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朕聽膩了(1 / 1)

樹影傾斜,時辰熬過了晌午,春夏交接之際日頭漸漸毒辣,直曬得人渾身是汗。

宮仆在遠處躲著陰涼地,自以為聲音很小,討論著往日他們高攀不起的扶陵公子。

“扶陵公子今日又來了?”

“又帶著藥膳來的,可憐……”

連著兩日,扶陵孤身入宮,拎著沉木食盒,站在養心殿外苦等陛下,從辰時站到未時,見不到陛下,他便無聲地離開。

今日又將要到未時,扶陵左臂拎著沉手的食盒,手背上緊繃起淺青色的脈絡,這期間滴水未進,熬得唇都發乾。

翩翩公子的面上一層薄汗,眼瞳如有迷霧籠罩,好端端的一個人,看著很是狼狽不堪。

來往的宮仆第一天不知情況,要給他遞上茶水和帕子,待轉身去取時,都被小福子暗中攔住了。

陛下吩咐過,扶陵公子以後隻許殿外專心等候,任何人都不得擾了扶陵公子的誠心。

殿前伺候的多數都是人精,稍一琢磨,摸出了一點門道……

陛下說不準是厭棄了扶陵公子。

看來宮外盛讚的文中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陛下不見他,他還要死守殿門等著召見呢。

不是沒有察覺那些或憐憫或暗嘲的視線,扶陵往日溫潤的臉上有一絲苦楚,他微微苦笑,摸著腰封上那枚細窄濃綠的玉墜,凝望那不肯為他打開的殿門,輕歎一聲,轉身拖著沉重疲乏的步子,離開了養心殿。

走出宮門的路很長,扶陵回到府上,將藥膳食盒遞給小書童箏星,近日站了太久,兩腿都有些僵硬的疼。

箏星在一旁拿著食盒,一瞧就知道陛下又沒收,他唉聲歎氣心疼扶陵,“陛下還是不肯見主子嗎?”

“先前分明是陛下求著您……”

“住嘴。”扶陵站在朱紅廊下,伸手擋了一下湖面晃眼的散碎金光,昨夜下了雨,簷角有一隻蜘蛛正在結網,扶陵淡淡道:“陛下不肯見我,自然有他的考量。”

箏星噘嘴,鬱悶道,“那主子明日還要去送嗎?陛下都不稀罕,您這樣,外面該傳您壞話了……”

扶陵看著一隻幼小的蝶無意間撲到網上,它受了驚,死命掙紮,最後卻失去了抵抗的力氣,被蜘蛛捆縛,成為獵物。

他不急不躁,徐徐道:“送,是我不夠誠心罷了。”

“啊……可是國師府觀象的人說,這幾日都有雨呢,主子,要不先算了吧?”

扶陵搖頭,“陛下出事時我不在,他怨我也是應當,此事是我與他有虧欠。”

箏星翻個白眼,小聲嘀咕,“有什麼虧欠,您就是太好欺負了!”

*

姬洵這兩日看似讀了不少雜書,實際上是在腦海裡理清主要劇情節點,也就是找出能讓他加速死亡的方法。

第一步折辱扶陵,姬洵已正式著手,隻是不知道他這前世的白月光能堅持到什麼地步。

至於萬疏影,則更簡單了。

萬氏派係在朝中勢力不容小覷,但這群人主要依仗萬太妃和萬疏影兩人。

萬太妃無兒無女,久居深宮,儘管萬家強盛如斯,其實仰仗的還是帝王榮寵。萬疏影他自幼喪母,一個權臣的爹對他凶狠管教,嚴厲苛責,自然而然,他更親近溫柔體貼的姑母萬太妃。

所以萬太妃但凡失魂落魄,因姬洵鬱鬱寡歡,萬疏影必定會為她出面說情。

兩天了,該有動作了。

姬洵合上雜記,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宮女低垂著頭靜悄悄地進出點燈,唯恐驚擾了聖駕。陛下這幾日與往常大不相同,宮裡人人都繃緊了皮度日,生怕不小心便沒了命。

明黃的燈影在殿內各處亮起,宮女將一切安置妥當,退到外殿等候差遣。

翡翠屏風隔絕出殿內的一角,是姬洵慣常小憩的地方,小福子在屏風外低聲稟報,“陛下,攝政王殿下求見。”

來了。

姬洵閒閒地吩咐,“準他進來。”

萬疏影步履生風,他像才知道宮裡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故意彆彆扭扭地行禮,“臣拜見陛下。”

生硬冷淡,熟人一看,便知道他是生著氣了。

姬洵也知道,但是他懶得哄。

“朕乏了,愛卿可有什麼要緊事?”

私下裡相處,萬疏影是不必稱臣的,他今日偏要這樣,也是有意為之。

萬疏影性格急躁,挺不住一時半刻的冷戰,他逼近姬洵,“陛下無故將萬太妃的女官彩銀關了禁閉,病愈回宮,卻對惦念你多日的太妃娘娘冷漠無情,怎麼不要緊?”

姬洵:“你來質問朕?”

萬疏影:“我是擔心你被有心人利用!”

姬洵:“隻是這件事,便不必說了,朕不想聽。”

萬疏影深吸氣,壓著心底的火,

“另有一事,我實在弄不清楚,芳歲,我要緣由。”

“你我二人十數年的情誼,我不信你會無緣無故求死。”萬疏影靠近姬洵,神色間滿是認真,他堂堂正正,目光清亮,明明年歲比姬洵大,卻像有一顆赤子之心,總是輕狂得很。

姬洵的走神被萬疏影看在眼裡,他沒有什麼避諱,皺著眉頭伸出手,擺正了姬洵的臉,逼問:“我知你心裡必定不好受,你告訴我是誰想傷你,是誰挑唆你自刎?芳歲,我是為了輔佐你才走到如今,你可以瞞著太妃,但不能瞞著我。”

姬洵定定地看著萬疏影,突然忍不住笑了,他笑得止不住,幾乎要笑出眼淚來。

在萬疏影錯愕的視線裡,姬洵上身後仰,和萬疏影拉開距離,又輕佻地拍了拍萬疏影的臉,似嗔似怨,語調纏綿,“朕信你,這世上誰都會害朕,獨你萬疏影不會,彆氣了,朕是一時糊塗,哪有什麼旁人挑唆。”

萬疏影不信,他猛地抓住姬洵的手掌,可是握緊掌心微涼的手,萬疏影心底又陡然冒出一陣怪異:我這樣與芳歲接觸,是不是太親近了?

又想起那日扶陵當他的面抱住姬洵,想來兄弟之間如此相處是合乎常理的。

他臉色稍緩和:“果真沒旁人?以後不許再那樣了,我在王府裡聽到消息,手都抖了,你知道我當時多怕麼。”

“現在知道了。”姬洵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