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1)

溫城壁抿住唇,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見了陛下,他並不開心。

尤其是蕭崇江也在這裡,濕著衣裳站在芳歲帝的身邊,讓他心裡有些奇異的酸澀鼓脹之感。

溫城壁站在原地,有些悶氣。

可姬洵對他講話了,他不能不理姬洵的,溫城壁悶著氣,還是慢慢地回答了,“陛下,臣來遲了。”

來的速度比姬洵預想的都要快,哪裡算遲。

姬洵手扶在木桶的邊緣,他沒考慮好要不要出來,經過一通折騰這水已經不熱了,再待會兒說不準要風寒高熱。

沒等姬洵下決定,站在一側的蕭崇江將手探入水中,摸出了水溫高低,二話不說攬住了芳歲帝的腰,伴隨著濺出來的水珠,姬洵人已經從木桶裡被撈出來了。

姬洵一把扯過蕭崇江的衣領,他一動牽扯了胸腔,嗓子一癢咳了兩聲,免不了有些氣虛,“彆得寸進尺。”

蕭崇江將姬洵抱到屏風後,先為他家咳得臉上一層淡粉顏色的陛下換上了乾淨的新衣裳,自己隨便套了件兒乾爽的。

怕姬洵離了他身邊,手都不放,扣得死緊。

都換完了,又抱著小孩兒一般兩臂托舉,讓芳歲帝坐在他的臂彎裡,將姬洵抱回床榻上,他兀自抽了條乾軟的布巾,按住了姬洵起身的動作,“陛下,要擦乾。”

旁人濕了冷了不要緊,姬洵冷了一回若是引起其他毛病,能要他的命。

姬洵被蕭崇江把持著腰,像上了道鎖,他有話要問溫城壁,也就懶得掙紮了。

姬洵乾脆把蕭崇江當個高溫軟枕,他靠坐著,蕭崇江不走,自己找了個事給他擦頭發。

溫城壁行過禮,坐在一邊,盯著兩個人看,卻不言語。

“怎麼又戴上了?”姬洵隨口問。

“臟,”溫城壁想了想,怕姬洵不明白,又慢慢道,“人多,聚過來,很臟。”

“都臟?”姬洵饒有興趣地攤開手掌,他對溫城壁道,“手給我。”

話音剛落,溫城壁像急於握手的小狗,立刻就把爪子搭在姬洵的手掌上。

姬洵:“……”

溫城壁低下頭看他和姬洵的手,“給陛下了。”

“不臟?”姬洵有意惡心溫城壁,故意撫摸了幾下對方的手背,甚至摩挲指縫,像是他要十指相扣。

“國師這雙手煉丹救人無數,朕可是羨慕又喜歡。”

溫城壁不解地歪了一下頭,不明白芳歲帝為何會這樣問,這世上他疑誰,都不會疑芳歲帝身有汙穢。

他答,“不臟。”又頓了頓,“陛下若專心研習丹道,早便不必羨慕臣。”他說完,靠近姬洵,低下了頭。“可以請陛下為臣摘下它嗎?”

姬洵笑了笑,沒拒絕,“什麼毛病。”那層薄薄的煙紗料子落在姬洵的手裡,溫城壁異色的眼瞳露出來,沉靜地看著姬洵。

溫城壁似乎對於打官腔這種事不熟練,他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生澀。

不過也不難理解,他深居簡出,整日待在國師府裡,國師府眾人又將他位置捧得高,隻怕平常沒人敢和他搭話。

時間久了,語言功能退化也不稀奇。

姬洵看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興致缺缺,想收回手,可溫城壁卻反手握住了姬洵的手。

一直在姬洵身後當人肉靠枕,讓姬洵舒舒服服枕著他,給姬洵擦著濕發的蕭崇江猝然抬眼。

溫城壁感官敏銳,自然察覺到了。

姬洵主動招惹彆人,可能是姬洵在布局,畢竟他家陛下的想法總是與常人不同,他輕易不會插手。

但倘若是其他人送上門來,妄圖分割芳歲帝的恩寵。

那意義便不一樣了。

兩個人隔著姬洵對視,表情都算不上和善。

溫城壁沒有放手,他的神情不變,隻是將視線落回姬洵的身上。

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

蕭崇江也沒開口對溫城壁說什麼,他手掌攏著姬洵的發,明目張膽地偏過頭,吻了吻姬洵被他胸膛溫熱的耳垂。

蕭崇江低聲道,“夜深了,陛下。”

姬洵聽著不以為意,隻是厭倦地掙了一下,但他身上乏,蕭崇江和個火爐一般讓他身上的血都不涼了,到底是懶得動了。

溫城壁看在眼裡,聽在耳朵裡,他抿住唇。

又有點不開心了。

姬洵夾在中間,眼看兩個人像鬥獸似的氣勢越拔越高,他厭煩地抽回了手。

因為還有其他事情姬洵想要了解,便壓著性子問溫城壁,“這一路過來,遇到什麼了?”

溫城壁:“不曾關注。”

他收到信,隻顧得上卜算方位,便匆匆趕路,心神都係在芳歲帝身上。他觀天察覺近日或許有災將至,極為不放心姬洵在外,一路上車馬兼程,顧不得其他。

“……”深吸口氣,姬洵抬手想給溫城壁來一下,但一對上國師大人安靜乖巧的模樣,便沒狠下心了,“……算了,有沒有流民,災厄,疫病的跡象?”

溫城壁一頓,他緩緩地看著姬洵的眼眸,答:“陛下提起的這些,現在不該有。”

*

自芳歲帝暗自離京後,京中一場又一場的雨接連不斷,城外的河堤上漲了兩尺三。

綿綿烏雲壓在人心頭,像是提前預告了即將有大事發生,京內再如何壓著芳歲帝的消息,也是人心惶惶。

扶陵今日並未參與朝會,如今朝政被放權,以梁太傅及萬疏影等人為首暫輔朝政。

萬疏影幾次在朝會上向他發難,梁太傅疑心萬疏影居心叵測,恐怕不隻是針對扶陵那麼簡單,出手幫扶了扶陵多次。

他因此並未和萬疏影有正面交鋒。

可今日不同。

萬疏影登門了,這是有意堵他。

扶陵並未更換府邸,他仍舊住在以前的地方,隻是以前樸素風雅的地方,添置了許多看著違和的東西。

點金綴玉

的腰枕,紫金砂的香爐,朱玉狼毫筆等等不一而足,俱是些小物件,從前的扶陵也不會在意。

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些是經過芳歲帝手,或廢棄或賞賜,落到他手裡,被扶陵放在近前。

他總疑心能嗅聞到一些那位的味道。

他時常擦拭,神情淡淡,讓人分不清是睹物思人,還是借物告誡反省過去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是不可遺忘的羞辱。

書童箏星跑得臉色煞白,一溜煙兒到了扶陵近前,氣喘籲籲道,“攝政王殿下直接闖進來了,小的沒攔住!”

扶陵彎下腰幫箏星順氣,溫和道,“不要緊,殿下他一貫如此,你下去吧,我沒叫你,不必過來。”

“啊?”箏星擔心,他家公子自從得了聖寵,便越發奇怪,近日還茶不思飯不想,都消瘦了,哪裡經得住攝政王的磋磨啊。

“他那表情一看就是要找事,不知道是哪兒遇到不痛快,瞧著跟王二姐家那妒夫一般。”

箏星忍不住碎碎念,他含著委屈道,“那妒夫整日疑神疑鬼滲人得很,瞧著誰都要懷疑對方看上他娘子,前日還疑心我呢,公子,你有空便管管他吧!”

扶陵不笑了。

箏星支支吾吾,扶陵不笑的時候,他是有些怕的,“公子,您怎麼也這個表情……”

“下去吧。”扶陵冷淡了態度,輕輕推了一下箏星的背。“管住了嘴,彆亂講了。”

箏星慫慫地點頭,不敢再多說,下去了。

萬疏影是一個人來的,顯然這一次碰面談話的內容,他和扶陵一樣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

無用的寒暄都沒有。

萬疏影陰沉著那張俊臉,靠在那裡坐姿囂張,盯著扶陵的眼神像看仇人一般。

扶陵低頭飲茶,並不搭話。

萬疏影先開了口,他扯著嘴皮笑,說出來的話卻比毒蛇還要毒,“扶陵,你不愧是娼妓之子,手段肮臟到本王都佩服你了。”

扶陵不語,隻是輕輕笑了。

他是誰的兒子重要嗎?近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教會了他,其實出身並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芳歲帝如今不會傾向萬疏影。

“陛下是這天下的主人,寵信誰,疼愛誰,自然都是陛下說了算,”扶陵輕輕地抬起眼,他看向萬疏影,聲音很柔和,“我隻是臣,做不了陛下的主。”

“怎麼不夾著尾巴裝奴才了,”萬疏影怒極反笑,他手掌一拍案幾,那實木打出來的案幾頃刻間碎得四分五裂。

萬疏影猶覺不滿,“你真是同你那母親一般狐媚做派,扶陵,你倒是個瞞得住的賤胚子,我往日將你當摯友知己,你卻背著我私會芳歲,你好得很。”

扶陵握著茶盞的手輕微地頓,他本不該在意,畢竟更難聽的話他也早都聽過了,可萬疏影一再刺激,他不想再聽了。

“你以為芳歲吃你這套?”萬疏影眼底的鄙夷毫不遮掩。

芳歲離了他身邊,派出去的人還沒給他回信,萬疏影

整夜裡都想得睡不著,甚至有一回夜裡夢見了姬洵又病懨懨地不與他講話,萬疏影在夢裡哄了一夜,姬洵最後卻轉身化成一縷煙了。

萬疏影醒過來那一瞬間,心肝都疼得發顫,他摔在地上,瘋了一般想找到姬洵,還是陳魁守夜勸住了他。

萬疏影回過神,嗬嗬地笑,

“他走了,寧可帶奴才,都不肯帶你,哼,扶陵公子,被舍棄的滋味如何?”

本以為扶陵會像從前一般默默聽從,萬疏影看他低頭不語,頓覺沒勁,他今日隻是來挑破這層紗,往後兄弟不必做,他要扶陵死。

萬疏影剛剛轉身要離開,卻聽到身後的人聲音含笑,緩緩道,“攝政王殿下,不也一樣。”

都是被陛下舍棄的狗罷了。

萬疏影猛地頓住腳步,殺氣如倒灌進庭院的風刮過扶陵。

過去一個時辰了,想必談話早結束了。

箏星抱了一箱子的書信回來,剛過轉角,便見到扶陵靠坐在椅子邊,額頭上有傷口,捂著身上悶悶咳嗽,唇邊都是血在往下流。

他忙扔下書信,扶起扶陵。

“公子這是?!”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遭人嫉妒罷了,”扶陵不急不慌地說完,笑了笑,他不再關注自己的傷勢,反而看向那一堆信紙,意有所指地問,“可有那位的來信?”

箏星囁嚅半天,在扶陵期待的目光裡回答,“沒有的。”

扶陵掙脫了箏星的攙扶,他站起來困難,便手臂撐著,慢慢挪過去親自過去檢查了一圈,反複驗看三遍,確認自己沒有收到關於陛下的來信。

箏星寬慰:“許是陛下在外不便給公子寄信,”他打量扶陵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補充,“陛下肯定不是忘了您。”

扶陵靜默半晌,他擦去臉上的血,箏星看著他笑了起來,有些詭異的癡,“山不來就我,我卻想就山。”

箏星大驚失色,他忙問:“您要離京?”這要是被發現了,可是砍頭的死罪!

“近日多地都不太平,陛下無論如何改變,心中仁善都變不了,”扶陵笑容很淺,但是眼底藏著的情緒卻如同深海的漩渦,他的惡紮根在心底,叫囂著想釋放,

“事情再大些,陛下會不得不歸京的,天子走出去容易,想他回來自然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