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墨看著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後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輕聲道:“好,我聽你的。”
封近溪神情緩和,又抬頭輕蔑地看了李得林一眼:“李員外,得到這些圖樣你還真是辛苦了,等到貢品大賽,我們勝負再見分曉。”
李得林外眯縫著眼睛笑道:“現在離比賽剩不到兩月了,封家小子你若是能翻身,我就把我家店鋪的招牌倒過來掛。”
封近溪一聽,來勁了,轉頭大聲道:“各位鄉親,你們都聽到了!李員外剛才親口說了,若是在兩個月後的貢品大賽裡輸給我,他就把他店鋪的招牌倒過來掛。各位想不想看呐?”
“想!想!”人群裡爆發出熱烈的回應。
李得林伸出兩隻手:“彆瞎起哄了,封大少爺根本不會做銅器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現在不過是死鴨子嘴硬罷了。封大少爺,若是兩個月後的比賽你輸了,你家銅器廠就要抵給我,你敢不敢答應?”
江允墨扯封近溪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答應。
哪知封近溪抬手道:“一言為定!”
李得林:“君子一言。”
封近溪:“你可不是君子,我隻能說,誰後悔誰是狗。”
李得林:“……”
出了門,回家途中,江允墨一路上都在賭氣,一個人走在前面,不與封近溪說話。
“允墨,允墨!”
封近溪叫了他好幾聲,他都不答應。
到了橋頭,封近溪乾脆三步並作兩步繞到他前面,堵住他。
哪知江允墨竟然掉頭又往回走。
這下封近溪也火了。
“江允墨,你脾氣漸長了是不是!都不理人了?”
江允墨忽然定住,背對著封近溪,肩膀微微聳動起來。
封近溪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重了,他說過的以後都要對江允墨好,這下凶他,恐怕又勾起了江允墨對原身的恐懼。
“允墨……”封近溪伸出手,不敢去觸碰他。
江允墨抖動著肩膀:“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可以……我們回去吧。”
江允墨轉過身,直接越過封近溪,朝回府的方向走去。經過身邊的一瞬間,封近溪看到他眼尾紅紅的,像一隻受傷的小兔子。
封近溪垂頭喪氣地跟在江允墨後面,一直到回家,也沒敢再跟他說一句話。
回到家江允墨就把自己關到書房裡去了。
封近溪討了個沒趣,隻好去找何伯,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
“大少爺,你這是又讓少夫人傷心了呀。”何伯道。
“我是胸有成竹才跟李員外打賭的,他怎麼就不信我?”封近溪也有些氣悶,一口灌掉面前的茶水。
何伯道:“大少爺,你以前也說過一樣的話,說你是如何如何有十成的把握,結果還不是輸掉了。”
“何伯你也不信我?”封近溪站起來。
“不是,大少爺,我們封府現在就像慕州城裡的萬矢之的,個個都等我們家破產來撿漏,甚至還有不少人恨不得踩上一腳……”
封近溪挑起眉毛:“我知道你說的這些,但是這個李員外早就是我們的敵人了,我現在與他打賭也隻是讓他得意忘形放鬆警惕,對事情發展的結果並無影響。”
何伯歎道:“有無影響,那是對你大少爺,也許你無所謂,可是對少夫人來說不一樣!”
“他怎麼?”封近溪怔住了,“我不是跟他保證了不會賣掉他嗎?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封家真的破產了,我也不會連累他的。”
何伯搖頭:“大少爺,你是真的忘記了。老爺生前曾對少夫人說過,如果他管教不了你,就答應讓他與你和離,老爺認他做義子。少夫人感恩老爺,一心想穩住這個家,才一直忍著你……”
封近溪愣住了,他差點忘了古代也有離婚這種事,喃喃道:“和離?可我若是不答應,允墨如何與我和離?”
何伯看了他一眼,歎道:“這件事本來我也不想說,可是我們府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大少爺你要是與少夫人再不和睦,就真撐不下去了。”
“到底何事,你快說。”封近溪催促。
“在你們大婚前,老爺曾留下了一封親筆寫的和離書,並且送到衙門蓋過紅印,親手交到少夫人手上的。”
封近溪扶額,封老爺子是多不相信自己兒子,才給兒媳婦留了這麼一條後路!也就是說,其實不管他最後如何,江允墨都是有權撇下他的。
封近溪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反應過來。
原身虐待江允墨的那些記憶在他腦海中閃過,江允墨那委屈而又隱忍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紮在他心裡。
他之前對江允墨常常出言調戲,一是因為江允墨容易臉紅,被他戲謔臉上就飛起紅雲,委屈的時候連眼尾都是紅紅的,特彆惹人憐愛;二是因為封近溪從現代穿越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時代,唯一見到的“熟人”就是江允墨這張臉,他對江允墨也有種特彆的依賴。
畢竟,對這個世界來說,他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和侵入者。
甚至,如果有一天,江允墨要離開他,他該怎麼辦?
封近溪忽然打了個寒顫。
他意識到自己的確過於樂觀了。
回到房裡的時候,封近溪看到江允墨已經側躺在床裡,背對著外面睡了。
封近溪知道他肯定沒睡著,站在床邊輕聲道:“允墨,對不起。”
江允墨瘦削的肩膀微微動了動。
封近溪探身抱起了自己的被子和枕頭:“這段時間是我太自負了,沒有給夠你安全感,是我不對。我還是搬回工具房去,抓緊時間早些把參加比賽的作品做出來,我想隻有這樣,你才能開心些。以後,這間房就是你一個人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裡是你的家。”
見江允墨還是不動,封近溪輕笑了一下:“還是你厲害,每次都是我輸,你安心好好睡……”說罷,便抱著被子轉身出去了。
直到聽到門吱呀一聲合上,江允墨才回過頭來,他怔怔地看著空蕩蕩的床鋪另一半,伸手摸了摸原本封近溪枕頭的位置。
經過這件事之後,封近溪沉下心來,一心撲在了工具房裡。
掐絲琺琅工藝繁複,每一步都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
封近溪先用銀製小錘將錫珠敲碎,再用細鋼絲穿銅絲,將細銀絲打穿,然後將細銅絲焊接成器物輪廓線,再將細銅絲打成珠串,最後用細鋼絲將鋼珠串與銅胎連接好。
這一步極須用眼,封近溪叫小菱拿了好多個燭台來,夜晚的工具房裡也被照得燈火通明。
琺琅料選黃、綠、藍、紫、紅、白等顏色為主,這些釉色最富美感。當胎體填滿後,再用手工打磨到胎體與琺琅料有一定距離並且平整,這一步在現代機器的輔助下可能兩到三個小時就完成了,但靠純手工的話,封近溪需要幾天幾夜才能完成。
他回想起小時候與父親在鎮上作坊裡工作時的日子,一會感歎幸好自己學會了這門手藝,一會又不禁回憶起童年雖貧窮但溫馨美好的日子。這是他當了明星日夜穿梭於名利場時感受不到的溫馨。
這天又操勞到了半夜,封近溪不知疲倦地伏案工作。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小菱端了個托盤進來。
“大少爺,你天天熬夜太辛苦了,我們做了些冰雪冷丸子給你清火。”
“我們?”封近溪抬起頭來。
小菱把托盤放下,湊過來小聲道:“就是少夫人,他不讓我說。”
封近溪嘻嘻笑著,端起碗,隻見碗裡是一個個綠色的冰鎮小丸子。咬一口,冰冰涼沁人心田,是綠豆和糯米的味道。
“真好吃。”封近溪讚歎。
“真的好吃?”小菱似乎有些意外,“以前你嘴刁的很,夏天要吃荔枝糖水,哪裡看得上綠豆糖水。不過眼下,我們家也吃不起荔枝了。”
封近溪微微一笑:“你放心,等以後有錢了,再請你吃荔枝。”
小菱也嘻嘻笑:“其實少夫人也喜歡吃,不過他不說罷了。”
封近溪腦海裡浮現出江允墨那雙仙鹿般的眼睛,忍不住問道:“允墨這幾日怎樣了?我沒空照顧他,他沒生氣吧?”
“沒有,少夫人這幾日都很好,按時作息,就是……”
“就是什麼?”封近溪急切問道。
小菱眨眨眼睛:“就是有幾次我看到他偷偷盯著工具房,應該也是在關心大少爺你。”
“就你多事!”封近溪表面上訓斥小菱,實際上心裡甜滋滋的。
“還有何伯,這兩日也不在府上。”
“嗯,是我差他出門辦事去了。”封近溪放下碗,“最近辛苦你和阿奇,多照顧允墨,還有近言。”
小菱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封大少爺對她說“辛苦”兩個字,不由一陣感動:“大少爺,你就放心吧,我肯定會照顧好少夫人的。”
封近溪吃完了丸子,把碗筷都交由小菱收拾了去。
他定了定神,準備伏案繼續工作,忽聽得外面有人喊:“不好了,少夫人暈倒了!”
“允墨!”
封近溪騰地站起來,箭一般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