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
睡夢中的薑沐言, 頭搖得越來越快,低語聲的音量也越來越高。
她再低喃下去, 必定會引起外間婢女的注意。
蕭南瑜猶豫幾息,伸手撩開紗幔。
“蕭南……”
薑沐言眼皮下的眼珠子快速轉動著,忽然一聲高呼。
蕭南瑜見她要醒來,迅猛出手點了她的睡穴。
薑沐言慌亂不安的眼睛剛剛睜開,複又無力閉上。
被點了睡穴的她,這一閉眼倒是安靜了下來,眼皮下的眼珠子也不再快速轉動,睡得似乎還算安穩。
“大小姐?”
外間忽然響起守夜婢女的聲音。
蕭南瑜緊接著聽到外間傳來細細碎碎的細微聲響。
守夜的丫鬟下床要進來看薑沐言了。
躬身在拔步床裡的蕭南瑜, 快速退出來又稍稍整理了一下紗幔,運起輕功悄無聲息的躍上了屋頂橫梁。
紅桃摸黑進入裡間,絲毫沒發現薑沐言閨房的橫梁上, 多了一個不請自來的梁上君子。
“大小姐?”
紅桃輕聲喚著,掀開紗幔看薑沐言。
她見薑沐言安安靜靜睡得挺安穩,不由疑惑, 剛剛是她聽錯了?
“莫非我也夢魘了?”
聽到動靜才醒來的紅桃,喃喃自語著放下紗幔,轉身朝外間走去。
待她在外間又躺下後,蕭南瑜輕輕一躍而下, 複又來到了拔步床前。
他隔著紗幔靜靜看著床榻上的薑沐言,在床前站了好一會兒,緩緩撩開紗幔。
薑沐言額頭有細細密密的汗珠。
蕭南瑜伸手,指背輕輕落於她額頭。
涼的,涼意從指背往蕭南瑜的掌心滲透。
她出的全是冷汗。
蕭南瑜蹙了蹙眉,從懷裡掏出乾淨的手帕,輕輕替睡夢中的薑沐言擦去額頭汗珠。
一室黑暗中, 蕭南瑜能看清薑沐言白淨的小臉。
她睡顏恬靜,像一隻熟睡中的小貓兒,漂亮可人又無害。
蕭南瑜的目光落在薑沐言臉上,久久的凝視著,看到清冷眸光中逐漸染上了一絲寵溺與占有欲。
當蕭南瑜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後,五指微微捲起,輕輕握緊了手中的手帕。
夜闖女子閨閣,窺視少女睡顏。
蕭南瑜忽覺自己像個采花賊。
他最後深深凝了薑沐言一眼,放下了紗幔。
蕭南瑜並沒有急著離開。
他瞥到拔步床前的繡墩,挪步過去坐了下來。
黑夜寂靜。
屋裡屋外除了風聲,蟲鳴鳥叫聲,再沒有任何動靜。
蕭南瑜坐在拔步床前,時不時望向床榻,隔著朦朧紗幔看一眼薑沐言。
見她睡得安穩,他便又收回視線。
蕭南瑜自小便沉穩內斂,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頂天立地問心無愧,也從無行差踏錯。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做出夜闖女子閨閣的采花賊行徑。
可今日,他做了。
且不是第一次做了。
蕭南瑜似無堅不摧的脊梁,幾不可查的彎了彎,於黑夜中無聲深歎了一氣。
自蕭以舟和蕭以星從天而降的那一日起,很多事情都脫離了既定軌道。
就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拽都拽不回來了。
心緒複雜的蕭南瑜,又朝薑沐言看去。
她夢魘驚醒被他點下睡穴時,嘴中呢喃喊出的……似乎是他的名字?
他是她噩夢的根源,是他導致了她夜夜夢魘不斷。
蕭南瑜開始後悔,那日那一劍,他不該一劍割下刺客頭顱。
太殺伐殘暴,太血腥殘忍的一幕被她看見,她受不了是正常的。
任何一個深閨中的女子,怕是都受不了。
是他沒有顧及到她,嚇到她了。
蕭南瑜深深自責著,懊惱著,看著被點了睡穴而睡顏安穩的薑沐言,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導她,才能消弭她的夢魘。
蕭南瑜就這麼坐在拔步床前,時不時看一眼薑沐言是否睡得安穩。
一直到黎明即將到來,他起身隔著紗幔往裡看。
見她依舊睡得安穩恬靜,這才轉身離開。
蕭南瑜趁著黎明前的最後一抹夜色,於黑暗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相府,就如他來時一樣,沒驚動任何人,連薑沐言都不知曉。
天色亮起。
紅桃起身進裡間看薑沐言。
當她發現薑沐言還在安睡,且昨夜一整夜都未再被噩夢驚醒,心下頓時寬心不少。
謝天謝地,大小姐不再夢魘便好。
否則讓外人知曉,薑沐言夜夜夢魘喊著一個外男的名字,喊的還不是即將定親的陸承彥的名字,讓陸家知道了,親事會不會有變都猶未可知。
想到蕭南瑜,紅桃就來氣。
蕭南瑜救人便救人,抱她們家大小姐做什麼?
現在好了,全京城的人都已知曉,蕭家大公子抱了薑家大小姐。
陸家那邊也不知會有何反應,萬一陸家不讓陸承彥娶薑沐言了,那可怎麼辦?
好幾日未曾睡好的薑沐言,一覺睡到辰時才醒。
她醒來後怔怔望著床頂幔帳,也發現了自己睡了一夜好覺。
睡得好,她渾身都舒暢不少。
不像前幾日,睡醒比沒睡還累得慌,心神也不安定。
就是吧……昨夜她好像看到蕭南瑜了?
不是夢魘中的蕭南瑜,而是現實中好像真的看到了他。
今日起床後的薑沐言,精神頭總算是好了一些。
她走出扶搖閣,不緊不慢的穿過回廊,隨意走走散心。
走累了便坐於八角亭,看池中魚兒嬉戲。
“長姐。”
一道柔和輕緩的聲音傳來。
薑沐言轉頭,看到了邁入八角亭的薑語蓉。
薑語蓉今歲十二,因生母難產去世,她自幼被養在老夫人膝下,性子柔和謙恭,是眾姐妹中和薑沐言關係最好的一個妹妹。
“四妹,坐。”薑沐言神色有些蔫蔫的。
“長姐,你夢魘還未好嗎?若是府醫看不好,可要讓爹爹請禦醫來看看?”
薑語蓉在薑沐言身旁坐下,見她情緒不高的憔悴樣子,柔聲關切道。
薑沐言輕輕搖了搖頭:“藥都吃好幾日了,府醫說我這是心病,藥石作用不大。”
“長姐夢魘這幾日,人都消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薑語蓉是真的擔心薑沐言,靈機一動間,她出主意道:
“如若不然,長姐去相國寺拜拜?佛門清淨,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長姐去小住幾日興許就痊愈了。”
薑沐言聽罷,當真是心動了。
夜夜夢魘,她精神上確實受不住。
雖說昨夜下半夜睡得還算安穩,但上半夜也被魘住了。
“確實可行,回頭我與娘商議一下。”薑沐言點頭道。
今日便算了,要去相國寺也得明日再去。
薑語蓉與薑沐言閒聊著。
關於薑沐言因遇刺被蕭南瑜當眾抱過一事,薑語蓉沒敢問,也沒說外界對此事的看法。
她說到了京中另一件熱議之事。
“長姐,禮部尚書被貶黜到蠻夷之地去的事,你聽說了吧?也不知是否與文德門一事有關,各大臣子女遇刺沒幾日,一部尚書就遭貶官了。”
姐妹兩人在八角涼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
薑語蓉手中捏著一塊如意牛乳糕,是扶搖閣的趙嬤嬤做的,她一嘗就嘗出來了。
長姐自幼喜愛甜食,扶搖閣的嬤嬤們就變著花樣給她做。
整個相府各院的小廚房,就屬扶搖閣小廚房做出來的糕點,最可口美味。
同樣喜愛甜食的薑語蓉,從小就羨慕長姐有吃不完的各種糕點。
所以她從小得了空就愛往扶搖閣鑽,長姐知曉她饞甜食,每每都不會吝嗇分享糕點給她吃。
“禮部尚書遭貶黜?”薑沐言想到了什麼,又追問一句,“徐家?”
“嗯,徐家,就貴妃娘娘賞花宴上,被人兩腳踹下池塘的徐一風他家。”
薑語蓉語氣肯定的點頭。
近日京中盛傳的幾件事,除了文德門遇刺一事,一直宣稱自己被人兩腳踹下水的徐一風,也是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有信徐一風的,都在猜測到底是誰踹了徐一風兩腳,亦或者是哪兩個人各踹了他一腳。
不信徐一風的的人,則認為徐一風在嘩眾取寵。
薑沐言想到卻是徐非雪。
禮部尚書遭貶,還是一貶就貶到了蠻夷之地,那徐家人呢?
徐家會舉家搬遷,全跟著禮部尚書去蠻夷之地上任嗎?
薑沐言轉念又想到。
就算徐家人不跟著上任。
徐家倒台,不管蕭家之前是否有意與徐家議親,此事一出,定然也成不了了。
畢竟有意議親和定下親事之間,還是隔著一條鴻溝的。
況且徐家出了如此大事,任誰都不會無緣無故主動往火坑裡跳。
蕭南瑜的親事短暫告吹,薑沐言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她的心態莫名就輕鬆了一些。
否則她這邊的親事千頭萬緒,蕭南瑜那邊的親事也千絲萬縷,當真是讓人頭大。
此時此刻的徐府,都快鬨翻天了。
徐家子女哭哭啼啼,叫苦連天。
在禮部尚書稱要舉家搬離京城後,更是沒幾個人願意去蠻夷之地,都想留在繁華熱鬨的京城。
徐夫人倒是願意跟著丈夫去南邊。
蠻夷之地窮苦她又能怎麼辦,隻能安慰自己夫妻一體,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吃苦也得一起吃。
但徐夫人心疼自己的子女。
自己吃苦無所謂,讓孩子和她一起吃,她心疼,更何況她的嫡女都要議親了。
去了蠻夷之地,徐非雪還如何嫁一個好人家。
徐夫人思來想去,覺著相國寺之時,鎮國公世子夫人對她的嫡女很滿意,似是有意讓徐非雪嫁給蕭南瑜。
徐家倒台,徐夫人也知曉,就算世子夫人先前想讓徐非雪當她兒媳,此時怕也不想了。
但徐夫人為了自己女兒的前途與幸福,還是舔著臉登上鎮國公府的大門,求見世子夫人宋令貞了。
宋令貞聽到徐夫人登門拜見她,心中訝異了一瞬,想了想還是見了。
她約莫能猜測到徐夫人的來意。
之前相國寺一行,她對徐非雪讚不絕口,徐夫人應是看出了什麼。
但此事不打緊,她隻是誇徐非雪,並未拿徐非雪與蕭南瑜的親事說過嘴。
宋令貞端坐於秋水苑的上房。
丫鬟將徐夫人引入上房,兩人寒暄客氣了一番,都閉口不提禮部尚書被貶黜一事。
徐夫人喝了口上好的雪山龍井茶,看著上首位端莊溫和的宋令貞,厚著臉皮道:
“世子夫人,過些日子,我徐家要舉家去南邊。”
她主動提及禮部尚書被貶黜一事,宋令貞也不好再裝不知,溫聲道:
“去南邊路途遙遠,先預祝徐夫人事事順利,我聽聞南邊瓜果多,也極甜,倒也是個不錯的地方。”
後半句則是安慰之語了。
“地方好與不好,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隻能是夫君去何處任官,我便跟到何處去。”徐夫人笑容疲累的說道。
“確實如此,否則徐大人一人去南邊,他一個人也艱苦。”
宋令貞附和著繼續安慰道。
徐夫人見宋令貞隻回答她的問題,並不多問什麼,隻能自己將話題往徐非雪的身上引。
“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其實我吃不吃苦無所謂,隻是擔心哭了孩子們。”
徐夫人說著低下頭,用手帕沾了沾眼角,一副強撐著隱忍苦楚的樣子。
“當母親的都不忍心孩子吃苦,徐夫人也不必太憂心,徐大人在京中做了這麼多年官,人緣好人脈也甚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調回京中任職了。”
宋令貞看著在她面前抹淚的徐夫人,忙又安慰了好幾句。
“日後能不能回京,我已不敢奢望,我就怕苦了孩子們,我嫡長子已娶親,明年科舉春闈他要下場,自是要留在京中,我倒是不擔心他。”
徐夫人放下抹淚的手,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開始和宋令貞聊家常。
且她不等宋令貞回答,一說就說一大串。
“我嫡次子才十二,還小不太懂事,跟著去南邊吃吃苦,也算是磨煉磨煉他。”
“最苦的就是我嫡女非雪了。”
宋令貞心裡咯噔一下,明白徐夫人此次登門的目的,終於要擺到明面上來了。
“非雪已然十五,正是議親的年紀,她若跟著我們去了南邊,怕是一輩子就要葬送在南邊的蠻夷之地了。”
徐夫人說著說著就落下了眼淚。
她是真的心疼女兒到哭,並非是做戲給宋令貞看。
可宋令貞看著她,這話卻是不好接了。
徐夫人見宋令貞不接話,隻能抹抹眼淚,繼續厚著臉皮道:
“世子夫人,不是我誇我家嫡女,非雪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才情樣貌都是頂好的,以她自身的優秀條件,嫁進高門大戶是沒問題的。”
宋令貞的笑容逐漸變得不夠真切了,她緩緩道:
“我明白徐夫人的意思,徐家嫡女確實不錯……”
“既然世子夫人也覺著非雪不錯。”徐夫人不等宋令貞把話說完,就急著打斷她道,“不知世子夫人覺著她與蕭家兒郎是否般配?”
徐夫人還是留了一點分寸的,沒敢直接說蕭南瑜的名字。
徐非雪還是尚書嫡女的時候,配鎮國公世子的嫡長子,其實都是高攀的。
眼下徐非雪的父親被貶官,徐夫人也沒敢再妄想蕭南瑜當她的乘龍快婿。
可蕭家不止蕭南瑜一個兒郎,適齡卻未娶親的還有好幾個。
就算嫡子不行,能讓徐非雪嫁個庶子也不錯,終歸是嫁進鎮國公府留在了京城。
“……”宋令貞臉上的笑容,這回是徹底消失不見了。
“徐夫人,你可莫要為難我,我兒確實在議親不錯,可他的親事也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阿瑜是嫡長,他的親事得鎮國公、鎮國公夫人、我夫君、以及阿瑜本人都點頭,才算作數。”
宋令貞這番話,就是在委婉拒絕了。
“世子夫人誤會,我沒敢肖想讓非雪嫁與蕭家大公子,蕭家兒郎都未成親,世子夫人若覺非雪不錯,讓她嫁與蕭府庶子也可的。”
徐夫人連忙搖手解釋,她沒有要讓蕭南瑜娶徐非雪的意思。
“徐夫人這就更為難我了。”宋令貞坐姿端正,就事論事道。
“我庶子今年不過十一歲,與徐家嫡女定然是不般配的,蕭家其餘庶子可都不是我的庶子,若徐夫人想讓徐家女嫁蕭府庶子,怕是得去找我蕭家房、四房的夫人商議。”
徐夫人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宋令貞這便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不同意徐非雪嫁入蕭府了。
本來這一趟登門,徐夫人也沒抱多大希望。
隻不過為了自家嫡女,不得不腆著臉來屈膝求人一回罷了。
“罷了罷了。”徐夫人苦澀一笑道,“今日我本就是舍了這張臉,厚著臉皮登門,世子夫人願見我一面已是好心,我就不去煩擾夫人、四夫人了。”
她退一步的行為,看在宋令貞眼中,反倒是同情起了她。
身為人母,為了替兒女籌謀打算,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徐夫人看著宋令貞,有一事好奇,此時不問,日後怕是很難知曉了。
“世子夫人,冒昧問一句,蕭家大公子的親事,可定下誰家小姐了?”
這倒沒什麼不能說的,宋令貞搖頭道:“還未曾定下。”
“……可是要與薑家嫡長女議親了?”徐夫人猶豫著,又問了一句。
宋令貞愣了好一下,才道:
“徐夫人莫要開玩笑。薑家嫡長女與陸家的親事雖未正式定下,卻也與定下差不多,我蕭家怎會與陸家去搶親。”
同樣居於京城的徐夫人,應當不會不知曉此事。
宋令貞實在是不明白,徐夫人怎麼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宋令貞回答的如此乾脆,讓徐夫人也有些驚訝了,她道:
“可蕭大公子那日在文德門前,當著所有人的面抱了薑家嫡長女,此事陸家不在意嗎?”
徐夫人想的是,若陸家在意,總歸陸家與薑家的親事還未定下,也不存在退親一說。
而蕭南瑜因為抱了薑沐言,導致薑沐言名節被毀,丟了親事,蕭家也該擔起責任,讓蕭南瑜娶薑沐言進門。
“什麼!”宋令貞驚得一下站起身,滿眼驚愕的看著徐夫人,急聲追問道,“徐夫人你說什麼?”
“……原來世子夫人竟還不知曉此事?”
徐夫人也是沒想到,此事鬨得滿城風雨,宋令貞身為蕭南瑜的母親,竟然一點都不知曉。
“到底發生了什麼?勞煩徐夫人說與我聽。”
宋令貞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什麼叫她的兒當著所有人的面,抱了薑家嫡長女?
蕭南瑜沒跟她說過此事啊!
徐夫人看著如此激動的宋令貞,暗道自己可能捅了一個大簍子。
但此事肯定也瞞不了多久,她隻能解釋道:
“就當日文德門遇刺時,薑府馬車失控,薑家大小姐從馬車裡摔出來,是蕭家大公子在她摔倒在地之前,及時抱起她才救了她一命,很多人都瞧見了。”
宋令貞眼皮狂跳的呆站在原地。
這才知曉,文德門刺殺一事,她兒竟還惹出了這種大事!
知曉此事的宋令貞,已然無心再招待徐夫人。
徐夫人也算個通透人,適時的起身告辭了。
徐夫人前腳剛離開秋水苑,宋令貞後腳也離開,直奔蕭南瑜的雲開院。
倒也挺巧,蕭南瑜此刻就在院中。
宋令貞將所有仆人都從雲開院遣散了出去。
蕭南瑜見她這般大張旗鼓,疑惑道:
“娘,出了何事?”
“你還問我出了何事!”宋令貞氣得指著他鼻子罵,“你當日在文德門前抱了薑家的嫡長女,你怎沒跟我說過?啊!怎不跟我說一聲!”
這都過去好幾日了,她竟然直到今日才知曉此等大事!
薑家嫡長女與陸家的嫡長子是有親事在身的。
他兒抱了薑家嫡長女,毀了薑家嫡長女的清譽,陸家會怎麼想?
薑家又會怎麼想?
偏她今日才知,連第一時間補救的措施都白白錯過了。
“……當時情況危急,為了救薑家嫡長女,我沒想那麼多。”
蕭南瑜修長清冷的身姿立於柿子樹下,看著情緒激動的母親,沉默了幾息才平靜解釋道。
“你沒想那麼多,現在可怎麼辦?”
他平靜,宋令貞可平靜不了。
“……”蕭南瑜又沉默了一息,認真且嚴肅的說道,“若薑家要我負責,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還有陸家呢!陸家沒發話,你要怎麼負責?”
蕭南瑜做出的這件事,讓宋令貞多年的涵養趨於崩潰邊緣。
毀人姻緣,是要天打雷劈的,這事可不能乾!
“陸家……對此事是何意見?”蕭南瑜詢問道。
“我怎知?我連你那日當眾抱了薑家嫡長女之事,我都是剛剛才知曉。”
宋令貞氣急敗壞道。
蕭南瑜見她如此著急激動,猶豫著告知:
“娘,薑府和陸府似乎對此事毫無反應。”
京中流言,蕭南瑜知曉,薑府與陸府的反應,蕭南瑜也有留意。
可他留意到的是沒反應,就像他當眾抱薑沐言之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一日,蕭南瑜確實沒想那麼多,他也不是有意毀薑沐言名節,他真的隻是為了救她。
宋令貞看了蕭南瑜一眼,扭頭就走:
“不行,我得去薑府走一趟,帶上厚禮。”
此事太大,府的聲譽都被架在火上烤,薑府的態度,她必須得知道。
蕭南瑜看著自家母親離去的背影,沒有阻止她。
巧合的是。
陸府的當家主母萬氏,也和宋令貞一樣,今日才得知此事。
萬氏一得到消息,立馬就去了陸承彥的書房。
火急火燎的萬氏,一踏進書房門檻,就對桌案後讀書的陸承彥道:
“阿彥,那日遇刺,蕭家大公子當眾抱了阿言之事,可是真的?”
陸承彥抬眸,冷沉的眼眸波瀾不驚的看著萬氏,頷首道:“是真的。”
他回答的這般平靜無波,讓萬氏血直往腦子衝。
“你知道?你知道你還這麼平靜?你未婚妻被其他男子抱了!而且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就沒點反應?”
萬氏看著安然靜坐於桌案後的陸承彥,差點沒急死。
“娘,你莫激動,蕭大公子是為了救阿言,並非是故意抱她。”
陸承彥冷靜解釋道。
“我陸家兒媳怎可被其他男子抱在懷裡?將我陸府臉面往哪兒擱?”
陸承彥冷靜,萬氏冷靜不了,也聽不進去他的話,一心覺得陸家名聲都被連累的抹上了汙點。
“阿言平日看著挺端莊賢淑的一個女子,怎這般糊塗?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毀了名節!”
萬氏越說越激動,隱隱有怪罪薑沐言的意思。
“娘!”陸承彥蹙眉打斷她,沉聲道,“蕭家大公子是為了救阿言,難道你想看到阿言從馬車上墜下來摔死?還是想看到她被刺客一劍殺死?”
陸承彥的眉眼天生冷厲,他沉著臉冷著聲這一喝,萬氏頓時禁了聲。
陸承彥見萬氏冷靜下來,這才接著道:
“退一步說,蕭家大公子是阿言的救命恩人,阿言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蕭家大公子於我陸家也有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能那般說他們?”
萬氏見陸承彥都這時候了,還在替薑沐言和蕭南瑜說話,心裡就更氣更急了。
“你、你怎那般糊塗?阿言是你未婚妻沒錯,可她被其他男人抱了,你當真就一點都不介意?”
萬氏恨鐵不成鋼的嗬斥著。
“……我不介意,我隻要阿言無事,她被蕭家大公子抱了,也總比被刺客砍掉一條手臂來得好。”
陸承彥沉吟片刻,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萬氏心下一緊,想到了許家女。
陸承彥並非是在危言聳聽,文德門一事,京中大臣有兩家遭難最大。
一是李家,李四郎一劍穿胸當場喪命。
二是許家,許家女被刺客砍斷了一條手臂,左臂從肩頭齊齊整整的削了下來。
萬氏沒有看到許家女的慘狀,可光想想也是怕的緊。
許家女雖是嫡女,可斷了一條手臂,往後怕是連嫁人都難了。
哪個清貴人家會將一個斷臂的兒媳娶進門,誰家兒郎又願意娶一個斷臂女。
就是身份低賤的商賈之家,怕是也不願意娶。
許家嫡女經此一遭,好端端的大家閨秀變成殘廢,一輩子也跟著毀了。
和許家嫡女相比之下,薑沐言能撿回一條命,還手腳健全四肢健在,確實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可是……
可萬氏一想到薑沐言被蕭南瑜抱了,心裡還是氣不順。
難怪了。
那日在皇宮,她去接薑沐言的時候,蕭南瑜會在韶華殿和薑沐言交談。
說不準她慢去一步,薑沐言就跟著蕭南瑜走了。
思及此,萬氏猶如醍醐灌頂。
她上前幾步,一把抓住陸承彥的手臂,激動道:
“阿彥,你和薑家的親事不能就這麼定下!我陸家兒媳必須得是清清白白的!”
“娘!”陸承彥蹙眉撥開萬氏的手,冷聲道,“在我心中,阿言便是我的妻,親事無可更改,你莫要亂來!”
萬氏見他如此固執,也不再勸說他,轉身往外走,邊走邊道:
“娘不會亂來,但娘得去一趟薑府,此事必須得有個了斷!”
陸承彥眉頭緊擰,起身道:“娘,我與你去。”
“不必!”萬氏回身伸手攔他,怕他非要跟著去,又對他保證道,“你放心,今日娘去薑府,肯定不會把你親事退了。”
今日不退親,退不退親日後再議。
陸承彥見萬氏保證不退親,沉默片刻便又坐了回去。
薑家。
相府的朱漆大門前,薑沐言送陸巧出門,挽著她手惴惴不安道:
“娘,你真的要去鎮國公府?”
“你個傻孩子,蕭家大公子救了你一命,這麼大的事你竟然不跟我說,人家好心救你,我們當然得上門去道謝。”
帶著厚禮準備出門的陸巧,又一次教育起了女兒。
薑沐言不是不想讓她去道謝,可、可是,陸巧還不知道蕭南瑜為了救她,當眾抱了她。
她又沒臉說出口。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際,蕭家的馬車停在了相府的門前。
“娘、娘、娘世子夫人來了。”
薑沐言看著被婢女扶下馬車的宋令貞,緊張到都結巴了。
世子夫人怎麼來了?
是終於知道她和蕭南瑜在文德門惹出的事了嗎?
天呐,這可怎麼辦。
薑沐言有點想當縮頭烏龜,躲回後院去。
可她想躲還沒來得及躲,巷子口又有馬蹄聲傳來。
她轉頭看去,臉色瞬間就白了。
馬車徽記上寫著一個陸字,陸家也來人了。
來的誰?
陸承彥?
還是她舅母萬氏?
薑沐言頓覺頭大,蕭家和陸家的人會上門,其實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怎麼這麼湊巧,兩府前幾日都安靜如雞,毫無動靜,今日竟同時登門了。
這要怎麼弄?
“娘,我先與你說件事。”
薑沐言眼看著再也瞞不住,想提前跟陸巧說她和蕭南瑜的事,免得陸巧在面對宋令貞和萬氏之時,被打一個措手不及。
可陸巧這會兒哪有空和心思聽她說什麼。
“稍後再說,我去迎一迎世子夫人。”
陸巧撥開薑沐言的手,熱情的走下門前高階去迎宋令貞。
薑沐言眼看著高階之下,陸巧和宋令貞笑容滿面的寒暄了起來,她朝逐漸靠近的陸府馬車看去。
也不知陸承彥有沒有來。
薑沐言這回是真的想當縮頭烏龜了。
若隻舅母萬氏一個人來,她擔心自己招架不住。
高階之下,宋令貞萬萬沒想到,她出現在相府門口時,能得到陸巧的相迎,且還是熱情相迎。
她是帶著被問罪的心裡準備來的。
畢竟蕭南瑜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了薑沐言毀了她的名節,且很可能還會毀了她的一樁好姻緣。
所以面對陸巧的熱情,宋令貞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當她被迎著要走上相府門前的高階時,也看到了快到相府門前的陸府馬車。
宋令貞笑容一僵。
她本打算先來薑府一趟,之後也去陸府一趟的。
但這方人馬湊在一起,可就不太好辦了。
“薑夫人,難道陸夫人前兩日也未曾找過你嗎?”宋令貞問陸巧。
‘難道’和‘也’這幾個字眼,讓陸巧有些疑惑,她茫然回道:“未曾。”
薑沐言站在相府大門前,看著這一幕,整個人比門口的兩隻石獅子還僵硬,恨不得就此石化了去。
蕭南瑜沒來。
陸承彥呢?
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家長輩吧?
薑沐言將希望寄托在陸府唯一的一輛馬車上。
當她看到陸府馬車停下,隻有萬氏一人走下了馬車之時,一顆心可謂是跌落到了穀底。
陸巧去迎萬氏時,宋令貞見薑沐言站在大門口,她拎起裙擺率先走上高階,來到了薑沐言的面前。
“世子夫人。”薑沐言恭敬行禮。
“沐言。”事已至此,宋令貞也不跟薑沐言繞彎子,她覺得陸巧的態度有點奇怪,便直白詢問道,“你娘是怎麼想的?薑家和陸家都不介意你被……”
“世子夫人,我娘她還……”
薑沐言正要告訴宋令貞,她娘還不知道蕭南瑜當眾抱了她之事。
她話未說完,忽聽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英姿颯爽的闖入了她的眼簾。
薑沐言話音一頓,杏眸不由得微微睜大,雙眸因驚喜而閃閃發亮,凝望著身姿矯健翻身下馬的清冷少年郎。
蕭南瑜來了!
終於來了個人解救她了!
宋令貞順著薑沐言異樣的目光看去,在看到自己兒子時,面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他來搗什麼亂?
還嫌不夠亂嗎?
想氣死她呀?
心裡氣惱的宋令貞,忽然神色一變,快速扭頭朝薑沐言看去。
薑家嫡長女在看到她兒子時的眼神,會不會太過驚喜了點?
她就這麼盼著蕭南瑜來?
宋令貞又朝自己兒子看去,他冒冒然來到相府門口,不先跟相府的女主人問好,反而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薑家嫡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