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堆做假山,壘起一方小天地。
一汪泉水自裂石縫隙穿透,淅瀝瀝落在翠綠蘭葉上,滴滴答答浸入塵土,水流聲音雖弱,卻掩蓋了些許曖昧的輕聲調笑。
常無恩靜立在姬洵身後半步,未曾抬眼,但他自幼習武耳力過人,輕易便能聽到前方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交談的內容。
“侯爺,有人來了,您快放開奴婢!”
“彆怕,這宮裡沒人敢治本侯的罪,再叫我吻一吻……”
常無恩眉心一道豎紋凜然浮現。
竟然在陛下面前討論如此汙穢的事情,這兩個混賬,真是寡廉鮮恥。
侍衛欲要上前將兩人扣下,姬洵抬了下手,示意他們散開些,不必管。
水霧朦朧處,顯現出兩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稍矮一些做宮女打扮的姑娘驚慌失措地抬頭看過來,宮女不知是哪個宮的侍從,穿著統一的內侍服,長相清純秀麗,模樣比起宮女,更像富貴人家的小姐。
可惜見到姬洵的一瞬間,宮女便嚇得跪在地上,她埋頭不敢起身,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的家雀。
至於另一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渲公侯尉遲瓔,正不慌不忙地撐著手杖,意猶未儘一般半彎下腰撫碰宮女的發尾。
宮女瑟瑟地躲了,發絲撩過指尖,他無所謂地直起身。
男人赤金長衣落拓不羈,滿頭青絲紮成一條側邊發辮,眉眼疏狂,下唇微顯豐厚,是男子氣概十足的一張俊臉。
尉遲瓔上身的衣衫大敞,胸前風光半露,臉上還有幾分有情人的笑意未退。
但他抬起頭來,見到說話人是姬洵,神色立時冷淡了些。
瘸腿不便行動,他日常出行必須要支著手扶杖。陰天下雨則要坐在工坊特製的輪椅上,否則定要痛得抓心撓肝。
姬洵還聽說過尉遲瓔以頭撞牆止疼的事跡。
這人其實還算有點意思。
天生殘廢之人不論走到哪裡,都要博人幾分同情。更何況尉遲瓔是個容貌俊美的風流貴客,京內無數女郎對他抱有一絲絲仰慕之意。
“臣尉遲瓔,參見陛下。”
尉遲瓔放平手扶拐杖,慢悠悠地跪著,他偏頭看向那卑躬屈膝的宮女,見宮女跪伏在地不肯抬頭,他全然不怕死一樣又轉頭來看向姬洵,
“回陛下,臣隻是求愛心切,並非有意惑亂後宮,望陛下成全。”
簡簡單單一句解釋,不論姬洵信是不信,他都不打算再說了。
全然不將姬洵放在眼裡。
姬洵倒也不需要他的敬重,最好尉遲瓔還像前世一般對他全是壞心腸,姬洵反而高看他一眼。
敲了敲指尖,姬洵看熱鬨一樣問這對方才還在互訴衷腸的臨時鴛鴦,
“朕不會胡亂定罪,說吧,今日給你們機會自辯。”
宮女自知不能說是她引誘渲公侯在宮內行苟且,否則落到太妃娘娘手裡這可是死罪一條。而渲公侯過往情人多如雲煙,她委實不敢賭入住王府會有什麼下場。
隻願陛下今日心情好,將她放過了。
宮女瞬間紅了眼眶,
“……是渲公侯,強行欺負了奴婢,奴婢無力反抗……”
尉遲瓔的視線又低下去,他臉上的表情不見意外,看了宮女的背影片刻,嘲諷地笑了笑,神色一轉平靜如常,“如她所說,陛下,是臣混賬了。”
姬洵沒心思理彆人的感情債,剛巧小福子一溜小跑來到亭外稟報,“梁太傅已在外侯著,陛下,奴才將人請進來?”
姬洵:“帶進來吧。”
“陛下!臣梁芝昀求見陛下!”
梁太傅先前被萬疏影折騰得養病在家中,看來並非是胡鬨作假,老頭臉色泛黃,一看便知道是真病了。
如今梁芝昀撐著病軀,人還沒來到天子近前,哭聲先來了。
姬洵遙遙看見一個矮墩墩老頭,頭頂一根晃眼的綠條,寬袖穿風,淚盈兩頰,急走過來,還沒到姬洵跟前便俯身跪了下去。
官居極品,帝王無德,卻能一心做匡扶社稷之輩,為君儘忠,梁太傅實也是個奇人。
可惜忠臣未遇良主。
“太傅起身吧,此處沒有旁人,不必如此。”
姬洵有心結識尉遲瓔,學一學昏君的必備素養,乾脆吩咐常無恩:“無恩,你將那邊的宮女帶下去安頓好了,至於渲公侯,賜座,陪朕和太傅聊聊天。”
尉遲瓔興致不高,“臣還有事,不好參與陛下與太傅會談。”
姬洵哪管他有沒有興致:“朕說,賜座。”
尉遲瓔撐著拐杖,走到兩人旁邊。
梁太傅被小福子攙扶著站起來,在陛下左手邊坐下。老頭一看見尉遲瓔,眉頭頓時皺起來,顯然不滿意當朝有名的紈絝侯爺居然出現在陛下身邊。
姬洵一看這個反應,就知道這件事靠譜。
你們不滿意,朕就滿意了。
看來尉遲瓔這一步,他非走不可。
更何況……
姬洵淡淡掃了一眼冷臉坐在他旁邊的尉遲瓔。
這可是金貴的紅名啊。
其他人礙於各自原因不敢動手,尉遲瓔可不會,畢竟身無牽掛,手段莫測,此人說不準會變成他的意外之喜。
梁太傅今日過來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求姬洵上朝。可他一看芳歲帝的模樣,頸間傷疤駭目,周身病色難掩,君臣兩人竟然都像進氣不如出氣多,活像要駕同一隻鶴西去。
頓時哭道:“陛下,都是臣無能,不能替陛下扶正君威,讓奸人當道,害陛下在宮裡受苦了!”
姬洵看著須發皆白的梁芝昀,感覺到久違的頭疼,所以說這皇帝真不是人乾的,當一次他就夠膩歪了。
梁芝昀哪裡都好,就是這眼淚比O國演義裡某著名人物還多。
他頗為煩躁地摸了一下脖頸。
狗係統非玩鎖血,不然這苦是不是早給其他人來受了!
一旁安靜喝茶做陪襯的尉遲瓔不經意看過那道猙獰的疤,視線停住。
他又撩起眼皮掃過姬洵微微不耐煩的美人臉,像是從這一點微弱的差異裡品出興味,尉遲瓔從事不關己的狀態中活躍起來。
梁太傅勸姬洵上朝,姬洵正欲隨口婉拒,尉遲瓔放下茶盞,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您若登朝,百官方能安心為堇國儘忠,梁大人和諸位大臣也不會日日堵在東極門了。”
見姬洵和梁太傅一同看向他,尉遲瓔又說,“臣先前疏忽政事,不覺朝中事好,今日見陛下待臣親厚,才知過去做錯了。若陛下勤政,臣也定當勉勵,不落朝會,為今日之事將功贖罪。”
尉遲瓔因為身體殘疾,朝會從先皇時便是免了的。按先皇的意思,不必予尉遲瓔實權,保他做侯爺一生富貴無憂,閒散度日便是。
梁芝昀給了尉遲瓔一眼,不知道這渲公侯葫蘆裡賣什麼藥,但目前兩人陣線是相同的。
“渲公侯說得不無道理,陛下,朝中臣子都等著您,老臣也望陛下早日還朝啊!”
姬洵看尉遲瓔,這男人在姬洵的注視裡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脖頸,反應過來又很快放下了手。
左右為了接近尉遲瓔,姬洵笑,
“賢臣如二位,勸誡至此,朕三日後自當登朝。”
“好,好,如此老臣亦能放下心來,告訴諸位同僚!”梁太傅得到滿意的答複,先行告退。留尉遲瓔和姬洵孤坐亭內。
尉遲瓔往日行事不端,加上有先皇特赦,從來都是紈絝一般風流,與人露水情緣無數。
他性格自是有八面玲瓏耐哄情人的一面,可對著芳歲帝,他卻隻是飲茶,擺出不愛多講話的模樣。
姬洵指尖推著茶盞,側支著頭,“尉遲瓔,渲公侯……依你之見,皇宮外什麼地方最是好玩?”
尉遲瓔輕佻地勾起唇角,“自然是風月樓了,嬌娘子可是溫柔似水,柔若無骨。”
尉遲瓔故意提起煙花柳巷之地,將對皇帝的應付了事攤在台面上。
天子卻全然不介意 ,隨意問,“隻有嬌娘子?”
“……臣聽聞陛下喜好男色,尤其鐘愛扶陵公子那一類俊雅的君子,看來傳言屬實。”尉遲瓔打量了一陣姬洵,仿若無意提起,“可陛下的喜歡,想來常人是無福消受。”
這挑事的手段太小兒科了。
不就是暗示他不能喜歡扶陵嘛。
“傳言不可儘信,”姬洵有意惡心尉遲瓔,便伸出手掌,落在尉遲瓔略有殘疾的那條腿上。
“朕更偏好愛卿這一類男子,雖有殘損,卻是不影響朕的憐愛之心。”
姬洵手掌下按壓的大腿頓時緊繃,顯出主人一瞬間心緒的波瀾,再看尉遲瓔,幾乎沒反應過來芳歲帝會同他這樣親近。
讓你找事,現在知道惡心了,晚了。
尉遲瓔喘了口氣,輕輕抖了下腿,那輕柔涼薄的觸碰引起的癢意直像鑽進了他的骨頭縫裡,讓他渾身都燥得難忍。
難道是今日沒能泄火。
竟詭異地想讓芳歲帝再碰一碰他……
姬洵悠哉遊哉地收回手,“朕是玩笑話,過兩日若有機會,你來隨朕出宮看看。愛卿在宮外素有賢名,朕在宮裡早有耳聞,不會拂了朕的興吧。”
尉遲瓔將手搭在剛剛被姬洵觸碰的地方,指尖磋磨,卻全無那陣飄飄然的感覺。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天子。
尉遲瓔在宮外能有什麼賢名?不過是世人皆知的殘廢,走路都拄著拐杖的無能之徒。
既然芳歲帝想跟著他外出找死,尉遲瓔也不介意帶這貴人去見一見十殿閻羅,讓對方好好享受一番人世間的煉獄之所。
尉遲瓔掩去私心,笑答,
“既然陛下想看,臣自當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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