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荒川雅人能精準從荒山老林中將這群人詐出,就代表他確實對此相當了解。
無論是“約定之日”的實質,還是巫女傳承所謂的“使命”……以及沉眠於此處,被封印長達千年的,【明姬】。
“自此向前乃巫女大人方能踏入的禁地,請貴客止步。”
好快的一閃刀光!
荒川雅人瞬息向後退去,而直到被削斷的發絲飄然墜地,綴行於身後的神代長老才悠悠開口警告。
就在方才,侍立兩側的雕像於他靠近的瞬間激活,倘若荒川雅人稍慢一步,那麼墜落在地的就不止他的發絲,還有他的手臂。
相當老套的下馬威手段,但相當有效。
荒川雅人掃視片刻,輕笑開口:“是我冒犯了,不知五條家的咒具竟也鎮守在此。”
銘刻著五條家紋的特級守衛類咒具,造價不菲到即使是咒術師的鼎盛時期也隻用於拱衛五條家主的墓葬,如今竟成對出現於這被遺忘之地。
結合傳聞中的“五條家主退治明姬於荒野”,實在令人產生某些微妙的聯想。
被一個外人叫破真身,神代長老尷尬催促:“既然貴客已經瞻望過明姬大人所在,還請與老身回長老院議事。”
荒川雅人微微一笑:“不急……”
而就在這言語拉扯的短暫間隙。
如潮汐般迸發的威壓自前方湧來。
即使他們距離真正的冥川所在還有數百米之遠,那躁動的肅殺之氣也仍使人心中一窒。
“看來我們的明姬大人有些起床氣啊,”荒川雅人笑道,對著面色漆黑的長老示意,“那麼,請。”
雖然荒川雅人形容得輕鬆,然而無論對神代一族,對咒術界,乃至對整個日本島,明姬的蘇醒都絕不是一件“趣事”。
即使被稱作【詛咒之王】的兩面宿儺也曾有過身為人的淵源可查,然而明姬自出現以來便以超出因果的強大與喜怒無常的性格行走世間。
無人能辨彆她的來處,隻知道某一日她出現於平安京,喜玩樂,愛熱鬨,高興時會以替人實現願望取樂。
——接著就是那場駭人聽聞的冥川之亂。
永不熄滅的黑色火焰如巨浪撞碎整座京都禦所的結界,直到最後一位陰陽師喪生火海,這才緩慢向荒野褪去。
徘徊於荒野的冥川之火在詛咒中旺盛燃燒,由當時的五條家主領命退治,並隨著大量資料被人為銷毀,漸漸從種種傳說之中銷聲匿跡。
然而祂並沒有消失,隻是於此地陷入沉眠,而如今封印減弱,蘇醒已呈現不可阻擋之勢。
“過往千年中,每二百年,我神代會獻祭一位巫女平息明姬大人的怨恨,”神代長老神情肅穆,“然而此次冥川暴動足足提前了百年,如今巫女大人失蹤,一旦明姬蘇醒,整片國土都將化為煉獄,這一點,想來你應當清楚。”
他們此時正身處正廳之中,周圍懸掛著五副僅畫著背影的肖像。
這是那些自願獻祭於冥川的巫女們留下的最後痕跡。
傳聞中【明姬】善用世間一切之門,即使僅僅是夢境也很有可能成為祂突破封印的機會,為了避免族人被【汙染】成為媒介,所有前往獻祭的巫女都將被從這世上抹去。
荒川雅人欣賞片刻:“那麼此代巫女的正面畫像應當還未銷毀?”
在神代長老警惕的注視之中,他從袖中掏出卷軸,緩緩展開。
“某數月前曾有幸從黑市得來一副禪院家發出的通緝畫像,”荒川雅人含笑問道,“不知這位長老是否有些許眼熟?”
東京,小雨。
溫暖的被窩深處,神代千奈正在做夢。
祂其實很少做夢,畢竟夢境總是由“過去”與“未來”組成。
然而時間與空間僅僅是人類的概念,自祂進入成熟期後,這兩種概念將形成閉環。
因此不存在“過去”,更無所謂“未來”,曆史更像是一條緩慢前行的河流,祂是岸邊的旅人,隨時能踏進任意一處被觀測的小小漩渦。
但在此刻,在人類的軀殼之中,祂正在做夢。
應當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在祂剛剛墜落,還是個被遺忘在這顆星球的幼崽之時。
不知道為何從主體中分離,也不知道應當如何獲得力量,僅僅是存在著,像一塊岩石或是一棵樹木。
不過祂還算樂觀,畢竟每天有飛來飛去的鳥雀啼鳴。
但那些鳥雀沒多時便死去了,沒有死去的變成另一種存在圍繞在祂身邊不斷發出刺耳哭號。
其噪音汙染程度放今天一定會收受到幼兒保育協會的嚴厲製裁,可惜那時顯然沒誰能替祂出頭。
於是在這惡劣環境的逼迫中,祂自主完成了第一次突破!
無數知識突兀出現於腦海,並同時獲得了超出常理的蠱惑天賦,祂能令世上最博學的智者羞愧,也能令此地最善戰的大名俯首!
——然而這一切對扭曲的生物都沒有用。
畢竟它們根本沒有腦子。
嘗試了無數辦法之後,這堆需要打上馬賽克的臟東西不但會發出哭號,還同時掌握了敲鼓吹笛,每一樣都難聽到令人失去神智,唯獨沒學會祂想聽的鳥鳴。
一批又一批的扭曲生物成型,一批又一批的音樂肄業生產生。
終於在某一日,沮喪的幼崽忍無可忍,勒令它們速速滾蛋。
不知過了多久,祂被伐木的動靜吵醒,似乎是奈良來客,前來替飽受臟東西驚嚇的受害者們調查原因。
奈良……?那堆臟東西竟然飛到了奈良?祂都沒有去過奈良!!!
夢境因這突然出現的委屈開始紊亂。
恍惚間看見了一雙伸向祂的手臂,有個女孩的聲音說——“若能協助我父親取信於皇族,此身但憑您驅使”。
那時祂應當存在著片刻猶豫,可是一種歡喜,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歡喜催促祂答應。
於是祂來到這世上,看見山川,河流,然而無論王朝變遷還是百年風雨,沒有什麼能留下痕跡。
於是祂在那個家族下一次召請時一口回絕。
“我沒什麼想看的了,這世間無聊透頂。”
但他們給出了新的籌碼。
——“在下願助您蒞臨平安京。”
平安京?平安京確實對祂有特殊的吸引力。
然而每次路過,那群被稱為陰陽師的東西就吱兒哇亂叫,比臟東西還吵鬨煩人。
但是。
——“在下為您準備了更合適的容器。”
所以祂去了。
裝腔作勢的貴族,徒有其名的術士,王朝在歌舞升平中垂垂腐朽,一如面前這棵造型華麗的櫻樹。
無聊透頂。
祂那天應當是準備離開的,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出現在祂眼前,將最繁盛的花枝摘下,輕輕簪於祂發間。
百年間徘徊的喜悅終於在這一刻有了具體的指向。
“無意冒犯姬君,”那個面目模糊的人笑道,“在下並非歹人,與你們五條家的家主,啊,就是悟,姑且算摯友吧。”
接下來是什麼?
那短暫喜悅之後,一種更為暴烈的憤怒擊中了祂。
在這憤怒達到頂峰之際——
“奈奈?奈奈!”
有誰在輕輕拍她的臉,神代千奈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被毛毯捆得結結實實。
誒?誒誒誒??
一睜眼看見皺著眉的夏油傑,神代千奈瞬間心虛。
難道自己昨天半夜偷偷起來打遊戲被看見了?還是藏在櫃子裡的聖誕特彆版可動手辦被發現了?
不管怎麼說——
“啊啊啊我隻是犯了每個阿宅都會犯的錯而已!!禁止體罰小女孩!!!”
神代千奈嗷嗷大叫。
夏油傑非常體貼地克製了自己翻白眼的衝動。
“自己睡覺像自由搏擊一樣……”緩過那陣子熟悉的槽多無口,夏油傑點點少女額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捆住然後急得哭。”
哭?
神代千奈愣了愣。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產生這種情感,然而眼角又確實殘留著潮濕的痕跡。
神代千奈從毯子中鑽了出來,伸出手指點了點眼角,又塞進嘴裡。
“確實是鹹的誒。”
夏油傑忍了又忍。
“眼淚當然是鹹的啊,”他到底還是沒忍住吐槽的欲望,“是笨蛋嗎?手指洗過沒有?什麼都往嘴裡塞?啊……”歎了口氣起身去拿濕紙巾,“殘念,悟最近也開始叫我媽媽了。”
青春未半而年少當媽,即使在外呼風喚雨被高呼教主又怎樣,回到家裡不還得跟在後頭嘮嘮叨叨。
難道他的人生屬脫韁野馬?總要向著未曾設想的道路豬突猛進?
神代千奈噠噠噠從後面衝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傑是奈奈子的!”她最近學會一點嗲聲嗲氣的說話方式,專門用在這種時候,“傑~傑~不要離開人家——!”
而夏油傑顯然相當吃這一套。
“沒有要離開,”他說話的音調又溫柔了幾分,沒辦法,人類在小貓咪面前總是不自覺變夾,“是去拿濕紙巾給你擦臉。”
如果畫面在此刻停滯,大概能參與話題“十大少女漫經典場景”。
如果五條悟沒在下一秒破門而入——
“啊!傑!”
他大聲詠歎,並高調闖入!
“人家需要你——!”
畫風一秒搞笑番。
夏油傑眼角抽搐(他至今沒搞明白五條悟是如何做到在一秒之中變換這麼多姿勢,難道這就是最強の奧義?)
“我忽然胃部有點不適,悟。”
“快來!”五條悟妖嬈靠在門框,揮舞著不知從何摸來的小手絹,“記得call人家哦~”
夏油傑翻了個白眼,在他的拚命暗示下掏出手機——
【神代一族已抵達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