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城。
又是一夜疾風狂舞,暴雨傾盆。
河水漫溢到城內,水面漂浮的爛菜葉晃晃悠悠流淌過去,水深粗粗沒過人的腳面。
雨勢過大,街上看不到幾個商販的人影。
國師府的侍從身披蓑衣,一行十二人彎著腰趟過水,在街上記錄今夜之後漲水的高度。
領頭的侍官沒說話,其餘人自然也不敢開口抱怨。
直到有人眼尖,遙遙看見了兩個鬼鬼祟祟正搬東西的人往這邊來。這種鬼天氣搬個尋常的木箱子,那也是極不尋常了。
肯定有古怪。
那兩個人被侍官派人阻攔下來,“箱子裡裝了什麼?”
兩人顯然認得出國師府的白衣,吞吞吐吐道,“是……是……”他們說不出。
侍官聽不下去他們磨蹭,乾脆讓人將箱子打開了,隻見抬著的箱子裡赫然裝了一具屍體。
侍官一愣,隨即要命人將他們拿下,誰知那兩人看瞞不下去,突然跪在地上哭訴起來。
為首披著黑蓑衣的人哭嚎道:“這是家中遠房的老姑母,病死了好多天,遇上這鬼天氣沒法子辦喪,實在沒辦法了,總不能一直停在堂屋裡,小人想著讓俺兄弟陪著一塊兒將她埋了,也免得停在家中讓幼子受驚……”
“叫什麼,住哪裡?”
“胡大勝,”那人眯眯著眼睛,像看不清一樣擦了下眼角,“住河口巷子下。”
國師府的侍從如是查看屍體,侍從發現屍身上有些許潰爛和黑斑,看著確實是停放許久的模樣。
國師府的人心中存疑,不肯輕易放過胡大勝二人,還是選擇盤查了一番,胡大勝言辭雖有些粗鄙,卻都答得滴水不漏。
“打算埋哪兒?”
胡大勝羞愧道,“左右是個不熟的,也實在是沒得辦法,打算先埋山上去,過幾日雨停了,再為她老人家操辦。”
暴雨仍舊未停,侍官不想久留,便對那二人道,“此時不能掩埋屍體,拖回去吧。”
那兩個人聽了不明所以,“這……怎麼行,為何不能埋?已經停放太久了,再放下去,彆說孩子了,大人,俺也要怕了……”
侍從有些看不起他們二人,不耐煩道:“讓你拖回去便拖回去!”
看出他二人的為難,侍官撐起耐心解釋道:“近日雨水太大,山上怕是要走蛟,若將屍身掩埋到山上十有八九會被衝散下來,介時若是不慎滑入到水道,誰也擔不起麻煩,你們可明白?”
若當真汙染了京城的水源,那才是真正災難的開始。
那兩個人聽了以後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們互相打量了一番,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囁嚅說道:“那、那俺們就把這屍體拖回去!”
國師府的一行侍從點點頭說:“如今情況極端,還是改日另行下葬為好。何況怎能如此用箱子一裝便了事?”
那兩個人尷尬地點頭,“這婆母隻是表親
,苦她來得巧,死得也巧了……”
國師府的侍從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們先回去,近日雨太大了,今日最好不要外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那兩個人不得已又把裝屍體的箱子拖了回去。他們順著河道走,漸漸遠離了那群白衣侍從,一直走到了城內一片很少有人來的景處。
四野無人,河水湍急,河堤上都是新鮮的土泥。
這處原是枯了的細流,隻是近日水下的大又將它滿溢出來。
那兩人互相對視一番,其中那矮個的男人很煩躁地問:“我們當真要這麼做?”
胡大勝回答,“不然呢,錢你都拿了。”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一道驚雷,閃電照耀過兩人的臉,顯得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他們看著屍體看了良久。
其中那胡大勝狠狠心將屍體拖出來,他面目陰狠地說:“這件事情你不做,我來做!錢已經到我嘴裡,萬萬沒有吐出去的道理!”
另一個人臉色更加難看。
他像是有些反悔,低聲懊惱道,“這種事情做了隻怕要遭天譴的!更何況、更何況是那麼多的貴人都在京城,這萬一要是被發現了……”
拿著屍體的胡大勝陰森森地笑了,他反問:“出事?能出什麼事情?國師大人不是還在嗎?更何況,你沒聽他們傳言說陛下能夠守護堇國嗎?”
胡大勝冷哼一聲,“這屍體扔進去也就是扔個水花,發生不了什麼事情咱們還有錢拿!就這麼簡單!”
一提到國師兩個字,原本臉上神色不堅定的人,歎了口氣也點了點頭。
反正都有那些大人物操心,他們就負責拿錢辦事,能出什麼亂子?
兩個人互相打氣,勸住了對方。
他們冷著眼將屍體拆卸開,分散著扔到附近各處的水井、河道。
為了防止上浮,還在屍體下面都綁了石塊。
眼看著那些石塊沉入水底連一聲咕咚都沒冒出來。
他們的手緊張地握緊,矮個子的男人身體上發寒發冷,牙齒都在顫抖。
這些事當然不是正常人能做的,可他們彆無選擇。
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堅決要扔屍的胡大勝說:“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矮個男人心神恍惚地點頭,他麻木道:“放心、你放心吧李大哥,我不會說。”
用了假名字應付的李巍嗬嗬一笑,攬過心神恍惚的人,他笑著說:“我拿你當親兄弟看,所以有發財的事情我都第一個想起你,你怕什麼?真出了事兒,當大哥的能扔下你不管嗎,我肯定頂著。”
矮個男人感激地看向李巍,“李大哥謝謝你,要不是你給我這次機會,我真不知道這藥錢從哪兒來!”
李巍笑了笑,攬著矮個男人往回走,就在兩個人即將轉過拐角的時候,他突然將那矮個兒男人摁在牆上,死死地壓住了男人的脖子,啐了口唾沫:“你放心去吧弟弟,你那妹妹我自然會照顧她
,我左思右想這秘密交給第二個人我都不放心,那銀子你是不是還放在老地方藏著呢?大哥都替你管著好了!”
男人掙紮著捶打踢踹,他想活下去,可他的力氣比不過李巍人高馬大,等一個驚雷響過,男人的手垂落下去,他的舌頭也掛下來。
他被活活掐死了。
急雨激烈拍打著地面,河道傳來撲通一聲。
李巍處理好了一切,他回到了家,將自己收拾妥當,又去附近鄰居家敲門,問了問這兩日的情況,隔著門抱怨了幾句真不好過。
到了辰時,他又轉身去了方才那矮個兄弟的家中。
這一戶離得遠些,家門緊閉,稍顯落魄,他不在意地開了門走進去,床榻上扶著一個細瘦伶仃的小姑娘,那姑娘悶聲咳嗽,聽見聲音用無神的眼睛看過來,低聲問:“是哥哥回來了嗎?”
李巍沒拿這瞎子小娘們當回事,他走過去,順便看了一眼那瞎眼小姑娘,隻見女孩臉上潰爛的膿瘡和暗斑,看著滲人得很。
他沒說話,趴伏下去用手在床底下摸索了一番,果不其然找到一個布包,拎著十分沉手。
小姑娘伸手想來摸李巍,李巍嫌她煩,推了一把直接將人掀到床底,他怕耽誤久了難免出問題,便扛著布包走了出去,又折返回來,從外面將門反鎖上。
趁著雨勢漸大,他急忙爬牆跑了。
雨水淹到了門口。
*
“好久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了,”客棧的小二倚靠在窗邊,唏噓道:“各位官爺打算今個走?這可不是個趕路的好天啊,您若遠行可要小心些。”
副將嗯了一聲,他問小二:“東西都準備好了?”
小二忙道:“昨夜裡就給您備好了,怕您路上急著用!”
副將又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樓上傳來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到他們將軍從樓上走下來,走到他身邊時,副將聽到蕭崇江咳嗽了兩聲。
他看蕭崇江的臉色並無明顯的病色,副將忙問:“將軍這是身體不適?”
蕭崇江擺了擺手,並未在意,“許是風寒,此行都小心些,彆讓手底下的人病了。”
副將道:“明白!”
蕭崇江又看向外面的雨,這雨太大,隻怕趕路的時辰要被磨蹭向後推延,隻能等稍晚一些在小雨的時候再繼續出發。
他今晨起來便感覺有些輕微的發熱,看來返程時不能離姬洵太近,否則這病過給姬洵,便不好了。
另一側,溫城壁也從樓上走下來,他看著外面的雨指尖微微掐算,眉頭緊皺起來。
這是副將第一次看到國師大人未戴眼罩的樣子,而且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赫赫有名的國師居然皺這麼緊的眉。
副將窺看了一眼蕭崇江的臉色,確認並無阻攔之意,忙緊張地問:“國師大人,莫非我等此行?”
他沒敢繼續往下說,畢竟同行的有貴人,要避諱。
溫城壁搖了搖頭,轉而看向蕭崇江,他淡淡地開口,“此行難,返京中更難,陛下先前所說的異象,許是將在眼前。”
溫城壁走到蕭崇江身邊,探究的視線望向樓上,他有些困惑地低聲反問,“若此行有災殃,無可避,他為何執意要來……?”
蕭崇江:“你沒把握?”
溫城壁搖頭,“是不知、不明之症,從未有過先例。陛下昨日讓我巡視附近,我並未發現所謂的病源,但近日風寒者居多,天氣莫測,難免。”
風寒?
蕭崇江不動聲色地繃緊了神經,他問,“回京時兵分兩路如何。”
溫城壁看了他片刻,“你……”他停頓了,猜測到原因,又道,“你最好不要讓陛下知道。”
芳歲帝幾次尋死不成,溫城壁一直想不通他此行的安排,可如今涉及到的問題讓他有些察覺到芳歲帝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