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淩塵道:“可那更像是濁氣被阻隔後生成的東西——現存的濁氣,有不少是當初的妖獸孕育而生,或許是映宵體內的濁氣是魚妖殘留,因此才異化成了那副模樣。”
戚懷風蹙眉,顯然又有話說。
淩塵如今一見他開口,便覺頭疼有加劇的趨勢,他打斷道:“你莫非因為見過那枚‘奴印’,才如此篤定?”
戚懷風點了點頭,他隨手拾起旁邊一根燒焦的木條,在桌上勾畫幾筆:“一道銀色陣法,我沒看清,發作時有一角是這種紋樣。”
畫完他抬起頭,就見淩塵面色有些複雜。
他疑道:“怎麼?”
淩塵原本還擔心戚懷風說的是真的,如今卻放了些心:“這是用來抑製濁氣的陣法,並無其他效用。”
戚懷風看上去不太相信。
淩塵自己身上也有同樣的陣法——先前取魔種時,因為中途被他的睜眼打斷,銀紋陣法倉促間沒有解開。
他本想給戚懷風看一看,可想起小徒弟先前的古怪猜想,又默默放下了手,轉而道:“妖獸姑且不說,為何先前不把這些告訴我。”
戚懷風:“他拿你們兩人做人質,您也被他控製,就算想說也……”
頓了頓,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騰地站起了身,眼前桌案都被帶翻:“你的修為回來了?!你,你難道……”
淩塵許久未見他如此失態,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疑惑地看著他。
戚懷風死死盯著他,半晌才艱難道:“你……你采補了沈映宵?”
“……?”
這下連淩塵也騰的站起來了:“休要胡言!”
戚懷風這時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莽撞了:師尊不是那種人,就算真的采了,大概也是他無意識時,丹修騙他做的。
可這種事不能瞞著淩塵一輩子,戚懷風閉了閉眼:“你就沒想過,你的境界為何漲回來了?”
……那無恥的丹修究竟在做什麼?先采補了淩塵的修為,然後再讓沈映宵給淩塵補上?他拿這兩個人當成什麼了,供他享樂的玩物?
腦中一團亂麻,唯有殺氣暴漲。
而對面,淩塵隻覺得莫名其妙:“我的境界本就沒有跌過,隻是先前受限……”
說著說著,他靈光一閃,結合前面戚懷風那句石破天驚的“采補”,突然明白了這個徒弟在想什麼。
畢竟牽扯到采補和雙修,這個話題實在有些私密,一身清冷仙氣的劍修張了張嘴,又閉上,他看著戚懷風,隻覺得渾身都飄蕩著尷尬的氣息。
淩塵完全不想跟自己的徒弟聊這種事情。
可若略過話題,又不知道這小徒弟要胡思亂想到哪裡去——現在他好像就已經在想一些很可怕的東西了。
淩塵隻好像儘力平靜下語氣,像講談天氣一樣隨意道:“我和丹修從無試藥之外的關係——你剛才說的那種銀紋陣法,我身上其實也有,它能封住元嬰當中
的濁氣,因此會限製修為。上次你遇見我時便是那種狀況,而如今我體內濁氣儘除,陣法蟄伏下去,境界便又同往常一樣了。”
頓了頓,他咬著牙強調:“絕無……絕無那種事情,不論是同誰。”
他抬起一隻手,主動引動那殘留的陣法,讓它露出一角。
戚懷風怔住,滿身的殺氣終於收斂了些,半晌才道:“這樣啊。”
“……”
淩塵也沒敢問他又在想什麼,隻得先將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其實他總覺得和丹修相關的事,隱約透著一絲違和。原本淩塵也想要細究,可稍一回溯,就無可避免地想到沈映宵這些時日的遭遇……他根本靜不下心,也不敢細想。
但現在,戚懷風帶來了另一種令他震撼的猜想。
有“徒弟被丹修練成妖獸打上奴印控製了精神,因此對那銀面人一往情深”、“銀面人先采補了師尊又讓師尊采補了徒弟從中取樂”這種事對比,其他的一切事情,好像也算不得什麼無法接受的大事。
淩塵忽然就願意回頭細想那些往事了。
他默然回憶著過去,一幀幀畫面在腦中回放。而隨著各種事情疊加,一個暗藏在尋常表象下的疑點,便漸漸凸顯出來。
——銀面人的行為,似乎總是充滿矛盾。
前不久輕易將他和映宵放走,昨日又突然趕來劫人。
挪取魔種時,銀面人望著映宵的目光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可他又分明不是一個看不起低階修士的人:先前在金盆洗手城,銀面人就多多少少對梅文鶴有些照看,而且他受傷時被按著擺弄,也隻是有些不耐煩,完全沒有高位者被螻蟻冒犯的憤怒。
再往前,自己讓丹修送徒弟去墟址山,私吞了人的丹修本該得了便宜還賣乖、在心裡暗笑他識人不清才對。可實際上,淩塵回想起那時的事,卻發現丹修似乎一點也不想讓他送映宵離開,甚至還勸過幾次。
這一幕被定格放大,在淩塵原本的構想中,銀面人的臉上本該暗含著嘲諷、得意和詭計得逞的喜悅,可此時,種種真實的細節在腦中描畫,淩塵卻忽然發現,剝去那半副詭異花哨的銀面,最終勾勒出的竟是一張稱得上悲傷的臉。
……很奇怪,他要把徒弟從自己身邊送走,徒弟昏迷沒有意識,他也算得上冷靜,整個過程中,最難過的居然是那個本該事不關己的丹修。
有一道模糊的念頭被他抓住。
淩塵看向戚懷風,遲疑問道:“你可覺得你師兄,近來有些不同?”
戚懷風欲言又止,最終考慮到此時正當著淩塵的面,他勉強把話說的好聽了些:“師兄他越來越……表裡如一了。”
以往沈映宵心裡但凡有點不夠“君子”的念頭,都會藏的密不透風:想偷懶也一定要強撐著,直到找到足夠冠冕堂皇的借口;想揍誰也不會動手,要忍到那人先挑釁時再合理反擊;他背後看著宗主的目光嫌棄到快要滴水了,當面卻仍舊是個五好師侄,恭恭敬敬——總之,把淩塵那
種出塵的架子撐了個十成十。
但近來或許是遇到的事太多,不知從何開始,那層假殼子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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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懷風先前隻覺得這樣省勁了不少,原本得多看兩眼才能看出那個師兄在想什麼,如今打眼一掃就看得分分明明。
然而如今回頭細想,或許沈映宵隻是被丹修折騰到沒有精力再撐他那個花架子了。
淩塵聽不到戚懷風心裡的思緒,隻覺得那單獨的一句話甚是在理。一個倔了幾百年的人,突然有了如此鮮明的變化,定是因為心性出了問題。
順著這個點往前,就像找到破綻後迎頭而上,淩塵漸漸發現了更多異常。
——映宵和丹修從未同時清醒過。
——心魔誓對丹修無效,金盆洗手城裡的東西卻對他有反應。
——丹修雖關著他不讓他離開,卻從未做過什麼害他的事,隻一門心思幫他解毒,和映宵的目的幾乎一致。
也難怪映宵對他百般維護,並不恐懼——若那並非什麼來路不明的丹修,而是一個人分割出的兩面,心魔化身成人……
這個念頭閃過,淩塵一時隻覺得心跳都劇烈起來。
他望向戚懷風,這個隱世家族出身的徒弟應該知道不少辛秘:“聽說分神期突破時,若斬不淨雜念,便有可能道心走岔,與先前的自己判若兩人,甚至數種性格交替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