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樓位於京城最熱鬨的青魚大街,是大燕權貴最愛光顧的酒樓之一。
乞巧節這一天,夜幕剛剛降臨,青魚大街上已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熱鬨景象儘顯大燕的盛世繁華。
薑沐言是相府嫡長女,年方十四,端莊溫婉,才情冠絕京都,清豔絕美又有京城第一美之稱,乃是世家貴女的典範。
雲雀樓頂樓,梅字號雅間內,薑家幾位小姐與表小姐在閒談,時不時傳出一陣歡聲笑語。
薑沐言坐於臨窗雅座,微偏著頭露出纖細白淨的頸脖,一雙淡然沉靜的美眸望著窗外的繁華大街,瞳孔失焦似有心事。
守在門外的婢女綠蕉推門進來,小碎步走到薑沐言身後,俯身在她耳畔低語道:
“大小姐,鎮國公府的二小姐在竹字號雅間,她邀你過去。”
薑沐言先看了眼桌上的其他姐妹,複又回頭跟貼身婢女綠蕉確認:
“蕭二小姐隻邀我一人前去?”
綠蕉想了想,點頭:“隻說了大小姐一人,未邀其他小姐。”
薑沐言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與蕭二小姐並不曾深交,交情泛泛,為何獨獨邀她一人?
薑沐言沉吟片刻,起身,淺笑著對幾位姐妹說她出去一下,這才緩步往外走。
今日熱鬨,雲雀樓客滿,幾乎每個雅間外都有婢女或小廝守著。
唯一例外的是竹字號雅間。
竹字號雅間在最角落,與其他雅間緊閉房門不同,竹字號雅間的門敞開著,似在恭候某人的到來,門外卻無人守候。
薑沐言走到竹字號雅間的門口,穿著蜀繡祥雲紋靴子的腳頓住。
門開著,可以看到房裡的萬馬奔騰圖屏風。
房內很安靜,無人說話。
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的暖黃燭光,裡面似乎沒有人?
薑沐言並未急著進去,蹙眉看著略顯怪異的安靜房間,詢問身後的綠蕉:
“綠蕉,你確認是竹字號雅間?”
“奴婢確認。”綠蕉點頭,又回頭看了眼其他雅間,道,“大小姐,其他雅間門外也沒有蕭府的婢女,奴婢肯定不會聽錯的。”
薑沐言猶豫幾息,抬腳跨入門檻。
她步伐很慢,緩步繞過屏風,卻見房內的桌椅前空無一人。
事有蹊蹺。
薑沐言眉心微動,轉身就要往外走。
然而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房門突然關上,門後現出兩個人影。
綠蕉驚恐的睜大雙眼,張嘴就要尖叫,卻被青石一個箭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薑沐言眼皮子跳了跳,心裡驚慌面上卻不顯,朝門後另一人看去。
目光落在對方英俊非凡,氣質清冷的絕世容顏上,薑沐言沉了沉眸。
蕭二小姐與蕭大公子聯手誆騙她?
為何?
“蕭大公子何意?”薑沐言故作沉穩的沉聲問。
身穿白色直裰的蕭南瑜,從門後往前走了兩步,氣度矜貴優雅的先跟薑沐言作揖行禮。
他直起腰身後,脊背挺得筆直,一身的磊落風骨,清貴至極。
可他看著渾身戒備的薑沐言,脊梁骨不自覺的彎了彎,一副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模樣。
青石捂著綠蕉的嘴默默退至一旁。
綠蕉一臉驚恐的望著薑沐言,想掙紮呼救卻掙不脫青石的禁錮。
“薑大小姐,我……”蕭南瑜看著薑沐言,唇瓣囁喏實在是難以啟齒,“我與你……”
薑沐言蹙眉等待,等了半晌也未等來蕭南瑜的下文。
“薑大小姐。”蕭南瑜挪步靠近薑沐言。
薑沐言立即後退,滿目戒備的緊盯著他。
蕭南瑜又上前一步,薑沐言立馬又後退一步。
不得已,蕭南瑜隻得停下靠近她的腳步,清冷少年目光閃爍不太敢與她對視,耳根微微泛紅的低語道:
“薑大小姐,我與你……可能育有一雙兒女。”
“……”薑沐言毫無反應。
她聽到了蕭南瑜的低語,卻沒弄明白他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
什麼兒女?他在說什麼?
蕭南瑜垂眸屏息等了片刻,既沒等來薑沐言的質疑,也沒等來她的破口大罵,他心虛又疑惑的抬眸。
卻見她睜著璀璨若星辰的美眸,淡然又沉靜的望著他,波瀾不驚的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薑大小姐,我與你……”蕭南瑜略略提高音量,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薑沐言,“育有一雙兒女,四歲又一個月的雙生子。”
薑沐言這回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確認自己沒有聽錯,腦子也在一瞬間‘轟’的一聲炸了。
什麼端莊,什麼貴女,瞬間被她拋諸腦後。
“登徒子!”
薑沐言氣得胸脯起伏,一雙小手緊握成拳,怒目圓睜的瞪著蕭南瑜,咬牙直呼其名的低聲罵道:
“蕭南瑜你不要太過分!休要毀我名節!”
蕭家大公子自幼隨父去沙場曆練,京城了解他的人不多。
但鎮國公府世代守護大燕,戰功赫赫,薑沐言從未想過滿門忠烈的鎮國公府,竟會出一個放浪形骸、無恥至極的登徒子。
她還未及笄,更未成親,他竟汙蔑她與他有……
荒唐!
簡直荒唐!
“薑大小姐冷靜,你莫生氣,冷靜聽我與你說……”
蕭南瑜連忙安撫怒火中燒的薑沐言,可他還沒來得及和她解釋,裡間突然衝出來兩個歡快的小身影。
“娘親!”
“娘親!”
在裡間等待多時的蕭以舟和蕭以星,看到薑沐言便再也等不下去了,邁著小短腿飛快跑出來。
小小的人兒一左一右,一把抱住薑沐言的大腿。
“娘親,星星好想你,娘親抱抱,我要喝羊乳,爹爹給的羊乳不好喝。”
蕭以星抱著薑沐言就撒嬌,小奶音又甜又軟,討吃的同時還不忘告狀。
蕭南瑜聽了是又氣又無奈,低頭對蕭以星道:
“給你們喝的羊乳是鎮國公府最好的羊乳了,哪裡不好了?”
外面的羊乳兩個小屁孩不喝,這幾天他們喝的羊乳,是他偷偷從府裡帶出來的,竟然還敢嫌棄。
“就是不好喝嘛,和以前喝的羊乳不一樣。”
蕭以星回答完蕭南瑜,黑亮大眼看向薑沐言,滿心滿眼的欣喜,小甜嗓奶聲奶氣的撒嬌。
“娘親,抱抱,娘親好些天沒抱星星了,星星要抱抱……”
“娘親。”蕭以舟沒撒嬌,隻一個勁兒的仰頭看著薑沐言,小手抱她大腿抱得很緊很用力。
薑沐言渾身僵硬,猶如石化了一般。
低頭往下看的她,死死盯著抱住她左腿的小女娃。
女娃娃的臉好像她,這眉、這眼、這粉嫩嫩的小嘴兒,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她幼時就長這樣。
蕭南瑜看著呆若木雞的薑沐言,特彆理解她的心情。
前幾日在鎮國公府大門口,他的神情也如她一般。
就跟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被雷給劈了一樣,他時至今日也沒完全緩過來。
目瞪口呆的薑沐言,看著小女娃的臉,腦中一片空白。
仿佛有人在她腦子裡放爆竹,轟隆隆爆了一下又一下,炸得她腦子完全無法思考了。
這、這……
蕭南瑜說,她與他有一雙兒女,四歲又一個月的雙生子。
“娘親。”蕭以舟的小奶音親熱又依賴的喚著薑沐言。
薑沐言難以置信的雙眸緩緩轉動,目光落在小男娃的臉上。
觸目所及的一瞬間,她差點暈厥過去。
這不就是縮小後的蕭南瑜?
荒謬!
太荒謬了!
簡直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薑沐言,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手腳先反應了過來。
她一把推開腿上的兩個小人兒,轉身就往外跑。
禍從天降,薑沐言的第一反應是奪門而出,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
可她嫩如青蔥的纖纖玉指剛碰上房門,蕭南瑜的大手以更快的速度按壓了上去。
他修長寬大的手掌牢牢壓著門,不讓她出去。
“你個登徒子!你莫要毀我名節!”
情急之下,薑沐言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了,拉不開門,小手就改為拍打蕭南瑜的大手。
她試圖打飛他的手,她再開門出去。
薑沐言染了蔻丹的指甲堅硬鋒利,慌亂又用力的拍打中,指甲劃破蕭南瑜手背與手腕處的肌膚,淺淺的傷口迅速染血,轉瞬成了血痕。
可即使手被抓傷,蕭南瑜也半點沒有鬆手的意思。
身形修長挺拔的他,微微俯首,看著堪堪到他肩頭高的薑沐言。
她白淨清豔的臉龐有著明顯的驚慌,眼神慌亂不安,進門時一絲不苟的朝雲近香髻,此刻散亂了幾縷發絲。
她還小,才十四,突聞此事,心裡定然害怕。
“薑沐言。”蕭南瑜低沉醇厚的嗓音放緩、放柔,在她頭頂輕哄道,“我知道你害怕,你莫怕,我也在,我們一起解決。”
薑沐言拍打蕭南瑜的小手一頓,她抬頭朝清冷矜貴的少年看去,眼尾已濕紅一片。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蕭南瑜薄唇微抿。
見小姑娘想哭又不敢哭,委屈驚慌的紅了眼眶,他聲音更輕更柔了,緩慢又堅定道:
“你彆怕,我也在。”
蕭南瑜在安撫薑沐言。
蕭以舟也在安撫蕭以星。
他們兩個被薑沐言推開後,蕭以星就傷心的哭了起來。
“妹妹彆哭,哥哥在。”蕭以舟小小的手抱緊了妹妹。
他一手輕輕拍她的背,一手輕輕摸她的小腦袋,仔細聽會發現,他的小奶音也帶著一絲哭腔。
“哥哥抱,妹妹不哭哦,星星最乖了……”
蕭以舟小小的腦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之間,爹爹和娘親好像都不想要他們了。
他也有點想哭,可爹爹說過,男子漢不能哭,他是哥哥,要保護好妹妹。
薑沐言出不去,在蕭南瑜似能令人心安的眼神中,緩緩回頭朝兩個小娃娃看去。
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長得都特彆好看。
奶呼呼肉嘟嘟的小臉蛋白裡透紅,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才能養出來的孩子。
富貴人家……應該不會輕易丟棄自己的孩子。
他們是孤兒的可能性不大。
蕭以舟見薑沐言看他,乾淨純粹的小眼神眼巴巴的望著她,可憐兮兮的喚著:
“娘親……”
哀泣惹人憐的小奶音令人心碎,薑沐言聽得想哭。
她一扭頭看著被堵住的房門,眼淚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
小孤兒叫她娘親。
他們不是孤兒,他們有娘,他們叫她娘。
薑沐言腦子亂成一團,她也想娘了,她想回府找娘親。
那個小女娃長得和她一模一樣,連她見了都懷疑是自己的女兒。
且小女娃還喊她娘親。
外人見了小女娃,不更得懷疑她?
她名節毀了,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薑沐言哭得傷心欲絕,卻一點聲音都沒有,洶湧而出的淚水看得蕭南瑜心驚。
一滴又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滑過她白皙細膩的臉頰,自瑩白的小下巴滴落在地,地上很快就暈染出一小灘濕痕。
也有淚水順著小姑娘纖細白嫩的頸脖,沒入衣領,轉瞬消失不見。
當蕭南瑜察覺到自己在看什麼時,慌亂移開視線。
薑沐言哭得太凶了,他想安慰她,下意識抬手想拍她的背,卻在手掌即將碰到她後背的衣裳時,硬生生停了下來。
男女授受不親。
蕭南瑜右手依然堅定不移的按在門上,左手輕握成拳,緩緩自薑沐言背後收回。
他凝著小姑娘哭濕的濃密眼睫,輕聲安慰道:
“你莫哭,此事蹊蹺,我們一起解決,解決好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