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朕於他夢中(1 / 1)

朝臣嘩啦啦跪了一地。

太和殿的金光灑下,唯有萬疏影和姬洵站立不動,兩人如同對局的龍虎,在這殿上以權,以人,以勢侵襲對方,互不相容。

萬疏影發冠傾斜,額間玉搖搖欲墜,俊美薄情的臉上浮起一個鮮明的巴掌印,五根手指印在臉側,可見天子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氣。

萬疏影偏著頭,沒有轉回來。

“好啊,”姬洵隨意地抬起手,直接言明放權,“如果朕的話在諸位愛卿聽來都是不懂局勢的廢話,這等瑣事,以後都交由攝政王定奪。”

“朝會,朕便免了。”

跪在地上的眾位大臣一聽,立刻悔得想以頭搶地。

要知道國師的卦辭可是從不出錯,是以陛下如今並非隻是陛下,還是堇國的“國盛之策”。

便是不從國之根本考慮,他們若想仕途或權力更進一步,有更多的“好”處,也是少不了天子的坐鎮。

“陛下,萬萬不可!”

“朝會若沒有陛下,豈非形同虛設?”

“攝政王當朝冒犯陛下,不如罰他禁閉半月,以儆效尤!”

“臣等附議!”

……你們都有病嗎。

姬洵連虛偽的假笑都懶得給。

要是早知道溫城壁會壞了他的好事,就應該給溫城壁關在丹房裡禁止他出門,沒日沒夜的煉丹。

可惜現在已經遲了。

姬洵的心底又冒了一股火氣。

再看萬疏影,不知他是不肯看姬洵,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在原地僵持了許久。

“怎麼,朕的攝政王很不服氣?”姬洵單手背後,輕佻一抬萬疏影的下巴,想將人扭過來,“何必像木雕一樣站在這太和殿,有話不如現在說了。”

姬洵眼神一飄,看見萬疏影手中還有劍。

他都這麼挑釁了,萬疏影倒是上手啊。

萬疏影如被熱油燙到了下巴,急匆匆後退半步,他一言不發,哐當一聲扔了劍,全然不顧殿內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大步走出去。

整個人的背影像避開什麼瘟神一般。

姬洵微微蹙眉。

沒發脾氣就算了,這麼急著走?

情況不對,這不像他。

常無恩走到姬洵身邊,手裡捧著帝王的九重垂珠冕毓,低頭勸諫道,“陛下,這是您的東西,您該收好。”

姬洵瞥了一眼,沒接過來,“無恩啊,沒有什麼朕的東西,這分明是沒人要的東西。”他隨意地抬了下手:“諸位愛卿都散了吧,今日朕頭疼,其他事情改日再談。”

梁太傅緊跟著起身,走到姬洵身邊,想勸一勸姬洵,“陛下,今日攝政王……”

姬洵攔下梁太傅的話頭,

“太傅,朕和攝政王的情誼不必多說。”

“朕幼時便在他身邊,他陪朕一同處理政務,彼此心意相通,他不會因此記恨朕,朕也不會因為此事對攝政王有任何偏頗。”

當然都是睜眼睛瞎說的。

梁太傅卻安了心。

畢竟陛下身虛體弱,便是想勤政,也是條件受限,仍需有人從旁輔佐,萬疏影此人是不得不用,他道:“陛下大善。”

善啊善啊,希望萬疏影爭點氣,早點拍板謀反算了。

姬洵伸出手掌,凝看那被細微繁雜的線條弄得混亂的掌紋,在太和殿的金光下孤身一人,站了許久。

*

宮外,萬疏影神色焦躁不安,略有慌亂地遮掩著紫金蟒服下擺。

他步履匆匆坐到王府來接他的馬車上,剛進了馬車,萬疏影手掌捂著臉,半邊下顎都在顫抖。

芳歲……姬洵,分明是在落他的面子!

萬疏影喘著氣,抖著手,手背青筋暴起,小臂上的肌肉都隱隱顯出半分,他手指抓著衣擺,一邊生氣,還要狼狽地擋著腰腹處的不自然。

方才在朝會上,萬疏影很難熬,很尷尬,很惡心。

萬疏影不清楚他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難道是太久不曾找人疏泄,以至於芳歲身上那股香味兒和巴掌一起過來時,他就不受控製地起了淫心?

芳歲帝剛剛打他的時候,那張冷豔的臉睥睨著他,掌心毫無顧忌地貼在萬疏影的臉上,萬疏影一邊覺得惡心,一邊又想不通為什麼他會這樣。

太惡心了!

劃拉——

萬疏影迅疾出手,五指成爪緊扣來人的脖頸,來人求饒,“殿下,屬下是陳魁。”

這是攝政王府養的幕僚之一,平日負責出行陪從,在朝內有一些人脈,是特來接萬疏影回府的。

萬疏影鬆了手,臉色還是很難看。

幕僚陳魁掀開馬車簾子,見周圍並無其他人,坐到萬疏影對面,溫言提醒:“殿下今日過於莽撞了,梁太傅其人擁簇不少,現在不是與其硬抗的時機。”

可待陳魁仔細一看萬疏影,他愣了一下。

隻聽說攝政王殿下在禦前和梁太傅一方撕咬的很難看,以至於被帝王當庭打了一個巴掌。

可怎麼看殿下的表情,像…………

少女懷春??

攝政王耳根處點染著如情熱的薄紅,仿佛豔梅爭相競放,含著苦寒儘處的傲然姿色。神情似有恨無窮儘,睫毛卻煽動著,嘴唇微微抿直了,不自然地翹起腿。

這是種有失體統的坐姿,殿下可是極少數時間會這樣。

陳魁:啊,這。

萬疏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氣得難過,連眼眶都泛紅。他抻了抻衣袍,掩飾地轉移話題,“倒也不是多要緊的事情,他兒子梁少成是扶陵好友,有扶陵替我遊說,梁太傅一派鬨不出多大的水花。”

“尉遲瓔為何上朝了,先帝不是免了他的朝會麼?”萬疏影冷嗤一聲,“芳歲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學不會看人,任是何等敗類都敢與其廝混,不過也不怨他,深宮裡那點事情能教會他什麼。”

啊,殿下,這怎麼還為皇帝開脫上了呢?這不是剛挨了個惡狠狠的嘴巴子嗎?

陳魁糾結道,“此事屬下不知,不過殿下放心,屬下定會查探清楚。”

萬疏影情緒漸漸穩定,狀若無意,“如何,我走之後他們說什麼了。”

陳魁正色,“殿下走了以後,陛下說他和殿下情比金堅,殿下不會因此記恨於陛下,陛下也不會因此事對您有任何偏頗,您二人的情感不會受影響。”

“但屬下認為,芳歲帝近來變化莫測,由在朝會力壓群臣,其背後的仰仗,基本可以確定是——”

陳魁做了個口型。

“不可能,那人定然恨芳歲入骨,又豈會護著他。”萬疏影哼了一下,有了點笑,“芳歲當庭給我難堪,還想我不記恨他?”他捏著手腕,“回頭安排人把他身邊那個常無恩處理了,看著礙眼。”

這關常無恩什麼事?

陳魁一頭霧水,抬手行禮,“屬下明白。”

萬疏影嗯了一聲,單手揉著額頭,壓著燥火另問了一件事,“藩屬國進貢來的那幾名舞姬呢?今夜讓她們到本王院前來跳幾支舞。”

陳魁一驚,“殿下從不貪戀美色,萬萬不可沉迷於溫柔鄉,那醉裡芙蓉易消磨意誌,英雄難過美人關,正是如此。”

“本王隻是想看看那舞姬有何妙處,這也要多嘴,請你來給本王添堵不成?”

陳魁立刻低頭:“是屬下多慮了。”

萬疏影回到王府,揮退下人,坐在房內,任由陳魁陪在身邊,看了一夜異域舞姬的妖嬈魅惑。

黑紗拂面,春色彌漫,舞姬身上自有女兒香,卻並非是他期望的隱秘暗香,那奪人心魄的滋味……他飲了盞酒。

縱然舞姬姿色上乘,萬疏影卻覺得索然無味。

兩酒壇空空,喝到後半場萬疏影人已經醉了,他眸子微眯,半夢半醒間,院前的舞姬全都不見了。

王府漸漸褪色,周圍的景象換做太和殿,他見到白日同他發脾氣的姬洵,正神色鬱鬱寡歡的模樣,抬起頭看著他,這一眼又哀又憐,看得他心頭肉頓時都軟化了。

不顧君臣之禮,萬疏影將天子壓在龍椅上,低聲下氣地半跪下來,他半是威脅,半是誘哄,“白日裡你不是威風得很?現在又鬨什麼不開心,我都被你打了,我有說不高興麼。”

“你摸摸我的臉上,是不是腫了?”他抓著姬洵的手,就要往臉上按。

誰料夢裡的姬洵竟然也不隨他的心意,反而憊懶地不愛理他,萬疏影急得直起身,圍著姬洵轉圈,他指著臉上的巴掌印,生氣起來,

“你狠心死了!”

“我不過是去宮裡同你鬨一鬨,你便要在朝會上給我甩臉色,來這套!”

“我太縱容你了,芳歲,換做其他人,我早將他們放去叫野狗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可姬洵還是蒼白著臉,用那雙溫柔含情的眼眸看著他,直要將他的魂兒都看迷了。

“你不說話,你將本王當擺設,我萬疏影在你眼裡是不是從來都不入流?是個不配和你並肩的下臣?”

“你這愛花愛草招貓逗狗,連刁民都要心疼的破爛性格,除了本王,誰還將你姬洵放在眼裡。”

姬洵輕輕地垂下眼,似乎被他說中了傷心處,萬疏影哪裡肯放過,他恨恨道。

“你知不知道群臣背後如何探討你,若非本王,姬氏的江山早亡了!”

天子閉上眼睛,呼吸都很微弱,眉眼之間的憔悴仿佛要從身體裡滿溢而出。

萬疏影冷眼看著,雙臂環胸,看姬洵虛弱不堪如一簇微微弱弱的將熄之火,他才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這人摟進懷裡。

萬疏影心滿意足於姬洵安靜柔和的模樣,絲毫沒有察覺他的行為遠比那惡心的死斷袖還過分。

萬疏影壓著唇上的笑,哼著道,“你要好好謝謝我,芳歲,你得想辦法討好我,不能討好彆人,知道嗎?”

芳歲帝沒有回應。

萬疏影抱著懷中人,語含不自覺的貪戀,“你小時我也想這樣抱你,可你不肯,父親抱得,姑母抱得,偏我抱不得。”

“可後來我傷了,痛得幾欲飲血,你卻湊上來,準我抱你,芳歲,你在趁虛而入。”

芳歲帝沉沉地垂下頭,似乎睡著了。

萬疏影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之處。

他懷裡的人越來越冷,萬疏影像擁著一塊即將融化的冰,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攔這人溫度漸漸流失。

他將手指靠近病色難掩的美人,放在鼻翼下,發現姬洵早已沒了呼吸。

在那一瞬間冷汗傾覆全身,萬疏影一個激靈,滿身是汗地從醉夢中驚醒。

殿前的舞姬還在扭動腰肢,黑紗在雪白的肌膚上隱約舞動,緩緩扯落,紅燭搖晃,風情迷亂,晚宴正進行到絕妙處。

陳魁跪在下首,被他驚了一下,從欣賞舞姬的狀態裡清醒過來,忙跪坐上前,“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萬疏影渾身是汗,手臂抖得端不穩酒盞,他冷地心底泛著寒氣,死死咬著牙關。

姬洵若當真死了,我該高興才是。

可這樣想,萬疏影心底狂跳,心臟劇烈地撕扯著抽疼,逼迫他陷入溺水的絕境,這種心焦失措之感,無論如何都壓不下來。

陳魁在一邊關心:“殿下!?可是夢魘了?”

萬疏影神色微微恍惚,他握著抖個不停的手腕,自言自語道,“若我和芳歲當真為親兄弟,我勢必會將他嬌養長大,他的性格太嬌了,在外面怎麼會好呢?”

啊?陛下,嬌?

陳魁:“……此夢魘,莫非與陛下有關?”

萬疏影用筋骨抽疼的手掌捂著眼眶,平靜道,“但本王深知這天下的主子是有數的,本王不止想做攝政王,帝位與我近在咫尺,我汲汲營營十餘年,不上去坐一坐,實在不甘心。”

陳魁以為萬疏影是因為情感有所動搖,便笑道:“春獵在即,不如小人提前將芳歲帝斬——”

“啊!殿下,殿下饒命!”陳魁嘶聲慘叫。

萬疏影冷著臉,又是一刀捅在幕僚的肩膀,在陳魁哀呼聲裡,轉動了那把鋒利的冰刃,他陰森道。

“他的命,他的身,隻能由本王來斂,其他人,誰都不行,記住了嗎。”

“屬下記住了。”陳魁忍著疼問,“若,若是扶陵君呢?”

“扶陵不敢。”萬疏影淡然道。

陳魁:“……”

想起前些時日聽到的流言蜚語,陳魁一言難儘,“……若,若扶陵君與陛下互相傾慕,背離殿下……”

萬疏影捏著手骨,從那種驚慌失措的心悸裡活過來,扯起嘴角,“若是都背叛了我,自然是都由本王來親手處死,任芳歲還是扶陵,本王一個都不會放過。”

陳魁: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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