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給你演示一番!”
剛剛修得寶術大成,謝摯格外興致勃勃。
她抬起手,氣勢陡然一變,軀體上緩緩升起神秘的金色符文,古樸而又厚重,襯得她如一尊少年神祗一般,叫人不敢直視。
“去!”
一道極其耀眼的金芒從她指尖飛出,在半空中化作一頭昂首怒鳴的白象,渾身飛旋著小漩渦般的無數符文,幾乎將空氣都在腳下踏碎磨滅,重重碰撞上遠處的一方山崖。
“轟——!”
無數飛鳥自山崖上騰然驚飛而起,巨大的煙塵騰起,滾滾山石落下,其聲如雷鳴炸響,碎裂聲不斷,仿佛連大地都在因為這一擊之威而顫抖畏懼,數十裡外的地面也在輕微地震動。
“怎麼了?”
“是地動了嗎?”
“快出來!快跑到開闊的地方來!”
族人驚慌失措,慌忙扔下手中的事情,攙扶著跑出石屋,但出來才發覺似乎並沒有地動。
“快看呐——望天崖!”
不知道有誰驚呼了一聲,村人們紛紛抬頭望去——
一切聲音都終於緩緩地歸於平靜,原本遠遠地高聳在原野上的山崖竟然已經看不到了——它被夷為了平地!
那處山崖矗立在大荒之中已不知多少年月,是這一帶的地標之一,雖日夜受風沙剝落侵蝕,但也極其高大險峻,竟在這驚天一擊之下被硬生生地撞倒了!
啊呀,怎麼塌了。
謝摯收回手,尷尷尬尬地窘迫一笑:“……方才似乎有些沒收住力度。”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驚訝極了——她之前觀悟的時候隱隱約約地猜到玉牙白象的寶術會很厲害,但她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她之前對神獸級寶術的威力根本沒有切實的認知,絕沒想到這一擊竟然可以撞倒山崖。
謝摯有點心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她本來其實是要拿祭壇旁的這顆大柳樹試手的,虧得她在最後關頭心念一動,忽然改變了攻擊目標——要不然族長一定會讓她抄一千遍經文的!
想到這裡,謝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再次佩服起自己的先知灼見。
“……神獸之威,我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
火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它張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至極的表情,愣愣地望了遠方半天,脖頸都差點扭斷。
傳說太古年間的神祗彈指可滅星辰,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毀滅一方世界,它以前以為是先民誇大,今日才知道,那絕非虛言。
僅僅神獸的寶術就已有如斯威力,何況真神?
一想到它前不久還跟一位真正的神祗打過交道,它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羽毛都炸起來了不少——它之前還曾在心裡偷偷罵過玉牙白象呢!
“你沒事吧?”
它一個姿勢保持了太長時間,謝摯擔憂地走過去拉了拉它的翅膀尖,“——你怎麼忽然呆住了?”
“……”
火鴉終於轉過頭,它像今天才認識謝摯一樣,盯著面前這個嬌小玲瓏的人族少女看了半天,像是要把她身上看出個窟窿,直到謝摯被它盯得心裡都有些發毛時,它這才垂下頭,狠狠地說:
“你以後功成名就之後,可不要忘了我啊!”
寶術大成的標誌就是攻擊化形,算一算,謝摯觀悟寶術前後隻用了一月有餘,就已經將神獸寶術完全掌握通透,這等天資真是太可怖了!即便是放在神獸之中,恐怕也非常驚人!
“彆忘了到時候給我逮隻寶血種什麼的吃一吃!”
火鴉豪氣乾雲地揮了揮翅膀,口水差點掉下來,“本鳥要高階的!最好是條蛇類什麼的,噢,蟲類也成……”
它還沉浸在幻想之中,祭司就已經遠遠地走過來了。
她步速極快,前一刻明明看過去還離得很遠,下一刻不過幾瞬卻已經站到了謝摯面前,仍舊是拄著拐杖,雪白的長發束在腦後,一身海浪般的黑色長袍在腳下流動。
“怎麼這樣灰頭土臉的?”
祭司看著謝摯臟兮兮的臉蛋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她有些潔癖,“先把自己弄乾淨。”
算起來她是有大半個月都沒洗澡了……謝摯臉上一紅,拿袖子使勁抹了抹臉,結果衣服上也都是土,越擦越臟,像隻花臉貓一樣。
“行了,彆擦了。”
祭司非常嫌棄地從懷裡抽出來一條手帕,朝一旁的火鴉揚了揚下巴,“拿去給她。”
她舉止之間頗為傲慢,但身上自有一股理所當然在,好像生來就是發號施令的人,火鴉向來最吃軟不吃硬,不知怎的竟乖乖地聽了她的話,張口銜起手帕顛顛地遞給謝摯,這時才忽然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跳腳:“哎我說你憑什麼給我派活——”
祭司毫不理會它,隻是目光淡淡地四處打量。
謝摯終於擦完了臉,“祭司大人,我好了!您……”
她眼巴巴地仰著臉望著她,滿臉寫著“您找我有事嗎沒事我就先跑了”——
跟隻心裡藏不住事的小狗一樣。祭司因為心中忽然升起的這個比喻笑了一聲,她瞧了瞧謝摯,搖搖頭:
“沒事,就是許久沒看到你,來瞧瞧你還活著沒有。”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她拄著拐杖轉身就走,竟然也十分乾脆果決,離開得像她來時一樣快,不一會兒就隻剩下一個黑色的小影子墜在謝摯的視野裡。
“……哎……哎!”
呆了一會謝摯才反應過來,跑過去試圖追上她的步伐,“祭司大人!”
“剛剛那陣地動傷著族人沒有?可有什麼被搖塌?或者有什麼人被砸傷嗎?”
祭司頭也不回,走得飛快:“沒有。”
“噢……那就好,那就好。”
還好沒有,謝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要是因為她而有族人受傷,她真的會很愧疚。
“嗯?”
誰料祭司忽然停住步伐,回過頭很深地看了謝摯一眼,“那陣地動跟你有關係?”
她的瞳孔形狀非常特彆,色澤極淺,是一個十字形狀,注視著人的時候淩厲得仿佛能夠割破靈魂。
沒提防她忽然駐足,謝摯猝不及防地一頭撞到了她身上,頓時響起一聲痛呼——祭司的。謝摯捂著鼻子抬起臉跟她對視在一起,頭腦裡霎時一片空白。
十字形狀的瞳孔……
之前因為害怕沒仔細端詳過,現在看清楚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樣的眼睛有些熟悉。
就好像……就好像她曾在哪裡見過一般——
祭司捏著她的耳朵把她往上提:“你的頭是鐵做的嗎!”撞得她骨頭都快散架了!
剛剛謝摯撞到她時她一陣氣血翻滾,幾乎以為自己被一頭小蠻牛攔腰頂了一下,疑心自己兩百多歲的老命今天快要倒黴地交待在這裡。
“對、對不起……!”
謝摯被她揪耳朵揪得呲牙咧嘴,趕忙在懷裡掏葫蘆,“寶血!寶血!我給您寶血!”
“你自己收著吧。”
祭司終於舍得放過她的耳朵,整了整衣袍,重又回到平時那種討人嫌的傲慢世外高人模樣,“愛惜些你的東西。似你這般大手大腳,任憑有多少寶血也不夠揮霍的。”
“你還有問題尚未答我——”
她攏住衣袖,深邃攝人的一雙眼重新盯住謝摯,“方才那陣地動是否與你有關?”
她的直覺敏銳得可怕,僅僅因為謝摯的一個問話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謝摯本就畏懼她,眼下被她緊緊盯著更是背上冷汗直流,她張了張嘴巴,幾乎就要承認了:“我……”
“祭司大人!”
一聲焦急的大喊打斷了正在對峙的兩人。
來人氣喘籲籲地奔過來:“——阿林哥回來了!”
“阿林叔?”
謝摯立刻被這句話吸引了心神,她奔過去一連串地發問:“族長呢?還有雨姑姑,他們——”
“……唉!”
族人抹了一把汗水,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祭司大人,您跟小摯去看看就知道了。”
問題沒得到回答,他臉上凝重焦急的神情更是讓謝摯的心往下沉了幾分——她極其聰穎,已經明白族長他們沒能平安歸來。
“在前帶路吧。”
祭司鎮定地點了點手中的拐杖,發出清響驚醒兩人,說話間她的人已經走到了前面。
她在經過謝摯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你跟我們一起去。”
她眼神間的意思很分明——剛剛的事情還沒算完。謝摯攥了攥拳,默不作聲地跟上去。
不用祭司說,她本來當然也是要去看阿林叔的。
剛一步入石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就鋪面而來,像紅布一樣幾乎兜頭糊住了來人的面容,謝摯眼眶一酸,撲到床前去:
“阿林叔!”
“你、你這是怎麼了……”
平日高大健壯得像山一樣的漢子此刻幾乎不成人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隻有胸口在極其微弱地起伏,告訴眾人眼前這具像從血裡撈出來的軀體尚不是個死人,謝摯拉起他粗大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眼淚已經珠子一般地滾落下來,“誰……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對、對了!”
她像恍然驚醒一般叫了一聲,低下頭在懷裡慌忙翻找,“我有寶血!我有……寶血……阿林叔,我能救你,你彆怕……”
掏了好久也捉不到葫蘆口,謝摯氣惱至極地低叫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在控製不住地顫抖。
“找到了!”
她連忙膝行幾步,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滴寶血喂到男人嘴裡,“這是金狼寶血……阿林叔,很有效力的,你一定不會死……真的。”
火鴉在門口看著她將寶血喂給象嘯林,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寶血入口便立刻生效,象嘯林的身體上緩緩燃起銀色輝光,水銀一般流動全身,不斷慢慢修複他身上的處處傷口,不多時,他就在謝摯期冀不安的注視下睜開了眼睛。
“族長……!呃——”
剛一睜開眼他就掙紮著大叫了一聲,剛修複好的傷口又掙裂開來,湧出大股鮮血。
“阿林叔!你慢點……”
謝摯驚慌上前扶住他,“你的傷口還沒好呢……不可以亂動。”
男人黯淡的眼睛動了動,似乎在尋找說話的聲源,終於看到了一旁小小一隻的謝摯,眼裡這才劃過一絲亮光:
“小摯……”
“我在,我在這兒呢,您說。”
他白森森的骨頭露在外面,刺眼極了,謝摯又有點想哭了,她使勁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強一些,“您哪裡疼嗎?渴不渴?我給您去倒水——”
“不要去。”
象嘯林拉住她,艱難地搖了搖頭,他的嗓子像沙草一樣嘶啞,說每一個字都極其艱難。
“快去……喚醒象英,救族長。”
他緊緊地握住謝摯的手,眼裡流下兩道鮮紅血淚,喉嚨裡發出一陣風箱般的刺耳嘶鳴。
“中……州人……”
“跑……”
象嘯林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連最後一絲聲響都聽不清了。他軟軟地鬆開了謝摯的手。
“阿……阿林叔?”
謝摯懵懵地拉了拉他的手,又叫了他一聲,沒有應答,她有些茫然地回過頭來望祭司,“阿林叔他昏過去了嗎?”
“……”
纖細的少女跪在地上的樣子單薄得好像能被一陣風吹走,眼眶和鼻尖都哭得通紅,眼睛被淚水浸得更加清澈濕潤了。
祭司避開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他已經死了。”
“死、死了?”
謝摯茫然若失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忽然氣憤至極地站起來,“你騙我!阿林叔他才沒有死……”
“我給他喂寶血了,我給他喂寶血了,你們都看到的,金狼寶血!”
沒有人答她,連火鴉也低下了頭。
“火鴉,你說話呀。”
謝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急急地奔過去拉住了火鴉,“你也服過金狼寶血,你知道它多有效,是不是?求你了,你說句話……”
火鴉沉默地用翅膀替她擦了擦眼淚,“小摯……”
“我真的給阿林叔服了金狼寶血了……”
謝摯終於忍耐不住哽咽,哭著撲進了火鴉的翅膀裡,“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沒有用?”
她剛剛最後拉住象嘯林的手時,已經發現他沒有了脈搏。
“他已被人斷絕了生脈,憑著封存的最後一絲生機才跑回來的,沒有半點生還可能。”
祭司平靜地從象嘯林身上收回手,“你的金狼寶血讓他回光返照了片刻,但也僅止於此了。”
“走吧。”
祭司簡短地對身邊的人吩咐了一句,就拄著拐杖往出走,那人領命而去,彎腰去抬象嘯林的屍體。
“你們乾什麼!不許你們動阿林叔!”
謝摯紅著眼睛擋在他的身前,像一隻哀痛欲絕的小獸,“你們不許碰他……!我不許!”
“謝摯,讓開。”
祭司冷靜地說。
“我不!”
“讓開。”
祭司皺起了眉,她雪白長發微微飛舞,拐杖上騰起了一股極其神秘的星輝,“不要讓我把話說第三遍。”
“……”
被那雙淺色的十字瞳孔注視片刻,謝摯支撐不住敗下陣來,頹然地跪倒在地。
祭司沒再看她,轉身就往門外步去。
“等一下……!祭司大人……”
謝摯終於冷靜了一些,她努力振作著站起來,“您打算去乾什麼?”
女人的背影停了停,“我要安葬象嘯林——”
“順便搬遷氏族。”
她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