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了,纏在沈映宵身上的血管覺出旁邊有人,隱隱朝戚懷風探來。
戚懷風看了一眼,蹙起了眉,顯然也發現這東西同他之前煉化的巨手粉塵十分相似。
他打了個響指,拉拽著沈映宵的血管騰地燃燒起來。本該無比堅韌的肢體,在這團詭異青火的灼燒下,竟也像普通血肉一樣迅速焦枯。
戚懷風順手招過一旁的靈劍,揮劍一砍,銳利的劍意斬落,血管應聲而斷。
下一瞬,整條長廊陡然顫動。
藏在最深處的東西被激怒,鋪天蓋地的威壓襲來。緊跟著更多血肉開始朝這邊蔓延,不僅是血管,竟還有摻著血絲的詭異藤蔓。
戚懷風嘖了一聲。
若本體在這,他有意去最深處會一會那個囂張的東西。
可此時站在這裡的隻是他的火靈分身,旁邊還帶著一個受不了磕碰的事精師兄——隻是被那些血管勒了幾下,沈映宵唇邊就溢出了血跡,若真的帶著他同走廊深處那東西對上……戚懷風懷疑這人敢當場死給他看。
他隻能放出火焰攔在面前,然後一邊灼燒那些脫離主體後仍舊死死纏在沈映宵身上的血管,一邊帶著人飛速往後退去。
……
暫時遠離了長廊深處,戚懷風這才有空低頭看向懷裡。
然後就發覺沈映宵全身都是那個丹修的氣息。
戚懷風眸底殺意湧動,用自己的靈力蓋了一遍,強行抹去那些令人厭惡的藥氣。
之後他望向前方的長廊,本以為順著走下去能追上那個銀面人。然而實際上,沒走多遠,面前竟出現了一片封死的石壁。
——這條路到頭了。
整段走廊,竟隻能往巨足所在的方向走。
“……”戚懷風沉默了一下,低頭問沈映宵,“你剛才是從哪進來的。”
沈映宵意識已經回到了本體,他往旁邊吐出幾口血,有些嘶啞地簡單道:“空間陣法。”
戚懷風蹙了蹙眉。空間陣法已經失傳許久,而且這不是隨手就能畫出來的東西,需要事先準備。總之,他們如今沒法用這個法子原路返回。
隻能另想彆的主意。
不過在這之前,戚懷風盯著地上的血,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丹藥,塞到沈映宵嘴裡。
然後在這人糾結是該咽下還是該悄悄吐掉的時候,趁沈映宵的手還沒從那堆血管裡掙脫,戚懷風手指繼續往前,毫不留情地將藥捅進喉嚨,逼他吞咽下去。
“咳咳咳——”
沈映宵感覺到那一枚藥落入腹中,第一反應是趕緊補一枚止痛藥,緊跟著又想先讓神智回到分身,避開那麻癢的可怕藥效。
然而很快,他又覺出不對。
沈映宵怔了怔:“換藥了?”
戚懷風一手抓著他,另一隻手正慢慢摸索著一旁的石壁:“先前那種藥用完了。那是梅文鶴特製的。早知道你這麼能受傷,
我應該再找他多要一些。”
沈映宵連忙道:“不用,這種就很好。”
之前在那方石室裡,戚懷風給他灌的藥療效雖好,可藥物生效時,卻比魔種纏身還要難受——若非有那些石鏈牢牢捆著他,沈映宵懷疑自己來回打的滾,足夠給一整座石台拋光。
戚懷風瞥了他一眼,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但沒說話。
……反正現在手上沒有藥,多說也沒用。等之後有了,肯定還是要喂原來的那種。良藥苦口,身為修士怎麼能怕區區藥效。
沈映宵身側明明有青色火焰燃燒,可背後卻一陣一陣冒涼意。
他有些警惕,看向戚懷風:“你在想什麼。”
戚懷風沒回答。
片刻後,他忽有所覺,停在一處地方,敲了敲石壁:“聲音有些空洞,這後面或許會有出路。”
他拿起沈映宵剛才掉落的靈劍,振了振劍鋒,劍芒閃動,一劍刺進牆壁。
刺穿聲不絕於耳,和沈映宵剛才對著牆壁的簡單砍刺不同,戚懷風行劍有著某種奇特的韻律,細看便能發現他在沿著陣紋,逆向勾勒。
沒多久,渾然一體的石壁,竟然硬生生被他開出一扇厚重的門。大門打開,露出後面一大片空洞的地底。
戚懷風抓起沈映宵閃身進去,回手將門關上。然後他反手繪了數道陣法,將門徹底封死,隔絕了兩邊的氣息。
沒了那種合體圓滿帶來的天然威壓,沈映宵渾身一鬆,靠著石壁滑坐下去。
“這會兒不嫌地上臟了?”戚懷風沒等他落地,就一把將人拎起,“這裡不夠安全,再往裡走一些。”
沈映宵被他拉著,踉蹌跟著他往前。
血管擠壓造成的傷勢不算太重,隻是傷口恢複時,人就很容易疲倦。剛才一顆藥下肚,沈映宵的眼睛就有點睜不開了。他也沒留神看戚懷風到底是往哪走的,總歸都是一片陌生的地方,往哪都一樣。
……
離開那片長廊有一段距離,戚懷風停了下來。
然後回頭看向他,忽然問:“抓我的是誰?”
“!”如同一盆冷水迎頭澆下,沈映宵瞬間清醒。
不過他沒表現出來,依舊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揉了揉眼睛:“你被抓了?”
“……”戚懷風沉默了一下,沒再追問,轉而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誰把你帶到這的?”
沈映宵真想裝睡不回答,但這處秘境詭異的很。此時師弟無疑是個助力,若是隱瞞太多,沒準反倒會互相拖後腿。
他隻好把自己知道的說了說:“好像是秘境裡的一處宗門,叫神獸宗——聽聞參加這裡的宗門大比,勝出便能離開秘境,我就去了,隻是途中拜他們祖師爺的時候,我被這宗門暗算,再睜眼就來到了這。”
戚懷風點了一下頭:“”剛才走廊深處的東西……”
沈映宵:“聽說是一條煉化過的巨腿。”
戚懷風又問了幾句,忽然,話題又回到
了最初:“所以是誰帶你過來的。”
沈映宵沉默。
戚懷風撫著劍柄,輕聲問:“又是那個丹修?”
沈映宵默默移開了視線,看向周圍。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這裡好像是一座深埋在地底的塔,此時兩人所在的最底層,是一處廣闊的地下廣場,再往上,直徑逐漸收縮,能看到兩壁迷宮似的台階和回廊。
沈映宵的目光落在那些台階上:“一直待在地底也不是辦法,我們往上走一走吧。”
戚懷風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緩緩把他的臉掰回原位,話題也掰回正軌。
他接著剛才的話道:“不必否認,而且除了那個丹修,你身上還有師尊的劍意——先前師尊也在你身旁,他跟人動手了?”
沈映宵:“……”
師弟問題真多,他一個都不想回答。
可惜上次那個抓人的符陣已經用過,八角鈴也還在冷卻,一時半會兒沒法把這個麻煩的師弟抓回去。
所以現在隻有三個選擇。
一,甩開戚懷風自己走,並確保之後師弟遇不上淩塵。
二,讓自己的分身出面,把面前這個火靈分身打散。
三……挑挑揀揀,把能說的事告訴他。
第一個選擇,剛從腦中閃過就被沈映宵劃掉:有點難,辦不到。
至於第二個,剛才火靈分身的實力,沈映宵已經見識到了。
自己的分身有些贏面,但想打散火靈分身也不會太輕鬆。何況一旦成功,戚懷風的本體立刻就會接收到分身這段時間的記憶,萬一他碰巧就在附近……
與其弄走一個小分身,換來一個完全版的本體,還不如就讓火靈分身在旁邊。
……
腦中念頭飛轉,轉到連沈映宵的困意都削減了幾分。
劍靈也想到了同樣的事:“都已經被他聞出來了,你乾脆把師尊在這裡的事告訴他吧,有商有諒才更好解決——反正隻要你不放人,他永遠都找不到本命洞府。”
沈映宵想想也是。於是在戚懷風的逼視下,他終於小幅度點了一下頭,算是承認自己見到了淩塵。
戚懷風想起留影珠中的景象,垂眸掩下眸底的殺意:“那人為何把師尊放出來了?”
剛看到那些影像時,他也問過這些。可當時沈映宵始終一言不發,稍一逼問,就一副死氣沉沉、時刻都會拔劍抹脖子的模樣,他沒法多說,隻能自己去猜。
所以在戚懷風的猜測中,那個丹修應該是用不知什麼法子抓到了師尊,將人困在後院,然後以此當做籌碼,逼迫沈映宵幫他試藥試陣、為他守口如瓶。
而關於沈映宵的一切,丹修定然是瞞著淩塵的。否則若師尊看到這徒弟在丹修手裡每天破破爛爛,身上沒個完好的時候……他面對丹修時,絕不會是那種平靜的神態。
……可這一次,師尊竟然也被放出來了?
戚懷風眸光閃了閃,發現這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如果師尊是被那個丹修蒙蔽,才半推半就地留在他那,那自己就能伺機戳破真相,同師尊聯手殺掉銀面人。
——否則再這麼繼續下去,他總覺得哪天一眼看不見,沈映宵就會被那個丹修活活折騰死。
而且丹修行事,素來喪心病狂,就算沈映宵在他手中勉強保住性命,萬一哪天傷了根基,無法修行,同樣也是慢性死亡。
若能殺掉丹修,自然一勞永逸。
唯一麻煩的就是,銀面人應該也不是傻子,既然他敢把淩塵放出來,沒準是在師尊身上動過手腳。
……屆時再看看情況吧。
……
戚懷風暗自打著銀面丹修的主意的時候。
沈映宵則在全力阻止這種局面。
劍靈也覺得不妙:“若是戚懷風遇到你師尊,兩邊一對口風,你要麼社死,要麼被天雷劈。”
沈映宵腦中轉過幾道念頭,最終看向戚懷風,直言道:“不要在師尊面前多言,不止今日,以後也是。”
戚懷風不動聲色:“為何?”
沈映宵:“師尊先前被人暗害,身中奇毒,那銀面人抓……收留他,是在為他解毒。”
戚懷風:“……”你剛才說了“抓”對吧。
他想起先前的影像中,師尊的確有過神誌昏沉的模樣——中毒或許是真的,但銀面人究竟是幫他還是另有圖謀,就說不好了。
戚懷風聽出沈映宵有意淡化這當中的凶險:“那你呢,身體破敗成這樣,莫非他也是在幫你?”
沈映宵:“我也中了一樣的毒。我修為低,毒素也輕,就算失敗也輕易就能挽回,所以丹修才先拿我練手——若直接在師尊身上動手,以師尊的修為,一旦有差,對誰都是麻煩。”
聽上去像是理智的抉擇,可戚懷風卻知道不對:“你的毒又不是自己中的,是丹修為了拿你練手,專門種下。”
沈映宵:“……”
說謊能被他看出來,不說謊想模糊重點糊弄過去,他又偏能找到破綻。甚至連留影珠都被他看過,連物證都有了。
……有時沈映宵真想偷偷敲這師弟一悶棍,讓他變笨一點。
可如今,既然都說到這了,沈映宵閉了閉眼,乾脆半真半假地把話說開:“是又如何?我心甘情願——如今解毒之事已小有成效,過不了多久師尊便能安然無恙,你莫要插手,更彆插嘴,我心中有數。”
“你有數?”戚懷風氣笑了,“他說會幫師尊解毒,你就信了?若他先拿師尊威脅你為他賣命,等你沒用了又反過去對師尊下手,屆時你又能如何,莫非你還能從棺材裡爬出來,斥責他不守信用?”
他冷哼一聲:“若真是這樣反倒不錯,可實際上落入丹修手中的仙靈之體,沒幾個能留下全屍,多的是被拆得支離破碎,掛到牆上當標本的——就算你不把自己當回事,若是哪日師尊無意間撞見你東一塊西一塊地掛在丹修牆上,還是為他死的,你讓他如何自處?”
沈映宵:
“……”汙蔑,赤裸裸的汙蔑!丹修哪有這麼凶殘,你說的那些是墮入邪道的丹修,分身他可是正經丹修!
“不然難道還有彆的辦法?”沈映宵知道單看表面,自己這事辦的極不聰明,但師弟又能好到哪去。他一想到這人把師尊關過小黑屋,就不由一陣氣悶,“難道要我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師尊被毒素侵蝕,然後被那些人……”
他盯著戚懷風的臉,越看越氣,乾脆拂袖轉身,眼不見為淨。
周圍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戚懷風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不再像剛才一樣咄咄逼人。他緩下語氣:“你急什麼,莫非師尊狀況很糟?”
沈映宵背對著他,乾巴巴的:“還好。”
戚懷風:“既然師尊中毒,為何不去求助二師弟。”
沈映宵懶得解釋那不全是毒,隻道:“他解不開,醫仙穀也解不開。”
戚懷風頓了頓:“你沒去過醫仙穀,也沒幾個認識的醫修,為何如此篤定?又是那個丹修告訴你的?”
沈映宵品著他的語氣,總感覺師弟好像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被綁匪洗腦的可憐人質。
他煩悶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破罐子破摔:“我就是知道。”
戚懷風:“……”
他不說話了,沈映宵卻又想起什麼,回過身面朝著他:“丹修對我做的事,還有我這一路上的經曆,一件都不許告訴師尊——否則對師尊對我都沒有好處。”
戚懷風歎了一口氣:“好。”
語氣裡藏著一絲敷衍。
答應是不可能答應的。還是那句話,稍後視情況而定。
隻是……
戚懷風耳邊回蕩著那句“對師尊對我都沒有好處”,不由蹙眉:莫非此次沈映宵和師尊身上,都被銀面人做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