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體型能夠側身從空隙裡費點兒勁鑽過去,可這麼做未免太沒品味了。夜堯倒是無所謂,但他沒法想象遊憑聲彎腰鑽爬的畫面。
再說了,雖然他不怕在遊憑聲面前表現自己真實的一面,狼狽一點兒也沒關係,但能瀟灑從容一些總歸更好,對吧?
岑——裁雲劍出鞘,在頭頂火焰的照明下,反射出秋水般清寒的冷光。
劍尖抵進一道空隙裡,夜堯手腕穩穩用力,將粗壯的樹藤切開。
“這東西還挺硬。”手中傳回砍中金屬般堅固的震動感,他甩了甩手腕。
“植物經過變異,或許比猛獸還危險。”遊憑聲打量著樹藤斷面。
“見招拆招吧,這種經曆也挺有意思。”夜堯聳聳肩,指尖一彈,又一株火焰飄上半空,將周圍照得更亮。
樹藤扭成的圍牆破開了供一個人進出的大洞,夜堯當先跨過去,一邊開拓道路,一邊和遊憑聲說話,赤色火苗跳躍在他眼底,閃爍著興致盎然的光亮。
貿然被香氣吸而來,身處險境,夜堯卻沒有半點兒後悔的感覺,他甚至有些享受此時精神微微緊繃,從脊背竄上來的刺激感。
很久以前,他就很喜歡和遊憑聲一起曆險。
雖然大多數時候遊憑聲都懶得出手,比如此刻,遊憑聲隻是慢悠悠跟在後邊,等著他在前面開路。
但和那些需要夜堯保護、口口聲聲恭維“因緣合道體”等他出力的人感覺截然不同。
夜堯清楚知道,身後是他無論何時都可以依靠的人。
沒有勾心鬥角,不需要他多餘操心,永遠新鮮有趣,就像是一場單純的未知冒險。
並肩而行的默契、可以交付後背的信任、誌趣相投的相互欣賞……以後,他們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時刻。
夜堯翹著唇角,力氣充足而目標明確地前行,然而過了一會兒,身後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忽然消失了。
他停下腳步,倏然轉身。
身後,剛才還大開的窟窿,不知什麼時候合攏起來。樹藤紮實的扭結在一起,好似從一開始就是一堵橫亙在那裡的高牆。
倘若細看,會讓人不由懷疑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在悄悄攢動,生出即將被扭結的樹藤絞死的恐懼感。
夜堯唇畔笑意回落,眸光有一瞬間很沉。
用遊憑聲的話說,他現在有些微的“分離焦慮症”。或許是之前經曆了太多波折,一朝得償所願,他仿佛捧著塊無比柔軟的糕點,舍不得咽下也不願放手,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把這過頭的黏糊勁兒平歇下去。
好在雖然看不到遊憑聲的身影,丹田處的陽火還有感應,這說明兩人現在的距離不算太遠。
“太黏人了是不是不太好?”夜堯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稍微忍耐一下啊,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老是這麼沉不住氣,會顯得很幼稚的。”
嘴上是這麼說,話音未落,他已經抬起手,一簇火焰在掌心升騰而起。
恐怖的熱度讓周圍空氣都微微扭曲。
火苗個頭不大,飄然飛過去的時候,比一片羽毛還要輕盈,落在樹藤上的下一秒,卻猛然竄起了比烈陽還要凶猛的大火。
感受到身後的熱度,遊憑聲回頭看了一眼,夜堯踏過熊熊烈火朝他走過來。
轉瞬之間,周圍安靜的樹藤好似活了過來,蜷曲、扭動,在逃竄中歸為枯萎,灰燼飄飛四散。
這一幕很不環保,但是不得不說……有點兒帥。
“怎麼停了,你在看什麼?”走近他,夜堯將火熄滅,隻留下環繞在周身的溫暖適宜的溫度。
香氣就像被高溫烘烤跑了一樣,變得斷斷續續的,但不再無處不在,而是有了方向。
遊憑聲找到了氣味的來源,抬抬下巴,“往那邊走吧。”
夜堯:“我燒出一條路來?”
他已經不想用劍開路了,裁雲劍雖然鋒利,此時用來手段卻太慢,也太溫和。
“殺雞用不著牛刀。”遊憑聲說,“這樹藤普通火燒不斷,用陽火太耗費精力,你還是先省著力氣,免得一會兒遇到麻煩。”
“那還是從這裡頭鑽?”夜堯指著那些僅供一人鑽過去的縫隙,挑了挑眉,“當迷宮玩兒也挺有意思,就是有點慢。”
人在失去參照物的情況下很容易走歪方向,甚至繞圈。他們方向感雖然強,也架不住這些鋪天蓋地的樹藤都一個模樣,走在裡面,就像被困在了一團亂麻的大線團裡。
“過迷宮最快的手段,當然是把牆打通。”遊憑聲和夜堯想的一樣,選擇效率最高的辦法——走直線。
他手腕一翻,握住一張長弓。
夜堯視線穿過烏紫色的弓身,看著細韌的弓弦勾在他修長的指尖,被緩緩拉開。
“離我遠點兒。”他說。
夜堯退後半步,察覺到一股極為深厚的力量在慢慢凝聚。
這把奔雷弓在王雄東手裡時,恐怕連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沒發揮出來。
遊憑聲狹長的鳳目半闔,凝神感受著異常香氣傳來的方向,淡紫色的雷光自弓身浮現,一縷一縷纏繞到箭上。劈,啪,夜堯仿佛能聞見空氣被烤焦的味道。
雷光色澤漸漸濃鬱,變成了紫到發黑的深色,在弓弦拉到極致的時候,驟然射出。
……
應該聽到巨響,但現實是,流星般的箭矢穿透空氣,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焦黑色的大洞出現在前方,樹藤仿佛在無聲中哀嚎著融化,雷光隱隱殘留在黑洞的邊緣,一根樹藤都不敢重新盤結回去。
簌簌——
飛得越遠,載滿雷霆的箭威壓越強。
樹藤深處的一處洞窟中,香氣濃鬱得能醉人。
洞窟中央有一片天然藥圃,生機勃勃的靈草爭相開放,嗅著其中散發出來的誘人香氣,洞中正在對峙的兩方人紛紛露出興奮的目光。
“老祖您看,花開了!瓊脂玉露花開了!”一個元嬰初期的男
修目光狂熱地低呼。
“我能看到!”被稱呼為“老祖”的男修外表是中年男人模樣,聲音低沉雄厚,比手下表現沉穩得多。
他視線從珍貴的靈草上移開,看向了對面的女修,道:“明鸞仙子,真沒想到,你我會在此地再見,真是有緣。”
明鸞冷冷地道:“我倒是不知道,拂音閣何時和王家有了交情。”
“交情交情,都是慢慢交出來的。”王元梁指著身後那元嬰初期的王家修士,皮笑肉不笑地說:“明鸞仙子,你瞧,我們為了進到這裡著實費了不少的力氣,我家這孩子為了在樹藤裡開辟道路,手臂甚至受了不小的傷。拂音閣若肯給王家一個面子就此退出此地,你我便可結為最堅實的同盟,如何?”
“幾百歲的孩子?王元梁,你可真會說笑。”明鸞嗤笑一聲,毫不給面子地反懟:“不必說多餘的廢話。你王家行事霸道,我拂音閣卻也不是好惹的。”
這中年男修正是王家新晉化神的老祖,王元梁。
他與明鸞境界相仿,身後帶的徒弟和手下實力也差不多,雙方在瓊脂玉露草前相遇,皆對眼前的寶物勢在必得。
王元梁臉色一沉,“拂音閣畢竟慢我們一步才到這裡,本就該你們退讓出去,豈不知先到先得的道理?”
“你們是先來的,但你們又沒摘下這些靈草。”明鸞寸步不讓,“寶物出世,強者先得,既然我們到了這裡,就絕不可能把瓊脂玉露草拱手讓人!”
“你是決心要與我為敵了?”
“那又如何?你王家想獨吞瓊脂玉露草,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兩人身後,王家和拂音閣的弟子同時亮出武器。
氣氛一觸即發,狹小的洞窟裡眼看就要上演一出奪寶戰,但誰都沒有先動。靈草不堪一擊,在此地打鬥很有可能毀壞寶物。
王元梁畢竟老謀深算,僵持了幾秒,他忽然一笑,主動緩和氣氛說:“開花的瓊脂玉露草可遇而不可求,這裡有二十多棵,一家獨吞的確過分。這樣吧,見者有份,不如我們一分為二,一家一半如何?”
“你肯割讓?”明鸞一愣。
王元梁仙風道骨一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仙子先請。”
明鸞狐疑地看他一眼,心下不解,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王元梁摸著胡須,老神在在地看著她上前,表面上大方,實則是心中另有成算。
天材地寶出世之處,往往有妖獸守護,尤其是瓊脂玉露草這樣香氣撲鼻的靈植,很有可能有妖獸藏在附近待其開花。明鸞一上去,必然會被妖獸襲擊,到時候他將靈草護住,再趁機偷襲明鸞,一定會手到擒來!
明鸞一邊警惕對面的王元梁一邊上前,伸手去摘靈草時,面前陡然竄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那是一條五步幻毒蛇,尖牙大張,狠狠咬向明鸞的手。明鸞面色一變,撤手急急後退,身後襲來一道疾風。
“哈哈哈,來得好!”王元梁哈哈大笑,一手扔出一張防禦符
到靈草上空,一手出掌狠辣地拍向她的後背。
就在這時,樹藤圍住的一面牆後突然傳來第三道疾風!
刹那間狂風大起,各懷心思的眾人不約而同眯起眼睛,“什麼東西,有敵襲?”
是又有妖獸來襲?還是樹藤在作怪?
王元梁心裡一個咯噔,莫名從中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下一秒,樹藤組成的堅硬牆壁爆開,一支箭破空而來!
轟——!
旋轉在靈草上空的防禦符爆裂成紙灰,本該被保護得安然無恙的藥圃……在雷光下灰飛煙滅!
色彩豔麗的五步幻毒蛇炸成了焦黑,距離最近的明鸞胸口一悶,急忙撐起防禦,被爆炸推出去十幾米。
明鸞躲開了毒蛇和背後王元梁的偷襲,卻來不及氣憤後怕,她半跪在地上,目光驚愕瞪著藥圃的方向,“瓊脂玉露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噗,瓊脂玉露花啊——”一聲聲痛呼在塵暴中響起,眾人被氣浪掀飛出去,又是疼又是氣,差點兒沒把腮幫子咬出血來。
數十顆開花的瓊脂玉露草啊!到底是哪個混賬射的這一箭!
被炸得黑乎乎的五步幻毒蛇抖落血肉模糊的蛇鱗,閃電般竄回原地,在化為焦土的凹陷盆地上爬來爬去,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尖嘯。
與此同時,王元梁怒火衝天的聲音爆發出來:“奔雷弓?是誰拿我王家的奔雷弓?!”
他看著焦土上殘存的雷光,眼睛幾乎瞪出血絲。
自家嫡子的本事自家還不知道嗎?王雄東根本就用不出這麼大的威力,看這架勢,這支箭甚至不知道是從幾千米外射過來的!
“東兒、東兒的靈器?”王家家主撲倒在地,吐血道:“難怪一直找不到他,原來他被殺人奪寶了……”
“——是誰,是誰殺了東兒?!”
王家人憤怒的高喊響徹上空。
雷箭之後飛過來的兩個人:“……”
遊憑聲一聲不吭地把奔雷弓收回袖子裡。
王元梁用力揮袖,喚出大風將塵煙吹散。
眾人七倒八歪地跌在地上,原本美貌動人的拂音閣女修變得灰撲撲的,再看不出仙子風采。
“媛兒,你沒事吧?”明鸞迅速站直,把身後一名年輕女弟子扶起來。
“多謝姑母,我沒事。”明媛咳嗽著站起來,忽然眼尖地看到遠處多出來的身影,驚喜出聲:“堯弟?堯弟,是你嗎?”
塵煙散去,兩人已經被看見了,現在跑也沒用。
“……是我。”夜堯點點頭,禮貌回應:“明前輩,明師姐,好久不見。”
明媛迅速掐了個清潔術讓自己煥然一新,臉頰還帶著氣惱的紅暈,急忙問他:“堯弟,你什麼時候來的?你看沒看見是誰射來了一箭?”
“什麼箭?”夜堯面不改色地說:“我剛來,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