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尷尬了。

李陵也隻恨她當時反應遲鈍——這不怪她，真的不能怪她。

任誰在看到慵懶迷人的布魯西寶貝黑發亂翹、藍眼睛裡泛著朦朧的困倦水光時，還能克製住自己不多看兩眼呢？

用李陵也貧瘠的詞彙水平來形容一下，那就是野營時突然看到路邊黑漆漆的樹洞裡鑽出了一隻滿臉懵懂的可愛小黑貓。

雖然用樹洞類比老爺鐘很奇怪，從體型上來講高大健美的韋恩先生和小貓咪也搭不上邊。

但她是飛升了，不是出家了，多看兩眼，這對眼睛很友好。

就是對心臟不太友好。

李陵也真的很難解釋為什麼她會深更半夜出現在韋恩大宅的書房裡……畢竟貓貓們普遍多疑、警惕，領地意識極強。

我說我是同城閃送他會相信嗎？李陵也崩潰地想。

正當她認真考慮要不要一劍把腳下的地板捅穿然後掘地逃跑時，布魯斯動了。

他自然而然地攏了攏半敞的睡袍，而後懶洋洋地抱著手臂往後一靠，倚在了老爺鐘上，濕漉漉的額前碎發隨意地垂下來，半遮住了那雙比三萬裡深海更靜謐、深邃的藍眼睛。

……布魯斯笑了一下。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但這讓我覺得我每年花在莊園安保係統上的大價錢不如去堪薩斯買塊玉米地。”

“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嗎？小姐。”

你永遠可以相信布魯西在社交方面的體貼。

李陵也感覺僵硬得快要凝固的空氣又開始流動了——感謝布魯西寶貝一拳打碎尷尬。

她認認真真地回答，如同小朋友第一次登台做自我介紹：“我叫李陵也。”

布魯斯努力嘗試跟讀，這個赫赫有名的笨蛋美人露出了略帶迷茫的笨拙神態。他掙紮了好幾次，最後妥協了：“好吧，李，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李陵也沒想到竟如此開門見山——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韋恩先生，您一定認識蝙蝠俠吧？”

布魯斯從喉嚨裡悶出一聲哼笑。

“難道還有人不知道嗎？韋恩可是正義聯盟最大的讚助者！”他的語氣裡帶著一點驕縱任性的得意：“但我要聲明一點——雖然我願意花錢為全球安保投資，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喜歡和那個黑漆漆的蝙蝠怪人打交道。”

李陵也對韋恩先生的嘴硬心軟適應良好。她長舒一口氣……既然布魯斯承認他認識蝙蝠俠，那接下來的話就相對順利了。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之前瞭望塔曾經發生過一次小意外——它曾經被傳送到了其他宇宙。”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布魯斯的表情和精神狀態，生怕他一個不敢相信當場暈過去。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以浮誇和笨蛋而聞名的布魯斯這次十分靠譜——他沒有驚訝地尖叫、也沒有難以置信地質問和反駁，他甚至還能悠閒地再抿上一口香檳。

“小姐，希望你沒有忘記，是韋恩集團投資了瞭望塔的建設。”

“所以那是我的衛星……我當然知道。”

＊

布魯斯·韋恩知道那個意外，當然不僅僅因為那是韋恩集團投資建造的衛星。

更因為，他就是那個意外的親曆者。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沒有外星入侵者、沒有精神病打算炸掉城區，安詳美好，工作量減半，但蝙蝠俠總是有後備計劃。

於是他們決定對剛剛建成的瞭望塔上的傳送裝置做最後一次測試。

不過考慮到改良的氪星科技目前還談不上穩定，因此除了執意要求在場的蝙蝠俠以外，參與運行測試的正聯成員們不是外星人就是半神和超人類，以確保就算瞭望塔突然炸了也能將損害降到最低。

但是瞭望塔沒有炸，它隻是……

它隻是連衛星帶人通通被扔到了另一個宇宙：）

超人無措地飄了過來，紅披風蔫蔫地垂著，他遲疑地遞過控製台平板：“B，你可能需要看看這個。”

全部地面信號基站均顯示“ERROR”。

超人偷偷飛出去查探了一圈，一座陌生的城市正堂堂屹立於原本大都會的所在之地——沒有哥譚市、沒有海濱城，也沒有任何超級英雄組織。

這是完全陌生的新世界、一個完全處於觀測範圍以外的新宇宙。

他們立刻著手嘗試調試傳送裝置，希望能趕在驚擾本世界民眾之前想出辦法儘快返回原來的世界，然而進展並不順利，畢竟他們之中對平行宇宙有更多了解的閃電俠並不在這裡。

本世界相關部門找來的時間和預估之中差不太多，雙方正式會面。雖然過程中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小波折，但在雙方理智地坐下來進行溝通協商後，相關部門表示願意全力協助瞭望塔返航。

然後他們為正義聯盟成員轉接了某個來自華夏的辦公組。

而這個神秘的辦公組則帶來了一個聽起來非常離譜、但是又具有相當可行性的方案：

據可靠消息，華夏有位修士大能近日即將衝擊渡劫，如若成功飛升、得成陸地神仙，那麼踏碎虛空俯觀三千世界，將他們送回原本的世界也並非難事。

至少蝙蝠俠曾在世界各地遊曆學習，有幸聽來自東方的遊僧談起過修士的概念，但對氪星人和亞馬遜女戰士來說，東方修士文化也還是太超過了。

為顯得他們這些異世界來客不那麼特彆的孤陋寡聞，蝙蝠俠隻好緊急開講。

聽懂以後，超人非常崇敬地說：“他一定是一位充滿智慧和閱曆的老者。”

神奇女俠則憧憬地說：“我猜他是一位強大勇敢的戰士。”

鋼骨邊調整發射器參數邊開玩笑接話道：“試試賽博飛升也不錯？”

蝙蝠俠喝了口咖啡——感謝瞭望塔內還有咖啡液的存貨，他慢悠悠道：“也或許他隻是個普通人，體術強悍、意誌堅定，通過日複一日地苦行淬煉自己以臨近極限。”

他在心裡偷偷補充，並且有極大可能性是個體重二百磅以上的壯漢。

直到這位神秘修士衝擊飛升的前一天，他們才終於見了一面——她不是老者、不是壯漢，也沒有機械血肉。

她甚至不是“他”，就隻是一個眼神乾淨、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姑娘。

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麼異常之處，那就是她額心比尋常人多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她走進來，落坐在會議桌邊，然後將纏著黑色布條的劍輕輕擱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蝙蝠俠注意到她好像格外喜歡神奇女俠，不但偷偷看了好幾眼，甚至還對女俠笑了一下。

他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那位遊僧說過的話：“……修行是殘酷又漫長的旅程，無論結局是湮滅或是永恒，都逃不過孑然一身的命運。”

他們並沒有過多的交流，面談結束後她獨自離開，背影真像一隻孤單又執拗的小鳥。

蝙蝠俠猶豫了片刻，還是攔住了來主持會議的相關部門負責人：“麻煩你轉告她，如果以後她也遇到了同樣的小麻煩，可以前往哥譚市向韋恩集團求助。”

在對方詫異的注視裡，蝙蝠俠離開了。

再後來他們在遙遠的宇宙裡默默俯瞰著凝聚在地球上空的那個磅礴風暴渦點，超人用他的超級視力看了一會兒，隨即收回目光。

“她很堅強，也很勇敢，就……很棒。”

他們沒有見到最後一面，因為按照約定做好了準備，十幾個小時之後的某一個時刻，周圍的空間突然如同揉皺的白紙一般極速撕裂擴張、扭曲失衡。

在女俠“彆看”的暴吼中，蝙蝠俠閉上了眼睛。

那個背影被法則之力拉長、衝淡，然後他忽然發現，他記不起那個年輕姑娘的樣子了。

……

直到半年後的今天、一個兵荒馬亂又平靜普通的深夜，布魯斯突然在莊園重新遇到了那隻落單的小鳥。

仿佛有一隻手擦掉了玻璃上朦朧的水霧，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被法則強行扭曲的記憶倏然回落。布魯斯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香檳，仔細打量這個曾經給予他們幫助、但也僅僅隻有過一面之緣的姑娘。

她額心那抹金色消失了，隨身攜帶的劍也不見了——布魯斯的精神力非常強大，所以給他的隱約感覺就像：

曾經有一隻光鮮亮麗的小鳥啾啾啾地飛出去，日落時它卻帶著一身灰撲撲、沉默著降落。

不過現在，小鳥顯然是被哥譚闊佬剛剛那句“衛星是我的”給震驚到了。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然後臉色突然奇異地變得繽彩紛呈。

布魯斯不動聲色地從中分辨出了各種五花八門的情緒，包括但不限於震驚、難過、心虛……好像還有一點愧疚？

“怎麼了？”布魯斯做作地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以為全世界都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慷慨、愛好和平的富豪。”

李陵也心說不是啊，你不是富豪還好，你是富豪那才真的很難辦。

“我就來自那個宇宙，”她糾結了半天，沉痛地繼續說道：“不過出了一點小問題，我暫時好像回不去了。”

“哇，真正的異世界來客？”布魯斯表情誇張地看著她：“那麼你想要奴役人類嗎？又或者你要控製世界嗎？”

李陵也比他更震驚，以至於她剛剛還有那麼一點心虛的聲音都猛然拔高：“怎麼可能！！！”

“為什麼要控製世界？誰來維修網線、誰來送好吃的外賣！！！”

布魯斯難以察覺地眯了眯眼——哦，原來世界等於WIFI和外賣。

當年那位遊僧顯然不會想到，他口中因末法時代而絕跡的孤獨求道者飛升後，最關心的事情居然是WIFI和外賣。

“好吧，不過要我說奴役世界其實也不是很難。”布魯斯撇撇嘴，“用錢奴役。”

然後他眼看著剛剛還慷慨激昂的李陵也又轉眼間枯萎，變成一團失去生機的草梗。

好吧，問題在於錢。

李陵也糾結、李陵也踟躕，李陵也丟儘了陸地神仙尊貴的驕傲，就在她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打算說出那個噩耗時！

她突然看到對面的沙發抱枕小幅度地動了一下。

於是剛醞釀半截的話又被噎了回去，李陵也和順著她目光一起看過去的布魯斯一同沉默地看著沙發坐墊被掀翻到了旁邊……

一隻黑亮亮的小狗猛地探出頭來！

它有一雙十分獨特的湛藍色圓眼睛，嘴角微微上翹，就好像它正在快樂而友善地微笑，黑色的亮油油皮毛邊緣和爪爪絨毛都泛著甜蜜的焦糖色。

黑糖吐司小狗！

在快樂搖尾巴、眼睛亮晶晶的毛茸茸小狗！！！

李陵也的眼睛驟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光，她一抬頭，懇求地看向布魯斯——無所不能的蝙蝠俠從她的眼睛裡讀出兩個大字。

想、摸！

他能理解氪星狗十分擔心剛剛單向切斷通訊搭檔安全的好意，布魯斯絕望地想，但現在要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讓超人像一隻普通寵物狗一樣被抱來抱去嗎？

“嗯……這是朋友拜托我照顧的狗。”布魯斯剛想禮貌拒絕，然後他看見這該死的氪星狗轉過了他那愚蠢可愛的小狗臉，同樣可憐地看著他。

……去你的吧，氪星狗。

布魯斯毫無負擔地接上了後半句：“……如果它也同意，你可以摸一下。”

小狗耳朵手感真的很棒，厚實柔軟，摸上去會突然彈一下。李陵也老老實實地摸完說好的一下，小狗還微笑著把爪爪搭在她的膝蓋上。

於是李陵也覺得自己剛剛潰散的勇氣又回來了。

她撓了撓頭，聲音越來越小：“其實……”

“其實我前兩天不小心弄塌了一棟實驗樓，然後我查了一下，穀歌上說，那棟樓是您投資的。”

李陵也愧疚地雙手合十，陸地神仙也要為金錢短暫低頭：“真的很抱歉！我會努力賠償您的！！！”

以為有什麼驚天大秘密的布魯斯表情詭異地陷入沉默：“……”

蝙蝠俠用不讚同的目光看向正在裝傻的氪星狗，它目光躲閃，以小狗的固執堅定地扭開了臉：“……”

一棟樓算什麼。布魯斯疲憊地想，你旁邊的氪星拆家犬還順手砸過我一顆衛星。

我很好，沒有被踢出董事會；韋恩集團也很好，沒有破產。

“沒……”剛說了一半的話頭被布魯斯咬住，刹那間他靈光一閃！

布魯斯露出了一個屬於布魯西的拐騙式微笑。

“這沒關係，”布魯斯滿不在乎地說：“隻是一棟樓而已。”

“不過如果你真的很過意不去，或許你願意替我打工還債？”哥譚闊佬又露出了那種介於混蛋和有錢混蛋之間的、足以閃瞎媒體人眼睛的招牌微笑：“我正好還缺個保鏢。”

“你知道的，富豪的生活真的很危險。”

小狗狂拍李陵也的膝蓋，毛茸茸的臉上寫滿擔憂。

是的，危險。每天夜巡時狂踢罪犯屁股、隨機折斷對方的胳膊或者腿，並用如同患了喉癌一樣低沉恐怖的聲音讓他滾出哥譚的那種危險。

克拉克努力嘗試吸引李陵也的注意力，但是失敗了。

隨即一雙手伸過來，不容置疑地撈走了正試圖拯救馬上就要失足小鳥的克拉克。

李陵也的眼睛不舍而心痛地盯著還在矯揉造作掙紮的小狗——你要知道就算是陸地神仙也很難在腦子被毛茸茸塞滿的同時保持理智思考。

“很高興為您工作！”她驚喜地握住大方又寬容的債主伸過來的溫暖手掌。

一隻吐司小狗在半空中失去了夢想。

完了。

它心想。

萬惡的資本主義闊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