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月光(1 / 1)

流放地 何樂迪 5862 字 6個月前

“嫂子好!”賀南奇聽到這一聲喊,驚得眉頭一跳,他衝著萬臻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揪起說話這人的後衣領,拎著往店裡走去。

兆源掰扯著賀南奇的胳膊,又整理了下衣服,“我多喊幾聲說不定就成真了呢,你懂不懂什麼叫潤物細無聲?”

賀南奇朝著他屁股踹了一腳,“滾蛋。”兆源不在意的拍了拍灰塵,坐在桌子前,他回頭看了看背後那綠白相見的招牌,手裡還順了個桌面上的山核桃,剝完往嘴裡塞著。

萬臻正在調試直播所需的光線,店員根據她的指揮挪動著打光燈,賀南奇又拿了幾小袋包裝好的核桃,擺在桌面上,又覺得在鏡頭前過於擁擠,撤了下去。

“好了,馬上開播咯。”萬臻朝著賀南奇比了個手勢,他有些局促的坐下,之前幾回很是隨性的直播效果不錯,但模式過於固化且無心關注到後台數據,所以賀南奇決定把直播間正式搬到店裡,店員也能時刻通過電腦給出訂單反饋,並且還找了好友兆源來熱場子,作為房屋中介老板,那能說會道的本事可謂上天入地。

果然直播一開始,兆源就耍起嘴皮子,賀南奇一副習以為常的姿態,雙手擺在桌前捏著一包山核桃,斜著眼瞥了瞥兆源。

兆源幾乎不需要他這個捧哏,自己便能開出戲,和評論裡的觀眾聊得火熱。

“以形補形懂不懂,這核桃在山上長著就更吸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了,比一般核桃都來得伶俐。”

“那圈養的雞肯定不如走地雞來得機靈啊,這土雞蛋都是從農戶那兒收的,保質期可短了,咱空運到您手上,誒,對,豆腐盤成肉價。”

賀南奇聽完這句,桌子底下的腳踹了兆源一下,嘮嗑到忘乎所以的兆源意識到自己是在直播賣貨,立馬調轉口風,“咱不能人傻錢多,真想嘗嘗這土雞蛋就來伊河旅遊,路過咱們店,報上粉絲名頭,店老板親自給你煮!伊河沒好玩的?怎麼沒啊…”

兆源又開始和網友傳授起伊河的旅遊攻略,賀南奇側過臉去忍不住偷笑,抬眼時正好望到萬臻也嘴角噙著笑,兩人對視著笑容都愈發明朗,兆源瞅見這份甜蜜對著手機屏幕正準備調侃,表情卻忽地凝在臉上。賀南奇發現這人的變化後,疑惑的望向評論區,他腦子轟的一聲炸開,盯住屏幕睜大了眼睛。

——“主播可是殺人犯和*子的兒子,誰敢在這兒買東西啊!”

——“賀南奇爸爸是殺人犯,他自己高中那會兒還因為打架鬥毆被開除了,我是他同學我能做證。”

——“惡劣基因遺傳真可怕,他媽在林場也是出了名的不乾不淨。”

……

賀南奇呆呆的看著層出不窮的惡評,萬臻將鏡頭側向兆源那邊,走上前去,輕輕的拍了拍賀南奇,他像是從噩夢中驚醒,猛然望向萬臻,張了張嘴剛想開口,萬臻朝他比了個“噓”,繼而拉著他往店外走去。

賀南奇聽話的由著萬臻牽住他的手腕,一推開店門,初秋的涼風清爽的拂來,賀南奇恍然的立在原處,連瞳孔都一動不動。萬臻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深吸口氣,一把捉過,攥在手中,看著萬臻。

謾罵自己的汙言穢語不受控製的在腦海浮現,他觸電般的鬆開握住的那隻手,像害怕弄臟了纖細的瓷白。賀南奇沿著褲子側縫蹭了蹭手掌,恐慌的神情裡帶著一絲茫然,視線卻直直的投射於萬臻臉上,轉而又像強迫自己般的移開。

平日裡總是隱於眉眼的那抹溫情消散後,緊抿薄唇的賀南奇冷峻得近乎鋒利,他挺著脖子倔強的看向一旁,下頜因牙關緊咬而更加突顯。萬臻仰著腦袋隻夠到他肩頭,她朝著賀南奇目光的方向,踮了踮腳,可卻捕捉不到不為所動的那人,萬臻夠了幾下徒勞無功,她累得站定,又不泄氣的抬頭,與在這瞬間低頭的賀南奇眼神相撞。

“森呼吸真的紅了哦,你都有黑粉了。”萬臻脖子仰的有些發酸,她歪了歪腦袋看著賀南奇,語氣稀鬆平常。

賀南奇喉嚨發緊,在這雙清麗閃爍的眼眸中,他像是回到了那年的雪地,被眾人欺淩,覆蓋於冰冷的積雪之中。

天使拯救世人的時候,會在乎他們的出身嗎?

“是真的...”賀南奇艱難的說出口,他從小到大和無數人爭辯過,事實在街頭巷尾的傳播中像遊街的罪人般布滿汙穢,他用手抹開一層又一層卻尋不回家人的清白,反而也沾上了洗不淨的氣味。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這句話音落地,賀南奇認命地看著萬臻,可眼底的希望卻如同一點螢火撲閃。

萬臻第一次看到他脆弱到無助的模樣,這人總是堅實可靠的,哪怕在深夜黑暗的山野裡,也沉穩的抱著受傷的自己,一步步朝著煙火處走去。於是萬臻伸手夠了夠賀南奇的腦袋,攢足了力氣也沒能摸到熱絨絨的頭發,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學著他的語氣,“不要怕。”

這三個字直奔著賀南奇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而來,將他豎起的那層玻璃外牆輕易擊碎,賀南奇無措的捏了捏手,像鼓起勇氣向老師尋要糖果的小孩,他神色無比委屈,“我能抱抱你嗎?”

萬臻呼吸一頓,她輕輕的環上了賀南奇的腰,側著臉貼著那寬闊的胸膛,隔著純棉質地的衣衫,有力的心跳聲襲來。賀南奇微躬著背,萬臻發絲間的清香像一縷安魂香撫慰著他不安的心神,萬臻踮起腳尖,仰著頭探出賀南奇的臂彎,賀南奇卻將腦袋深深的埋進她的耳畔,溫熱的呼吸籠在薄薄的皮肉上,她感受出那隱而不發的嗚咽。

萬臻終於得償所願的揉了揉他的頭發,手感跟呼擼隻大老虎一樣,賀南奇戀戀不舍的鬆開萬臻,眼裡莫名地升騰起一股堅定,還沒等萬臻反應過來,他轉身推門走進了屋子。

直播間還在開放,兆源一個人對著鏡頭顧左右而言他的介紹著山貨,看到賀南奇凶冷冷的衝進屋子,嚇得一哆嗦,朝他瘋狂使著眼色,賀南奇不為所動的坐在桌前,還將椅子往兆源身旁拉了拉。

評論區依舊對賀南奇的背景窮追不舍,各種謠言說得更加神乎其神,仿佛他是個罪不可赦的天生惡人,賀南奇的眼神像結冰的湖面,他說話前又看了眼立在門口並未阻止自己的萬臻,定了心神,面色坦蕩光明。

“我親爸是守林員,他和林子偷摸捉野鹿的人打起來了,他不小心按了那人的土槍,我爸沒被槍斃,我年年都去看他。

我媽為了救他為了養我,受了很多苦,她不算把我拋棄,她是沒招了才跑的,我不怪她,就沒人有資格罵她。

我高中輟學是因為打架,那人小時候領著一幫孩子欺負我,大冬天把我埋雪地裡要凍死我,長大了嘴巴還不乾不淨,那種畜生我見一次揍一次。”

賀南奇話音伴隨著直播間被封禁的提示落地,他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屏幕,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兆源在一旁捶胸頓足,“牛!哥你真牛!不為五鬥米折腰是吧!”

萬臻雙手插兜,歪著腦袋看著賀南奇,聽到那很不符合和諧社會的揍人宣言,粲然一笑。

賀南奇神色如常,恢複了平日裡的氣定神閒,他叮囑著店員要記得盤點店裡的存貨,又將兆源送回了家,一路上插科打諢。甚至還不慌不忙的做了頓晚餐,專門給萬臻蒸了鬆茸燉蛋。

窗外是溶溶月色,萬臻睜開雙眼,朝著天花板歎了口氣,她起身拿著床頭櫃上的手機,這個新注冊的微信號隻赫然顯示著一位好友,朝夕相對的兩人,線上交流寥寥無幾。萬臻走向客廳,在並不寬敞的空間裡踱步,終於在屏幕上打下一句問候。

信息的提示音在門外響起,萬臻一個晃神,她懷疑著自己的聽覺,朝門邊走去。透過貓眼並未看到人影,她貼在門上,又發送了一條消息,一片安靜。

門把手被猛地按下,坐在台階上的賀南奇抬起那埋在雙臂間的腦袋,他緩緩地站起來,那身姿依舊挺拔,凜然而立的模樣勝過林間的白楊。

黑暗中,萬臻的眼眸如同夜晚平靜的海面。

賀南奇目光沉了幾分,終於開口,像突然想起,卻又假裝不經意的提到,“以後如果不能拍我的話,拍其他的成嗎?”

萬臻愣在原地,他在擔心這個嗎?難不成他以為失去了攝影素材這個用場,他在自己這裡便一無是處了嗎?

萬臻的沉默被賀南奇誤解成了默認,他強扯出一個微笑,尋求認可般的希冀著,“林場那些花花草草比我好看多了對嗎?”

——“傻子。”

賀南奇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他呆呆的望著萬臻,在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中恍然,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朝著對面走去,打開門口,漆黑的屋子像一個幽森的洞穴,他鼓起勇氣轉身,“我...能睡沙發嗎?你不用擔心!可以把臥室的門鎖起來,鑰匙隻有把手上那——”

萬臻說完走進屋子,徑直回到了臥室,煞有其事的鎖起了房門。門鎖被擰緊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暖黃的燈光透過敞開的大門照耀在賀南奇微微錯愕的臉上。

第二天一大早,連綿不絕的敲門聲便響起,門被打開,站在對面屋前的那人看見萬臻,驚得往後一退。

兆源探頭探腦的進屋,賀南奇從沙發上起身,睡眼惺忪被吵醒的模樣很是不悅,他瞥了眼兆源便往衛生間走去。兆源把手裡拎著的早點放桌上,油餅和包子熱氣騰騰的冒著蒸汽。

“謝謝。”早秋的天氣涼爽,萬臻裹了裹身上的毛衣開衫。

“嫂子你這是哪兒的話啊。”兆源望了眼洗手間的方向,確認賀南奇聽不見,才敢冒出這句稱呼。萬臻聽完竟未反駁,兆源又打蛇隨棍上的說道,“你彆聽網上那幫人瞎說,賀兒可沒暴力傾向,是以前那小子太挨千刀了,賀兒忍無可忍才把他揍了,結果那狗東西親舅舅就是校長,仗勢欺人把賀兒給開除了,我賀叔賀姨都跑去校長室給人下跪了,還是白搭。不過自那以後,賀兒再也不跟人爭了,就怕連累賀叔賀姨。”

萬臻靜靜的聽著,將早餐裝進盤子裡,遞了一雙筷子給兆源,兆源揮了揮手,“嗨,我不吃了,我還得趕回去開店呢,這不是指望賀兒帶我發家致富的希望破滅了嘛。”

這句話剛說完,賀南奇從衛生間走出來,面目表情的模樣又凶又冷,兆源趕緊溜了,關門前還十分欠揍的喊了聲,“嫂子再見!”

萬臻撲哧一笑,賀南奇望著桌面上跟碳水開會似的早餐,走向廚房。

煎雞蛋的油香彌漫開,萬臻小口小口的咬著糖餅,笑眯眯的倚在門邊,目光狡黠。賀南奇被盯著不好意思了,卻還是嘴硬的頑強抵抗,“真不是我讓他這麼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