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晴雨交替，雲霧繚繞。賀南奇彎腰行走著，步伐邁得很輕，萬臻抱著相機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每一步都踩的小心翼翼，她現學現賣的講解道，“鬆茸很脆弱的，采摘過程中要注意不能踩到。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小時了，一個都沒找到——”

“誒！這兒有一個！”萬臻停住腳步，守衛著好不容易發現的鬆茸，賀南奇轉身，用手裡的樹枝輕輕地撥了下土地，“這不是鬆茸，是雜菌。”面對著萬臻顯而易見的失落，他看了看林子，“一般走個兩裡地才能挖著一棵。”說完又躬起搜尋著鬆針叢。

萬臻低頭久了便覺出暈眩，於是挺直身子腳步踏得著力更輕，生怕誤傷了鬆茸。前方的賀南奇蹲下了，朝著她揮了揮手，萬臻欣喜地跑去。

剛剛露出地面的鬆茸靜靜地隱於土中，賀南奇用木棍插進泥土，轉換著方向的往上撬動，一棵上下等粗的鬆茸破土而出，他捧在手裡向鏡頭展示，如獲至寶的模樣如同那沾在掌心的泥土都是深色的金沙，“這次挖得還行，沒傷了它，經驗豐富的采山人用大拇指一頂，這家夥就能冒出來。”他說完看向萬臻笑了笑，將粗壯的鬆茸遞給她，“咱留著自己吃，給你做個鬆茸蒸蛋。”

濕潤的泥土裹在鬆茸上，散發著山野間的清香，仿佛有靈氣般的靜靜呼吸著。賀南奇將地面的空隙用周圍的泥土填滿又壓實，恢複成了未被采摘過的模樣。

下山途中，萬臻舉著鬆茸愛不釋手，賀南奇看著她新奇的模樣，笑著說，“也就這兩個月摘得著，等山上一落雪，就都沒了。”

萬臻回頭看著他，感歎道，“怪不得大家都爭分奪秒的上山呢。”

“今年雨水多，鬆茸長得也好，所以村裡一般都是一家老小全出動了。但各家采哪一塊，都是默認的，心裡都有片地圖呢。”賀南奇並未抬頭，山路濕滑，他注意著萬臻的腳下，“我最近三天兩頭就得來收茸，你要是愛吃，咱飯桌上天天都有。”

“這麼奢侈呀？”萬臻揶揄了句，面朝著賀南奇朝後退著步子，賀南奇看著她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模樣，無奈的扶著她的肩膀，將這個人調頭，“好好看路。”

兩人一路上碰到不少采山人，臨近飯點席地而坐，吃著隨身攜帶的乾糧。他們基本都與賀南奇相熟，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向賀南奇展示著自己的辛勤收獲。

“你說如果把鬆茸放進高檔禮盒，是不是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呀？”那些陷在皸裂皮膚上的汙泥，刺眼的展示著生活的不易，萬臻思索起怎麼讓這些付出得到更高的回報。

“伊河街上買鬆茸的都是直接拿回家吃的，人家當然不肯花這個冤枉錢。我之前也想過在網上賣，咱們店的視頻號不是挺多粉絲的嘛，但鬆茸保質期太短了，包裝成本和快遞費都高。頭回賣貨，我不想心裡沒譜。所以現在收了茸我都直接送去省城的高檔餐廳了。”賀南奇居然把每一步都想好了，萬臻聽完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他繼續說道，“你說這大山裡的好東西那麼多，都堆在鄉親們的後院裡變不出錢是因為啥？還不是沒人知道嘛，自從你拍的視頻火了，店裡的訂單是越來越多，可我覺得這還不夠，不能光指望著靠山吃山。市裡最新的扶貧項目我準備申報，就把林場附近那些農戶的地都給承包了，再聘用大家，既能科學種植，又能形成規模。”賀南奇極少說這麼專業的術語，表情很是認真。

“承包？”萬臻忍不住的複述著這個詞。

賀南奇與她並肩走著，風輕悠悠地從兩隻手臂的縫隙中吹過，“是啊，到時候我把你家那房子也翻新了，咱們回來住，還是鄰居。”

林間的空氣帶著樹木的清香，萬臻腦海裡浮現出賀南奇描繪的場景，心裡的期待像湖面被掀起的漣漪，又聽到賀南奇的聲音，語氣帶笑，問的沒頭沒腦，“林場是不是很好？”

萬臻看向賀南奇，腳下卻往前一滑，賀南奇眼疾手快的捏住她的胳膊，略微粗糙的掌心貼在光滑的小臂上，像家鄉的土地般堅實可靠，她險些踩空卻並不慌神，在賀南奇那好好看路的再次提醒中，她延遲的回答道，“嗯，很好。”

萬臻話音剛落地，電話鈴聲響起，賀南奇拿出手機看了下，來電顯示是店鋪員工。他朝著萬臻笑了笑，接起電話，“喂。”賀南奇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麼？！”

賀南奇幾乎是馬上掛斷了電話，滑動著屏幕的手指都在顫動，號碼播出後，冰冷的提示音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賀南奇遭遇了開店以來最大的一次跑單，兩千斤曬乾的榛蘑，打包完畢的待在倉庫蓄勢待發，買家卻不知所蹤。

“哥，我真沒想到那是個冒牌貨啊。”店裡的員工愁雲慘淡的看著賀南奇，生怕降罪於自己。

賀南奇坐在店裡的椅子上，對上員工擔憂的眼神，寬慰道，“不關你的事，我也核對過對方的資質，演得確實好。這麼大費周章的忽悠我們囤貨，估計是有人看我們最近勢頭太好，故意下套的。”

“那現在怎麼辦呐？倉庫那邊又得續租金了。”賀南奇聽完這句歎了口氣，“你先在店裡守著，有人來還是正常做生意，我去想想辦法。”店員聽完依舊憂心忡忡，賀南奇強扯出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彆一副喪氣樣！好好看店啊。”

賀南奇坐在駕駛座，他看著手機蹦出來的最新短信，是付完租金後的銀行餘額提醒，心亂如麻。如此大批量的囤貨一時之間難以找到接手的買家，堆在倉庫不僅需要雇人看守，還需要保證儲存環境。收購兩千斤榛蘑所付出的成本，導致了現金流的周轉困難。燃眉之急，沒想出對策的每分每秒都在花錢。

賀南奇抬眼對上了萬臻的視線，竟還有心思逗她，但笑容卻務必慘淡，“宏圖大業還沒開篇呢，就摔一大跟頭。”

萬臻一本正經的詢問，“這些存貨能分裝嗎？比如和工廠聯係，按照一斤或者半斤的打包好。如果寄到全國各地，你平時合作的快遞網點能承接這麼大的發貨需求嗎？”

賀南奇一聽就了然，思索了片刻回複，“店裡面的那種簡單包裝可以做到，榛蘑都曬乾了，郵寄也方便，快遞那邊我要確認下，但應該沒問題，他們每年雙十一的業務量都不止這些。”萬臻聽完表情緩和了幾分，沒等她再開口，賀南奇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你想直播賣貨？”

整潔明亮的客廳，賀南奇坐在沙發上，盯著桌面上印著“森呼吸東北土特產”字樣的包裝袋，又有些忐忑的看了眼正舉著手機的萬臻，伸手衝著鏡頭擺了擺又揉了揉擰緊的眉心，“不行，這也太傻了，我說什麼啊。”

萬臻指著他身旁的手機，“你待會兒就看著屏幕呀，大家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唄。”這句話說完，賀南奇更猶豫了，尷尬的微笑揉成一團，“不行，我一想到那麼多人看著，我更說不出口了。”

萬臻放下手機，望著賀南奇，兩人對視，他在這溫柔的目光中，緊繃的身體鬆弛了幾分，萬臻笑得酒窩淺淺，“你看著我就行了，當做隻有我們兩個人，和平時我拍你那樣。”

賀南奇一把抓起面前的塑封包裝的榛蘑，在萬臻帶笑的“開始了哦”中，緊張的盯住她的雙眸。

大眼瞪小眼，“跟大家打個招呼呀。”萬臻提醒道，賀南奇深吸口氣，仿若回到了小學課堂，衝著鏡頭揮了揮手，“大家好。”空氣又恢複了尷尬的安靜，賀南奇不自然的舉起榛蘑，正準備開門見山的賣貨時，又抿緊了雙唇，將包裝袋放回桌子。他心一橫，拿起手機，評論一條條的冒出來，他定了定心神準備回複，在看到“大哥你是不是東北人，怎麼前後鼻音都不分啊！”時，立馬反駁道，“我怎麼前後鼻音不分了？”

評論笑開了，“箏箏是後鼻音！”

他這才想到，萬臻每次拍攝視頻中，自己那時不時冒出來的稱呼，在字幕中都顯示為“箏箏”。賀南奇吃了啞巴虧，張了張嘴卻又閉上，轉而故意衝著萬臻喊了句，“臻臻。”

萬臻被這悄咪咪得意的模樣逗笑了，“嗯，普通話考試甲等通過。”賀南奇看著屏幕裡追問他和萬臻的關係，還有熱心網友直接不負責任的科普說這兩人就是兩口子，他立馬扔開了手機，跟燙手似的。

“大家問咱們吃了沒呢。”萬臻提示賀南奇說詞兒，賀南奇誠實作答，“沒吃。”

萬臻歎了口氣，瞪著賀南奇，他這才想到事先商量好，應該說吃了，然後借此開啟榛蘑話題，引出榛蘑的花樣吃法。賀南奇心虛地眨了眨眼，在格式化的一問一答中坐立不安，他試圖逼自己忘記直播這回事，萬臻話家常般的語氣響起，“我們準備吃炒榛蘑，可鮮啦。”

賀南奇聽完這句輕笑一聲，這聲笑像是戳穿了萬臻的小心思，她撇著嘴橫了眼賀南奇，指著手機比了比口型，提示賀南奇配合自己介紹榛蘑。

賀南奇起身往廚房走去，“做小雞燉榛蘑吧。”

“太麻煩了吧？隨便炒一下也很好吃的。”萬臻一邊看著評論，一邊追上前去。

“沒事，做完了還能留一份出來，明天早上煮面吃。”賀南奇打開一包榛蘑，抓了一把放進碗裡泡著。他又從冰箱拿出半隻雞，萬臻跟在他身後轉來轉去，兩個人在小小的廚房打了個照面，他無奈的看著萬臻，平時被錄視頻的放鬆感熟悉的返還，賀南奇開始講解著這道菜的做法。

雞肉下鍋爆炒前，賀南奇舉著鍋鏟抵住盤子裡的雞肉，用手肘朝著萬臻的方向懟了懟，“離遠點兒，小心油蹦身上了。”

萬臻乖乖的退後了幾步，雞肉嘩啦啦的被倒進鍋裡，激起一片刺啦聲，油煙騰起，賀南奇握著炒鍋的手柄，用鍋鏟翻動出滿屋鮮香。圍裙穿著那高大的身上有些捉襟見肘，眯著的雙眼上眉骨鋒利的突起，淩厲的面容和居家感實在不相襯，但烹飪的動作又太嫻熟。賀南奇將油煙機調高頻檔，朝著被煙嗆得輕咳了一聲的萬臻說道，“你出去拍嘛，隔著玻璃門也能看到。”

夏日的夜晚，涼爽的風透過廚房那並不寬敞的窗戶吹進來，萬臻往風吹的方向站了站，賀南奇轉身尋了尋她的位置，又回頭專注於正在進行時的美味。

萬臻歪著腦袋看著賀南奇，以至於她沒發現鏡頭拍下了賀南奇身旁的窗戶，而那窗外夜幕沉沉，室內的燈光將一切打亮，玻璃上映照出兩人的身影。

人間煙火，她清冷的面容上掛著清淺的笑，賀南奇用筷子夾起一小塊榛蘑，她舉著手機將鏡頭對準榛蘑，嘴裡念念有詞的介紹著，賀南奇笑得寵溺，故意將榛蘑在空中晃了晃，飛機降落的遞向她嘴邊。

萬臻自然的張開了嘴，接下了這親密的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