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沐言精準捕捉到趴在四樓窗欞處的熟悉小臉。
但她隻來得及看到一眼。
還沒看清楚情況, 蕭以星瞬間消失,窗欞也猛地關上,徹底阻隔了內外視線。
“……”薑沐言睜大的美眸死死盯著那扇窗欞。
蕭以星的一聲大喊, 把她嚇得不輕,一顆心猛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心神懼震的薑沐言, 已然聽不到周圍動靜,仰頭望著四樓那扇緊閉的窗欞, 心跳狂速跳動著。
應該是蕭南瑜把蕭以星抓回去, 並及時關上了窗欞。
還好, 抓回去的夠快,應該沒什麼人看到蕭以星吧?
薑沐言稍稍放心的同時,又忐忑焦慮了起來。
蕭南瑜怎麼會帶小家夥來聚仙樓?
這可不是什麼人少的地方, 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發現,太危險了。
陸承彥走在薑沐言的右手邊, 見她突然停下, 還神色震驚的往樓上看, 他也順勢往上看,卻沒發現有何異常之處。
陸承彥收回視線, 凝視著身旁之人清豔奪目的側顏。
她性子淡然, 從小就沉著冷靜,很少會露出震驚甚至驚恐的神色。
陸承彥複又抬頭往樓上觀望。
二樓、樓賓客不少, 一切正常,聚仙樓的四樓從不對外開放,看著也沒什麼異常。
薑沐言似乎在看第四樓,可四樓各個窗欞緊閉,有什麼可看的?
“阿言,你在看什麼?”
陸承彥深沉如墨的目光又落回薑沐言臉上, 冷沉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柔情。
品貌非凡的陸承彥今歲十七,從小就克己自律,天生冷臉的他平日寡言少語,也就面對薑沐言時,話能多一些。
陸承彥的聲音對此刻的薑沐言而言,也是另一種驚嚇。
剛剛……陸承彥沒看到蕭以星吧?
應該是沒有的,否則他不會這麼鎮定的問她在看什麼。
薑沐言一邊寬慰自己,一邊收斂起心神,用力揪著裙擺的手也鬆了鬆勁兒,轉瞬恢複了從容自若的淡然神色。
她轉頭看向氣宇軒昂的陸承彥,淺淺一笑道:
“沒什麼,表哥我們上樓吧。”
陸承彥有些狐疑,但薑沐言不說,他也就不問,二人一起上了樓。
薑沐言今日赴陸承彥的邀約來到聚仙樓,並非是兩人獨處。
樓的天字一號房裡。
陸文芸、陸文曼兩姐妹也在,還有陸承彥的一個堂弟。
表姐表妹表弟一番見禮後,有人看著一起進門宛如一對璧人的薑沐言和陸承彥,就打趣了起來。
“表妹,可算是把你盼來了,你不來,我連長兄的面都見不到。”
坐在八仙桌前的陸文芸,用帕子捂住嘴,滿面春風的揶揄道。
今日出門,陸家兄妹幾人本是一起出府的。
可陸承彥偏偏要去薑府接薑沐言,這才和其他兄妹兵分兩路。
“表姐莫誇大其詞,你與表哥同住一個屋簷下,日日都能相見,怎可能見不到面。”
薑沐言眉目淺笑走過去,在陸文芸左手邊的長凳上坐下。
“我聽懂了。”陸文芸意味深長的眼神在薑沐言、陸承彥身上流轉了一圈,意有所指道,“表妹是盼著能和長兄日日相見嗎?”
陸文芸敢這麼說,是因為她心裡清楚,他們家不苟言笑的長兄就是這麼想的。
陸承彥自幼愛讀書,唯一能讓他從書海裡自願抽身出來的,唯有薑沐言。
從小就是,這是陸府人儘皆知的小秘密。
陸承彥身著一襲深色廣袖長袍,頎長的身姿落座於另一條長凳,在薑沐言的左手邊。
他掀起眼簾,冷沉的眸子掃向對面的陸文芸。
陸承彥生得一副劍眉深眸,眉眼本就犀利,再加上他天生冷臉,被他冷眼這麼一警告,陸文芸就笑不出來了。
自家這位長兄,冷臉又嚴厲,她打小就有點害怕。
但陸承彥也就一張俊臉看著冷點嚴厲點,其實對弟弟妹妹們挺好的。
“表姐是否因下月要出嫁的緣故,說出口的話我是越發聽不懂了。”
陸文芸先前那句話太過於曖昧,薑沐言隻能裝不懂。
畢竟她和陸承彥,也還沒有正式定親,過於曖昧不清的話,不適合搬到台面上來說。
“我有口無心瞎說的,表妹彆放在心上。”
陸文芸懼於長兄的威壓,忙不迭改口認錯。
“表姐都快出嫁了,還成天往外跑,舅母怎沒把你拘在家裡繡婚服?”
進門就被陸文芸打趣的薑沐言,逮著機會就眉目含笑的揶揄回去。
被提起自己的親事,陸文芸臉上泛起一抹羞紅,很快又佯裝無事道:
“我婚服已繡好,怎就不能出來了?咱大燕民風又不像魏國,女子成日拘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燕的民風相對於魏國,確實要開放一些,不至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若天天出府往外跑,那也是不行的。
否則薑沐言也不會為了找借口出府,去梨園看望兩個小家夥而頭疼了。
“婚服早早便繡好,表姐這是急著出嫁了?”
薑沐言話落,和陸文芸坐在一起的陸文曼,就用手帕虛掩著嘴偷笑了起來。
她的偷笑似乎在表明,她也是這樣想的。
“表妹,你這嘴怎的這般不饒人?我不過打趣你一句,你便揪著我不放。”
陸文芸甩了甩手帕,看似氣惱,實則眉眼間染著淡淡笑意。
對於自己的親事,陸文芸顯然是很滿意的,被妹妹們挑破她想出嫁的心思,雖有些難為情,心裡卻也是甜蜜的。
哪個女兒郎不想嫁個如意郎君。
她對自己的郎君很滿意,想儘早出嫁成親何錯之有,算不得多丟人。
陸文芸嬌嗔的目光一轉落在陸承彥身上,不知死活的佯裝歎息道:
“長兄也是偏心,我打趣表妹,長兄就眼神凶狠的瞪我,表妹打趣我,長兄就一聲不吭,還貼心的給表妹倒茶喝。”
隨著陸文芸的話音一落,陸承彥手中的茶杯正正好落在薑沐言的面前。
陸文曼又捂嘴偷笑了起來,還和一旁的二哥對視一眼,笑得更歡了。
“表妹快嘗嘗長兄倒的茶好不好喝,我長這麼大,還從未喝過長兄給我倒的茶。”
陸承宇手上拿著一把折扇,扇面繪著一幅山水圖,他搖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儻。
陸承宇沒喝過,也沒見過陸承彥給其他弟妹倒茶喝,也就隻有薑沐言才有這個待遇。
從進門開始,陸承彥就被弟弟妹妹們連番打趣,雖然打趣的對象是薑沐言,但都與他有關。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的陸承彥,抬眸朝陸承宇看去。
他濃眉下漆黑如墨的一雙眸子,深沉幽邃,還泛著森冷的光芒,他也沒說話,就這麼靜靜看著陸承宇。
陸承宇隻被他看了一眼,就受不住的舉起折扇擋住臉,不敢與他對視。
“長兄,我錯了。”陸承宇瞬間就慫了,“我有手,我會自己倒茶喝,絕沒有勞煩長兄給我倒茶的意思。”
陸承宇乖乖認錯完,還端起自己的茶杯,揚起脖子一口喝掉,又伸手拎起茶壺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他在用行動向陸承彥表明,他會自己倒茶喝。
“……”薑沐言看著慫慫的陸家兄妹,無言以對。
他們一個個都杵陸承彥,還非要撩撥他。
結果被陸承彥瞪一眼,他們就服服帖帖了,都是活該。
薑沐言看著陸家兄妹們,因蕭以星的突然出現而緊繃的心神,逐漸放鬆下來。
但她沒想到的是,陸文曼一開口,她一顆心又跟著瑟縮了起來。
“我先前好似聽到樓上有人喊娘親,是個小女娃的聲音,奶聲奶氣甜絲絲的。”
陸文曼丟出一個重磅炮彈,炸得薑沐言一顆心七上八下,但她的重點在後半句,她接著道:
“聚仙樓的四樓能上去?不是從不接待客人嗎?”
薑沐言自然垂落在八仙桌下的手,一下揪緊了手中帕子。
她差點忘了這茬。
聚仙樓的四樓確實不待客,那蕭以星是怎麼上去的?
莫非她剛才看錯了,蕭以星其實並不在四樓?
薑沐言思及此,心神更緊繃了。
她此刻就在樓,蕭以星若不在四樓,那就隻能是樓了。
且蕭以星在,蕭以舟肯定也在,若他們兩人跑出來被人看到。
特彆是……薑沐言用餘光偷偷瞥了陸承彥一眼。
若被陸承彥看到蕭以星、蕭以星,今日什麼都得完蛋。
“樓裡人聲嘈雜,表妹莫不是聽錯了?”
心虛的薑沐言,神色淡然,鎮定自若的掩飾著什麼。
“不能吧?”陸文曼自我懷疑了一下,又抬手指著頭頂橫梁道,“我聽著就是樓上的聲音,且是我們頭頂這間房傳下來的。”
“我也聽到有人喊娘親了,但沒聽清聲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陸文芸也說了一句。
“……”薑沐言沒敢輕易接話,怕談論下去話題會一直在這裡打轉。
“二哥,你聽到了嗎?”陸文曼轉而去問陸承宇。
“聽到了,確實是四樓傳下來的聲音。”陸承宇一派風流的搖著折扇,“但四樓隻是旁人上不去而已,許是聚仙樓東家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好稀奇的。”
京城的茶肆酒樓,有些東家喜歡自留一間房不待客,這並不稀奇。
但像聚仙樓這樣,頂樓整整一層都不接待客人的東家,確實比較少見。
且聚仙樓的生意一向火爆,四樓光占地方不待客,一天不知得少賺多少銀子。
“聚仙樓的東家是誰?”陸文曼又問了一句。
“不知曉。”陸承宇搖了搖頭,“就算查到了明面上的東家是誰,這個東家也未必就是真的東家,京中賺錢的產業背後,不知有多少勳貴世家的影子。”
陸承宇這話半點不假。
就是陸家,暗中也有不少產業是旁人不知曉的。
畢竟京中居大不易,一個府邸從主子到下人上百號人,沒銀子如何使得。
談話間,樓下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熱鬨聲。
陸文曼被勾起了好奇心,起身走到敞開的窗欞前,低頭往下看。
聚仙樓一共四層,中間鏤空類似天井,二四樓從窗口望出去,皆能看到一樓的情況。
此時一樓的大圓台上,一個說書先生坐於案前,口若懸河的開始說書了。
“話說,西域……”
陸文曼倚在窗欞旁就開始聽說書了。
聚仙樓每日都會有一個說書先生在一樓說書,口才不錯,編的故事也精彩。
陸文曼來聚仙樓若趕上說書場,都會聽上一聽。
今日她聽著聽著,突然回頭對眾人笑道:
“今日的說書有趣,說書先生開始賣國寶了。”
“什麼國寶?值多少錢?”陸承宇折扇刷的一收,起身也朝窗欞走去。
“西域一個小國的國寶,說是這麼大一個白玉盤。”
陸文曼抬手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陸承宇來到窗欞處,低頭往下看,正好看到兩個小二抬著一個白玉盤上了大圓台。
“白玉盤端上來,確實挺大。”陸承宇指著樓下道,邊看邊琢磨,這得值多少錢。
陸文曼也趕緊探頭往下看,邊看邊驚歎道:
“這麼大一個白玉盤,還是西域的國寶,二哥,得值好幾萬兩吧?”
“不止,怎麼也得十萬兩往上走,太遠了看不清玉質如何,值好幾十萬也說不定。”
陸承宇琢磨完就興致缺缺了。
太貴,他的私房錢買不起。
“這麼值錢的嗎?”
陸文芸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起身朝窗邊而去。
他們這一走,八仙桌前就隻剩薑沐言和陸承彥了。
薑沐言心裡惦記著蕭以星,她見陸文芸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彆處,便琢磨著想離開一下。
出去找一找,確認一下蕭以星到底在哪兒也好,還得叮囑他們不能亂跑,以免被人看見。
抿了口茶水的薑沐言,輕輕放下茶杯,對陸承彥道:
“表哥,我出去一下。”
陸承彥頷首,旋即站了起來,冷沉目光望著她道:“我陪你去。”
他不問她去何處,隻說陪她去。
似不管她想去何處,他都會陪她去一樣。
薑沐言粉潤飽滿的唇瓣抿了抿,不太好意思的小聲道:“我去更衣。”
陸承彥:“……”
女子去更衣,男子陪著去不合適,非常不合適。
陸承彥默默坐了回去。
見他坐下,薑沐言這才起身,她抬腳剛邁出去一步,就聽陸承彥又道:
“阿言,可要讓文芸或文曼陪你去?”
“不必。”薑沐言拒絕,拒絕的太快,怕引起陸承彥懷疑,又淺笑著補了一句,“表姐表妹聽說書呢,我自己去便可。”
陸文芸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回過頭來。
她見薑沐言起身要出去的樣子,不明所以道:
“怎麼了?表妹你這就要走了?”
“我不走,去更衣而已。”薑沐言回答道。
“要我陪你去嗎?”陸文芸又道。
剛才,她似乎聽到長兄讓她陪著去什麼的。
“不必,我自己去便可,你看白玉盤去。”薑沐言鎮定從容的拒絕著。
陸文芸看向陸承彥,見他沒什麼意見的樣子,便沒再說什麼,扭頭繼續看台下的白玉盤和說書先生。
薑沐言成功從天字一號房脫身。
綠蕉一直守在門外,見薑沐言出來,她立馬上前攙扶住薑沐言的手臂,並給薑沐言遞了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
主仆兩人眼神一交流,無需言語,薑沐言便懂了綠蕉的意思。
她沒猜錯,蕭南瑜知道她在樓,讓人來聯係她了。
天字一號房的門外,還有陸家的小廝和婢女。
做戲做全套的薑沐言,先朝更衣室走去。
待走得遠些,確定陸家下人聽不到後,綠蕉小聲對薑沐言道:
“大小姐,我剛見到青石了,蕭大公子帶著兩個小孩來了聚仙樓,此刻就在四樓,蕭大公子讓大小姐抽空上去一趟。”
先前薑沐言上樓之際,蕭以星喊的那聲‘娘親’,綠蕉也聽到了。
但她抬頭找人找的慢了點,沒看到蕭以星。
青石下樓來找人,她看到後借口更衣和青石見了一面,這才敢確定蕭以星真的在聚仙樓。
“嗯。”薑沐言輕輕頷首。
避開陸府下人的視線後,她沒去更衣室,繞了繞來到樓梯處,趁著沒人注意快速上了四樓。
四樓樓梯口,青石早候著了。
“薑大小姐,這邊請。”
青石見薑沐言上來,連忙躬身引她去一個雅間。
四樓最大的雅間內。
時間往前撥一撥。
蕭以星突然喊出的那聲‘娘親’,不止嚇到了薑沐言,也嚇到了蕭南瑜。
當時蕭南瑜剛從裡間出來,看到蕭以星竟然打開了窗欞,還腳下墊著小凳子趴在窗口,心頭就猛跳了一下。
他快步朝小娃娃走去。
然而沒等他把蕭以星抱下來,就聽到她興奮的大喊一聲娘親。
蕭南瑜根本來不及多想,伸手抓住小娃娃的後衣領,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另一隻手則以迅猛之姿關上了窗欞。
‘嘭!’一聲響,可見他關窗欞的力氣有多大。
被拎在半空中的蕭以星,瑟縮著小脖子,在蕭南瑜的手中像個可憐兮兮的小雞崽。
然而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反而兩眼發亮喜悅無比。
“爹爹!我看到娘親了!娘親也來了聚仙樓!就在樓下!”
蕭以星開心到手舞足蹈,一個勁兒的揮舞著她細小的小短手小短腿。
坐在紅木圓桌上的蕭以舟,也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小短腿倒騰到蕭南瑜身邊,仰著頭高興道:
“爹爹,娘也來了?真的嗎?在哪裡?”
“……”蕭南瑜沉默,再沉默。
他看著開心過頭的蕭以星,不忍心教訓她為何要開窗。
也不忍心故意隱瞞兩個小家夥。
因為關窗的那一瞬間,驚鴻一瞥中他確實看到了薑沐言。
不止薑沐言,他還看到了薑沐言身旁的陸承彥。
薑沐言和陸承彥一起來了聚仙樓。
他們在一起。
他們肩並肩一起上樓,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瞧著還親密無比。
矜貴清冷的少年將軍面容緊繃。
隻不知這個緊繃的情緒,是因蕭以星開窗差點被人看到臉,還是薑沐言和陸承彥一起出現的畫面刺激到了他。
“在樓下,娘在一樓馬上就要上來了,哥哥,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娘親了!”
還被蕭南瑜高高拎著的蕭以星,轉著小脖子低頭去看蕭以舟,小奶音又甜又糯的開心道。
“太好了。”蕭以舟仰頭對妹妹笑了起來。
蕭以星也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小臉兒就憋得有點紅了。
“爹爹,你快放我下來,勒我脖子了,不舒服。”
小娃娃的小肉手抓撓著自己的小脖子,被勒得難受。
蕭南瑜連忙放下蕭以星,替她整理好衣裙,看著小孩兒原本白白嫩嫩,現在卻被勒得有點泛紅的小脖子,當即蹙了眉頭。
“星星,還難受嗎?”蕭南瑜心疼的揉著她小脖子。
“唔……不難受了。”蕭以星搖頭,兩眼笑眯眯的抱著他手道,“爹爹,你快去把娘接上來,我要見娘親,我想娘親了。”
蕭南瑜沉默,隻能沉默。
薑沐言在陸承彥在身邊,他如何去接?
蕭以舟見蕭南瑜還蹲著不行動,猶豫道:
“爹爹,你不想下樓嗎?那我和妹妹下樓去接娘親好不好?”
“不行!”蕭南瑜一口回絕。
他拒絕的太快太果斷,嚴肅緊繃的情緒感染到了小孩兒。
蕭以舟和蕭以星開心的笑臉一僵,一副做錯事的小模樣,惴惴不安的看著他。
蕭南瑜閉了閉眼,他嚇到他們了。
他平複了一下心緒,輕輕撫摸著兩個孩子的小腦袋,柔聲道:
“爹爹會讓青石去接你們娘上來,但你們要乖乖的,不能開窗,記住了嗎?”
“嗯。”
“嗯嗯。”
蕭以舟和蕭以星連連點頭,乖乖應下。
蕭南瑜吩咐了青石回到房間,一大兩小坐在圓桌前,一時沉默無語。
蕭以星看著情緒有些低落的蕭南瑜,小家夥情緒比他還低落,有點蔫蔫的。
“爹爹,為何不能開窗?樓下好熱鬨,我想看說書先生說書。”
蕭以星摸了摸自己的小脖子,她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她會被爹爹一把拎起來。
因為她開窗了。
可為什麼不讓她開窗呀?
以前來聚仙樓,她開窗娘都不會說什麼的。
娘還會抱起她,倚在窗邊看熱鬨。
“……你和你娘長得太像了。”
蕭南瑜回答了一個真實原因,但這個最真實的原因,兩個小娃娃恐怕聽不懂。
蕭以星確實聽不懂,她皺著小眉頭琢磨半晌,滿眼疑惑的回望著蕭南瑜。
“爹爹,我長得像娘親不好嗎?”小娃娃疑惑發問。
“也不是不好。”蕭南瑜微微歎了口氣,“隻是彆人一看到你,都不用問你娘是誰,就知道你是薑沐言的孩子。”
“爹爹,這很好啊。”蕭以舟也疑惑道,“娘說過,這樣妹妹就不容易走丟了,走丟了也容易找回來。”
“哥哥,我不對走丟的哦。我才不要走丟呢,天底下我最愛娘親和爹爹了,我要一輩子待在娘親和爹爹身邊,做娘親和爹爹的乖女兒。”
蕭以星眨巴著天真純淨的大眼睛,一本正經對蕭以舟和蕭南瑜道。
小娃娃長得甜美可愛,小奶音也甜糯糯的,說出口的話更能甜到人心坎裡去。
蕭南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蕭以星的小腦袋瓜,一顆心被她哄得柔軟了一大片。
被揉小腦袋瓜的蕭以星,開心又舒服的笑彎了眼,轉著小腦袋在蕭南瑜掌心蹭了蹭,跟個小奶貓一樣惹人喜愛。
蕭南瑜直接將她抱了過來放在腿上。
“我們星星真乖。”他輕輕捏了捏小家夥長著小奶瞟的臉,眉目含笑道。
“爹爹,我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閨女嗎?”
窩在蕭南瑜懷裡的蕭以星,揚起和薑沐言一模一樣的小臉兒,兩眼亮晶晶的追問。
“嗯。”在小家夥滿心期盼的目光中,蕭南瑜給予了肯定回答,“我們星星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閨女了。”
“耶!”蕭以星開心的小手一拍,給自己鼓了一個掌。
“爹爹,偷偷告訴你哦,娘也說過星星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閨女哦。”
蕭以舟看著在爹爹懷裡撒嬌的妹妹,羨慕的抿抿小嘴,忍了忍沒忍住,眼巴巴的望著蕭南瑜。
“爹爹,我也想要抱抱。”
小男孩的小奶音透著一絲不堅定。
爹爹說過,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不能總是要抱抱。
可他還小嘛,有時候也好想要娘親和爹爹的抱抱。
十九歲的蕭南瑜,還沒發展到要教兒子不能總要抱抱。
所以蕭以舟可憐巴巴的一說要抱抱,他長臂一伸就把兒子也撈了過來抱著。
偷偷上來四樓的薑沐言,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蕭南瑜左手右手各抱著一個娃,兩個小家夥在他懷裡玩得喜笑顏開。
“娘!”
蕭以星看到薑沐言進來,咻一下從蕭南瑜懷裡滑了下去。
蕭以舟也立馬從蕭南瑜腿上跳了下去。
“……”轉瞬就兩手空空的蕭南瑜,虛抱著懷裡的空氣沉默了。
他轉頭看向門口。
兩個小家夥一左一右抱住薑沐言的腿,開心的在她腳下蹦躂著。
“娘,星星好想你。”
“娘親,我也好想娘親。”
蕭南瑜陡然生出一種,老父親被無情拋棄的錯覺。
他在的時候,兩個小家夥時時刻刻都想黏著他。
薑沐言一出現,他們就立馬拋棄了他,轉去黏薑沐言了。
薑沐言低下頭,看著腳下歡快蹦躂的兩個小家夥,眉眼間也跟著染上了歡喜。
“娘,抱抱,星星想要娘抱抱。”
蕭以星兩條細細的小短手一伸,又開始索要抱抱了。
“好,抱抱。”薑沐言溫柔應承著,但沒有立即伸手去抱蕭以星,而是道,“娘先把關上再抱。”
蕭南瑜見狀,道:“不用關,四樓沒人會上來,不會被人看見的。”
兩條腿被抱著行動不便的薑沐言,看了蕭南瑜一眼,信他,果真不去關門了。
她俯身先抱起蕭以星,接著還想要去抱蕭以舟,然後就發現……
她沒法像蕭南瑜一樣,一手抱起一個。
“舟舟,娘牽你。”
右手抱著蕭以星的薑沐言,左手牽著蕭以舟走到紅木圓桌前。
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又大又圓的白玉盤,
當薑沐言看到時,驚愕了一瞬。
因為看到這個白玉盤,她就想到了樓下時,陸文曼聽說書先生說的,西域國寶白玉盤。
薑沐言坐下後,見蕭以舟貼在她身邊緊緊摟著她腰,便也將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坐著。
“這是什麼?”
薑沐言下巴微抬指了指桌上的白玉盤,詢問著蕭南瑜。
“白玉盤。”蕭南瑜言簡意賅道。
薑沐言當然知道這是白玉盤,她問的是……是……
“這不會是一樓說書先生口中的,西域國寶白玉盤吧?”薑沐言又問。
“嗯。”蕭南瑜頷首,“就是他口中的白玉盤。”
薑沐言這下就更疑惑了。
“白玉盤樓下不是端上台去了嗎?”
薑沐言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陸承宇說的她可是聽清楚了的。
“白玉盤是一對。”蕭南瑜解釋道。
薑沐言:“……”
早說嘛。
她又問:“既是一對,為何獨獨賣一隻?”
蕭南瑜隨意搭在桌上的右手,伸出一根修長手指,輕輕敲擊在了白玉盤上。
“這裡面牽扯有點大,事關西域那邊的朝廷政變,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這話的意思,便是白玉盤的來曆他沒有想瞞薑沐言,隻是說來話長,不適合現在說。
“聽著挺重要的一個物件兒,怎這般隨意放在這裡?”
這隻白玉盤又大又圓,玉質通透,一看就價值連城。
先不論白玉盤價值幾何,西域的國寶就這麼大咧咧的放在桌上,連個裝起來保護一下的匣子都沒有。
房間裡還有兩個小孩子,也不怕小孩不小心打碎了。
薑沐言瞧蕭南瑜也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怎麼對這隻白玉盤如此隨意。
“我怕兩個小家夥無聊,拿上來給他們玩的。”蕭南瑜隨口說道。
什麼?
薑沐言杏眸微睜,一瞬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給玩、玩的?
這隻價值連城,據說是西域國寶的白玉盤,拿來給孩子玩?
薑沐言審視著隨口一說,語氣隨意,神色更是淡漠不當一回事的蕭南瑜,似第一日認識他一樣。
“蕭大公子真是財大氣粗。”
心驚過後的薑沐言,隻能道出這麼一句。
蕭南瑜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她的語氣,怎麼有點陰陽怪氣的意思?
以為自己不小心說錯話的蕭南瑜,回想了一遍剛才兩人的對話。
他沉吟了幾息後,道:
“你缺銀子用?”
“不缺。”薑沐言抱著兩個孩子搖頭。
她是相府嫡長女,且是相府最得相爺寵愛的女兒,連兒子的地位都沒法和她比,她怎麼可能缺銀子用。
“若是缺銀子,跟我說。”蕭南瑜道。
薑沐言也被他弄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她也沉吟片刻,道:
“怎麼?蕭大公子要給我銀子用?”
“可以。”蕭南瑜想也不想便點頭,“或者你直接來找聚仙樓的掌櫃,讓掌櫃的給你銀子,我會事先交代他。”
“……”薑沐言沉默了。
她這下是真的搞不懂了。
或許也不是不懂,隻是有點不太敢懂。
蕭南瑜為何對她這麼大方?
還能為何,自然是因為她懷抱裡的兩個小家夥。
以及兩個小家夥身上引出來的,她和他未來可能會成為夫妻的事情。
薑沐言掐滅心中的念頭,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們目前的處境太糟糕,隻能先走一步算一步,想太多沒有意義。
“聚仙樓是你的產業?”
薑沐言看著身旁清雋傲骨的少年郎,問出了之前就有過的猜測。
四樓不待客,而蕭南瑜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了四樓。
或許真讓陸承宇說對了,在四樓大喊一聲‘娘親’的奶娃娃,是聚仙樓東家的孩子。
“蕭家暗處的產業,在我名下。”蕭南瑜倒也沒瞞著薑沐言。
薑沐言一聽就有些急了。
“不是,蕭家的產業,你怎麼敢帶他們兩個來?被蕭家人知道怎麼辦?”
礙於兩個天真懵懂的孩子就在懷裡,薑沐言刻意壓低了聲音,身體還往蕭南瑜的方向傾斜了幾分,有低聲耳語的意味在。
她說的也確實很小聲,蕭以舟和蕭以星有沒有聽到不知道。
蕭南瑜是也朝她傾身過去,耳朵湊到她面前才聽清的,也將她的擔心聽進了心裡。
“不會,樓裡從掌櫃到夥計都是我的人。”
蕭南瑜語氣不重,清冷的眼眸卻堅定無比。
他在向薑沐言保證,聚仙樓絕對安全,不會暴露兩個孩子的行蹤。
“聚仙樓存在幾十年了,不可能是你一手創辦的,蕭家誰給你的?他也能指使得動聚仙樓的人吧?萬一樓裡的人把消息告訴他怎麼辦?”
薑沐言不是不信蕭南瑜,隻是聚仙樓人多嘴雜,保不準誰就泄露了消息。
“我知道,聚仙樓是太公給爹爹的。”
一直乖乖靠在薑沐言懷裡的蕭以舟,忽然插嘴說了一句。
“你怎知道?”
有些訝異的蕭南瑜,垂眸看向小家夥。
聚仙樓是蕭家暗處產業一事,有些蕭家人都不知道,蕭以舟一個四歲的小娃娃怎會知道?
“爹爹你自己告訴我的啊,你忘了嗎?就有一天晚上,你惹娘生氣,被娘趕到書房睡,我去書房陪你的時候,你告訴我的。”
蕭以舟眼眸純真,語氣小小沉著的肯定道。
蕭南瑜:“……”
薑沐言:“……”
尷尬突然降臨,薑沐言和蕭南瑜於尷尬和沉默中,眼睫輕輕顫動著,猶豫著朝對方偷瞄過去。
結果兩人同時捕捉到了對方偷瞄的眼神,立馬就更尷尬了。
兩人默契的飛快撇開了眼,連餘光避著對方。
薑沐言抓著蕭以星的小肉手,無意識的摩挲著,眼皮子隱隱抽搐。
她把蕭南瑜趕去書房睡?
肯定是蕭南瑜得罪了她,肯定是的,一定不是她的錯。
房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半晌後。
蕭南瑜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放心,不會被發現的。聚仙樓是我祖父給我的,現在樓裡的人隻聽命於我,我祖父也指使不動他們,且沒人知道我帶兩個孩子來了聚仙樓,連掌櫃的都不知道。”
蕭南瑜在解釋,讓薑沐言不要擔心。
“嗯。”薑沐言點了點頭。
她眼神有點小飄忽,也不知道蕭南瑜的解釋,她有沒有聽進去。
兩人話是接上了,但眼神還有點不敢對上。
薑沐言的眼睛不往蕭南瑜的身上看,便垂眸看懷裡兩個可愛的娃娃。
她視線落在蕭以舟英俊又可愛的小臉上,隨口問道:
“舟舟,你見過你太公?”
“沒有。”蕭以舟搖了搖頭。
“哦。”薑沐言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但應聲完之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抬頭去看蕭南瑜。
蕭南瑜也猛地轉頭,面色驚愕的看向蕭以舟。
薑沐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和她想到了一處去。
“舟舟,你沒有見過太公嗎?”蕭南瑜面容嚴肅,一瞬不瞬的緊盯著蕭以舟。
蕭以舟被他盯得小背脊一下挺直,蹙眉道:
“嗯,沒見過,爹爹怎麼了嗎?”
蕭南瑜立馬轉眸去問蕭以星:“星星,你也沒有見過太公嗎?”
“沒有啊。”蕭以星眨巴著天真無害的大眼睛,搖了搖頭,又道,“但我們見過太婆呀。”
蕭南瑜和薑沐言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蕭以舟和蕭以星的太公,是蕭南瑜的祖父,也就是鎮國公。
他們沒有見過太公,也就是說,在他們出生前,或者說他們有記憶之前,鎮國公便去世了。
薑沐言在今歲蕭家軍凱旋而歸時,見過鎮國公一面。
鎮國公騎在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上,氣場肅殺,正氣凜然。
那一面,薑沐言記憶甚深。
鎮國公雖頭發已白,但精氣神好的很,絕不像幾年之內就會老死的模樣。
薑沐言看了看眉頭緊鎖,面色凝重的蕭南瑜,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星星,娘幾歲生下你們的,你還記得嗎?”
薑沐言摸了摸蕭以星的小腦袋,輕聲詢問道。
“記得呀,娘十五歲和爹爹成親,十六歲生下我和哥哥的呀。”
蕭以星嗓音甜甜,回答的沒有任何猶豫。
薑沐言在心裡算了一下。
若一切成真,她十六生下蕭以舟和蕭以星,他們今年四歲。
也就是在她二十歲那年,鎮國公是一定不在人世了。
她今年十四,也就是說未來六年之內,不知那一年鎮國公就會逝世。
鎮國公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像幾年之內就會亡故的樣子。
若鎮國公並非正常亡故,那便有兩個可能。
一,邊境又起戰火,鎮國公奔赴戰場,死於敵軍刀下。
二,鎮國公府出了大事,鎮國公倒下了。
可若鎮國公府真的出了大事,鎮國公都倒下,鎮國公府的其他人還能好好的活下來?
似乎第一個可能性大一點?
可鎮國公都白發蒼蒼了,就算邊境再起戰火,大燕又不是沒有驍勇善戰的名將。
光是蕭家一門,能征善戰的將軍兩隻手都快數不完了,不至於要鎮國公拖著年邁的身軀再赴戰場吧?
薑沐言還在沉思中,門外的綠蕉卻突然敲了敲門,小聲急切道:
“大小姐,得下去了,表小姐在樓下走廊張望,似乎在找你。”
綠蕉的聲音,將薑沐言和蕭南瑜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回過神來的薑沐言,第一眼先朝蕭南瑜看了過去。
清雋傲骨的少年郎,英俊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可薑沐言卻從他清眸的瑞鳳眼中,看到了藏在眸底的一抹哀傷。
驟然得知祖父壽數隻剩幾年,蕭南瑜心情定然低落。
他低落的時刻,薑沐言不忍心離開。
“你……”
她想安慰他,張嘴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幾番欲言又止,沒成想話一出口卻成了重磅炸彈。
“你祖父沒見過你兒子女兒,你要不要帶兩個孩子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