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鶴便也沒再糾結無跡會不會信的事,隻道:“我的藥還差一味血紋花——我知道你能弄到,給我帶一份過來,做完藥我跟你走。”
“血紋花……這種凶殘的藥材可不好找。”白羽歎氣,可顯然他也沒覺得為難,因為他很快又問,“隻是這樣?”
梅文鶴點頭。
白羽笑了,嗅著屋裡的藥香:“看來你又弄出了有趣的方子。不管遇到什麼事,先把藥做完,這倒是像你的性子——等著,師兄去給你找。”
他真的又轉身走了。
梅文鶴靠著椅背,看著他的背影,無聲歎了一口氣。
這副好師兄的模樣,還真是讓人恍惚。有那麼一段時間,梅文鶴也真的把父親和這個靠譜的師兄當做過最親近的依仗。
隻可惜後來年歲漸大,他漸漸發現他身邊的人不像護盾,倒更像一張網。他身在其中尚有所覺,梅文竹這個旁觀者自然更加清楚。
於是他那個機敏的雙胞胎弟弟對他說了此事,隻是那時梅文鶴也懶得多想:從小養大他的家人,即便有些歪心思,又能歪到哪去?
何況當時正是他頭疾最厲害的時候,身體上的疼痛的確會讓思想也跟著遲滯。梅文鶴那時實在不願多想任何麻煩事,他便權當什麼都沒發現,心想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始終活著,梅文竹卻突然失蹤了。
梅文鶴忍了幾天,並在那幾天裡找遍了他能去的地方,可惜一無所獲。他隻好去找父親詢問。
然後就從他那個慈祥的父親那裡聽說,梅文竹拜師學藝去了——他沒有什麼醫修天賦,倒是對劍修更感興趣,因此鬨著去學了劍。
或許是梅文鶴罕見地對一件事表達了這麼多關注,無跡為了安慰他,還專門拿來水鏡,讓他看了梅文竹的影像。
鏡子裡,那個有點陰鬱的弟弟出穀去了彆派,練劍習武,活得比以往快樂了許多。
梅文鶴盯著鏡子裡的人看了半晌,又扭頭看了看無跡,忽然笑了。
這真的是一個尊重他們的愛好,對他們百依百順的好父親。
——他本該這麼相信,然後繼續湊合著活下去。
可是他和梅文竹……天生共感。
經曆過全身上下鞭打刑具的劇痛,梅文鶴才發現自己那點頭疼原來什麼都不算。他的頭疾竟然陰差陽錯地治好了,用一種全面覆蓋的方式。
……
白羽親自跑了一趟,取回了那一株長在血池裡的花。
“想配什麼藥?”回到梅文鶴的住處,白羽順口問,“用我幫忙嗎?”
梅文鶴回過神,結果那朵花看了看:“不用,你出去吧。”
白羽竟然很聽話,走出去闔上了門。
梅文鶴把那株血紋花拆開,又隨手拿了幾味藥出來,兌在一起,靈力催化。
這些原料本就蘊含靈力,倒進他早就熬好的藥汁裡,轉瞬即融。
碗
裡的藥液緩緩旋轉,最終凝成一片擴散開的血色斑紋。
梅文鶴往門口隨意瞥了一眼,端起碗湊到唇邊。突然兩縷尖銳的靈力從背後刺入,他動作僵住,手裡的藥碗無力滑脫,在桌沿一撞,擦過他的身體,當啷扣翻在地上。
普普通通的一碗藥,落地後竟像火藥般轟然四散。地磚被迅速腐蝕一空,磚下的泥地沸騰冒泡,四周的植物眨眼間大片枯萎,甚至開始以燎原般的趨勢擴散。
忽然幾點符火飛出,化作大雨,澆在這間小屋周圍。澎湃的靈力稀釋了藥性,那片蔓延的枯痕終於被掐斷,與此同時,白羽也走進了這一間破破爛爛的房屋當中。
梅文鶴還被他的靈力封著,僵坐在椅子上。
白羽抬手搭住他的肩,俯身側過頭看他:“何必呢,活著還有一線生機,這碗藥灌下去卻必死無疑——隻因不想被利用便毀了自己的身體,除了賭氣又有什麼意義?”
梅文鶴緊抿著唇不說話。
這副倔強的模樣,倒有了幾分幼年時的影子。白羽捏捏他的臉:“你的醫術都是我教的,藏上幾味藥便以為能瞞過我?曆練得少了,果然缺些經驗——現在告訴我吧,這餿主意是誰給你出的?”
梅文鶴顯然沒有開口答話的意思,連眼睛都閉上了。
一個憋著勁打算讓自己死無全屍的人,怎麼逼問都沒有意義。白羽便也懶得白費力氣,抱起他離開。
他踏過那些沾滿藥液的泥土,走出了屋子。
……
醫仙穀的神廟有許多座。
白羽帶著人在迷陣中繞了一陣,去了其中一間。
他跨過陣法,推開厚重的門,走進去把梅文鶴放在地上。
“原本隻要來上一趟就行,可現在……怕是要委屈師弟在這多待幾天了。”白羽很遺憾似的,“若非你輕生,師兄怎麼舍得這麼關著你。”
梅文鶴冷笑:“何必惺惺作態,要不是怕我常年困在穀中,心性受損難以晉升,我怕是根本沒法從石廟裡走出半步。”
“有些話說出來可就沒意思了。”白羽摸摸他的頭,“好了,師兄得走了,你乖乖待著。”
他朝那石像揖了一揖,退了出去。
石門轟然關上,光線頓時變得幽暗。
體內尖銳的靈力終於散去,梅文鶴摸索到地面,緩緩撐坐起身。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有人嗓音溫和地問:“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那些傳言?”
梅文鶴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座石像上:白羽問完,現在又輪到了這個人問,像接力一樣。
他隨口道:“你猜?”
聽上去像孩子的玩笑,石像裡的聲音便也真的配合他低笑了兩聲。
可無跡說出口的話就沒有這麼慈祥了:“一定要逼我翻找你的記憶嗎?”
“你敢嗎。”梅文鶴仰頭看著他,“每次隻用神識適應我的身體,卻從不敢觸碰我的靈體——你怕我反向傷到你,即使你比我強大得多,你究竟是有多膽小?”
無跡沉默許久,語氣又軟了下去:“我們可是父子,何必說這些傷和氣的話。”
梅文鶴朝他翻了個白眼。
“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一樣。”無跡笑了,“做決定前要多想一想——以後莫要再做尋死的事,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你想拿梅文竹威脅我?”梅文鶴看了一眼石壁上狹窄的窗口,托腮道,“他已經死了。”
無跡若有所思:“你是從他那聽到的消息?”
梅文鶴:“你猜。”
無跡歎氣,隻好說自己的事:“我說的不是他,其實……我為你找了個道侶。”
梅文鶴:“?”
無跡想了想,又補充:“你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