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吹過, 鴉透捏緊了自己的手，感覺額上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除了額頭，後背上也滿是冷汗, 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是跟之前不一樣的緊張，此時除了緊張之外，還有一種毫無緣由的心虛不停從心裡冒出來, 傳遍他的全身。

許知南也望了過來，碧綠色的眸子很平靜地看著他。

【我來回答我來回答，後面藏著三個男人，可能現在還在打架，剛剛那一聲動靜沒準就是他們打架發出來的。】

【快去快去，樂子人就是要看樂子，好想知道林楠和許知南一推開門看見呀呀房間裡有三個男人會是什麼表情哈哈。】

【可是我更好奇，他們好像沒啥立場吧？但我老婆面對林楠怎麼這麼心虛，林楠好像認識我老婆的感覺, 他不隻是一個中級玩家嗎？】

【彆說我老婆了，我面對林楠也心虛, 總有一種面對小舅子的錯覺（bushi。】

【林楠沒有開直播間，隻能從我寶這邊判斷，接觸了幾次感覺林楠挺關心我寶的, 估計是認識？但我寶的反應又感覺不認識。】

【現在是討論認不認識的時候嗎？你兩快點衝，把後面那三個臭男人給我揪出來。】

被兩個人盯著, 鴉透下意識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瓣, 可明明剛剛才喝過水。

他結結巴巴道：“沒，沒有人。”

林楠手指碾壓在那個遺像相框上，溫和笑了聲，“真的嗎？”

“……真的。”

他實在是沒什麼撒謊的天賦, 不僅話說的磕磕絆絆，臉和耳朵也漲得通紅。

藍色的寶石眼有些心虛地撇向一邊，卻發現許知南正在看他。

兩人眸色都是冷色調，但好像隻有許知南一個人將冷靜和疏離發揮到了極致。金發碧眼，混血的五官深邃，攻擊性很強，眸型狹長上挑，和少年圓圓的眼睛截然不同，皺著眉的時候很難接近。

001：【您這還不如承認呢。】

林楠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唇角扯了扯：

“那行。”

和鴉透想的不同，林楠很輕易就放過了這一點。

但下一秒看見林楠往後門走的時候，他才知道林楠根本沒那意思。

“我去看看。”

鴉透：！

林楠身高腿長，動作又迅速，在鴉透試圖跟上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後院。

院裡什麼都沒有，廚房大門是敞開的，但也有看不到的死角。從臥室窗戶看去，也沒有發現什麼人。

鴉透好不容易追上林楠，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他覺得林楠現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薄唇緊抿，隱藏在風衣口袋裡的手被捏得直作響。

但很奇怪，這種壞心情不是對他的。

像是有質感一般，對準了周圍，卻將鴉透周圍一片空了出來。

鴉透快緊張死了，心臟從物體掉落發出的那陣聲音開始就一直在迅速跳動著，比之前快了要一倍，大腦也跟著卡了殼，根本轉不過來彎，隻能緊緊跟在林楠後邊。

林楠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像個小尾巴一樣。

林楠沒有第一時間去廚房，他最開始的目標就是那兩間臥室。

鴉透的臥室在最邊上，那些人並沒有藏在裡面，所以林楠推開門的時候隻看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他在林楠後邊，看不到他的表情。

許知南就倚靠在後門那兒，平靜地看著這一場鬨劇。

這裡就兩間臥室，林楠還根本沒有停的意思。鴉透舔了舔唇瓣，心頭狂跳，手指無意識摩梭著自己的衣服邊邊。

衣服邊角都快被揉皺了，細白的指尖也因為過於用力變紅了稍許。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阻止林楠，所以已經開始在思考等會兒該怎麼解釋這間房裡有三個男人。

林楠的手已經握上了房門的門把手，輕輕響右轉，木製的大門發出“嘎吱——”的聲響。

長長一聲，長到鴉透都不知道原來這門還能發出這種聲音。

像是一把刀一樣，懸在最上方終於要落下。

呼吸已經接近暫停了，他維持著一種僵硬的姿勢，死死地盯著緩緩打開的房門。

然而臥室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鴉透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一沒想到的就是這種，一時間愣在原地。

過了好久，001才道：【宿主，您可以呼吸了。】

窗戶敞開，陽光從外面照進來，因為距離有點遠，照不到他們這邊來，也就照不到林楠面無表情的臉。

林楠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走過去將窗戶關好。

“晚上睡覺，把窗戶鎖住。”

……

鴉透過的迷迷糊糊的，一直到站在了靈堂裡，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們是從窗戶那兒走的？”

【嗯。】戀愛係統道：【您房間沒有窗戶，但杜相吾的房間裡有。】

林楠他們來得太突然，鴉透走得也很匆忙，匆匆交代了一句讓他們安靜點之後就去了前廳。

隻是他隻說了安靜點，沒說不讓他們打架，所以三人沒有半句廢話直接打架，又在察覺到有人過來之後集體從窗戶翻了出去。

鴉透傻眼，消化了一會兒之後，才呆呆地回了一句：“這樣啊。”

【居然走了？居然逃了？你們怎麼這麼沒用啊！不打起來嗎？】

【莫名聯想到了隔壁帥哥跟小寡夫偷q，有人來了小寡夫讓他們快走，他們慌慌張張跑出去可能連褲子都來不及提上來，翻牆的時候還要說一句你他媽手拿開點，給我留一個位置。】

【樓上你想遠了，彆說來不及穿褲子了，他們連我寶的嘴巴都還沒親到呢（滄桑），穿褲子這種還遠著。】

下午的跪拜馬上就要開始，來參加葬禮的人基本都在這裡。

還剩下25個玩家，鴉透發現小鹿還有寧海洋他們都在這裡。

大叔開始清人，算到最後，大喊一聲：“你們誰看見望津、泊川、元修他們哪兒去了？怎麼到現在這個點都沒有來？”

“他們好像處理傷口去了。”

大叔：“？”

話音剛落，這三人就一起出現在了門口。

狀態都不算特彆好，杜望津指骨上的傷比鴉透之前見過的更嚴重了不少。

——他們三個似乎打了一架。

靈堂上忌諱見血，他們都是經過了一番處理才來，鴉透在他們望過來的時候連忙移開視線。

他們到了之後就不差人了，杜慶嚴重新數了一遍，確定到齊之後給每個人分發了白色孝布，之後對大師點了點頭。

“開始吧。”

按照原定時間，杜老太太下葬應該是在明天。杜家村沒有火化這一步，還是很傳統的土葬，所以最後一道跪拜禮相當於入葬之前最後一道程序。

從靈堂一直到外面，跪了一地的人，中間留了條路，大師在其中做法。

在最後這道程序裡，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將杜老太太從冰棺移到真正的木棺裡。

冰棺隻是保存遺體的地方，在第三日所有人吊唁完畢之後移入子女為其準備好的棺材之中，再在第四天抬到山上，完成最後一步——入葬。

大師手中夾著一張黃色的符紙，走到靈堂內，將一頭放在蠟燭上邊，等火舌將一角吞沒之後迅速走到外邊，嘴裡迅速念叨著什麼，隨後將符紙迅速撒在半空中。

火焰迅速吞沒符紙，落在地上就隻剩下了灰。

大師定睛看了一眼，沉聲道：“就是現在。”

移動杜老太太需要由子女或者父母來做，杜老太太的父母早已經離世，這個任務就落在了杜青陽、杜慶嚴和許知南身上。

白布掀開，杜老太太穿著壽衣，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腹部，像睡著了一樣。

杜青陽用手指輕輕摩梭了一會兒杜老太太的臉，冰涼的觸感，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略有些僵。

他護住了杜老太太的頭，嘴唇動了動應該是想說什麼，最後卻隻道：“媽。”

“彆怕。”

杜慶嚴眼淚都已經落了下來，但遺體不能接觸到眼淚，他隻能迅速把眼淚擦乾淨，配合著他的兩個弟弟將他的母親移入到棺材之中。

等這步完成之後，輪到大師。

每一次做法事的時間都很長，冬天黑的又早，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大師才收了手。

大師點燃最後一個符咒，跟杜青陽交代，“明天晚上抬棺的人身上放兩個這樣的符，隨行的人身上放一個，”

“等會兒把棺材移進去，其他的我明天晚上再交代。”

其中一個女性npc開口，“那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嗯。”大師點頭，“但你們得先把衣服收好才行。”

“也行。”那個npc招呼著後面的人，“杜老太太家不算遠，我們走快一點說不定還能趕回來吃飯。”

鴉透記得之前杜泊川說過，這一步他需要跟著，於是也跟了上去。

杜元修似乎也想跟上，被那個npc阻止，“哎哎哎，你去乾什麼啊？”

“杜元修你不能去。”

杜元修煩躁地“哦”了一聲，又退回原本的地方。

鴉透跟著那些人離開，在經過林楠面前時，他聽見了林楠壓得很低的聲音。

他迅速交代，用著隻有他們能聽見的語調，“冬天黑得早，你們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黑了，我沒辦法過去，注意周圍。”

鴉透點頭。

林楠頓了頓，沉聲道：“請保護好他。”

他最後一句讓鴉透有些茫然，走路時也一直在想林楠的最後一句話。

他總感覺，那句話似乎不是對著他說的。

……

杜老太太生前很節儉，衣服沒有多少。

她的姐姐也跟著來了，白發蒼蒼的老人抱著她妹妹的衣服哭得泣不成聲。

親人的離世，對至親的打擊最大。

杜老太太性格好，又善良，平常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還會給親朋好友送點自己種出來的蔬菜，人緣很好。

所以有人想把衣服留下做個念想，卻被年齡稍長的人訓斥，說這些東西留下不好。

但好在這裡的習俗是會留下兩三件，在第三年的時候再燒給他們，俗稱“燒三年”。

這段時間裡，他們還可以看見有關老太太的東西。

其實不止衣服，還有鞋子和其他日常用過的東西。

這些都要在入葬那天被燒掉，燒給地下的老太太。

不過這也隻是說說，誰也不能證明人死後是否到底有地府，是否又真的會收到這些東西。

001：【驚悚逃生區應該是有的。】它舉了個例子，【杜華不就是被弄去了鬼門關嗎？】

鴉透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老太太走得急，院子裡還晾著她洗好已經曬了好幾天的衣服，擺在門口的鞋上還沾著泥土，已經乾了。

他看著逐漸空掉的房間，曾經存在的痕跡一點點被抹除，感覺有些難受。

那種想落淚的感覺又來了，鴉透急忙閉眼，緩了一會兒之後跟著一個npc去收房間。

杜老太太不是一個人，幾個兒子的房間都留在這裡，但孩子長大之後隻有過年能回來幾天，房間就逐漸空了下來。

但杜老太太將每個房間都擦得乾乾淨淨，被子也曬好放在衣櫃裡，隻要他們回來就可以有地方睡覺。

雖然有他們的房間，但這房子大多數時候隻有杜老太太一個人在。

他們不知道其他房間會不會有杜老太太的東西，所以需要將所有房間清理一遍。

這些就交給了鴉透。

——畢竟其他的東西又不可能真的讓鴉透這個男性來。

杜慶嚴的房間的牆上還有他小時候畫的塗鴉，除了這些，他倒是沒有發現其他的東西。

鴉透出來之後，又進了杜青陽的房間。

這個npc他接觸不多，但好感度有75，如果他真的是最開始送他進來的那個司機，那就說明知道他的玩家身份。

但依照副本內玩家和npc不對付的狀況來看，他為什麼不選擇殺了自己？還在下車的時候送給自己外套？

又或許，他隻是一個好感度相似的無關人員而已。

鴉透甩了甩頭，大致看了一眼周圍。

最後一段時間都是由杜青陽來照顧杜老太太的，房間裡有明顯的居住痕跡。

居住過的地方再檢查，像是搜查東西一樣，鴉透摸摸鼻子，默默加快了速度，試圖趕緊離開。

房間裡有一個木桌，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收拾。

001道：【宿主，把第二層的櫃子拉開。】

鴉透聽話地打開了那層櫃子，在裡面發現了老太太用過的梳子，除此之外，木梳旁還放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

黑色的小盒子很精致，裡面卻隻放了一顆糖。

包裝紙是黃色的，上面還寫了個字。

他還以為裡面會放什麼重要的東西來著。

鴉透沒有碰，隻是大致記了一下樣子之後便將梳子拿了出來，隨後把櫃子輕輕合上。

……

最後一個就是許知南的屋子。

檢查許知南的房間時，鴉透格外用心。

但許知南的房間沒有什麼異常，除了衣服之外。

——衣櫃裡的衣服很新，根本沒有穿過，和他自己那邊的情況一模一樣。

外邊有人催促，鴉透來不及思考更多便走了出去。

窗戶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鴉透拿著那把梳子回到了大部隊，看著幾大袋子的東西，將梳子放進了裡面。

“回去吧。”為首的那個年長者道。

今日有月亮，還刮著風。

月光莫名很冷，來收衣服的人心情都很沉重，路上沒有人說話。

鴉透低著頭想著自己在房間裡發現的東西，時不時會抬頭看路。

房間雖然很舊，但衣服很新，如果硬是要用老太太專門給許知南買的新衣服這個理由來解釋未免也太牽強了。

畢竟一整個衣櫃裡總不可能全部都是新衣服。

他今天沒有穿高領，冷風灌進脖子裡被凍了一個哆嗦，強行將腦中的思緒打斷。

“001。”他試圖喊一聲001，想讓它出來一起跟自己想。

雖然不知道001會不會跟自己討論，但總得試一試。

可是喊了好一會兒，001都不在，意識海裡的001很正常，還在跟戀愛係統聊著什麼，好像就隻有他一個人被屏蔽了一樣。

鴉透不死心地又喊了一聲，“001？”

還是沒有回應。

周身越來越冷，這種接二連三的異常反應讓鴉透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倉皇抬頭，在見到面前的景象時雞皮疙瘩起了一地，冷汗直冒。

借著月光，面前的小路旁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紅的粉的紫的都有，每一朵都是一樣的大小，毫無生氣跟假花一樣，盛開在小路旁，姹紫嫣紅。

不，那就是假花。

安運聰死亡之前看到的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