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堯的五感很敏銳,如果在正常情況下,遊憑聲身上的血氣他早就可以聞見。
但此時他身上沾了自己和馮西來的血,濃鬱的血腥氣完全掩蓋了身邊人的味道,隻有剛才特意湊近嗅聞時才隱約嗅到遊憑聲發間極淺淡的冷香,為自己辛勞的鼻腔爭取到一點兒休憩時間。
突然在對方身上看到傷口,夜堯心裡仿佛炸起一道驚雷。
認識以來,他幾l乎沒看過遊憑聲受傷,即使隻是淺淺的劃痕也足夠讓他心裡一緊。
“你受傷了?!”他長腿一跨擋住遊憑聲轉身的身影,捉住他的手腕。
“嗯?”遊憑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察覺到夜堯視線的方向,他才回憶起來,“哦。”
夜堯平時很喜歡看遊憑聲漫不經心用一個“哦”字氣人的模樣,但被這個字打發的人是他自己時就不一樣了。
“什麼‘哦’?”他不怎麼高興地拉長聲音。
那雙深邃的黑眸緊緊盯過來,如有實質一般,遊憑聲本來毫無感覺的傷口竟然漫上不熟悉的刺癢。
右手被握住了,他下意識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頸側。
夜堯“哎”了一聲,又飛快按下他的左手,有點兒沒好氣地道:“不要拿手摸啊。”
遊憑聲面無表情指出:“再不摸一下,傷口都要長好了。”
夜堯定定注視著他,垂下的睫毛在眸中投下一層陰影,搖曳的火光下,眸底光亮忽明忽暗。
沒錯,傷口很淺,以遊憑聲的實力不用一個時辰就能愈合。
但它就在喉口旁側,血液最飽滿的動脈之上。
白皙肌膚印著突兀一抹紅痕,清瘦流暢的側頸線條像是被朱筆橫攔了一道,如此觸目驚心。
臉旁忽然一熱,遊憑聲側了下臉,發現頭頂照明的那簇火焰飄搖落了過來。
夜堯像是要挑燈研究傷口的形狀,湊近了幾l分。
“看什麼?”遊憑聲忽然有種風水輪流轉的奇妙感覺。
“是天璿做的?”夜堯聲音微沉,呼吸間的輕氣打在他的鎖骨上方。
有點兒癢,但他沒躲,“算,也不算。”
“是和天璿打鬥時受的傷,但凶器是我自己的刀。”他給夜堯講了一下石壁上的符文啟動,鎮壓他們的力量,把小黑反彈回來的事。
夜堯靜靜聽著,眸光還一眨不眨落在他的傷口上。
那道嫣紅的痕跡之下藏著淡青色的血管。
夜堯喉結輕動,忽然垂下頭用唇舌感受他的生命力。
舌尖下壓,似有脈搏在汩汩流淌,平靜而真實的存在——
“是我的。”他喃喃說。
刺癢漫上側頸,遊憑聲輕怔,哢嚓一聲,面上覆蓋的黑色面具突然破開一道裂口。
自傷口延伸的方向一寸寸開裂,先前損毀在小黑刀風下的裂痕,在維持的靈力撤下後徹底破碎。
從一側下巴撕向另一端額角,兩瓣面具跌落,
終於露出他完整的臉龐。
夜堯頭都沒抬,伸出一隻手將面具抓在手裡。
遊憑聲揚了一下頭♀_[(,微微眯起眼睛,夜堯舌尖掠過傷口,然後挑起眼睛看他。
靠近的火焰給他鍍上一層暖光,柔和了稍顯冷淡的側顏線條,那雙漂亮的鳳眼微闔著斜睨過來,也像是含了一層薄光。
縱容助長貪心,夜堯咕噥一聲再次湊過去,含著他頸間的軟肉,聲音含糊地又重複了一遍:“是我的。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所以……”
“……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受傷啊。”
他應當失了不少血,身體卻還是溫熱有力,輕輕俯身過來時,肌肉傳來濃重的熾熱。
“這不公平吧?”遊憑聲喉間泄出一聲輕笑。
單方面提出要求的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雙標,認認真真舔淨血跡抬起頭,忽然拎起手裡損毀的面具。
“這張面具壞了,不能要了。”連鋪墊都不鋪墊,理所當然地轉移話題,“換一張吧。”
遊憑聲好整以暇看著他,他把兩瓣面具拎在臉旁,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睛。
“嗯……這次要不要換個顏色?”
遊憑聲:“……”
“那就換吧,什麼顏色?”
遊憑聲沒有囤積癖,但這麼多年下來,不管用不用得上,各種各樣的東西都積攢了不少。
那兩張彭月大師出品的金色面具碎了也不可惜,從普通到珍品,幾l百年裡積累的其餘十幾l張面具還躺在他的藏品庫裡排隊等待。
遊憑聲伸手去拿那張黑色面具,打算把自己用過的東西直接燒毀,夜堯卻沒鬆手,直接把碎成兩瓣的黑色面具揣進袖子裡。
?
遊憑聲給他一個疑惑眼神。
夜堯面不改色,手重新拿出來時,拎出了一張全新的面具。
“這個顏色怎麼樣?”
面具純白的底色讓遊憑聲感覺有些熟悉,“這是什麼材質?”
“你忘了?”夜堯:“之前你殺的那隻十方籠屍草,這是它包裹在木晶外邊的保護殼。我試過,這種料材很堅韌,連裁雲劍都刻不動,隻能用異火灼燒。”
遊憑聲:“……”
他不說,遊憑聲都回憶不起來木晶外剝下的那一小片東西。還以為早就扔了呢,沒想到還能被夜堯撿回來這樣利用?
除了心靈手巧勤儉持家,還有什麼詞能形容這一位啊。
面具渾體純白,弧度極為光滑流暢,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玉質般的溫潤流光。一小片黑色碎晶嵌在其右半側,自下頜爬上臉頰,星星點點,如星空般閃爍著深邃的幽光。
夜堯煉器的功夫不到位,所以捏碎了渾虛魔晶嵌在上面,不僅起到獨特的裝飾作用,而且混淆面容的效果比直接在其上雕刻陣法符文還好。
比如之前那張黑色面具,符文破碎後就失去了屏蔽神識的效果,還是遊憑聲黏合在上面的靈力阻隔了其他人的探查。
而這一張
即使碎成八瓣,就算是拿大米飯粒黏回來,都能嚴嚴實實保護好遮蓋住的主人面孔。
夜堯笑眯眯拎著新面具,就像一個獻寶者等待他的檢閱。
遊憑聲抬抬下巴,“替我戴上。”
……
檢閱者賜予獻寶者最高的獎賞。
*
自兩人離開後,其餘的四個人各自休憩,四下一片安靜。
顧明鶴目光劃過其他人,天璿謹慎地在周圍布下防護,正在抓緊時間調息;廖星則盯著角落裡的石塊不知在想什麼,目光呆滯。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身邊打坐的玉鈞崖肩膀,低聲說:“你跟我來一下。”
玉鈞崖跟著他轉了兩個彎,一直走到數十米之外的另一條隧道,又看著他在周圍布下遮蓋聲音的符籙。
“……師兄有什麼事?”玉鈞崖不解道,第一反應是與天璿有關。
顧明鶴與他師出同門同脈,在身份上可以說是幾l人中最近的人,顧明鶴對他這個小師弟又很有責任心,一直走在他身邊。
雖說顧明鶴一直掩蓋自己的心思,但他演技實在不怎麼好,連並不知曉內情的玉鈞崖能感覺到,自從天璿到來後他在隱隱不安。
顧明鶴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玉鈞崖:“說什麼?”
顧明鶴目光微凝看著他,“你現在主動告訴我,一切都還來得及。”
玉鈞崖鎮定反問:“師兄上來就讓我交代,真讓人一頭霧水,不如你先給出提示?”
顧明鶴深深呼吸了一下,忽然拎起他的領口怒道:“我想明白了……其實禾雀就是那個魔修,當初就是你把他放進宗門的對不對?”
顧明鶴出身顯赫,自小被宗門精心培養,向來是個謙謙君子。
這還是玉鈞崖第一次見他不顧風度如此發怒,玉鈞崖眸光微閃,“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還裝?!平時看你沉默寡言,沒想到你原來心計這麼深。”顧明鶴拎著他的衣領,聲音急促,“我已經想明白了!”
修仙者的記憶力極強,顧明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篤定地道:“我還記得,就在那魔修闖入明泉宗禁地修煉的幾l年前……有一天你曆練歸來,宗門前恰好有一群明泉宗下屬門派的修士要入明泉宗進修。自從禁地第一次被魔修入侵後,宗門一直對所有人進出管理嚴格,那些外宗修士要進明泉宗,需要拿出印有雙方印鑒的名帖一個個接受檢驗……而你就在那時忽然說排隊的人裡有一個人是你的朋友!”
玉鈞崖手指不由自主握緊,面上仍然神色不改,“那又如何?我隻是順手帶朋友入宗而已。當時師兄就在旁邊吧,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怎會故意做不該做的事?”
“嗬。”顧明鶴冷笑一聲,“我真要對你另眼相看了。是啊,就是在那麼多人眼前做下叛宗之事,我才要佩服你的鎮定,你竟然一點兒都不心虛啊!”
“你利用掌門弟子的身份,讓
守門者不敢攔住你的‘朋友’查驗名帖,直接帶身份不明之人進宗,就不怕事發?”
“我問你無愧,為何要怕事發?”玉鈞崖說,“當時我邀請好友同行,隻是想儘地主之誼,沒想太多。”
“儘地主之誼?那你倒是說說,你那朋友姓甚名誰,是哪個宗派的,回去我替你洗清白!”
玉鈞崖隻是沉默了兩秒,顧明鶴就直接斷言:“你說不出來,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這麼多年師兄弟,我還不了解你?連宗門裡同門的優秀人物你都很少結交,更何況那些附屬門派的弟子……嗬,這麼多年來,我唯一一次看到你主動想靠近的人隻有禾雀一個!”
“這隻是你的揣測而已。”玉鈞崖眸光微暗,露出警告之色,“師兄,你懷疑我可以,莫要隨便揣測禾前輩是魔修……這是很嚴重的指認,請慎言。”
“我真沒見過你這麼吃裡扒外的人,胳膊肘淨往外拐!”顧明鶴氣得口不擇言,“你當我很好糊弄?如果隻這一件巧合也就罷了,那之後魔修逃出宗門也是你幫他的吧?”
先前隻是被各種迷霧遮了眼,一旦真正懷疑他們,想通其中一點,加上天璿有理有據的指認,過去那些巧合便全部串聯起來。
“魔修鬨事的那一天,明明護宗大陣一直開啟著,他卻還是沒驚動陣法就逃了出去……我一直想不通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但我現在想起來了,當日護宗大陣並非一次都沒被觸發過!”
“是你,玉鈞崖,你突然放出了神獸玄武說幫忙尋找魔修,玄武卻莫名其妙失控,一路奔出宗門之外。魔修就是趁這機會悄悄同你一起出宗,這樣即使護宗陣法被觸發,眾人也隻以為是玄武的緣故!”
“還有那條黑蟒,當日百獸園裡有蛇妖作祟,丟失許多妖獸,我追擊那條黑影卻被遠遠拋下……該死,我早該想到,那條黑蟒就是禾雀那隻強大的靈寵!”
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顧明鶴簡直要心生震撼,“真沒想到,小師弟你有如此高深的手段,這些是你自己想的,還是那詭計多端的禾雀教你的?”
顧明鶴想不到的還有很多——
玉鈞崖經曆過泥沼一般的低穀,靠隱忍恥辱、收斂鋒芒才活到今日,演技非普通人可比。即使所做之事被攤開到眼前,他仍能面色鎮定,不為所動。
“師兄推測的似乎很有道理,但那些的確隻是巧合。”
顧明鶴勃然大怒,狠狠推開他胸口,“……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否認嗎!”
“你和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記得在碧南秘境裡你們就早已相識,難道……”他一邊把心裡話吐出,一邊也在整理思緒,越想越心驚,“第一次魔修入侵也是禾雀,那一次幫他的也是你?除了幫他潛入禁地,你還幫他做過什麼?”
玉鈞崖聽著他激烈的質問,忽然笑了,“師兄,你說你與我師兄弟多年,所以很了解我,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顧明鶴微愣,“你想說什麼?”
玉鈞崖冷
冷道:“你不了解的有很多。你不知道,在有幸得入師尊青眼之前?,我隻是馭獸園最低等的仆役,每日隻能與飼料糞水為伴,要如何幫一個外來的魔修潛入機關重重的宗門禁地?”
“你不知道,那時的我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弟子,甚至那些拉幫結派的雜役弟子都可以隨意踩一腳……倘若一日不做完數個人推來的重活,我就要挨打忍餓,從哪裡擠出時間和魔修勾結?”
“……怎麼可能?”顧明鶴驚疑不定道:“明泉宗怎會發生這等同門相欺之事?”
“因為師兄你從小在掌門膝下長大,是高高在上的內門精英,如何接觸的到底層修士之間的互相傾軋?”玉鈞崖低聲說:“而且……你不知道,當初我帶著期待進入明泉宗,卻被徐長老覬覦家傳功法,暗地打壓逼迫……你不知道我在苦苦掙紮之時有多難過。”
“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顧明鶴不由露出動搖目光。
難怪一直以來玉鈞崖對明泉宗的歸屬感不強,若他真的經曆過這些事,不對宗門心生怨懟已經算好了。
“不對!”顧明鶴遲疑了一會兒,忽然一喝,“這和你勾結魔修又有什麼關係?”
“跟師兄裝可憐啊你!”他幾l乎給氣笑了,恨鐵不成鋼地道:“這種扯自己傷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對禾雀可真夠忠心的!”
玉鈞崖微垂的頭抬起來,露出面無表情的臉。
顧明鶴並不笨,即使心生動搖也沒被模糊重點,他聲音沉下來,“不如說,這樣一來,你更有理由勾結魔修了吧?”
玉鈞崖整理了一下被扯亂的領口,漠然道:“哦。那師兄你有證據嗎?”
“……”顧明鶴氣了個仰倒。
這氣人的態度簡直和禾雀一模一樣,還說你沒和他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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