝上,信向後退了一步,看到了狼澤脖頸後的奴隸印記,皺著眉頭說道:“你是誰的奴隸,為什麼會到主人的帳篷?”
祁白連忙起身:“這是我的奴隸,你來得正好,澤,回去將我的陶罐拿過來。”
狼澤聽到了戰熊部落這邊的吵鬨聲,又見這幾人進入帳篷之後,祁白許久都沒有出來,才過來查看的,此時見祁白好好的,知道祁白暫時沒有危險,他才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兩個部落存放物資的地方都離得很近,狼澤和信很快就回到了帳篷中,將東西分彆交到了熊寒和祁白的手中,再由兩人相互交換。
祁白摩挲著手中的兩塊獸皮,帶著皮毛的獸皮柔軟,並沒有很重的異味,表面光滑的獸皮雖然沒有寒身上的皮甲那般光亮,但是硬度適中,是做護具的好材料。
祁白將檢查過的獸皮隨意地遞給狼澤,狼澤將獸皮接過,查看一番之後,不動聲色地對祁白點了點頭。
祁白和狼澤動作並沒有人發現,因為就在寒接到了祁白遞過去的陶罐之後,在場四個人的注意力就被完全的吸引了過去。
茗小聲地驚呼道:“這麼大的陶器,這要值多少鹽呀。”
不隻是茗,其他三人的呼吸也有些緊湊。
這也不能怪幾人見識少,事實上,在場的四個人已經是北荒八大部落中的佼佼者,即便巨鹿部落現在有些沒落,但是茗從小見過的好東西也是不少的。
就比如說陶器,雖然說去年和今年的交易日上都沒有出現陶器,但是往常年這些稀罕玩意,也不是完全沒有的,而這些部落的首領的家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陶器。
然而,即便是他們,也沒有見到過如此大的器型以及這樣均勻的釉色。
沒錯,在黑山部落製作出陶器之後,祁白和鹿果用許多貝殼和礦石做了許多實驗,這一次黑山部落拿出來交換的陶器,可不是素陶,而是帶著釉面更加堅固和美觀的陶器。
不僅如此,往常年流浪獸人帶來的陶器,都是一些陶碟和陶碗,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有小臂長的陶罐。
作為族長的寒最先冷靜下來:“我們要用水試一下才行。”
祁白點頭:“當然。”
信從帳篷中拿來一個裝水的石盆,將其中的水倒進陶罐,隨後將陶罐輕輕地搖晃後放在獸皮毯上,幾人趴在地上,靜靜地注視著陶罐的底部。
祁白問道:“現在,我們能知道戰熊部落有多少獸皮想要交換了嗎?”
寒站起身來:“這樣的陶罐你們有多少。”
“陶罐隻有兩個,但是如果你們的獸皮夠多,剩下的我們可以用鹽來交換。”
寒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我們的獸皮都在後面的帳篷中,我帶你們去看看。”
暖和茗兩人的眼中仍舊隻有陶罐,絲毫沒有在意離開的幾人。
祁白和狼澤跟著寒來到了主帳後一個稍小一些的帳篷,掀開獸皮,才知道信說的他們準備了許多獸皮的話果然不錯。
滿滿四摞獸皮,每一摞都有兩米多高,加起來至少也有四五百張。
最重要的是,這些獸皮可不是平日狩獵得到的那些質量參差不齊的獸皮,看起來更像是特意選取的某幾種特定的獵物。
此外,這些獸皮的大小都十分的一致,每一張都有差不多三米,與信剛剛拿到帳篷中的那些小塊的樣品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信憐惜地摸著獸皮:“這是生活在戰熊部落附近的鳴獸與定獸,為了讓這些獸皮保持完整,每一年都有戰士在狩獵中受傷或者死去。”
他悲切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一絲仇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戰熊部落的獸皮是整個墟山交易日中最好的。隻是因著與荒木部落的約定,我們拒絕了其他部落的交換,沒想到,荒木部落遲遲沒有到達交易日,一出現就違背承諾,轉而與桑火部落完成了交易。”
茗和暖剛剛已經給祁白介紹了北荒的八大部落,其中似乎並沒有桑火部落。
信點頭:“桑火部落是從大雨之後遷徙過來的部落,據說他們在遷徙的路上,打敗了許多弱小的部落,如今已經成為了北荒上堪比墟山部落的大部落之一。”
信望向前方的帳篷:“他們的部落,就選在了巨鹿部落的領地邊上,這一年來兩個部落衝突不斷,巨鹿部落的人並不善戰,這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祁白突然想到了麻布部落對巨鹿部落的態度:“那麻布部落......”
寒拍了一下身側的獸皮,恨恨地說道:“麻布部落的人都是臭水中的老鼠,他們見桑火部落強大,便伏低身體,依附他們,為了表明態度,甚至不惜對往日的盟友做出刁難。”
祁白沒有想到,僅僅是因為一場自然災害,竟然讓北荒的局勢有如此大的變動。
祁白沉吟片刻說道:“兩個陶罐,再加上滿滿十五罐鹽,如果你們願意,這些獸皮我們就全部都要了。”
寒聽到了祁白的話,先是愣了一瞬,隨即便倚在獸皮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
祁白見寒有些癲狂的樣子,偷偷地瞄了一眼狼澤,是不是他價格說得太低了,把戰熊部落的族長氣笑了?
就在祁白想著是不是要再提點價的時候,寒用手重重地捶打了一下祁白的肩膀,隨即將手握拳放在胸前,鄭重地說道:“白,你是我們戰熊部落的朋友,黑山部落,也將是我們戰熊部落的朋友。”
“荒木部落這些長在樹上的蟲子,就讓他們帶著桑火部落的那些破爛獸皮過冬去吧。”
祁白看著寒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樣子,攔了她一下說道:“我覺得,我們的這個交易,還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才好。”
寒不解地看向祁白:“為什麼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當然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戰熊部落不是可以隨意被欺負的。不但如此,在遷徙來的部落中,他們桑火部落也不是最強大的,你們黑山部落將是可以與桑火部落比肩的部落。”
祁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不是,他們怎麼就要與桑火部落比肩了,可彆搞這些虛名了,他們一共就來了十五個人,光是將這些獸皮悄無聲息地搬出去就夠他頭疼的了,他可一點都不想跟桑火和荒木這樣的部落起衝突。
祁白趕忙解釋,生怕寒一個衝動將黑山部落也拖進這渾水中:“荒木部落違背承諾在先,在這件事情上戰熊部落是占理的一方,因著這個原因,即便你們指著荒木部落的鼻子說話,他們也是沒有理由反駁的。”
“但是如果他們知道你們的獸皮很快就交換出去,你們就再也沒有立場去指責他們了。”
寒側頭想了想,拍手叫好。
祁白笑了笑,這就是古人常說的,出師有名,隻要在有規範的地方,這就是鐵律。
在這個大家信奉獸神的大陸之上,違反承諾就是背叛了獸神。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祁白繼續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
寒和信對視一眼,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祁白問道:“你們原先與荒木部落約定的交換物資是什麼?”
“是鹽。”信回道,“荒木部落並不是如我們一樣,固定的生活在一個領地,反而會在北荒的部落之間遊蕩,與其他的部落交換物資,他們手中的鹽是最多的,我們也正是因為相信他們有足夠多的鹽,才答應了他們的交易。”
祁白:“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我問你們,如果沒有我們黑山部落接受這些獸皮,你們還能不能獲得足夠支撐到明年交易日的鹽?”
信的眉頭緊鎖,沉思一會兒之後,呼吸突然變得沉重了許多。
寒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的眉毛高高豎起:“你的意思是?”
他們這樣費儘心思地計劃,很有可能,在巨鹿部落之後,桑火部落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戰熊部落。
祁白點頭:“既然你們發現了桑火部落的野心,還是要提前做準備才好。這些鹽的事情,可不能隨意地透露出去,隻有這樣彆有心思的人,才無法估算出你們的實力。”
戰熊部落的人並不傻,隻是他們對於自身的戰鬥力太過於自信,才對這些陰謀沒有那麼敏銳。
其實祁白還想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北荒的部落坐視巨鹿部落的覆滅,就是他們災難的開端。
不過這些話祁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並不了解戰熊部落和巨鹿部落,在這些部落之中參與太多,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祁白如今所作的,也不過是為了給桑火部落這樣吞噬一般的擴張設置一些絆子。
畢竟一旦整個墟山成為了桑火部落的地盤,想必墟山交易日如今的平靜,也難以維係。
祁白可不想在自己的身側,盤踞著一頭隨時都可能發難的巨獸。
幾人重新回到帳篷之中,茗和暖兩人也將陶罐研究得差不多了。
隻是臨近出門之前,茗看著從外面回來之後,就一臉嚴肅的寒和信,說道:“今天的事情,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看到,我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想了想又補充道:“但是言除外,我會讓言不要說出去的。”
祁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亞獸人,心思竟這樣細膩。
眾人才剛剛走出帳篷,就聽到左手邊傳來一陣求饒聲。
祁白轉過頭,看到幾個瘦弱的獸人,正趴在地上,渾身如同打了擺子一樣不停地顫抖。
而那聲音的來源,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幼崽。
隻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獸人,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著那幼崽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拔了起來。
祁白看著那幼崽的雙腿在火上掠過,而那獸人卻毫無所覺,如同拎小雞一般地將他提到了帳篷後的陰暗處。
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響起,隨即整個營地都陷入了一片死寂,隻餘那些瘦弱的獸人瑟瑟發抖的身影。
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幾分鐘。
祁白的嘴巴張了張,如同夢魘了一般喃喃說道:“發生了什麼?”
茗對於這樣的場景顯然已經是見怪不怪,他有些嫌棄地說道:“這是奭血部落,是食人部落,那些可不是奴隸,那都是他們養的兩腳羊,隻要抓不到獵物,就會宰殺一頭。”
祁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後那溫暖而寬闊的胸膛。
茗還在小聲說著:“這麻布部落也真是的,什麼破爛部落都往交易日裡塞,我聽說荒木部落今天也帶來了不少兩腳羊,看來也要被奭血部落換去了。”
隨後又轉過頭,他倒是沒有察覺到祁白的異樣,反而是打量了一下祁白身後的狼澤:“你們部落的奴隸出門也要小心一些,最近交易日上,每隔幾天就會少一兩個奴隸。”
茗朝左邊的篝火努了努嘴:“他們不敢對普通獸人動手,但是卻不會放過落單的奴隸,不過你的這個奴隸看起來還是挺強壯的,遇到危險,應該能跑得開。”
這時,白天那個坐在木頭後面的青年站在巨鹿部落攤位的前面,衝著他們的方向喊道:“茗,快回來了。”
“哎,來了。”茗對祁白說道,“我哥哥喊我回去了,可不要忘記咱們約定的,明天傍晚時候去采木花啊。”說著便朝著巨鹿部落的攤位跑去。
就在茗奔跑的同時,一個人影從黑暗中拖拖踏踏地走了出來,他的手中捧著一些東西,隨手扔進了火堆上的石鍋中。
狼澤看著祁白有些難看的臉色,問道:“怎麼了?”
祁白沒有說話,他推開狼澤,朝黑山部落的帳篷後面跑去,一直到接近木柵欄的位置,才彎著腰乾嘔了起來。
祁白趕了一天的路,又與戰熊部落做成了一場交易,他的胃中早就什麼都沒有。
然而嘔吐不僅僅能清空胃部,更能清空人的大腦。
或許是因為今天看到了長相與弟弟十分相像的人,又或者是從穿越之後對家鄉的思念積累。
這一刻,祁白隻感覺到一切都好陌生。
狼澤的眼神冰冷,他的拳頭在身側握緊又放鬆,最終走到了祁白的身側:“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不要害怕。”
祁白有些脫力地扶著木柵欄:“我想家了。”
狼澤:“明天我們就回部落。”
祁白仰著頭,臉上是因為嘔吐而流下的生理性淚水:“我沒有家了。”
狼澤看著祁白:“曾經我也以為我沒有家,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家不是那一塊無法見到的土地。”
狼澤堅定地看著祁白,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有家。”
祁白抿著嘴向前一步靠在狼澤的身上,伸手摟著狼澤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抱住身側最後一塊浮木。
“嗚嗚嗚。”
狼澤聽著祁白的哭聲,反而輕輕地笑了一聲。
祁白停了一瞬,從狼澤的懷中退後一步:“你剛剛是不是笑我了?”
狼澤搖頭:“沒有。”
祁白吸吸鼻子,帶著哭腔說道:“我聽見了。”
狼澤微微側過頭:“真的沒有。”
祁白剛想要開口,突然看見狼澤的頭頂上,兩簇尖尖的白色輕輕地晃動了兩下。
祁白眨了眨眼睛,忘記了自己上一秒還在哭,趕緊上前手忙腳亂地將狼澤頭上的狼耳蓋住:“耳朵,耳朵。”
兩隻狼耳被溫暖的掌心觸碰,更加不老實地動彈起來。
貂蘭聽到帳篷後的動靜,走近了一些才問道:“你們在乾什麼呢?”
祁白雙手放在狼澤的頭頂,扭著身體拚命地搖頭:“沒什麼,我們什麼都沒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