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翻了,心跳亂了。
屋子裡安靜極了,坐著的、站著的,一個耳根微熱,一個臉頰通紅,都各自扭開頭,一個盯著地面,一個盯著窗子。
就好像世界靜止了一般,隻有二喜被哐啷聲驚到坐起,正機警地往這邊看,在發現並沒有危險後,又靜靜趴臥下來。
過了一陣,又好像世界突然開始運行,坐著的和站著的都忙活起來,一個穿上鞋子撿起盆子,一個小跑著拿了抹布去擦炕沿濺上的水。
在躺下睡覺之前,像是保持著某種默契似的,誰都沒再說話。
昨晚油燈熄滅後,清言躺在熱乎乎的炕上,眼睛睜著,咬了咬牙,在被窩下的手向身邊摸索著,在初初碰到身側人的指尖時,他感覺到對方手指輕輕一顫。
清言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繼而,他一狠心抓住了那隻溫熱而乾燥的大手。
那隻手任他抓著,但隻是放鬆著,並沒回握。
清言正在心裡拚命鼓勵自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可就在他打算有下一步行動時,他抓著的那隻放鬆狀態的手,突然輕輕挪開了。
溫熱的觸感消失,清言不再含蓄,他直接伸手到對方肚腹處,又抓回那隻手,緊緊握著手裡。
被他抓住的手,往回掙了掙。
清言咬著牙沒鬆手。
過了一會,在清言打算掀被子就起的時候,他抓著的手終於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包覆著清言小兩號的手,緊緊的,有種結實盈滿的疼痛感。
清言呆了呆,剛才人家不理他,他倒是越挫越勇,現在給了他回應了,他反倒一下子委屈湧上心頭,鼻子都酸酸的。
黑暗裡,清言的胸口微微起伏,他情緒有點激動,但仍努力壓製住,輕聲開口道:“我有什麼不好嗎?”
幾乎在他這句話最後一個字剛說完時,身側人就給了他語氣堅決的回應:“你很好。”
清言更委屈了,“那你為什麼……?”後半句他沒好意思說出口,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這一句話之後,屋子裡又安靜了一陣,在清言幾乎以為對方不打算回答了而感到失望時,他聽見身側低沉的嗓音輕聲道:“清言,你不記得那晚你說過的話了嗎?”
“什麼話?”清言記得那晚他除了求饒外,幾乎什麼都沒說,做完了那事就筋疲力儘地睡著了。
等了一陣,男人沒回答,清言正想開口追問,腦子裡卻突然嗡的一下,暫時忘卻的一段記憶浮現了出來。
他露出吃驚和尷尬的神色,那天清言喝了太多酒,再加上體內的藥力影響,整個過程都不是太清醒,所以他忘記了,在結束之後,他和男人其實有過短暫的交談。
似乎意識到對方想起了什麼,男人一直保持沉默,給他時間整理思緒,並沒催促。
新婚夜那晚,邱鶴年是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失控了。
新夫郎的身上都是他留下的堪稱可怕的痕跡,整個人都被折騰得意識不清,虛弱地躺在大紅色的被褥上,臉頰不正常的紅,身上的皮肉卻雪白到毫無血色,連胸口的起伏似乎都不明顯了。
那一幕,幾乎是觸目驚心的。
邱鶴年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他自認脾氣算不上溫和,但絕不是暴戾之人。
清言是他娶進家門,要跟他過一輩子的夫郎,就算兩人成親了才第一次見面,並談不上什麼感情,他也有責任珍惜和保護他。
可那晚,他剛開始還能保持理智,在身下的人說疼時,注意著動作的幅度,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刻起,他就失去了理智的控製,意識明明還保持著部分清醒,卻完全沒法約束自己的行為。
在那一刻,邱鶴年清楚地感知到,在他的腦子裡,隻有肆虐暴戾下的獸性般的欲望,沒有人的理智和自控。
他在安靜的夜裡,坐在床頭,在昏暗的油燈燈光下,看著頭枕在自己腿上,側身蜷縮著睡著毫無意識的小夫郎,沉思了很久。
那之後,他替小夫郎塗抹了治療外傷的藥膏,又替他清理了身體。
在他給對方穿上衣袍試圖擋住那些刺目的傷痕時,小夫郎醒了。
剛睜眼,漂亮又虛弱的小夫郎就紅著眼眶嗚嗚咽咽地哭了。
邱鶴年用布巾給他擦淚,還枕在他腿上的小夫郎,用白嫩的手臂輕輕抱著他的大腿,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在祈求獵人的憐憫,他哽咽著說:“我求你停你都不肯聽,你弄得我好疼。”
邱鶴年湖水般的雙眸注視著他,沉默了一陣後,他嘴唇微動,“是我的錯。”
小夫郎又哭了,他抽抽搭搭地說:“以後不可以讓我再這麼痛了。”
邱鶴年喉結微動,說:“好。”
一張炕上,兩個人,一個回憶著這段“往事”,一個才找回這段被遺忘的記憶。
黑暗掩蓋了清言的尷尬,哭成那樣,求人家下手輕點這樣的事,是清醒時的他絕不會做的。
但這不是重點。
黑暗同樣給了清言勇氣,他咬了咬唇,含含糊糊道:“我沒說不能做,隻要不那麼疼……。”說完他就迅速扭過頭去,自己這話完全就是求歡,他臊得臉都燙了。
但身邊的男人卻隻是沉默,過了一陣,清言不解地回過頭來。
男人終於在這時開了口,他叫了聲小夫郎的名字,“清言,”繼而接著道,“抱歉,我沒法保證,我怕我會害死你。”
清言驚愕。
昨晚,在小木屋的炕上,兩人聊了好久。
邱鶴年把那晚的失控說了,也把他的擔憂說得清清楚楚。
清言翻來覆去後,說:“也許隻是因為你以前沒有過,情緒比較激動,也許……咳咳,再來一次,會不一樣……。”
邱鶴年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和粗了起來,他的聲音微微嘶啞,說:“我不想冒這個險。”
那之後,邱鶴年說要冷靜一下,就起身穿上衣袍,出了屋子。
在院子裡待了好久才回來。
昨晚,兩個人都失眠了。
清言隔著屋子的窗紙,能隱約看到男人的身影。
他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裡,沉默的,孤獨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午短暫地休息之後,夫夫兩開始收拾推車上的東西。
清言負責把剩下的吃的用的收拾好,獵物則由邱鶴年來處理。
車子空了以後,邱鶴年把車輪和車轅都檢查加固了一遍,弄完了,清言就把車上打掃了一遍,拿了一隻兔子,又挑了個頭最大的六條魚放上去,一起推到了李嬸家。
他們回來時李嬸不在,要不然剛回來就送過去了。
李嬸見了哎呦呦一個勁兒推讓,架不住清言給得實在,還是收下了。
她拉著清言的手說:“這趟可把你們累壞了吧?”
清言搖搖頭,“我不累,活兒大都是鶴年在做。”
李嬸目光在他的臉頰上,說:“山上風又大又硬,瞧這小臉給吹的,都沒之前嫩了,走,進屋,嬸子給你拿個好東西。”
清言好奇地跟她進了屋,李嬸從櫃子裡找出個小瓷罐來遞給他,清言打開一看,是白色的膏狀物,聞著還有淡淡的花香。
他一下子了然,高興道:“這是抹臉的香膏?”
李嬸點了點頭,“拿回去天天抹,彆把這麼漂亮的小臉蛋給弄糙了。”
清言到這裡以後隻顧著過好日子了,根本沒想到這茬,以前他可是每天給自己做保養的。
李嬸見他喜歡,自己也高興,說:“這東西不隻能塗臉,身上手上都能用。”
清言說:“那哪行,那也太浪費了。”據他所知,這玩意在鋪子裡賣的可都不便宜,尋常人家根本不舍得買,抹臉就罷了,再塗身上可太奢侈了。
可李嬸一拍他胳膊,“嗨”了一聲道:“沒事,你儘管塗,沒了再上我這裡拿,這東西都我自己做的,用都用不完!”
回去路上,清言拿著那裝香膏的罐子,心裡想,這要是大批量的做出來,開個鋪子賣可就賺錢了。
他心思有些活泛,但並沒打算立刻去跟李嬸商量,雖然李嬸的臉用了一直白白亮亮的,但清言還得親自試試。
再說開鋪子也沒那麼容易,一是得有本錢,二是得有合適的人管理,再一個最重要的是得看李嬸的意願。
這事就得以後再慢慢說了。
等他回了家,邱鶴年也回來了。
他把那些弓箭之類的東西送還給了劉獵戶,當然也把二喜還了回去,給清言弄得還有點舍不得,臨走之前給二喜隨身帶了一包剃下來的肉骨頭。
借了人家東西也不白借,邱鶴年還給劉獵戶帶了幾條魚和收拾好的半隻野豬,老劉頭說啥讓他拿了一大簍子他媳婦晾的豆角乾,還有一小包風乾驢肉。
剩下的獵物還有一頭鹿、大半桶魚、一隻兔子,和半隻野豬。
這頭鹿是要賣掉的,當時獵捕到時,邱鶴年趁它剛沒氣,把鹿血放了出來,單獨帶著凍上了。
鹿比麅子可值錢多了,縣上和鎮上的員外老爺們最喜歡這東西,就算賣給飯館,也能賺一筆好錢。
魚留了六條就足夠吃了,開春雪化開就放不住了,剩下的七八條也賣掉。
至於野豬和兔子,就留著過年自己吃。
邱鶴年以往每年上山,幾乎把所有獵物都送人了,今年有了小夫郎,才給自家留了這麼多。
下午又把家裡收拾了一遍,臟了的衣袍洗了晾上,再做飯吃飯,一晃,一天就忙過去了。
晚上睡覺前照例讀《山河記》,這本書眼看著就要讀完了。
清言第一次在這種時候溜號。
白天忙起來不覺得,晚上夜深人靜時,他才感覺到,他和邱鶴年之間相處的氛圍,好像和之前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種改變從昨晚的談話開始,是兩人開誠布公後的心理轉變不知不覺促成的。
清言更加心疼邱鶴年,卻也因為昨晚自己的大膽和主動,而感到一點尷尬和羞赧。
其實他並不是有多看重那種事,想是想的,但也不是非有不可,他知道就算不真的做,也有其他可以獲得快樂的方式。
但尋常夫妻夜裡關了燈,隔三差五的親熱實屬正常,這也是維持夫妻感情的一種方式。清言之前是覺得,兩人婚前見都沒見過,更談何感情,這事也不做,時間久了,興許要出問題。
不過現在事情弄清楚了,清言就想,既然不是因為不滿意他,那就什麼都好說,有問題兩人一起慢慢想辦法解決,實在解決不了也沒關係,他們在感情上親近,互相扶持好好過日子也行。
不過,清言心裡其實還有個問題想問,但昨晚他實在沒好意思開口。
如今夜深人靜,他更想知道了。
如果他們一直都找不到解決辦法,清言想,至少那唯一的一次,他希望這個男人在自己身上得到足夠的滿足。
於是,他到底還是開了口,輕聲問道:“鶴年,那晚你快樂嗎?”
那晚快樂嗎?
黑暗中,邱鶴年一直睜著眼,聽著躺在一張床上的小夫郎輾轉反側的動靜,並沒有睡。
聞言,他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不自覺地回想起了那一夜,腦子裡一瞬間閃過幾個字,紅、白、暖、嫩、軟、香。
紅的是喜服和紅燭,白的是皮肉,暖的是體溫,嫩的是……,滿帳的馨香,淡淡的酒味,還有熱燙的腥。
過了一會,清言聽見身邊的男人發出一聲輕輕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