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瑜這個問題,跟暴擊薑沐言的靈魂差不多。
早在雲雀樓那一夜,他就問過類似的問題,那時的薑沐言沒法回答,今日的薑沐言,依然無法回答。
然而她的沉默卻沒讓蕭南瑜就此打住。
清雋傲骨的少年郎目光鎖定她,步步緊逼的追問著:
“還是薑大小姐以為,我和徐家嫡女能生出樣貌與你如出一轍的蕭以星?”
薑沐言濃密眼睫輕輕顫動,眼神有些慌亂,唇瓣抿緊又抿緊。
有些問題與答案,她和蕭南瑜心知肚明,可心裡清楚歸清楚,真要說出來卻嚴重缺乏勇氣。
“薑大小姐,我若娶了彆的女子,該如何才能與你生下蕭以舟、蕭以星?”
連著逼問了三個問題,蕭南瑜心頭的那股子鬱氣,才算是疏解了不少。
與此同時,他也隱約明白了自己為何憋悶惱火。
他不滿薑沐言一心把他往外推,往彆的女子身上推。
面對從天而降的蕭以舟和蕭以星,他也手足無措,提心吊膽,時刻擔心東窗事發。
可他明知未來的某一日,他和她可能會成親,卻從未想過要阻止她與陸承彥的親事。
他想著,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但薑沐言呢?
他的親事都還沒影,她就急著想把他推給彆人。
她非但沒有順其自然,還往反方向推波助瀾。
她心裡就真的認定,他和她無半點可能?
被逼急了的薑沐言,看著咄咄逼人的蕭南瑜,乾脆破罐破摔。
“那你想我怎樣?難不成要我跑到世子夫人跟前說,我是你的天賜良緣?”
薑沐言半點不退縮的緊盯著蕭南瑜,氣勢不輸人的反問著他。
“還是蕭大公子敢將蕭以星帶到世子夫人的跟前,正氣凜然的跟世子夫人坦白,我是你的天賜良緣?”
先前被逼得啞口無言的是薑沐言。
現在,蕭南瑜同樣被逼得啞口無言。
他們心知對方都沒有這個勇氣。
蕭南瑜沉默片刻,幽幽道:
“你既心知我的天賜良緣是你,你就不該把我往外推。”
他努力拖延親事,不想耽誤旁的女子。
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一心把他推給旁的女子。
“我不知。”
薑沐言蹙緊了眉頭,心下亂成一片,腦子也快成一團漿糊了。
她說她不知,不如說她不敢知。
她和陸承彥青梅竹馬,早些年的時候,兩家便有意結親,但此事一直沒有提上日程。
今歲也就前幾個月,兩家私下正式商議好,待陸承彥明年春闈過後,陸家便上門提親。
她不是在議親,她和陸承彥的親事是基本定下了。
這種時候,她哪裡敢認為自己會是蕭南瑜的天賜良緣。
這要是出了岔子,薑府、蕭府、陸府都會被攪翻天。
不遠處。
蕭以星扭頭看著銀杏樹下的薑沐言與蕭南瑜,小手輕輕拍了下蕭以舟的手臂。
“哥哥,娘親和爹爹是吵架了嗎?”小娃娃憂心忡忡的小聲問哥哥。
蕭以舟轉頭,看著各自端坐於石桌前,眼睛看著對方,卻半句話也不說的薑沐言和蕭南瑜,也隱約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我們去看看。”
蕭以舟放下小木劍,牽起蕭以星的小肉手朝銀杏樹而去。
“哥哥,我覺得娘親和爹爹有點怪。”蕭以星湊到蕭以舟耳邊,捂著小嘴耳語著。
“嗯。”蕭以舟重重點頭,卻又語氣肯定道,“但不管怎麼怪,他們都是我們的娘親和爹爹,這點肯定不會錯。”
“嗯嗯。”蕭以星也重重點了一下小腦袋。
雖然娘親和爹爹突然變得有點怪,也不讓她和哥哥回家,但她一樣很愛他們。
兩個小娃娃為了爹娘的和睦相處,可謂是操碎了心。
他們小手牽著小手來到銀杏樹下,一人一個撲進大人懷裡。
“娘親。”蕭以星撲過去摟著薑沐言的細腰,漂亮的小臉兒在她懷裡蹭啊蹭,一臉滿足的喟歎道,“娘身上好香啊。”
“爹爹。”蕭以舟也熱情的爬上蕭南瑜的大腿,坐在了他的懷裡。
蕭南瑜提起蕭以舟的小身板挪了挪,讓小家夥坐得舒服些。
薑沐言也親昵的抱起蕭以星,讓小娃娃坐她腿上。
“星星熱不熱?頭上都是汗。”
薑沐言淺笑溫柔的抽出繡帕,給娃娃擦拭額頭的細密汗珠。
“不熱。”蕭以星窩在薑沐言溫軟馨香的懷抱裡,笑容甜甜的搖頭,“今日見到了娘親,星星可開心了,一點都不覺得熱。”
薑沐言心下觸動,因為見到她開心,熱都不怕了嗎?
她輕輕撫摸著小家夥白裡透紅的小臉頰,心也跟著柔軟了一片。
若她成親後,真能生一個像蕭以星這樣可愛又黏人的乖女兒,好像也不錯。
今日也就第三次見面而已。
薑沐言發現自己從一開始的抗拒,變得能慢慢接受,或許蕭以星真的是她女兒了。
心下默默歎氣的薑沐言,抬眸見蕭南瑜在看她,忍不住又輕歎一氣。
相比起兩個可愛聰明的小娃娃,要接受蕭南瑜是她未來夫君這件事,難度顯然增加了無數倍。
難到她一想到就無比抗拒。
她和蕭南瑜之間夾雜著太多難以跨越的鴻溝,難,太難了。
兩人的親事不適合在兩個孩子面前談論。
有些劍拔弩張卻一直討論不出結果的話題,被蕭以舟和蕭以星打斷後,便自然而然的沒了後續。
薑沐言凝在蕭南瑜英俊面容上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另一張英俊非凡的小臉,嘴角便忍不住揚起。
“你也滿頭的汗。”
她伸長了手臂,溫柔擦去蕭以舟額頭的汗珠。
“謝謝娘親。”蕭以舟先享受了一會娘親的溫柔,隨後抬手揪住繡帕,靦腆道,“娘,我自己擦。”
“好。”薑沐言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瓜,這才收回手。
蕭以舟左右擦了擦臉頰上的汗,隨後繡帕抹上了小鼻子。
薑沐言以為他在擦拭鼻頭的汗珠,卻見他深深嗅了一口,緊接著就仰起頭抬起小手,把繡帕懟到了蕭南瑜的口鼻處。
“爹爹,你聞聞,娘親的手帕好香啊。”
蕭以舟似有顯擺的意味,語氣特彆的自豪。
“……”薑沐言的腦子在一刹那間停止了運轉。
那是她的繡帕,她日日隨身攜帶的手帕。
怎麼能將她一個未出閣女子的手帕給外男聞。
清香撲鼻的蕭南瑜,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耳根又跟著微微發燙起來。
“嗯嗯,超香的,是娘身上玉蘭花的味道,爹爹你快聞聞。”
乖乖窩在薑沐言懷裡的蕭以星,絲毫不知曉兩個大人的尷尬,兩眼亮晶晶的望著蕭南瑜肯定道。
“……”蕭南瑜清冷的瑞鳳眼微微閃爍,連眼角餘光都不敢往薑沐言、蕭以星的方向瞥。
但蕭以星的童言無忌以極其強悍的姿勢,強行闖入了他的耳中。
手帕的香味和薑沐言身上的味道一樣,是玉蘭花香。
不經意間又深嗅了一口的蕭南瑜,眼睫又狠狠顫了一下。
確實有點像是玉蘭花的花香。
腦子被繡帕香得略微空白的蕭南瑜,慌忙拿下蕭以舟抵在他口鼻處的手帕。
白色絲綢帕子觸感柔軟細膩,蕭南瑜的指腹摸到了一處異樣,微微垂眸看去。
帕子一角繡著兩朵玉蘭花,針腳細密,白色花瓣清雅中又透著幾絲嬌豔。
就像薑沐言人一樣,氣質淡然清雅,卻又美得讓人無法忽視。
薑沐言見自己的手帕落入了蕭南瑜的手中,他還聞過,頓時羞得臉頰暈染上了一層緋紅。
她猶豫著,緩緩伸出手。
也不敢去看蕭南瑜是何神色,她細白手指捏住手帕一角,將帕子從蕭南瑜手中抽了出來。
耳根泛紅的蕭南瑜也不敢去看薑沐言。
眼眸低斂的他,眼看著薑沐言抽走手帕,視線追隨而去,瞥到她瑩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帕子,悄然護於身前。
“爹爹,你還沒回答我,娘親的手帕是不是很香很好聞?”
蕭以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無邪的望著蕭南瑜,頗有刨根問底的精神。
“……嗯。”
蕭南瑜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耳根發燙,但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沉靜,面對乖女鍥而不舍的追問,他隻能悶聲嗯一下。
蕭以星純真無辜的大眼珠子,盯著蕭南瑜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身體前傾趴在石桌上。
她還伸長小脖子,探著小腦袋,捂著小嘴兒和蕭以舟說悄悄話。
“哥哥,你看爹爹又變得好奇怪,他不說話,耳朵還那麼紅,爹爹是又害羞了嗎?”
小娃娃的悄悄話,確實壓低了聲音,但這個音量可能控製的不是很好。
蕭以舟能聽到的情況下,不論是薑沐言還是蕭南瑜,也都聽到了。
於是乎,蕭南瑜的耳根子,肉眼可見的更紅了。
但薑沐言沒看到,因為她不敢看,因為她覺得自己臉頰也發燙。
蕭以舟光明正大的偷瞄了蕭南瑜一眼,也身體前傾了一些,小聲回答著妹妹道:
“嗯,爹爹又害羞了。”
“爹爹為什麼害羞?好像娘也沒對他做什麼吧?”蕭以星捂著小嘴繼續悄悄話。
“我也不知道,娘好像是沒做什麼。”同樣說著悄悄話的蕭以舟,也弄不明白了。
薑沐言和蕭南瑜一人抱著一個小娃娃,娃娃可可愛愛的趴在石桌上,當他們不存在一樣說著誰都能聽到的悄悄話。
“啊。”蕭以星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小聲驚呼了一下。
“以前爹爹被親的時候都會害羞,哥哥,剛才你有看到娘偷偷親爹爹嗎?”
小家夥語不驚人死不休,聽得薑沐言杏眸一下睜得溜圓。
她親蕭南瑜?
還是偷偷親的?
薑沐言在腦子還沒反應時,手先行動了。
以防小家夥又道出讓人難以招架的驚人之語,她一把捂住了蕭以星的小嘴兒。
蕭以星轉動著小腦袋瓜,不明所以的回頭看薑沐言,眼神比泉水還乾淨,比小白兔還無辜。
“星星乖,渴不渴?喝點水。”
臉頰上掛著兩抹紅暈的薑沐言,溫柔淺笑著端起茶杯遞到蕭以星嘴邊。
一頭霧水的蕭以星,就著茶杯喝了兩口水。
薑沐言放下茶杯,纖長細嫩的手指又捏起一塊糕點,再次遞到了蕭以星的唇邊。
“星星,吃糕點。”
薑沐言鎮定自若的喂著小家夥,期望能堵住她童言無忌的小嘴兒。
蕭以舟見薑沐言一臉溫柔,又是喂水又是喂糕點,卻一口也沒喂到他嘴邊來,不由眼巴巴的望著她,可憐兮兮的奶聲奶氣道:
“娘,我也想要娘喂。”
薑沐言美眸微轉,見另一個小家夥可憐巴巴的小模樣,頓時心疼了。
“好,我們舟舟也有。”她忙又捏起一塊香酥餅,遞到蕭以舟嘴邊,低聲溫柔的哄著,“舟舟不喜歡吃甜食,這是鹹的哦。”
蕭以舟當下喜笑顏開,吃著香酥餅,嘴裡鹹香,心裡甜蜜。
“娘,糕點這麼好吃,你怎麼不喂爹爹吃?”
蕭以星的小腦袋在薑沐言懷裡轉來轉去,見娘親喂了她和哥哥,獨獨沒喂爹爹,又發出了靈魂一問。
“……”薑沐言眼皮子抽搐了一下,乾笑道,“爹爹是大人了,不用喂。”
她說完暗戳戳的瞪了蕭南瑜一眼。
小孩子這麼致命的問題,他就不能回答一下嗎?
“可是娘以前也喂爹爹吃過糕點啊,我看見過哦,喂的是透花糍,可好吃了,我也想吃,可娘隻肯給我吃一塊,說小孩子不能多吃。”
蕭以星仰著白白嫩嫩的小臉兒,可可愛愛又漂漂亮亮。
薑沐言看著可愛又漂亮的小娃娃,隻覺自己懷裡抱著的是個燙手山芋。
小不點兒小小一個,小嘴兒怎麼這麼能說呢?
蕭南瑜同樣尷尬不已,他用行動向兩個小娃娃表明,他不用喂,自己伸手在桌上捏了一塊香酥餅,默默地吃了起來。
兩個小孩覺得很溫馨,兩個大人卻覺得尷尬的詭異氛圍中,薑沐言差不多也該離開了。
這一次,她沒敢再背著兩個小孩偷偷走。
她朝蕭南瑜看去,蕭南瑜一下就讀懂了她的眼神,輕輕頷首。
薑沐言摸著懷中小女娃柔軟的發絲,又去看蕭南瑜懷裡的蕭以舟,不太忍心卻又不得不開口道:
“星星,舟舟,我得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們好不好?”
吃著玉露團的蕭以星,突然就覺得手中的團子不甜了。
她的眼眶瞬間湧上了淚水,但她強忍著沒哭,隻癟著小嘴兒不說話。
蕭以舟的情緒也肉眼可見的低落了下去。
但他沉默片刻,衝薑沐言笑了笑,道:“娘你回去吧,我和妹妹會乖乖在這裡的。”
蕭以星的眼淚啪嗒一下就落了下來,一滴淚落下後,豆大的淚水就再也控製不住了,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
可小小的人兒即便落了淚,也死死抿著小嘴兒,半點沒哭出聲音來。
她越是隱忍著不哭聲,看在薑沐言眼裡,心裡就越難受。
薑沐言眼尾泛紅的抱緊了她,臉頰貼在小家夥額頭,胸腔裡堵得慌。
“星星不哭,娘過些天就來看你們。”
這是薑沐言第一次在兩個孩子面前自稱娘。
這也意味著,她打從心底裡,開始接受蕭以舟和蕭以星了。
兩個小孩兒本就沒發現這個問題,現下又沉浸在悲傷裡,更沒覺得薑沐言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蕭南瑜卻是敏感的發現了。
他眸色深深地看了薑沐言幾眼,抱著蕭以舟率先站起身。
“乖,我們去送送娘親。”
他輕輕捏了下蕭以舟臉頰上的小奶瞟,清冷眉宇間有一抹淺淡的柔情,鼓勵著小家夥,男子漢大丈夫要勇敢。
薑沐言也抱著蕭以星起身。
走到院門前,她將蕭以星放在蕭南瑜身旁,摸著她可愛的小臉龐想說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惹人傷心。
最後她乾脆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梨園。
梨園的院門一關,她纖瘦的身影徹底被阻隔後,蕭以星扭頭就抱著蕭南瑜的大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嗚嗚……爹爹,爹爹……”
她想要娘親,她不想讓娘走,嗚嗚……
蕭南瑜忙俯下身抱住蕭以星。
“星星乖,乖,寶寶不哭。”
蕭南瑜心裡也不太好受,耐心的柔聲安撫著小娃娃。
誰知他低落的心情還沒緩過來,小家夥自我治愈的能力迅猛異常,哭著哭著突然就不哭了。
隻見小娃娃瀟灑又豪邁的一抹眼淚,化悲憤為食欲的對他道:
“爹爹,我不哭了,我想吃聚仙樓的烤鴨,我們明日去吃好不好?”
蕭南瑜:“……”
他看著蕭以星紅彤彤的純淨大眼睛,實在不忍心拒絕她。
但明日肯定不行,真去的話他得好好安排一下。
“過兩日好不好?兩日後爹爹一定帶你們去聚仙樓吃烤鴨。”
蕭南瑜和兩個小家夥商量著。
兩日後,聚仙樓。
身著一襲嫩黃色衣裙,淡然婉約的薑沐言,緩緩踏入了聚仙樓的大門。
她身旁一表人才,光風霽月的清俊公子,是她的表哥陸承彥。
也是她即將定親的未婚夫婿。
聚仙樓今日熱鬨,薑沐言提著裙擺上樓之時,忽聽樓上傳來奶聲奶氣的一聲驚喜呼喊。
“娘親!”
小奶音穿破重重嘈雜聲闖入耳中,薑沐言拎著裙擺的手一抖。
這是蕭以星的聲音!
她猛的一下抬頭,眼神驚恐的往樓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