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人的喪葬隊伍, 由殯儀館一路而出,向著山上而行。
扛凳和烘坑的六人一路上還要負責送葬時的哀樂,除了黃紙和掛鞭之外,他們手上還拿著嗩呐、鑼以及笙等。
這六人都是npc, 對喪葬習俗很熟悉, 一路吹著哀樂手裡敲著鼓向山上走去。
聲音震耳欲聾,在黑夜裡也格外引人注意。
長到這麼大, 鴉透還從來沒有見過淩晨出殯入葬, 陰冷的天氣和樹影攢動,被嗩呐和笙壓下去的風聲, 讓他心裡那一根弦繃得格外緊。
抬棺需要抬高杠, “八仙”中前四人要高一點, 後面四人要低一點, 抬起之後棺材就不能放下, 這被看成不吉利,需要穩穩地行至下葬地點。
淩晨下葬, 山上起了一層霧,樹隱藏在霧裡像是一個個站立的鬼影。
大師準備了兩隻雞,一隻雞用來割血, 一隻雞用來引路。
傳聞裡說,隻有雞叫的地方才是下葬的好位置,同樣也是下葬的最好時間。
由買路人開路, 懷裡抱著紙錢,向周圍撒紙錢向路上的鬼魂“買路”。長子杜慶嚴抱著遺像走在買路人後面,再是許知南、杜青陽走在後邊,後面跟著的是杜望津和杜元修。
按照年齡大小和關係遠近排列,鴉透年齡小但關係和杜老太太很近, 站在了中間相對靠前的位置,和許知南他們中間隔了好幾個人。
上來的玩家不算很多,跟杜老太太有關係不用抽簽的人裡是他和許知南。抬棺的人裡面有兩名玩家,拿紙紮和花圈的全是玩家。
周圍太黑了,還到處都是霧,可見度格外低。
即使嗩呐聲很大聲,現場又有三十幾人,鴉透還是越走越怕。看不清的黑夜裡是未知,未知生出恐懼,兩條腿開始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此刻打著顫,手臂抱緊,為了不拖隊伍進度門頭往前走。
臉色蒼白,表面看著一句話都沒吭,實際上心裡一直在跟001哭,“001,你出來跟我說一下話嘛。”
【我在。】001非常標準的回答,【宿主,您想跟我聊什麼話題呢?】
“什麼話題都可以。”他現在隻想轉移注意力。
後脖頸吹進了冷風,一時間被凍了個激靈,連意識海裡聲音也跟著顫。
001知道自己宿主膽子不大,而且怕黑,此時非要大半夜下葬,能站在這裡跟著隊伍前進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危險還沒有來臨的緣故,001遞交上去的權限申請到現在都還沒有通過。
特彆是周圍的霧,連係統檢測都沒辦法檢測出來。
限製了係統檢測,副本裡有沒有道具,主係統為什麼強製給它的宿主安排了這個副本?
001頓了一會兒,思考著應該從什麼話題切進去:【宿主,你們戀愛攻略區是什麼樣子的?】
“就是那個樣。”鴉透抱著胳膊,拚命轉動腦瓜,“每年都有考核,但考核相當於沒有,主係統管得很鬆的。”
“每個npc成年之前都在一塊兒學習,成年之後就可以根據自己喜歡什麼選擇去什麼副本。”
“也可以回家,在一起玩很開心。”
說話沒什麼邏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在談到熟悉的事情時他顯然活躍了不少,但小臉仍舊蒼白,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戀愛攻略區和驚悚逃生區不一樣:驚悚逃生區實力至上、優勝劣汰,殘酷又血腥,而戀愛攻略區裡就相對平和一些。
老實來講,鴉透並不符合驚悚攻略區的玩家形象,開局差到極點的體力值,限製了他各項發展。但他就是活到了現在,安安全全地活到了現在。
就像謝忱之前說過的,美貌也是一種武器。
每個區域主係統都不一樣,001對戀愛攻略區的主係統的了解都來自於它家宿主。比如月光城堡副本結束之後由做飯延伸出來的問題,它對那邊的主係統印象就是好嚴格。
001好奇:【那你們的子係統有多少個?都有編號嗎?】
“這個……”
鴉透愣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因為隊伍的猛然停下撞在了前面的npc背上。
一片雪花落在鼻尖上,觸及皮膚沒一秒就融成了水,鴉透伸出手將水擦乾淨。
他有些遲疑地看向天空。
下雪了。
……
嗩呐聲因為隊伍的變故陡然停止,樹林裡格外安靜。
透過樹林裡錯雜的枝乾,黑蒙蒙的天就像是一張巨大的嘴巴,看著似乎想將黑夜下的所有人吞噬進去。
隊伍最後排都是玩家,因為停得太突然摔倒了好幾個,紙紮掉落在地上,花圈抱得很緊才堪堪穩住。
“怎麼回事?”
鴉透前邊的那個npc高聲詢問,不一會兒前邊就傳來杜青陽的聲音,“出了點意外。”
鴉透捂著頭,來不及揉被撞到的地方,側著身子去看前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本作頭陣的那隻大公雞,好像看見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在原地焦急轉圈。
公雞領路,此刻卻出現了異常。
一隻公雞不可能無緣無故在原地不停轉圈,大師眸色一凜,抬起頭,果然見前方大霧中有虛影晃動。他伸出手按住那隻公雞,從懷中迅速拿出一張符紙,將右手中指沒來得及愈合傷口重新撕開,迅速畫符。
做完這些之後大師轉過頭衝著後面的杜望津喊,“燒掉它!”
杜望津手指微勾,符紙立刻燃燒起來,青色的火焰照在每個人瞳孔裡,是黑夜裡唯一的光源。
大師將燃燒的符紙扔到空中,大喊:“吾今借路,遣發喪行!小路開啟八尺,人要魂走,喪要正行,此喪不是非凡喪,化作熬魚吞屍藏,弄吾喪者喪下死,擋我喪者喪下亡,弟子今日發出去,一見一直走他方,謹請南鬥六君,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祖師騰雲起。[1]”
青色的火焰在最後一句話落下後瞬間大漲,竟然憑空自燃起來!符紙燒完也仍在燃燒!
大師從地上而起,拿起買路人手上的紙錢撒向空中。
紙錢紛紛落下,隨著雪花一起落在了地面,隨後消失在地裡,看不見蹤影。
公雞也從原本的焦躁不安轉圈的狀態變了回來,安靜地蹲伏在地上。
見到這一幕,大師終於鬆了口氣,擦乾淨臉上的汗,“沒問題了,繼續走吧。”
嗩呐重新吹起,雪越下越大,再被風一刮,吹的眼睛都沒有辦法睜開。
鞋上沾上了泥巴,隻穿了一條夏天穿的薄褲,上山太久,鴉透已經冷到感覺不到自己的腿的存在。
太冷的天氣會影響五感,至少鴉透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力已經隨著身體的僵硬開始大大下降。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他顫抖著摸出了口袋裡的手機,盯著上面的時間。
——00:19。
上山半個小時都沒有,鴉透卻覺得像是過了好幾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嗚嗚……”
背後傳來小聲的啜泣,幽幽的哭聲立馬將後面那些拿著紙紮和花圈的玩家惹怒。
“孫卓顏,你哭什麼哭啊?萬一把那些東西引來了怎麼辦?”
“我真的服了你了,你又因為什麼哭了?能不能不要掉鏈子?”
“能不能彆哭了啊?你真的想我們上來的玩家都團滅嗎?”
壓著嗓子的抱怨響起,鴉透隻能迷糊地聽到一點。
npc都走在前面,那些拿著紙紮的人走在最末尾,大約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敢在此刻將玩家的身份挑出來。
他們說的那個孫卓顏的女孩子此刻抱著一個紙人,臉上露出無助的神色。
“這個紙人……”孫卓顏語無倫次道:“它剛剛動了。”
隊尾後排的氣氛開始凝滯。
本來他們就害怕,最害怕的就是聽到這些話,什麼鬼啊紙人啊,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挑起他們脆弱的神經。
有個戴眼鏡的男人沒控製住音量,“你在說什麼?”他太害怕了,被孫卓顏一句話嚇到心理防線全面崩塌,此刻都沒有控製音量,幾乎是吼著將話說出來,“紙人怎麼會動?我看你是凍傻了吧?”
他用音量來掩蓋住內心的慌張,好象這樣就能安慰到自己一樣。
“我說的都是真的!”孫卓顏努力證明自己,急得眼淚從眼眶裡不停滾落出來,“它剛剛真的動了!還摸我的脖子!”
起初她隻是感覺背在身後的紙人越來越重,她還以為是因為太冷了自己感知出了錯,直到有什麼東西摸上她的脖子,細細地在那處比劃。
在她失控地哭了出來之後,那個東西就不見了。
可脖頸寒涼,要被切斷的恐懼還殘留在心裡。
嘴唇顫抖,孫卓顏不敢回頭去看背後的紙人,“如果不是紙人……那會是什麼?”
旁邊的玩家笑得很勉強,“或許是你真的感知錯了吧?你背後的紙人還好好的呢。”
“對啊,而且大師不是給過我們符紙嗎?如果真的是鬼,符紙一定會有異常的。”
孫卓顏後背的紙人是所有紙人中最大的一個,背後還牽著那批紅色的紙馬,看上去和普通紙人沒有區彆。
“你們在後面乾什麼呢?快跟上!”
前面的npc開始催促,和孫卓顏站在一起的女孩子還是不忍心,“不要想太多,喪葬隊伍不能掉隊,我們先跟上。”
孫卓顏臉上全是淚,可現在她也知道,沒有道具沒有天賦技能的她根本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僵硬地跟著大部隊走。
像踩進了泥濘地裡,身上的紙人越來越重。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紙人原本隻是戳了個窟窿的眼眶裡長出了眼睛,在孫卓顏的背上將臉轉了過來,嘴巴的腮邊紅得要滴出血來。
“嘻嘻……”
伴隨而來的還有咽口水的聲音。
但這些全被鴉透看在了眼裡,恐懼幾乎快將他淹沒。
除了那個長出眼睛的紙人之外,那匹紅色的紙馬也跟在他們隊伍後邊。
紙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想從孫卓顏背上撐起來。
戀愛係統在它站起來之前迅速道:【呀呀,轉過去。】
鴉透聽話地轉過去,幾乎是同時,一股很強烈的注視感就落在了他背上。
【不要回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