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面朝牆壁躺著,沒躺多久,身後忽然有腳步聲走近。
他耳尖動了動,知道是戚懷風過來了,於是閉上了眼睛,不想搭理。
然而搭不搭理似乎不是他能決定的。很快,他腰側一緊——戚懷風抓著他身上的繩子,拎包似的把他提溜到床邊,抱起人往肩上一扛。
而那個戚懷風本體變成的“沈映宵”,則與他們擦肩而過,坐在了沈映宵剛才的位置上,抬眸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戚懷風伸手將冒牌貨身後多出的那一段繩子原樣栓到床邊,然後帶著沈映宵走向牆角。
沈映宵有些吃力地抬起頭,看向床邊的“沈映宵”
“沈映宵”原本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此時跟正版師兄一對視,他眼底多了幾分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忽然學著真貨剛才的樣子,緩緩側躺下去,躺出了幾分弱柳扶風的虛弱模樣。
……平心而論,這副樣子並不狼狽,反倒有點惹人憐惜。
但沈映宵一想到這是戚懷風頂著自己的臉做出的動作,頓時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正想跟劍靈吐槽師弟演得太誇張,抹黑他的形象,然而開口前,卻冷不丁聽劍靈喃喃道:“還挺像。”
沈映宵:“?”
胡言亂語。汙蔑,這是汙蔑!
……
正在神識裡跟劍靈爭辯,這時,戚懷風停在了屋角。
沈映宵隻得又回過頭,往他這邊張望了兩眼。正好看到戚懷風俯下身,抬手在屋角虛虛一掀,竟將渾然一體的牆壁掀開一片。
沈映宵一怔,仔細看去,才發現戚懷風是在這裡添了幾筆陣法,圈出了一片狹窄的空間。這處空間三尺見方,帳篷似的,勉強能容兩個人藏身其中。
戚懷風將沈映宵放下,帶著他躲了進去,又將陣法合攏。從外面看,這一片還是正常的屋角,看不到人。但從裡往外,卻能看見外面的情況。
劍靈望著這一幕,忽然一拍額頭,明白了什麼:“莫非在你進來之前,戚懷風就已經躲在這裡了?難怪我先前總覺得這裡好像有他的氣息。”
“……”沈映宵無言片刻,“那你怎麼不早說。”
劍靈小聲:“我還以為是錯覺。再說誰能想到他竟會預先在彆人家的密室裡窩著。”
現在想想,大概是戚懷風早就發現了這一方密室,先前他察覺到宗主有所異動,就先一步藏了進來,守株待兔。
劍靈:“……”有這麼個隊友還挺讓人放心的,至少看上去比主人靠譜,要是他們能合作就好。
隻可惜戚懷風似乎對主人的分身有一點點誤會……唉,實在很難想象他們握手言和,精誠合作的模樣。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忽然,密室的牆壁上陣法流轉——宗主似乎要進來了。
沈映宵坐在牆角,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如今突然察覺到動靜,他頓時坐直,看了過去。
然而這細小的動作,
似乎讓戚懷風誤會了什麼。他抬手搭在沈映宵頸側,靈力湧入,催化了藥力。
沈映宵立刻難以克製地困倦起來。他跪坐在地上,很快就連一根指頭都動彈不了。眼皮也越來越沉。
……想睡。
……但也想看。
好在這藥,似乎不是什麼專業的安神藥物,身體動不了歸動不了,卻不怎麼影響神智。沈映宵終於還是頂住困意,睜眼看著。
劍靈默默望著他努力的模樣:“……”這年頭,居然連個吃瓜都得拚修為和毅力。
一邊想著,它一邊儘職儘責地伸出手,攏在沈映宵的元嬰周圍,防止魔種的氣息泄露出去,被戚懷風察覺。
……
角落裡的偷窺二人組一動不動,沈映宵就連呼吸和心跳也被戚懷風帶著,漸漸降到最低。
而與之相對的,床上的那個“沈映宵”倒是有了反應。他原本靜靜躺著,仿佛疲憊至極。但此時,察覺到密室的牆上有陣法張開,他倒像是不願露怯,掙紮著坐了起來。
宗主打開密室入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沈映宵”靠著床柱,神誌昏沉地仰頭看過來。
劍靈望著這一幕,忍不住嘖嘖兩聲:“你還真彆說,你這師弟平時和你沒有半分相似,但認真裝起你時,裝得可真夠像的——若非你我有靈魂契約,沒準連我都要認錯人,跟著他跑了。”
沈映宵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哪裡像了,演的太過。”
劍靈:“……”
……平時就該在你旁邊放個鏡子,讓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樣,免得天天嘴硬。
不過仔細想想,倒是也能理解:自己看自己,和彆人看自己,視角不同,的確容易有所偏差。
這倒是也讓劍靈想明白了另一件事:難怪主人用著分身的時候,總是天天嫌棄本體事多、愛哼唧、忍不了痛……可能他不知道他自己在本體當中的時候,其實也是同一個德性?
想明白這一茬,劍靈望著沈映宵,一時欲言又止。
沈映宵倒是沒發現它複雜的心理活動。此時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宗主和“沈映宵”那邊。
——“沈映宵”現在的氣息,雖然和他這個真品一般無二,但戚懷風體內畢竟沒有魔種。也不知道這個易容究竟能偽裝到什麼地步,若是被宗主探查出來……
好在沈映宵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宗主原本就忌憚沈映宵體內的濁氣,不敢細探。而且這些天他又一直守在書房,能確定密室當中無人進出,自然也沒想過沈映宵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調包。
耽擱的這幾日,宗主顯然已經跟同夥商量出了結果。於是來到密室以後他沒有猶豫,徑直走到“沈映宵”旁邊,削斷連接著床頭的那一截繩子,然後一把將人從床上拽起,抓著他的胳膊將人拖拽出去。
“沈映宵”不想跟他走,卻又抵不過他的力氣,隻能踉蹌跟在他身後。很快,兩人便一前一後走入陣法,消失在密室當中。
劍靈忍不住又
開始嘖嘖:“先前躺在床上又起來的動作,還能原樣照抄你之前在密室裡的舉動。可這副被拖著走的模樣,他竟也能仿的一般無二,你師弟還是你師弟。”
沈映宵:“……▇▇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剛才始終捏著一把汗,生怕宗主發現這個沈映宵搖搖晃晃得太厲害、不對勁,然後回手給戚懷風捅上一劍。
如今眼見著宗主一無所覺,他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有空反駁劍靈:“你莫不是前幾日話本看的太多,眼睛出問題了?我和那個‘沈映宵’哪裡像了。”
“……”劍靈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聽到“話本”兩個字,它頓時忘了彆的,小臉一青,“彆跟我提那些東西!”
沈映宵:“?”
……
宗主和“沈映宵”離開之後,戚懷風也始終沒有移動。
沈映宵知道他是怕宗主殺個回馬槍,隻好也耐下性子跟著等,等著等著就靠著他睡著了。
直到過了不知多久,劍靈牌鬨鐘忽然在神識中叫他:“醒醒,出發了。”
“!”
沈映宵頓時清醒過來。一睜眼,就發現戚懷風已經帶著他離開了密室,此時他正沿著偏僻小路,往宗門外行去。
……果然是要把他藏到彆處。
終於能順藤摸瓜,找到師弟藏人的秘密窩點了?
雖然身上被鎖靈繩捆得有點麻,封口的符篆也讓人煩躁,但一想到師弟的小秘密近在眼前,沈映宵突然就滿血複活了。
戚懷風正專心避著人,忽然感覺懷中氣息不對。他一低頭,發現沈映宵居然醒過來了。
這讓他略微怔了一下:明明如今藥效還沒過,這師兄應該昏睡著才對,怎麼如今他意誌突然變得如此堅定,說醒就醒?
疑惑歸疑惑,既然梅文鶴給的藥沒用,戚懷風於是抬起手,想直接把人打暈。
但想起先前取血時候的事,他又感覺這師兄實在很容易受到驚嚇,若是直接動手,沒準沈映宵又要變成剛才那副樣子。
沉默片刻,戚懷風隻好耐下性子,在動手前多說了幾句:“我帶你去彆處避一避。”
想起那些珠子裡的殘酷景象,他又仿佛明白了沈映宵強撐的原因,放緩聲音:“你不必憂心師尊。那人似乎對師尊頗為敬重,與對你的態度截然不同。即便你不在,他也不會對師尊動手——而且萬一他也同時在拿你要挾師尊,你留下反倒讓師尊為難。”
沈映宵:“……”我不睡倒不是擔心師尊,師尊過得比咱倆悠閒多了。我隻是單純的想記住路。
可惜這個逆徒師弟的耐心條顯然不長,該解釋的都解釋完,戚懷風也不管他消化了沒有,抬指在他眉心一點。
沈映宵剛被劍靈叫醒沒多久,眨眼間意識便又被迫沉入到黑暗當中。
片刻後,本命洞府。
沈映宵默默在分身當中睜開了雙眼。
沈映宵:“……”
就算神智清醒,本體醒不過來也白搭——這師弟還
挺謹慎的,估計是不想被他記住路線。
“早知如此,我剛才就不把眼睛全睜開了,眯一條縫沒準能瞞過去。”
沈映宵按了按額角,有點後悔。
好在問題不大,山人自有妙計。
他啪的打了個響指,看向跟他一起回來的劍靈,示意它去追蹤。
結果劍靈正在自顧自走神,完全沒收到他的眼神,毫無默契。
“……”沈映宵隻好喊它回神,“想什麼呢。”
劍靈扳著指頭:“我在給你記賬,算算你來這個世界以後,一共被抓走了幾次。”
沈映宵:“數這東西做什麼。”
他一臉嫌棄,但忽然提起這件事,又還真些好奇。
豎著耳朵聽了聽,沒見劍靈吱聲,沈映宵隻好清清嗓子,一點也不在意似的閒聊問道:“幾次?”
劍靈面露難色:“我數不過來。主要是這種從宗主轉到師弟手裡的情況,該記一次還是兩次,我不知道。還有你分身抓本體算不算抓,我也沒想好。”
沈映宵:“……”
沈映宵:“趕緊出去記路!”
“……哦。”劍靈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飄了出去。
本命洞府瞬間變得安靜。
沈映宵站起身,拍打掉黑衣上沾的枯葉草葉,沒猶豫太久,便走向了後院靈池,打算去找淩塵。
總往師尊那邊跑,起初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後來轉念一想:他現在可是一個隨性而為的大反派,對被抓來的人質為所欲為,豈不是非常正常——理論上來說,師尊那裡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要師尊覺得,要他覺得!
心裡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沈映宵深吸一口氣,理直氣壯地來到了靈池旁邊。
先前離開時,他走得匆忙,棋盤並未收走。
如今遠遠望向池心,就見淩塵閒來無事,自己跟自己下了一盤,此時局勢正酣。
沈映宵飄身落在白玉蓮台旁邊,低下頭,望向棋盤。
正看著局勢,忽然淩塵袖擺拂過,棋子被分類規整回盒中。
淩塵整理好棋子,又伸手從中撚出幾枚,一一擺上棋盤,還原了沈映宵離開時的模樣:“繼續?”
沈映宵:“……”
他真的不想再學那些小崽們子才學的入門棋譜了。
可是一個謊言就要有無數謊言來圓,誰讓他不敢暴露棋風……算了,學吧。
沈映宵也知道淩塵要麼不教,要教就會認真教。這次要是自己“半途而廢”,下次再拿這個借口來找師尊,可就難了。
他心裡歎了一口氣,隻好不動聲色地坐了下來。
但人是坐下了,他心裡卻完全不想學習,尤其是學這些本來就會的東西。
思索片刻,沈映宵屈起指尖,敲了敲棋盤的空白處,示意淩塵把手放過來:“伸手,我先看看你體內濁氣如何了。”
學下棋是正事,拿淩塵試藥則是正事中的正
事。前者當然得給後者讓路。
但淩塵卻沉默了一下:“你剛離開不到一日。”
能有什麼變化?
沈映宵面色淡然:“你經脈中所剩的濁氣不多,正常調息便能將它們攏回丹田,或許這一刻還有,下一刻便沒了。我趕時間,自然要隨時觀察。”
淩塵不太懂丹修的研究,聽銀面人這麼說,便也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手腕向上,搭在棋盤中央,任他探查。
沈映宵輕輕推開扣在師尊腕上的玉環,搭住他腕脈,餘光卻看到淩塵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琢般的手臂來。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了過去,停在淩塵身上時,突然想起稍後封印魔種的時候,要用銀毫沾著藥液,在體表塗畫。
沈映宵:“……”
淩塵一貫喜潔,修為又高,修真界幾無對手。因此自沈映宵有記憶以來,師尊的一身衣衫便向來整整齊齊。
最亂的一次,似乎也就是前一陣他抓……咳,他撿師尊回洞府的那一次。當時淩塵意識昏沉,無暇整理。
而被撿回來沒多久,師尊稍一清醒,整個人很快就又變得乾淨整潔,毫無瑕疵。
想到這,沈映宵的思維便不由有些發散:
那道銀紋陣法可是要直接塗畫在體表的,封印時必須除去衣衫。自己一個專業的丹修,平日裡沒少治人或者坑人,對衣服不衣服的並不在意,眼裡隻有骨肉架子……可若是屆時師尊那邊放不開,不肯配合,到時候死活不願除去上衣怎麼辦?
難不成要……要按住硬扒?
這個可能性閃過,沈映宵的心跳突然咚咚劇烈起來,可能是因為即將闖禍而感到忐忑,也可能是因為彆的什麼。
不過沒等細想,他腦中冷不丁閃過前一陣秘境中那一隻被切成肉塊的巨手,又想起滿城飄散的傀儡粉末……
沈映宵突然冷靜。
不妥,不妥。
倒不是擔心打不過師尊,隻是他要抓人實驗,又不是抓人輕薄,怎麼能做出硬扒衣裳之類的失禮之事。
排除掉這個,沈映宵眨眼就又有了彆的想法。
——要不學習一下他的好師弟,先弄點藥物把人放倒,讓師尊徹底睡過去,然後再放手按自己的計劃來?
……這個好像可行。
可是師尊體內的魔種摻了毒素,若真要這樣,必須得小心調整藥方。而且要什麼樣的毒,才能放倒一個合體期的修士?
正想著,突然耳邊一道清淩淩的聲音響起,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他那混亂的思緒上。淩塵:“怎麼了?”
“!”
沈映宵嚇得一激靈,本能放開了淩塵的手腕。
他努力保持著世外高人的派頭,悠然問道:“何出此言?”
淩塵目光下移,落在他心口:“你心跳很亂。”
沈映宵:“……”
沈映宵掏出萬能借口:“我隻是在想一個朋友。”
……罷了,封印什麼的也不急於一時,這個過兩天再說。
總之現在還是應該專注正事,探一探師尊的狀況。
沈映宵重新敲敲棋盤:“你體內狀況有些複雜,我剛才沒能看清。你放回手,我再看看。”
淩塵:“……”真的很複雜?可他感覺自己的狀況已經比先前好轉了許多。
不過這種時候,聽專業人士的似乎沒錯。
他隻得又重新將手放回棋盤,看著銀面人伸手搭在自己腕上。
對方的靈力緩緩探過來時,淩塵也逆著指尖,感受到了銀面人的心跳。
……又亂了。
這個丹修近來著實有些古怪。日日心神不寧,究竟是被仇家追殺了,還是丹方出了差錯?
想起銀面人前一陣無意間露出的蔫噠噠模樣,又想到他昨日望著院門等人的情形,淩塵心中有了猜測:看起來……是在外面被仇家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