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八章(1 / 1)

上了熱搜的書店引發了三個後續, 一個好,一個壞,還有一個無法判斷好還是壞。

先說好的。熱搜事件過去後, 書店被搶購一空, 李女士猶豫著她還要不要再進貨。如果打算跟彆人過日子的話,這邊就要收攤了, 另一個接受門面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開書店, 那再進貨就沒有必要。

媽媽跟女兒商量還要不要進貨時, 女兒反問她, 你們是已經定好日子了嗎?

中年人的結合跟小年輕的婚姻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最明顯的不同就是一切從簡。所謂的日子其實隨便哪天都行, 在李永熙又一輪劇組休假的日子裡, 女兒第一次跟媽媽正式的去見了那位叔叔的一家人。

那是很普通的一家人, 碰到即是導演又是演員,還上過新聞的李永熙起初很拘謹,兩邊剛坐下的那十來分鐘著實有點尷尬,硬生生尬聊。直到點單的飯菜上了桌,兩邊也都有心交好, 慢慢的,氣氛就緩和了許多。

那個家裡主要負責對外溝通的是兒媳婦和女兒, 男人們好似都是憨厚老實的類型, 話不多,每次開口就隻會讓李永熙多吃點。本來兒子是問李永熙喝不喝酒的, 聽說她不喝,又被老婆凶了一句,讓小姑娘喝什麼酒,就訕笑不敢再隨意開口。

氣氛好了之後, 兒媳婦打頭跟未來婆婆的女兒聊起兩位老人以後的生活,說是她已經看好了一座公寓,早就打算搬出去的,之前是擔心老父親一個人在家才一直沒搬。讓李永熙放心,那公寓離老房子不遠,有點事她隨時能回來,平時也就年節聚在一起,隱藏的含義是他們這個小家不會多打擾兩位老人。

李永熙聽得懂隱藏含義,也跟未來大嫂說,她的計劃是國考,大概率會成為公務員,去監察廳還是法院目前不確定,但以後不會讓媒體之類的打擾兩位老人家。

大嫂同樣懂隱藏的含義,卻不好解釋她還真不在意這個。家裡的女兒就接話了,說是她小時候還幻想過當歌星呢,能成為藝人多帥氣,當導演就更帥氣了,大有完全不限製李永熙未來有什麼安排的意思。當然了,公務員更好,公務員超級棒,未來妹妹想做什麼都行,隻看她的想法。

陌生時大家都在客套,稍微熟悉點了,說得也都是好話,等確定雙方都不反對這樁婚事了,飯快吃完時,就得聊點實在點事了。

這事兒沒有當著‘未婚夫妻’的面聊,是家裡的女兒借著去衛生間的理由,起身時暗暗衝李永熙使了個眼色,兩人先後出門,去了走廊的拐角,等沒人了,才繼續談非常實在的問題,錢。

“本來你年紀小,這些話我也不太確定應不應該跟你說,但同伯母聊由怕她誤會。”池貞珠望著還在上學的小妹妹,面露猶豫,其實家裡但凡還有彆的長輩,她都不會跟小姑娘聊這個。

小姑娘讓姐姐放心說,“您其實也沒大我多少,五歲而已。”

“確實隻大你五歲,可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在醫院工作了。”池貞珠說著就笑了,到底還是開了口,“我先說,家裡都很支持爸爸再找個人過日子,母親走了很多年了,他含辛茹苦這麼些年,我跟我哥都覺得他能找個人陪他挺好的,我們也很喜歡伯母。”

李永熙點點頭,等她說但是。

池貞珠想說的不是但是,而是很現實的,“剛才嫂子說要買公寓,錢不湊手可能需要抵押貸款。你也知道我跟我男朋友是打算要結婚的,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原先家裡講好,老房子歸哥哥,門面算我的嫁妝。我爸的意思呢,就是哥哥既然要買公寓,那門面就先過戶給哥哥,再抵押貸款,老房子以後給我。”

“我是不反對的,但家裡的房子是有地皮的,門面沒有,嫂子有點不高興。按照嫂子的想法,用門面抵押不如用老房子抵押。一來老房子有地皮,抵押能貸出來更多的錢,能買個大一點的房子。二來麼,這樣老房子還是哥哥的,門面就還是我的嫁妝。”

“但如果用老房子抵押的話,相當於伯母會跟父親一起背上貸款,這肯定不合適。嫂子的意思就是,直接把房子過戶給哥哥,父親跟伯母再結婚,債務就跟你們沒什麼關係。可父親又覺得這不合適,到底伯母是要住進去的。我哥是我哥,是我爸的兒子,話是不好聽但現實就是,我哥對伯母也就相當於陌生人,住陌生人的房子,怕伯母介意。”

“我哥呢,一年有大半年都在船上,平時在家的時間不長,他是覺得買個小公寓,隻有嫂子跟他夠住了,這樣家裡的錢也夠付首付,不用再弄什麼抵押。但嫂子是擔心以後要是有孩子,總不能還折騰一遍,不如一步到位。家裡的房子過戶給哥哥,用房子抵押貸款買公寓,就是......”

池貞珠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欺負小姑娘,“如果這樣的話,伯母就隻是住進房子裡,產權......”

普通人家過小日子,考慮的就是這麼實在的問題,手裡的錢有限,要怎麼花,怎麼防範危險。這半路的夫妻啊,錢財的事都得先算好,不動產是大頭,結婚就是配偶,配偶是可以繼承遺產的,那總得先小人後君子,考慮好兒女們的利益。

李永熙很理解對方的想法,就像李女士在電話裡跟她說,他們要是真在一起了,媽媽會把房子先過戶給女兒一樣,都是先加一道保險的做法。

不排斥這種做法的李永熙思索片刻也是先小人後君子,跟對方說,“您知道居住權嗎?”看她疑惑,簡單普法,“就是房子除了產權之外還有居住權,當事人擁有居住房子的權利但沒有買賣的權利。擁有產權者無權把擁有居住權的人趕走,反之,隻有居住權也不能買賣或者出租。”

半懂不懂的池貞珠問,“你是說讓伯母擁有居住權?”

“或者房子在過戶後簽一個租賃協議,簽署時間可以談,三十年、五十年的,你們都可以商量。在期限內,我媽依舊隻有居住權,你們不可以趕人,但我媽也不能用房子做彆的事,法律上她隻是租客。”

這次懂了的池貞珠皺眉,這不太好吧,“居家過日子,條條框框都卡那麼死的話,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話音剛落又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尷尬了,“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我先來麻煩你,你給了解決方法,我又....”

含笑搖頭的李永熙說沒事,“我們都想爸媽的日子能順遂些,你是這麼想,我也是這麼想。我媽難得碰到喜歡的人,伯父看著也不壞,姐姐和嫂子也都不是壞人,我在你們眼裡應該也不是壞人吧?”

“肯定不是啊!你特彆好!又漂亮,又會學習,都要當上檢察官了,我們家得燒多少年高香才能出一位檢察官哦!”池貞珠是生怕她誤會,“你真的特彆特彆好,伯母也特彆特彆好,我們一家都喜歡的。”

被喜歡的李永熙笑了,“既然我們都是想把事情往成了辦,那這樣。我讓我媽給我簽一個授權協議,我作為她的法律代理人處理這件事,你看伯父能不能跟哥哥或者你簽一個授權協議,或者你們再找個律師去操作,我們可以瞞著老人。總歸房子還是老人家住麼,我們都不圖對方什麼,隻是想把事兒辦得更圓融些,那這樣如何?”

池貞珠聽後覺得天才真不是白叫的,一口答應。扭頭....那位嫂子卻不同意。

嫂子也是借著要去衛生間的說法,同樣是給未來妹妹使眼色,剛進門坐下沒多久的李永熙再度出門,在同一個地點,聽另一個角度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故事。

“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初中畢業而已,要是說得不好聽,太過了,你彆介意,我這個人嘴不好,心不壞。”金子惠先給自己打補丁,再說,“我托大一句,你說要瞞著老人我們自己辦事,想法是好,就是有點太...年輕?”說幼稚就不合適了。

“老人家們肯定年的書沒你多,我也一樣,我們都沒你有文化,懂那些什麼法律條文。但人情世故這方面,我們到底多吃了幾口飯,老人家們更是。伯母我不太清楚,我們家老爺子雖說平時悶不啃聲,但是個內秀的人,心裡什麼都明白隻是不說而已。”

“這本來就是老人家們的終身大事,如果以後不出岔子,他們後半輩子就是彼此一起攜手走。這要攜手走過一生的人,要是再開始連家裡的錢財怎麼安排都沒辦法說開的話,以後的日子怎麼能順遂呢。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兩人順順利利的,彆為這些瑣事煩憂,可日子不就是一個瑣事加另一個瑣事組成的麼。”

“你以後是要做檢察官、法官的人,可能覺得一棟房子不是什麼大事,不值得費那麼多心思,隻要讓老人開心什麼都行。這是好心,肯定是好心,是孝心。但事兒不能這麼辦,日子不是我們在過,是他們倆過。房子對我們這種家庭就是個大事,大事一定得說開才行,哪怕是吵架,也得吵出個大家都滿意的解決方式。”

“而不是你我在背後默默辦了,自覺是為人家好,萬一人家不領情呢?我說句難聽的,你彆介意。這個家我是媳婦,你是後來的,我們兩都還不算是內人,我這個媳婦在公公還活著時就算計財產已經很難看了,你這個女兒要是一點要求都沒有就把母親送出去,也不好看。”

“女人這一輩子過得苦,你媽....不談了。”金子惠拜拜手,繼續講,“半路夫妻既然是奔著過日子去的,那日子該怎麼算就得算清楚,我這個人不吃虧也不占人便宜。伯母要是想當新媳婦嫁進來,要錢要物的,我肯定反對,但伯母真就什麼都不圖就進了門,我也會擔憂。現在是什麼都不圖,未來如何,誰說的好呢。”

“我說句實在話,你母親如果能陪老爺子二、三十年,就算隻有十來年,手裡總得要落下點什麼吧?就算你母親不要,老爺子也總會留點什麼。我也不怕你看不上,實話實說,我確實是擔心,以後房子會有糾紛所以才說要提前過戶。這糾紛不止是你說的法律糾紛,人情來往的,我們這些小市民有多少能碰到上法庭的事?”

“如果老人家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了那一天,要走了,老爺子臨時反悔說是要把給兒子的房子分給你母親,哪怕隻分一半,讓我們贍養你母親,你哥,也就是我老公肯定是照辦的。我就算咽不下這口氣,老人這麼說了,我估摸著我也得照辦。”

“家裡四面都是老鄰居,我們日子還得過的,不可能為這點事鬨上法庭再被周圍鄰居指指點點說點沒心肝的話,那我何苦呢?不如我們一開始就攤開來談,伯母要是樂意自然萬事都好,伯母要是不樂意,那就再商量麼。這事兒總得無愧於心才行,不能瞞著人辦。”

“真就為了人家好瞞著了,悄悄把事兒辦了,辦妥了。你心裡過得去了,我這心裡過不去啊,搞不好人家還不樂意你瞞著,你這事兒辦得不就裡外不是人。你覺得呢?”

李永熙覺得,人情世故這四個字啊,有時候藏著大智慧呢。

這頓飯吃完後,兩家人各自分開。沿著街道散步的母女倆就在聊這個大智慧,李永熙很細致的跟李女士講了那一家的打算,池貞珠怎麼說的,金子惠又是怎麼想的,和她原打算想瞞著把事辦了,又為什麼告訴了母親,什麼都說了,說完再問母親的想法。

母親最想問女兒,這些年,你有沒有偷偷做了什麼幫了我,而我由不知道的事?可她沒有問,與其說這些,還不如根據剛剛學會的‘大智慧’,說一句....

“你外婆回來了。”

這是書店上了熱搜後所引發的壞消息,李秀惠出現了。

這也是一位李女士,這位李女士已經在母女倆的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當年孫女找準機會,在母親面前上演了一出,被酒醉的外婆毆打的戲碼,讓李善美徹底拋下她人生的包袱,遠離那位母親,成為另一個女孩的母親。

那次事件之後,母女倆再沒有見過李秀惠。事實上,李秀惠很少主動聯係女兒,通常是她喝醉了,打電話謾罵女兒,清醒的時候極少主動聯係。李善美換了號碼,兩邊就聯係不上了。再後來,李善美不止換了號碼還換了住所,也不在主家打工了,兩邊就更聯係不上了。

直到書店上了熱搜,有娛樂新聞報道,在餐廳當打掃阿姨的李秀惠看到了電視上的娛樂新聞,也看到了女兒,隨後去了書店。

這是李善美原打算瞞著女兒的事,但女兒跟她坦白了自己也有瞞著的事,她也就跟女兒說,她也隱瞞了一些事。

“她說她戒酒了,說是想跟我一起生活。但我....”李善美咬著下唇,難以啟齒,“我想送她去養老院。”在她的世界觀裡,這就是子女拋棄父母,非常惡劣,但是,“我小時候,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我;如今她老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

李永熙腳步微頓,挽著媽媽的手臂,“那就送。”

善美垂下眼瞼,“真的能送嗎?萬一....”

“沒有萬一,我來辦,你不忍心就我來。”

“不,不用。我來。”

母親和女兒之間連接的臍帶到底要如何斬斷,能不能真正的斬斷,好似誰都不知道,那是太強大的力量,讓善美不知所措。

李永熙在家裡看見了外婆,外婆討好看著她,媽媽也討好的看著她,她們好似和好了,她卻覺得脊背發涼,這很可能是一場地獄再度的輪回。很可能這麼些年,她都在做無用功。

李永熙想過去拉一把外婆的,一如她一直在很用力的拉著媽媽往前走一樣。可她不管用什麼方法,清醒時的外婆永遠是個好外婆,喝醉的外婆,永遠陷於泥潭根本就不打算出來。

酒精仿若另一種類型的毒|品,攜帶者酒癮者隨時逃離現實世界,沉浸在虛幻裡。毒|癮有多難戒,維持了小四十年的酒癮就有多難戒。所有溫和的方法李永熙都試過,極端的方法她除了那些沒辦法嘗試的,也算是用自身安危嘗試過了。

那天在警察局,喝醉的外婆被警察帶回去,警察聯係母親,女兒偷偷跟過去。外婆在警察局發瘋,李永熙看準機會上去演的那出大戲,不止是給母親看的,也是給外婆看的,她想讓這兩個女人都看清楚,人必須掙紮出泥沼,否者就會陷入死路。

哪一出戲讓李永熙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李善美從泥沼中掙紮出來,斬斷了和李秀惠之間的臍帶。李秀惠卻沒有,她如果真的戒了酒,就不會這麼多年都沒有再出現過,現在出現,反而不正常。

現在老太太的身體出了問題,什麼病李永熙不清楚,但對方不止是臉色蠟黃,渾身上下顏色都不對。外露的脖子和手都是不正常的黃色,連眼白處都泛黃,很大概率是肝膽出了問題。

重歸於好的母女倆以一種彆扭的姿態相處著,孫女休假的這一天,陪著這對彆扭的母女去進了貨,回到原先善美都打算轉讓的書店,繼續做生意。中午,池叔叔來店裡跟她們一起吃了快餐,飯桌上數次對李永熙欲言又止,但一直到走,都什麼都沒說。

下午李永熙單獨看店,那對母女去醫院了。金子惠就在此時來了,繞了N個圈子後,跟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說,你媽這八字啊,怎麼就能苦成這樣呢!

“換腎?”李永熙表情空白一秒,“你確定?!”

金子惠長歎一聲,她也是沒想到人生能曲折成這樣,不愧是能把人生拍成電影的人,“你媽可能還以為她瞞的很好呢,整個市場都知道了,她去醫院被人碰上了。你外婆要換腎,喝酒喝得人都廢了,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媽,毀了女兒一輩子,又....”想起電影裡當媽的日子也艱難,一時卡殼,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這就是那件不知道是好是壞的事,李善美打算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割斷她和母親的臍帶。

“我沒答應。”

“....你彆騙我。”

李善美苦笑一聲,“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騙你。”

前情就不談了,直接進入重點。善美說,“她來找我時,我就知道不對。很多年前,你因為她住院,知恩姐就跟我講過,說我是她的包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被迫生下我,怨我、恨我,這些都沒錯,可我已經出生了,她又沒辦法狠心真把我丟掉,我的出生反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至少她養育了我,她心裡覺得自己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她怨恨這個世界,怨恨我,就是沒辦法面對,事已至此,不如好好活。知恩姐跟我說,如果我一直跟她就這麼耗著,我會在地獄沉淪,她這輩子都不會鬆手,她會死死拽著我,一起活在地獄裡,因為她跟我,都不配有好日子,我們就不配活得像個人。”

“可我有你啊,你不能像我這麼活,我是有原罪的,我有罪孽的血,你沒有,你得活在陽光裡,你得好好長大。我得讓你活在陽光下,就不能跟她一起沉淪地獄。我帶你走了,她本不該找回來的,既然她找回來了,就是想把我再拉入那個地獄。”

“她來了我就知道,這不對。她來跟我說,她時日無多,想在死前能過一段安心日子。可我帶她去了醫院,醫生卻以為我是去配型的,當時我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她確實生病了,可能也確實時日無多,但她想拖著我一起死,或者我們一起生不如死的活。”

善美低著頭,放在膝頭的手指扭曲的纏繞在一起,聲音很輕,幾近呢喃,“如果沒有你,我會答應的。我總歸欠她一條命,何況醫生也說,不一定會出事。但我有你,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出事。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我更怕我走了,她還在,你得獨自面對她。”

“那我怎麼會答應呢,我隻答應出醫療費。就算是醫療費我也隻出到家裡的存款都花完為止,再多我不會給的,房子不可能賣,那是留給你的,誰都不能動。我隻會出那麼多,隻能出那麼多。如果....如果....如果,她等不到醫院的腎,那也隻能如此。”

垂首低眉的善美表情看著是平靜的,永熙卻從她放在膝上扭曲的手指看出了她的淒惶。

永熙抱住了善美,不再多問一個字,隻是與她分享體溫和命運。

為什麼命運總是有辦法,在一個人覺得自己剛剛好起來一點時就要砸下一記重錘,讓一切回歸原點甚至更壞?大概是老天想讓庸人學會,彆隻顧著自擾,也得學學,珍惜眼前人。

母女深夜談話的隔天,李永熙已經跟導演請好假,準備先陪媽媽一個禮拜,確定媽媽一個人沒問題,再看要不要回劇組。導演本來是不想答應的,但一想到之前劇本能換全靠女演員跟資方溝通順利,當初的人情現在得還啊,也就答應了。

故事裡的好人啊總歸是有好報的,現實中也未嘗不會出現啊。

李永熙就碰到了好人有好報的事,或者說是李善美碰到的。李善美碰到了一位好人,好人的兒媳婦在大清早按響了家裡的門鈴,說是要來幫忙照顧老人家,讓兩母女該開店就去開店,該去劇組就去劇組。

“怎麼著,不放心我啊?”金子惠眼睛一瞪,把李家三位女士都嚇一跳,“不就是陪人去醫院再檢查再回來麼,多大事兒啊,我這點難道都擺弄不來?乾嘛,你們這些有工作的看不起家庭主婦是吧!走走走,彆跟著搗亂,真論照顧病人,你們還不如我呢!”

金子惠不知為何氣場就是很強,力壓三人組,還一點不見外的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擺手趕母女倆,“趕緊的啊!”先看當媽的,“你店不開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想喝西北風啊!”再看做女兒的,“你也趕緊啊,不是要去京畿道,大清早多堵要我告訴你,你彆遲到再讓人家扣錢!”

首次登門就比主人家氣場更強的客人,最後衝老太太假笑,“老太太,我以後啊說不定成了您孫媳婦,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還是我這個沒工作的照顧您。您先適應適應,跟我走吧,東西收拾好沒?”

老太太愣愣的搖頭,金子惠嫌棄的看了眼李善美,“你說說你,一大早都乾嘛了。”再趕人,“趕緊走,就會礙事。”

主人被客人趕出了房子,站在門口的母女倆,望著已經關上的門,面面相覷。

女兒問媽媽,“你這個兒媳婦,有點凶哎。”

媽媽猶豫一瞬,“但你外婆好像怕她。”

李永熙笑了,“我看你也怕她。”

力壓李家兩位女士的金子惠是位神奇人物,個人畫風特彆像是‘永熙’很多年前在‘大院兒’裡講過的那種東北大嬸。說話做事都是風風火火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非常接地氣。有時候話講得是有點刺人沒錯,但氣場是真的強,家裡家外一把罩,這個地盤就是老娘的那種強。

這位姐姐是看不慣矯情人物的,在她的世界觀裡,李秀惠就很矯情,李善美其實也有點,這兩人都是話不好好說的。想乾嘛乾嘛唄,不樂意就吵啊,吵到上手打一架又如何,最煩你們這些憋悶屁的,就會搞幺蛾子。

“老太太,看見那個沒?”金子惠挽著十分不想跟她說話的李秀惠的胳膊,同她咬耳朵,“那女的肯定是個小三,我剛才在衛生間,聽到她跟男人撒嬌,嗲的呀~還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什麼是兒子,我看她肯定是想小三上位,搞不好那男的就生了個女兒。”

老太太很鬱悶,“背後說人是不是,不太好?”

“我這不就跟你說了麼!”金子惠輕‘嘖’了一聲,“行行行,不說。”沉默大約三秒,手指指向另一個男人,“你猜那人掛什麼號?我看呐......”

老太太正在被折磨,李善美正在被感動。

池大叔拿來了存折,塞進了李善美的手裡,啥話都沒說,塞過去就跑了。看清是什麼的李善美拔腿就去追,市場裡迅速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中年愛情故事。

這對母女在同一時間享受到了世界的參差,而他們的外孫女,正在接受好人有好報。

“很抱歉,我有點多管閒事了。”

提前等在咖啡廳的曹矽賢看到人來了,連忙起身請對方坐。李永熙先說沒關係,坐下後,再說一句,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多管閒事的曹矽賢在昨天聽到親媽說了八卦。曹媽媽是一家兒童美術學院的校長,她聽校內的老師分享了一個八卦。那個老師分享的是同學家長告知的八卦。同學家長則是李秀惠工作餐廳的店長。

店長說他們店裡出了個名人,一個打掃衛生的老太太居然是電影導演的外婆。前幾天出演過電影的女兒,來店裡給親媽辦辭職,有人認出來了,一時就成為全店的八卦。這些名人背後的故事可真複雜哎,都是名人了,居然還讓家裡老人出來給人打零工?

關於名人的八卦由身兼學生家屬的店長說給教孩子的老師聽,老師分享給下一個老師,下一個老師又分享給校長。校長還記得兒子跟她說過那個名人是個好人,五十億的欠條呢,一分沒要就還了,這怎麼可能不是好人。

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出現疑似不孝的行為,裡面肯定有隱情。媽媽就打電話給兒子,讓兒子考慮一下要不要跟名人說說看,這萬一要是被記者知道,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曹矽賢再三跟親媽確定這不是胡說八道的消息,就給李永熙打了電話。本來他是想跟利特說的,他沒見過李永熙,壓根也沒有電話。但利特在國外,這事兒又得儘快解決,隊長就拜托忙內去跟李永熙見一面,詳細說說是什麼情況。

兩人見面時,曹矽賢已經去打聽過,在那個店長沒說謊的基礎上,老太太是年初在他們店裡上班的,來的時候人看著就不太對,店長本來不想用。但老太太著實可憐,再加上工資要得十分低,又隻乾拖地刷碗的活兒,除了開店和關店的時間外都在後廚也不去前廳,客人看不見就無所謂,店長還是把人留下了。

店長對老太太的印象就一個,可憐。那麼大年紀身體不好還出來打工,她不可憐誰可憐。至於彆的,哪還有彆的,老太太啥也不說啊,能有什麼彆的。

曹矽賢僅說了他打聽來的事,以及,店家沒有保留工作照,在李善美帶著老太太去離職時已經把照片都拿走了,店裡後廚是沒有監控的,前廳的監控他找人買過來了,沒有備份。可以說該做的事前處理,都已經做完了。

把腳下的袋子遞過去的曹矽賢自覺他該說的也說完了,就捧著咖啡杯,等著對方開口。李永熙看他貌似一丁點好奇心都沒有的樣子就想笑,這家夥肯定很好奇,硬憋著沒問。

說起來,這位也是老朋友呢。

“事情有點複雜,暫時不方便多說,等之後.....”

放下咖啡杯的曹矽賢裝得非常靠譜,“沒關係,我能幫上忙就好。”

李永熙抿唇壓下笑意,“好,多謝你。”

“你幫利特哥那麼大的忙呢,跟我說什麼謝謝。”曹矽賢起身,“那我....先走?”

李永熙起身對他剛要鞠躬,被他一把按住,連聲說不用,急得敬語都忘了,“那什麼,要不你請我喝咖啡吧,這單你買!”

這次笑出聲的李永熙點頭說好,看他跑走的背影,笑得不行,老朋友有了新面孔還挺有意思的。

提著袋子去了市場的李永熙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善美,出乎她意料的是,善美真被一群人圍著打趣,同她一起被圍觀的是坐立難安的池大叔。先看到她的還是池大叔,大叔連忙跳起來,衝她招手,大聲喊她,喊得大嬸們紛紛回頭。

調笑姐妹,大嬸們做得很順手,人家女兒來了,有些話就不好說了。大叔看李永熙好似是有事要找善美聊,就叫著大嬸們都跟他出去吧,讓人家兩母女說說話。

等人都走,永熙正想跟善美說,善美卻跑出去把池大叔拉回來了,說是他們三人一起吃個飯,就點個市場裡中餐炸醬面,簡單吃一頓。

在面到之前,善美先跟大叔說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和她真沒答應要換腎的事。再跟女兒說,大叔跑來硬給她塞存折,她不想要。

關於拒絕換腎,大叔好似很高興她拒絕,又覺得這事兒不應該高興,表情有些扭曲,像是不知道該不該高興。關於存折,女兒是很高興的,還好奇的問,我能不能看看多少錢。

講述者衝兩人都翻了個白眼,打開女兒伸手要存折的爪子,才想起來,“對了,你怎麼來了,不是應該在片場嗎?”

李永熙沉默一瞬,在大叔要起身避開時,先開口了,“我有一個朋友,認識外婆工作的那家店的店長,那個店長好像以為我虐待.....”

半起身的大叔一下坐回去了,表情很嚴肅,“我就說這事兒會出麻煩,你是個名人呢,親外婆沒享福去打零工,人家怎麼看你啊,背後肯定會罵你的,記者知道更麻煩吧?”

“怪我怪我!”媽媽立刻接上,“是我太粗心,沒想著先偽裝一下再過去,我也是擔心她在那邊會說什麼奇怪的話,怕你被......”

話都沒講完就被兩人打算,大叔先說,“這怎麼能怪你呢,你也是.....”

“對!跟你沒關係。”李永熙迅速接上,同時讓兩人都不要插話,沒講完呢。

在母親陷入自責前,女兒快速過了一遍,關於外婆的事已經解決了。但現在她們面臨一道選擇題。

“我是個名人,我還認識很多有名的人。等醫院的□□可能需要等很久,運氣不好就等不到了。但名氣可以加速我們找到願意來醫院做配型,同時願意捐獻的人。”

永熙看著愣住的善美,“你想要我利用名氣幫忙找嗎?”

善美木愣愣的,回不了神,給不出答案。

沉默時間過長,即將籠罩整間書店,店外跑來了送餐的人打破了壓抑的安靜。

大叔去拿了餐,拆了包裝拌了面,給兩母女都弄好了,最後弄自己的那份,三分炸醬面都辦好,按說該吃了,可連開口的人都沒有。

池大虎開口了,說著不合時宜的話,“如果你們兩都做不了決定,要不要聽聽我的想法?”等兩母女都看向他,這個外人幫內人們選擇,“什麼都不要做。”

“這事兒要我說就看命,老太太有那個命,老天讓她活兒,她就能活兒。老天要是覺得她這輩子吃得苦已經足夠她上天堂享福了,那咱們不能攔著人家的路。”

矮矮胖胖身上魚腥味還很重的男人就是個市場的攤販,沒什麼學曆也不懂多少大道理,但日子怎麼過才能讓自己更舒心,他大概率是比兩個女人懂的。

“我說的話可能不好聽,但話糙理不糙,人麼,還是得自私點。這日子要是事事都為彆人活兒,那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滋味呢。多少得為自己想一想不是?”

金大虎看著未來老婆,指著她女兒,“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孩子想。你但凡出點事,她日子怎麼過?換腎是絕對不行的。”再轉頭看,一直都是小心對待的天才少女,“你呢,也得為自己活,你要是用名氣真找來了腎,那些沒腎的人會恨死你的,你們這些名人搶了人家一條命啊,萬一哪個想不開捅你一刀,你死得不冤枉嗎?”

“哪怕沒有那麼想不開的,就說願意給你換腎的人拿救命之恩要你一輩子回報呢。你欠人家也是一條命,一條命的恩情怎麼才能還得起啊?你日子以後不過了,都為他人活著?”

更多為自己活的男人對女人們說,“我現在說這話,等老太太走了,你們說不定能恨我。但這話我還是得說,恨了我也得說,這父母子女的緣分是深如海,但天大的緣分也有緣斷的那一天。”

“咱們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自始至終不也就一個人麼。這人呐,說到底還是得自私點,得為自己活一場。”

“不然這一輩子,不就太憋屈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