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朱紅宮牆如一卷畫軸,圈起了皇宮內最錦繡的一片土地,往日嬌怯燕語,鶯歌婉啼,都化作了斷壁殘垣。
短短幾日,滿苑姹紫嫣紅被連根除去,雕金碧玉也被人鏟平,宮殿內貴重之物儘皆賞賜出去,或歸還了天子私庫。
此處是被芳歲帝封禁的永康宮。
厚重的朱門上掛著一道粗如碗口的鐵鎖,此刻鎖鏈解開了虛掛在門邊,門開了一條縫,可容納一人穿過。
而永康宮空蕩蕩的殿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烏沉如墨的衣裳,唯有下擺墜金繡龍,金絲龍爪正抓著窄細腰身,流光浮動如龍躍潛淵。
……陛下為何近兩日總來這永康宮,莫不是在悼念太妃?
小福子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陛下的事情也敢琢磨了。
他從門縫擠進來,小碎步走到姬洵身邊,埋頭弓著腰,兩手一捧,
“陛下,扶陵君差人遞了兩封信給奴才,送信的人是個小郎,說貞國使者的事情扶陵君已有進展了,還有另一封是貞國使臣的拜帖,他已萬事俱備,隻待陛下吩咐。”
姬洵將視線從空蕩的主殿內收回來,他接過信紙,大概掃了一眼,便知其上的內容了。
扶陵在信中言說自己已經將事情辦妥了。
那群貞國使者確實有意想再搭上萬疏影,可偏沒有趕上好時候,攝政王萬疏影身體還沒好,時不時就發起熱,全然沒空閒與他們碰面。
因腿上的傷不是在尋常的地方,若有差池,怕是要影響了攝政王以後走動。
所以王府的醫官看得很嚴,也不準他們貿然登門。
這群貞國人在金雪城待了小月餘,被萬太妃放了鴿子,接觸無門,也是一籌莫展,正巧扶陵找到接頭的人,他假意支持和貞國人搭上線,兩方人馬許是都懷著鬼胎,當下一拍即合了。
另一封信是貞國使者遞上來的拜帖。
姬洵看著,摸著下唇笑了一下。
怪有意思的,不枉費他期盼了這麼久。
這封信名為拜帖,實際上是一封不太客氣的約架邀請函。
上面寫的內容,可以概括為貞國皇帝自稱仰慕芳歲帝已久,也聽聞芳歲帝聖主的名聲,有意想拜芳歲帝為長,但可惜他國務繁忙不能親往堇國,特意派遣使臣猛將若乾人等,來與堇國諸位比試一番。
若是堇國勝了,貞國便將鎮國神弓作為兩國邦交之禮,雙手送上。
姬洵微微詫異。
鎮國神弓,這不是貞國開國皇帝的神兵麼,這都肯拿來做賭注?
再往下看。
若是堇國敗了,貞國要向芳歲帝討要一名良才帶回貞國。
剩下的部分不必贅述,幾乎都是明面上的諷刺,似乎生怕芳歲帝是個太軟弱的皇帝,看不懂他在信中的挑釁,甚至有些用力過猛了。
這拜帖半點不正式,字裡行間還滿是硝煙
味兒,通篇的遣詞造句都有意在激怒姬洵。
來堇國的這幾個人,該不會是貞國的棄子吧。
姬洵又看了一遍,笑了,“真是可憐。”
姬洵將信紙在兩指指尖一折,疊了個紙飛機,他抬手一扔輕飄飄地讓它飛出去,又眼看那‘紙飛機’順著風飄到泥裡。
“將這群貞國使臣們請進宮來吧,兩日後於宮內舉宴,朕與諸位愛卿同在,至於信上的條件,讓他們赴宴當日親口訴說與朕。”
小福子記住了陛下交代的事情,“奴才這就去辦。”
待小福子出去了,姬洵又在永康宮站了許久,他用含笑的眼眸盯著主殿。
真是漂亮。
*
說將人接進宮來,那是一時半刻也不曾耽誤。
小福子跑前跑後,忙得眼睛裡面冒白星星,仿佛要隨時累昏過去了,才總算將貞國這群使臣們安置妥當。
應陛下要求的給他們間偏殿,需離永康宮近一些,雖不知為何陛下這般安排,但小福子的好處是他從不過問,陛下說這樣做可以,他便會立刻去做。
貞國使臣共來了五個人。
一位看著是麻竹竿,畏畏縮縮不敢抬頭,一位是瘦長一個的老頭兒,另外兩位膀大腰圓虎背熊腰,鼻子也粗大,臉上有些紅,一看便知是武將。
至於剩下的第五人,卻還是個年歲頗為青蔥的少年,看不出其人行事風格。
“這堇國皇宮也不過如此。”瘦老頭兒嚼了一粒蜜餞,呸了一聲,“布紮卡,你像那山豬一樣,丟人現眼!”
麻竹竿兒也就是布紮卡,悶頭吃著盒子裡的甜果,聞言唔唔嗯嗯應了兩聲。
看樣子根本沒有聽瘦老頭兒的話。
這是他們進入堇國皇宮的第一天。
沒有見到皇帝,沒有見到那位萬疏影,甚至接頭人也沒有現身。萬幸他們五人被安排在宮中,住在一起,就算有護衛時時刻刻盯著他們,也不能阻礙幾人互相用貞國話交流。
其中一名貞國武將拎起茶壺,對嘴一倒,沒想到被燙了一下,他立刻不耐煩地將東西砸在桌案上,“堇國的待客之道,也不過如此!我們在外待了這許多天,都是受他們太妃的冷落,如今請我們進來,卻安排個太監來糊弄我們!”
“生什麼邪門的氣?”另一名武將雖然看著憨傻,卻是個極愛玩心眼的,他回,“我們又不是來做客的,我們是來看看蕭崇江的傷,還有堇國這皇帝是怎麼回事,你得放開了琢磨。”
瘦乾的老頭道,“我們埋在金雪城的探子說,他們堇國的國師搞了一套騙人的把戲,說什麼堇國皇帝是聖主轉世,鬨得沸沸揚揚……也不知那堇國皇帝有幾分真本事,居然也有膽子敢接下拜帖。”
坐在主位上,臉蛋俊俏的少年郎漫不經心地笑了,他伸手逗弄籠子裡的羽毛豔麗的嬌鳳鸚鵡:“堇國皇帝不是姓蕭嗎?”
“殿,公子!”老頭急道,“那都是亂傳出來的,堇國皇帝可不是姓蕭,他們國姓為
姬,這一任皇帝,”老頭眯著眼四處看了看,見周圍並無異常,低聲,“聽說是個傀儡,讓蕭崇江全然架空,連哪一日可以上朝都是蕭崇江說了算!”
“有意思。”少年郎嗤笑一下,收回了手,神色不自覺地帶著傲慢,“那堇國這皇帝當得還不如阿克巴爾。”
阿克巴爾,是貞國現任執政皇帝的名字。
少年郎吩咐道,“等明日宴席,你們便專點堇國名氣大的將領,將他們撕碎,讓堇國知道我們的威武!”
其餘幾人道:“是!”
最後一縷天光沉入夜色,長月攀上樓閣,月華遍灑,將寂寥無聲的夜照出非同尋常的柔美。
姬洵有些神經過度興奮,他睡不著。
如今天熱,宮裡應當也少有旁人,姬洵索性著了一身飄然輕薄的長衣,慢悠悠地繞在宮裡散步。
小福子點著燈籠跟在陛下身後,可是因為陛下嫌他跟的緊了太熱,小福子便隻能落出十餘步遠,眼巴巴地盯著陛下。
逛到禦花園,姬洵找了個秋千靠上去,悠悠閒閒地吹了會兒風。
風都是熱的,姬洵更不愛動了。
小福子離著遠了些,他舉著燈籠,燈籠的火明黃一道負責招蚊子小蟲,姬洵在另一側,突然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微微挑眉,靠著秋千側頭一看。
隻見一名面生的少年郎從他身側的花叢裡鑽了出來,瞧著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俊俏,眉眼之間自帶一股矜貴的傲氣。
此時手裡抓著一隻背羽金紋,肚腹翠綠的小鸚鵡,凶道,“開籠子給你喘口氣也能飛這麼遠,下回再跑,我將你這翅膀連根折斷了!”
哪曉得嬌鳳鸚鵡根本不理會這少年郎,反而振翅從少年手中掙紮起來,撲騰地飛起來,幾乎是瞬間就騰空躍到了姬洵的肩膀上。
嬌俏可愛的小東西站穩了,理了理羽毛,又用鳥喙去蹭了蹭姬洵的臉,嬌滴滴地拉長音鳴唱了兩聲。
那少年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地挑起了眉,用堇國話道,“你跟誰求偶呢,不要臉的東西,你主子我在這呢!”他踹了一腳花枝,又走近了一些,這一近,便看清了飛花秋千之上的姬洵。
一張燈影幽暗處仿若兀自生輝的美人臉,正靠在繁花點綴彆有閒情的秋千上,唇瓣柔柔地彎著,眉眼也是極秀麗,整個人身著素衣,下擺落在地上被風吹著微微拂動,此情此景,如夜遇野仙。
少年郎閉了嘴,眉頭夾死,他先是轉頭看了眼四周,沒有旁人,又眯著眼轉回來,他字正腔圓,用堇國話還挺流利,聽不出有半點口音,
“你是人是鬼。”
姬洵一眼便猜出少年郎是貞國使臣的一員,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撒嬌的小鸚鵡,同時背手扇了扇,示意小福子不必過來,
“我若是鬼,小公子隻怕早叫我吃了。”
“是人?那你半夜三更不睡,跑這裡做什麼,”少年郎靠近了姬洵,又在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下,他伸出手將那不聽話的孽畜捉
在手裡,哼了一聲,也不掩飾,“若用你們堇國話來說,我名叫白催客,你叫什麼?”
“來這裡許是當鬼玩兒呢,”姬洵輕輕一笑,故意道,“我無名無姓,畢竟孤魂野鬼,哪裡來的姓名?”
白催客被他笑得耳廓都在麻,他渾身都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得勁,有種被摸順了毛的感覺,又好像摸得還不夠用力。
白催客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發現他這一身寢衣非是尋常布匹,莫非是堇國的王公貴族?
他有意引這人開口與他聊天,聊著聊著白催客的話越來越多,甚至開始盤問姬洵的信息,試圖套出姬洵的身份。
這就有點不好玩了。
姬洵抬頭望了眼月色,慢慢地扶著秋千站起身,“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改日再見。”
“我怎麼和你改日!”白催客心口一熱,他腦子反應極快地立刻追問出口,“你不留一個信物給我嗎?你們堇國人不是最喜歡留信物。”
“可我沒有,”姬洵攤開手,他逗小孩兒玩一樣,“你總不能將我身上這衣服扒了去,雖然夜深人靜,可你沒有那麼荒唐吧?”
少年眯著眼,盯上了一件東西,“你手上那扳指,留給我不行嗎?”
怎麼一個兩個都盯上這玩意兒了。
姬洵抬起手,捏著扳指轉了一圈,笑答,“不行,此物我還有用,不能給你。”
“你明日不是要參加宮宴麼?”姬洵微笑,他有些哄人的意味,“我也在宴席上,你會見到我的。”
少年手裡握著那隻想掙紮著飛向美人求偶的笨鳥,臉色不太好看地琢磨起來。
此人能在夜裡留宿皇宮,還穿得這麼薄,亦能出席宮宴,有些貴氣,莫非是芳歲帝的哪個皇子?
可恨他沒認真聽過堇國皇室都有什麼人,如今一個人物也對不上來。
罷了,既然宮宴那一日能再見。
等再會時白催客定要追問清楚,他到底是誰。
<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一章,越碼越多存稿還有五千字沒修完
修不動了我先睡覺Zzz剩下的明天睡醒了搞完一起發出來
本章前百紅包,辛苦大家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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