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星是個聰明人。
雖然他表現得咋咋呼呼,就像個單純的毛頭小子,但遊憑聲從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就能看出來這一點。
落難的人們在向他人求救時會說什麼?
生命遭受威脅、腎上腺素極速飆升、大腦緊張充血……在強烈的求生念頭的驅使下,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會是疾聲高呼“救命”。
而廖星的第一句話是——
“我是天機閣的人!”
先是拋出自己身上能打動人心的價值,然後才發出請求:貴人,救我一命。
其中的先後順序看似小事,實則至關重要。
雖然遊憑聲並不排斥偶爾做幾件“不符合身份”的好事,但大多數情況下,他沒有多餘的善心去幫一個陌生人。
如果廖星第一嗓子喊的是蒼白無趣的“救命”,以遊憑聲的速度,甚至不會多看他一眼就消失在那地方。
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遊憑聲確定這是個狡黠而善於抓住機遇的年輕人。
不過他不信命,對算命之類的手段沒什麼特彆的興趣。
“我這兒不需要算命先生,你還有什麼本事?”
問出的話似乎十分挑剔,但他給出的反應是一種異常的冷淡。
起強烈對比作用的是一旁的天璿,聽到“算卦”兩個字他的神經就一個激靈——對於任何修士來說,若能掌握一個會算命的人,簡直是件天大的好事!
甚至對方還不是被抓來強迫的,而是一臉誠意地主動要追隨他,這還挑剔什麼?!
廖星結結巴巴地說:“除了算卦,我會還畫一些常用的符籙,大概有四品符師的水平。”
“我不缺符。”遊憑聲說。
廖星:“我、我眼力還算不錯,您在秘境裡碰到什麼罕見的寶貝,我或許能幫您認出寶貝的來曆!”
遊憑聲:“我自認有幾分見識。”
廖星絞儘腦汁:“……我……”
“天機閣門人的測算本領就是最傑出的本事,何必苛求於他?”天璿老祖一副看不下去的樣子,插嘴道:“禾道友,即使你自矜身份,也不必故意為難這樣的年輕人。”
廖星頓了頓,仿佛沒有聽到天璿老祖的“打抱不平”,繼續說:“實在不行,您平時就拿我當個能逗趣兒的小廝用,端茶遞水、敲背按摩……”
夜堯笑了一聲,廖星視線飛快瞥他一眼,“……這些您不需要的話,臟活累活都可以交給我!您要是懶得開口,我還能看您眼色行事……我師父說過,我是他最有眼力見兒的徒弟了!”
廖星的確挺長眼色。
他看得出來眼前的幾個人裡真正能決定自己去留的是誰,即使是修為最高的天璿老祖替他說話,他也沒趁機附和;即使知道了一旁的夜堯曾應藤列的請求要救自己,也沒有轉向夜堯向他求助。
隻是用那雙挺好看的大眼睛真誠地瞧遊憑聲,他洗乾淨後臉頰白嫩,活像隻賴著不肯走的可憐
兮兮的小狗。
藤老為人厚道,這個徒弟倒是圓滑機靈得多。
夜堯冷眼看了片刻,開口對遊憑聲說:“讓他先跟著我們吧。我來之前答應過他師父,如果遇到他會施以援手。”
遊憑聲看了廖星幾秒。
面具黑幽幽的眼窟如深淵般捉摸不透,直把廖星看得汗流浹背,幾乎繃不住楚楚可憐的表情,他才輕笑了一下,嗓音舒緩道:“我很少做這種救人的好事,倒是可以享受一下被人報恩的樂趣。”
“您就瞧好吧,恩人!”廖星心下一鬆,向他燦爛一笑,又朝夜堯誠懇地道謝,最後轉向天璿,感謝他剛才替自己說話。
天璿老祖笑嗬嗬擺擺手,轉頭時目露暗光。
剛才他故意提起“天機閣門人”,這小子沒反駁,說明他真的是天機閣的人!
會算卦的修士不僅天機閣有,但比起天機閣,其他人隻能算會些皮毛而已,禾雀竟能有這麼好用的人追隨?
天璿心中不屑,他根本就不信會有人拒絕這樣的好事,認為禾雀剛才不過是故意端架子給廖星下馬威。
要不是還在乎強者風度,他恨不得立馬踹開禾雀,把廖星抓到自己手裡。
天機閣的小子不過是想要強者庇護,等殺了禾雀,他順手接收對方,讓他替自己算卦,秘境裡的天材地寶豈不是手到擒來?
想到這裡,天璿心中惡意更深。
*
夜堯回來身上帶著傷。
他純白色的衣裳染了些血跡,在昏暗的光線下也格外顯眼,並肩而行時,遊憑聲忽然側過頭,嗅聞他肩側的那片血液。
柔軟發絲擦過耳郭,夜堯心裡一癢,也側頭嗅了嗅他發間淺淡的冷香。
“誰的血?”遊憑聲輕聲問。
“有我的,也有他的。”夜堯回答,“我傷得不重,可惜被他跑了。”
遊憑聲讓他自己去追馮西來,早已預見了這種結果,以夜堯的實力要對付馮西來本來就還不夠。
更何況夜堯還不能殺人,有時候以殺人為目的的戰鬥比單純打敗對方要簡單得多。
不過磨刀石嘛,一次用完就浪費了。
遊憑聲在意的不是馮西來,而是另一個問題。他一隻手搭在夜堯肩上,鼻尖靠近血跡遊移,抬起頭說:“這血味道不對。”
“味道不對?”夜堯也抬臂聞了聞,“我怎麼沒聞出來?”
“因為你見過的死人不夠多。”
遊憑聲語氣帶了點兒淡薄的輕嘲,夜堯忽然湊來,在他頭頂的發絲上吻了一下。
遊憑聲一頓,慣常的冷銳微回落,“你沒問題,那就是馮西來有古怪,他的血不是正常人血的味道。”
兩人走在最後,說話時沒有特意遮掩,雖然隔著一段距離高階修士也能聽見。
顧明鶴背影微僵,心說禾雀是殺過多少人,才能記住“正常”的人血味道?
天璿老祖趁機向他傳音,極儘惡意揣測,聽得顧明鶴越發心
亂如麻。
另一邊,廖星在遊憑聲說出“血味不對”的那一刻面色就陡然變化,他垂下臉,額發陰影遮住不安的表情。
“難道馮西來吃過什麼藥、中過什麼毒?”夜堯猜測。
“不像中毒。”遊憑聲:“他應該修煉了什麼特殊的手段。”
廖星忽然回過頭,主動請纓:“恩人,我可以替您測算馮西來的方位。”
“你先休息,恢複精力就好。”夜堯搖頭道:“刺傷馮西來時,我在他體內留了印記,可以靠印記找到他。”
廖星一愣,看了遊憑聲一眼,遊憑聲說:“用不著你。”
“……是。”廖星怔忪點頭。
他落在魔修手上時,的確被逼著算了許多卦,因此精力不足。但其實他沒有像表現得那麼虛弱,之前在馮西來面前吐血也是在演而已。
從魔修身邊逃脫,為了活命,廖星已經做好了替另一方做事的準備,不管怎麼樣比馮西來強就好。
沒想到……因緣合道體也就罷了,這位恩人也沒有表現出對天機閣的絲毫動心,甚至在收留他之後,連考察他本事的步驟都沒有。
難道是真的不需要他算卦?
……
夜堯說的在馮西來身上留下印記,是武器上抹了藥,在對方的傷口裡做了手腳。
——自從認識遊憑聲,他從魔尊大人手下學了不少旁門左道的手段。對於因緣合道體不夠光彩,對夜堯來說剛好。
進入馮西來血液的藥粉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發揮效力,六人選了一片安全的區域暫且休憩。
天璿被遊憑聲刺破的手臂還沒好轉完全,他警惕地離其他人一段距離,在身邊布下防禦,抓緊時間調息。
顧明鶴和玉鈞崖在一處打坐,廖星安靜地自己尋了一塊地方。
“你跟我來。”遊憑聲對夜堯說。
轉過彎,夜堯胸口忽然一沉,被他推了一把。
後背撞在堅硬石壁上,他悶哼一聲,握住按在胸前的手,“怎麼了?”
遊憑聲抵著他的胸膛,淡淡道:“傷得不重?”
夜堯:“呃,不算重?”
遊憑聲輕嗤一聲,指尖點點他的心口,劃過一處時,手下的肌肉輕輕繃緊。
夜堯舔了舔唇,那根纖長的手指沒用力按下去,忽然一挑,撩起了他的領口。
就在鎖骨之下,形狀精悍的胸肌外側,一道傷口自肋下深深斜挑,差幾寸就會插進心臟。
遊憑聲目光劃過傷口猙獰的邊緣,撩起眼簾再次重複:“傷得不重?”
“啊。”夜堯低笑了一聲,“……還能走回來找你,就傷得不重。”
平時沒受傷都要找理由哼唧幾聲,真受了重傷反而跟沒事人一樣。
遊憑聲隔空勾畫了一下傷口,哼了一聲,手指輕動將扯開的衣領歸位。
他沒說什麼,袖著手轉身,夜堯目光追著他,悠然的神色一變。
照明的火光飄搖在兩人身邊,閃動的光焰下,一道血痕赫然印在遊憑聲頸側。
“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