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十五章(1 / 1)

所謂平凡, 大概也得看跟誰比。

要是以尹希諾為標準,那這世上隻有凡人,唯有她是不凡的存在。玩家是在科學的世界觀裡唯一一位玩玄學的存在, 自然不凡。

但要是拿沈成寶為標準, 那世上不平凡的人更多, 許多許多人都是超凡者,或者說運道非常好的人,比如薑雲成。

《面具》的票房在上映第十天破了五百萬人次,年末了, 各種大片輪番上映, 《面具》還能搶下六天的單日票房首位,這麼好的成績,已經足以讓業內開始搶以‘尹希諾’為名的資源大餅。

作家的係列電影計劃如今業內已是無人不知,係列前三部, 部部都爆了,那第四部再爛也能回本。作家輸出穩定,有前三部打底,她第四部不可能爛, 在成功率超過八成的基礎上,作家在籌備第四部作品的消息傳出去, 滿世界都是想搶資源的人。

尹希諾最近見的人之多, 都快出現臉盲了。自《面具》開始霸榜單日票房榜單,外面就有無數人約她, 絕大多數都是她不好推的人, 她也沒打算推,確實要籌備團隊,找團隊就得多多見人。

但就算見了那麼多人, 尹希諾也沒想到,沈成寶會把薑雲成介紹給她,有點神奇。

薑雲成是今年導演圈的新星,超新星的那種新生代。這位1971年的中年大叔,今年才上線了第一部長篇電影《犯罪都市》。自編自導不說,票房成績還好,當初上映時蟬聯單日票房榜十一天,總觀影人數破六百萬,半個月前還拿到青龍最佳新人導演的提名。

哪怕最終薑雲成沒拿下青龍的獎杯,他也是今年的新人王,票房贏了,商業價值高。

受到商業市場肯定的新人導演想要再拍續作是不愁沒有片商投資的,這樣的新人導演想要跟會乾涉導演拍攝的作家合作,尹希諾自我感覺,不太合理。

“他知道我想找個什麼導演搭檔吧?”尹希諾懷疑,“你確定他要約我?”

今天劇組來光州宣傳,記者會結束後,導演跟作家說,想給你介紹個人,那人想跟你合作。尹希諾本來沒在意,如今誰都想跟跟她合作,特指新人,成名的大佬們看不慣她這樣的作家。

沒在意的尹希諾隨口問了句是誰,聽沈成寶說出薑雲成的名字,很是意外,這人想跟她合作?

“他說他前後自薦了三次,你都拒絕了,這是第四次。”沈成寶講起來就想笑,“從《絕處逢生》到《賭徒》再到《面具》三個本子他都看過,三個本子他都想拍,次次都被你拒絕了,要不然也不會專門打電話給我,想跟你見一面。”

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的尹希諾仔細回憶,還是沒想起來,“我有拒絕過他?”

兩個小時,作家見到了號稱被她拒絕了三次的新人王,他們可不是初次見面,在青龍頒獎禮就見過,但確實不熟就是了。

三人約了晚飯,韓餐館,榻榻米的包間,都是盤腿坐得很隨意,看起來就是來吃飯的。

薑雲成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叔,看起來一副好脾氣,講起話來也是樂嗬嗬的,他先給作家解惑,對方如何就拒絕了他三次。

“馬東錫跟我是多年的好友,他拿到《絕處逢生》的本子時,我們正在拍《犯罪都市》,當時我看了本子就心動了,可惜你們項目已經搭起來了,我也沒機會了。”薑雲成說這是第一次。

馬東錫,《絕處逢生》的男主,以黑胖胖為原型的劇本,找他出演都算得上本色出演,臉無限貼角色,往鏡頭前一戳就是本色出演。當初選角,樸秀元把他的照片給尹希諾一看,作家一點磕巴都沒打就點頭要用。

尹希諾聽了就笑,“這樣也算我拒絕你?”

“還有第二次呢。”薑雲成也跟著樂,講起第二次,“我跟樸建木也算是老關係,那哥給我看過《賭徒》的本子,CJ本來不是有計劃想讓你跟新人導演合作麼,我當時跟建木哥講,我們要是合作,我一定無限配合。可惜,你選了樸勳政,大導,我就沒希望了。”

同屬於新人領域的沈成寶笑出聲來,“你的第三次就是我了?”

“是啊,第三次就是被你搶了。”薑雲成邊說邊給他倒酒,沒給作家倒,妹子喝得是茶,他放下酒瓶假模假樣的跟作家歎氣,“既然你這次想跟新人導演搭,為啥你選他不選我?”

尹希諾笑得都不行了,這算什麼三次拒絕,一次都不算啊,“《面具》組團隊的時候,恰好是《犯罪都市》在宣傳吧?你有時間拍攝?”

“我也沒想到你們那麼趕啊。”薑雲成舉杯虛敬作家,“要不說有緣分的人始終有緣分,以前是緣分還沒到,現在不就趕上了麼,你覺得我怎麼樣?”

單純以導演的評價體係,尹希諾認為薑雲成是拔尖的新人導演,還那麼巧,對方主攻犯罪題材,跟她這個係列無限搭,能合作她是舉雙手歡迎的。但是作家還是不懂,這位怎麼會想要跟她搭,他應該不缺投資才對。

尹希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像她這種手伸那麼長的作家,業內稍微有點來頭的導演都看不慣,不然她也不會滿世界見人去找合適的新人。新人很好找,什麼都不懂的小白滿大街都是。可有才華能讓她看得上,還剛巧一貧如洗得為五鬥米折腰的新人,就沒那麼容易找了。

目前倒是不用為投資擔憂的薑雲成對於作家的疑問,半真半假的說了句,“我執導能力還算不錯,好歹在圈子裡待了那麼多年,但寫劇本這事兒啊,它真需要天賦,我恰好沒那個天賦。”

這話尹希諾不太信,“《犯罪都市》不是你寫的?”那本子不差。

“《犯罪都市》是真實事件改編,它首先有真實事件為骨架,執筆的作家是李錫根,我算是聯合編劇。”薑雲成笑看沈成寶一眼,再跟尹希諾講,“它不能完全算是我創作的劇本。”

微愣一瞬的尹希諾也掃了眼沈成寶,後者舉杯乾了杯中酒,放下酒杯後笑道,“我出去抽根煙。”

包間裡就剩兩人了,薑雲成就正經了些,說點實在話,“我手上現在有兩個企劃案,一個是小說改編,另一個是漫畫改編,都是有原作的。兩部原作都很不錯,原著也都頗有名氣,進行影視化大概率不會虧。可我反正都是拍彆人的作品,與其拍那些,為什麼不跟你合作呢,跟你合作才是八成不會虧,還有兩成的概率會大爆。”

“很多人都說我是新人王,這個限定詞也是新人,今年加上還沒下線的《面具》有四部犯罪題材爆了,三部都是你的作品,我就一部《犯罪都市》。新人王這個稱號,我在新人裡當當沒問題,跟你比,也就是個老四,連前三都沒進去。”

“新人啊....”薑雲成抿了口酒,笑看年紀比他小一輪都不止的作家,“我大你十七歲,在你面前還是新人。我這個新人再過幾天到一月了,馬上就成舊人了。”

“《犯罪都市》的成績夠好,片子的質量如何先不談,更多是運氣好。可我不能一直指著好運氣啊,處|女|作爆了基礎上,第二部作品就尤其重要,如果我第二部作品撲了,那些捧著我的人立刻就會消失不見。我起碼得連續成功三部,才有一部失敗的機會,不能當流星啊,誰不想恒星呢。”

新人導演跟作家講得很實在,他就是成功了才更怕失敗,才更想繼續成功,同作家合作就是能繼續成功的方法。而這些話之所以不方便當著沈成寶的面講,正是因為對方是先失敗再成功的,這說了不是打人臉麼。

老哥哥話講得那麼實在,尹希諾也就沒繞圈子,直接問,“你既然是通過成寶哥約我,應該就是打聽過跟我合作會有哪些問題,我從頭到尾都會盯拍攝,包括剪輯都會盯,你不介意?”

“介意啊,怎麼可能不介意。”薑雲成笑了,“但想得到就得付出,要不是跟你合作條件苛刻,哪輪到我呢?你如果隻是賣本子的作家,市面上的導演還不是任你挑。”

尹希諾眉頭微皺,“你如果還沒簽約就抱著忍耐的心,那我們合作估計不太順利。”她都已經跟能忍的沈成寶合作過了,這次她想找個真心實意隻圖賺錢的,省得再出麻煩。

不單純是想賺錢的薑雲成舉杯衝她樂,“妹妹,我年紀大你那麼多,能說句冒犯的話吧?”

伸手示意他請的尹希諾聽到了很有趣的一番話。

“圈子裡那麼多流言,你做得那麼明顯,現在外面是人是狗都猜得到你想全程控場,就像那幫拍電視劇的,想搞作家中心製。你心挺大,也有那個才華,可一個行當能不能壓過另一個圈層,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電影圈就算再出十個你,你們十個人捏在一起想搞什麼作家中心製也搞不成。不是你能力有問題,而是電影的運行機製決定了,導演才是核心。”

“你如果改行當導演,那你就成了我們這個圈子的人。你要是始終堅持當作家,那就是走到最頂端也就是頂級的作家。頂級的作家成了一個項目的重心有什麼問題,跟新人導演搭,你天然就是中心。就跟大牌製作人搭新人導演一樣,說是說導演中心製,但製作人夠大牌,導演隻是個新人,那項目就是製作人說了算一樣。”

“講個更誇張的,如果哪個小團隊運氣超絕找來了大牌的演員,那演員在劇組說了算的都有,作家不比演員有牌面?你看小團隊會反抗大演員嗎,也還是捧著的,一切為項目考慮啊。”

拍犯罪題材成名的導演舉起白胖的拳頭跟作家晃了晃,講世間真理,“有些道理是亙古不變的,不管什麼事都是誰拳頭大聽誰的,這說到哪都一樣。”

尹希諾瞄了眼自己的瘦弱的小爪子,再看對面大饅頭一樣的拳頭,覺得這位有點意思。

很有意思的薑雲成放下拳頭拿起茶壺給作家添茶,再補充,“我確實介意你乾涉拍攝,你找哪個導演都介意外人乾涉拍攝,那跟什麼作家不作家的沒關係,單純就是不想彆人動自己的作品,這跟我要改你的劇本沒區彆。純屬本能的不舒服,我要是說不介意,歡迎你改,我就算說了,你也得信啊。”

“你與其相信我不介意你乾涉拍攝,不如相信我絕對有誠意跟你合作。我的誠意出自,你既然還想找導演合作就代表你沒有當導演的想法,那這部片子依舊是我署名,我的作品。這部作品成功了,那就是我們的成功,是雙贏,沒有誰壓過誰。”

“在組內我們一樣大,出了組,到了公眾面前,我依舊是導演,在各大頒獎禮的提名中,我還是作為導演被提名。講句不好聽的,隻要項目成功,我獲利比你大,面子我都有了,裡子我退一步,也是應該的,你說呢?”

尹希諾沉默片刻,嘴角微翹,說,“想不想看劇本?”

薑雲成大笑出聲,“看啊~當然看!”

作家的新本子不同於同係列前三部作品是單一主角的人生故事,這個本子講得就是一個犯罪故事。

南韓經曆過數次武裝政變,每次政變都讓時局動蕩,而動蕩的時局就會誘發犯罪。那個年代的富人階級很注重自身安全問題,一位剛跟老公離婚的女富豪獨自帶著女兒生活就想買個安全的房子。

房產中介給女主介紹了一棟有安全屋的房子。安全屋建在地下室,裡面由鋼板包裹,槍都打不穿的鋼板,還隻能從裡面打開外部打不開,包含了全屋監控的總控台也在安全屋內。可要說不管外面出了什麼事,隻要母女倆躲進安全屋,那就不可能有任何危險。

看中安全屋夠安全的女主買下了這棟房子搬了進去,而她不知道的是,安全屋內藏著一張前屋主高達百億的支票。前屋主有個外甥,外甥偶然知道了支票的事,他得知時,前屋主已經離世,房子也被作為遺產給家人賣出去了,女主已經搬進了新家。

外甥並不清楚家裡的其他人是否知道那張支票的事,他舅舅獨身,也沒留下什麼後代,房子是還活著的兄弟做主賣出去的,他估摸著是不知道,不然也不會賣房子,之所以會出售房子是大家養不起這棟豪宅,還不如賣了大家分錢。

如果走正規渠道,告知大家安全屋內有這張巨額支票,外甥能不能分到錢不好說,但要是選擇誰都不說,他偷摸給拿回來,那這張支票就是他的了。

人性的貪婪在此時無限放大,外甥找了兩個同夥兒,準備入室盜竊。外甥就是個普通人,他能找到的同夥兒也就是普通人,為了讓同夥兒們膽子大點,他先是騙那兩人,房子根本沒人住,我們隻要溜進去開了保險箱拿到支票就跑,壓根也沒人知道這件事,到時候大家發財。

當然那筆財產不是百億,外甥騙同夥兒就十億,他想吞更多,但十億對普通人來說也是筆巨款了。同夥兒被巨款吸引,走上了歧路。

這兩個謊言中關於家裡沒人的那個,在盜竊三人組趁著雨夜要溜進屋內時就被拆穿,女主已經帶著女兒住進去了,哪會沒人。但他們都溜進來了,事已至此,再退縮,舍不得啊。

三人組關於屋內為什麼有人的問題起了爭執,他們的動靜驚擾了睡夢中的女主,出於直覺,女主去了安全屋查監控,隨即看到屋內溜進來三個男人,她連忙衝上樓叫醒女兒就往安全屋跑。

這之後的整部電影,就圍繞著安全屋內外的兩撥人展開的鬥智鬥勇。

劇本的故事線本身不複雜,整個故事主角隻有五個人,母女和強盜三人組,還全是室內景,製作費可以壓得很低。

這片子尹希諾是準備自己出資、自己當製作人、自己組團隊,再召喚導演來合作的。出於這個考慮,她這次寫的劇本很有特彆,有非常詳細的畫面描述。

詳細到劇本裡的安全屋和豪宅描述的非常具體,有了具體的內景搭建,道具每一個擺放的位置都是標明的,人物動線和鏡頭切換,她也都在劇本裡寫出來了。

講誇張點,作家基本上把導演的活兒都乾得差不多了,也就是沒有畫分鏡而已,但所有的分鏡稿能畫的東西,她都用文字寫明了。換句話說,導演成了作家的工具人,隻要負責實現作家文字的具現化就可以。

兩天後,寫本子的作家和看本子的導演再見面。兩天前很期待同作家合作的導演,此時卻猶豫了。

薑雲成是不介意作家對拍攝的乾涉,但他沒想到作家能乾涉到這個地步。講句不好聽的,作家本子寫到這個地步,已經不需要一個主導演了,隻要找個副導演就行,尹希諾完全可以自己當總導演。

“我想過。”尹希諾笑笑,“如果我找不到合適的導演,這次我會自己拍。我跟樸建木聊過,如果我當這個項目的導演,那我個人出資五十億,CJ那邊出資三十億,八十億拍這部片子,就算我要拍兩年,也夠了。本子完全可以用超小的成本拍,有足夠的錢讓我耗。”

皺起臉的薑雲成覺得麻煩了,“你想要找的導演不是聽你話的導演,而是能給你更好的畫面,更漂亮的鏡頭語言傳達,讓你的作品更上一層樓的導演?”

“當然,不然我完全可以自己拍。”尹希諾坦然承認。

抹了把臉的薑雲成深吸一口氣,去摸煙盒,“你想要找個有才華的導演為你的作品添磚加瓦又希望他好控製,魚和熊掌哪能兼得?”

關於自己貪心這事兒尹希諾也早就跟無數人承認過了,“這就是我找導演很困難的原因,普通的我看不上,有才華的都不好控製。但我其實沒想控製誰,我想的也是雙贏,隻要他能說服我,他的畫面比我的畫面好,我完全不介意按照他的拍。偏偏行內的規矩就是我這種的作家會讓人討厭,我的做法就是在控製導演,導致大多數有才華的導演都不能接受跟我雙贏。”

貪心的作家笑看野心也不小的導演,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現在到他決定的時候了,“本子你也看過了,還想跟我簽約嗎?”

這個問題薑雲成一時回答不了,但他也沒有立刻拒絕,而是跟作家說,“你給我兩個禮拜,我出前三幕的分鏡稿給你,到時候我們再談,看你認不認同我的拍攝計劃。”

“行啊。”尹希諾不急,她有的是耐心。

新本子寫好了,正在上映的作品票房還在漲,目前已經突破六百萬,才十四天而已,還有半個月才下線呢,都有小報蹭熱度說什麼《面具》有望突破千萬了。

事業線進行的無比順利的作家有什麼好急的,但隨著《面具》的票房越長越高,業內幾大片商都很著急,作家的新作他們能不能拿下,那可是顆搖錢樹!

預計有十部的係列電影,已經上映的三部沒有一部票房低於六百萬,這個成績相當於搖錢樹已經發芽了,隻要栽到自己的花園裡就一定能賺錢,片商們能錯過這種好事?

片商們給尹希諾帶來了一個奇妙的展開,大導們對她的劇本有興趣。

大導之一的奉駿昊不是想給她當導演,沒可能的,這位大佬想給小朋友當製作人,讓作家兼職導演,她自己拍。

“你本子細到這種程度,這都不能以完成度來評價,這就是已經成型的作品,不用多此一舉再找個導演。”大佬跟小年輕不繞彎子,很是直接,“你身體的問題好解決,給你找個副導演就行。我工作室有個孩子,有點靈氣,雖然隻拍過短篇,但你可以先看看他的作品再決定。”

大導之二是南韓商業片領域的王者,崔東勳,這位也算是主攻犯罪題材。他也很直接,直接的問尹希諾,本子賣不賣?

面對奉俊昊,尹希諾半開玩笑的說,要是對方有興趣,她想跟對方合作,找大佬當導演。大佬給她一個白眼,年輕人想得夠美的。面對崔東勳,尹希諾就想得很美的講,隻要崔東勳不改她的劇本,那本子可以賣。

崔東勳笑罵她一句,“我看你飄了,沒被前輩教訓過?你這個本子一個字都不改,那是你拍還是我拍?”

在前輩的工作室裡跟前輩喝咖啡的尹希諾覺得這事兒能聊,“我不想改動劇本是我認為我的鏡頭描述足夠詳細,那些就是最適合這個劇本的,您要改的意思就是您認為它沒那麼適合?”

即是召喚小年輕來聊合作也是見見圈內聲名鵲起的年輕人,崔東勳的姿態很是輕鬆,隨口給年輕人當老師,“本子是你寫的,你所預想的畫面自然是最合適的,這是你的故事麼。但最合適不代表最好,有些關於運鏡的描述還是太生澀,太學生氣,懂不懂?”

學生乖巧搖頭,不懂,“能舉個例子嗎?”

崔東勳點了根煙想了想,“就說三個小偷進屋的那場戲,你本子裡寫得是他們進了屋到了臥室,看到了床上有人,另外兩個人才發現受騙上當,進而引發三個人的爭吵,驚動了女主,是這樣沒錯吧?”

“這樣不好嗎?”尹希諾表示,“用其他的方法比如什麼屋內有燈就看出來有人,那顯得太刻意了吧,不能鄙視觀眾智商啊。”

“觀眾需要的是驚喜,要智商乾什麼又不是做數學題,你得給他們驚喜。”崔東勳沒有要鄙視觀眾智商的意思,他隻是要加個小環節,“電影的第一幕就是雨夜,三個小偷入室盜竊,隨後整個故事才會展開。”

“既然是雨夜,既然三個小偷在剛登場時會被觀眾誤會隻是要進去偷東西,那在畫面裡可以放大這種誤會,一上來就讓觀眾提著心。鏡頭不要跟著三個小偷走,要跟著女主走,讓觀眾一開始的代入感就進入女主的視角,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了動靜被驚醒,隨即開燈想下樓查看。”

“鏡頭一路跟著女主,樓上樓下看了一圈,女主什麼都沒看到,又回去睡了。這時候切那三個人,三個人進屋了,聽見女主開燈開門的動靜才躲起來,沒讓女主發現。這麼一來,觀眾就會提著心為女主擔憂,有些入戲的觀眾恨不能鑽進屏幕裡搖醒女主,這時候怎麼能睡呢!”

抽了口煙的崔東勳也就是臨時想到的,所以也臨時補充,“在觀眾提心吊膽的時候,鏡頭再切回女主。女主翻了幾個身,好似覺得不對,再起身去安全屋查看。此時故事再接著往下展開,三人組小偷的身份立住了,觀眾也誤會了,女主夠機敏的人設也被展現,觀眾就等著女主反殺。”

隨口說了修改想法的大佬,更隨意的說一句,“這樣即不耽誤聰明的觀眾認為他們看懂了我們的套路,又能讓不想動腦子的觀眾自動跟著女主的視角,期盼她能反殺。隨著劇情展開,小偷不止是小偷就成了觀眾的驚喜,他們期待的就是驚喜,而我們就是創造反轉給他們驚喜的人。”

“反轉要足夠有說服力,要一開始就能騙到觀眾,隻有觀眾上當了,我們的反轉才能有力量變成驚喜。不然這片子就隻是還不錯的商業片,虧肯定是不會虧,卻做不到真正大爆,我是說往千萬人次衝的底氣。”

老師更更隨意的評價,“你寫劇本有點東西,有天賦的,故事的完成度很高,沒有硬傷,起承轉合的銜接也很棒。但當導演,太年輕,學得都是老師教你的東西,經驗不足。有些想法也太異想天開,拍動畫行,拍真人不行。不過你要是想改行當導演也不是不可以嘗試,能突破常規想到彆人想不到的拍攝角度,還是有天分才能做到。”

學生愣怔一瞬,仰天長歎,她就說吧,她頂天是個二流,碰到真正的一流就不行了。

真正一流的導演以為小年輕被說服了,再問一句,“本子賣不賣?你這個本子運作得好,真能衝個千萬人次,很有趣。幾輪反轉,一輪比一輪精彩。”

小年輕虛心的問,“我能跟著您學習嗎?”

“怎麼著,你想來我的劇組搞作家中心製那一套?”崔東勳笑了,“彆做夢了,這本子賣給我就是我的本子了,我想怎麼改怎麼改。我的劇組,我說了算,懂不懂?”

尹希諾懂,所以,“要不您讓我再考慮一下?”

“行啊,你考慮好了給我電話。”大佬默認,這本子是他的了。

年輕人卻暗戳戳的去找了另一個大佬請教,如果您當導演,這本子您會改動嗎?

奉駿昊沒想過這事兒,但想想也不費事,同樣很隨意的說,“我拍的話,可能會在劇本裡加一條暗線,兼顧商業和藝術。”

虛心向學模式的尹希諾請大佬指教。

大佬說,“你本子的核心是圍繞著錢財的,女主買下有安全屋的房子就是想保護身家性命,重點是身家。那三個小偷之所以進屋發現有人後不逃,還留下繼續犯罪也是財帛動人心。這條主線運作商業片夠了,但沒什麼深度,再往下挖一挖,比如給小偷之一加個設定,其中一個人跟女主一樣有女兒。”

“那個人之所以加入犯罪團夥也是想賺錢點給女兒過好日子,他在最後反水槍殺同夥兒是出於想起自己也有個女兒,而不是想獨吞錢財。他的同夥兒想殺害小姑娘,他才動手。這樣電影就有了兩個主線,明面上是貪|欲為核心,貪婪是人的劣根性。內裡是人性的微光,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我們會感同身受。”

文藝片導演很文藝的說,“物傷其類這個詞想要成立就得先承認,我和你是同類。”

尹希諾覺得自己這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跟大佬比,都不是一個物種!人和人的差距為啥能那麼大?!

物種之間龐大的差距讓尹希諾改了主意,她先去見了薑雲成,跟對方說抱歉,我們可能沒辦法合作,要是你不介意,下次還有機會,我這是個係列電影,才拍到第四部,早著呢。

薑雲成很是失望,但也沒啥好說的,隻問一句,“你打算自己拍?”

“不,我打算把本子賣給崔東勳前輩。”尹希諾看他愣住,訕笑,“我想跟前輩學點東西,得交學費。”

失笑搖頭的薑雲成無奈,“你早點爆出崔東勳的名字,我還聊什麼。”

崔東勳的名字爆出來,尹希諾都不用再親自跟誰說抱歉了。大佬要籌備新項目的風聲傳出來,沒什麼去關注尹希諾,頂多跟她說聲恭喜,被大佬看上了啊。

跟成名多年的大佬比,尹希諾才是新人。新人前後賣了兩個本子出去,一個是完整的劇本,隨便大佬改,想怎麼改怎麼改,大佬說了算。第二個本子隻有一個大綱,新人帶著大綱去問大佬,有沒有興趣聯合編劇。

在崇尚編導一體的韓國,走上金字塔尖的導演都是一流的作家,他們對上小年輕,都可以開啟教學模式。尹希諾既然‘貪’,就不可能在發現兩位好老師時非得二選一,她貪心的想都要。

先賣出商業片的尹希諾在賣本子的時候跟崔東勳提了個小要求,她想跟組學習。作家本來就要參加劇本會議,崔東勳當然不會拒絕,想學就學啊,我反正要做事,能學到多少是你的本事。

搞定老師一號後,尹希諾蹲家閉關一個禮拜,在《面具》以八百四十萬人次終映,滿世界都在誇她時,帶著她肝了一個禮拜的劇本,以半隻腳能跨進棺材的虛弱跑去找奉駿昊了。

奉駿昊很疑惑她來乾嘛,不是都跟崔東勳合作了嗎?關鍵是你這個樣子,比起來找我是不是應該先去醫院?

嘴上說著等下就去醫院的尹希諾送上自己的大綱,請大佬檢閱。這是部純粹的文藝片,探討的就是人性的微光,也是她原計劃用來給係列電影收官的前哨站。

故事簡述來說,就是一位小有才華的電影人□□蛋的世道摧殘到逐漸平庸的故事。故事的核心是,我們終有一天要甘於平凡。

奉俊昊看過大綱後對故事的出發點評價很高,但他沒興趣拍,他給尹希諾介紹了個可能有興趣拍的人。

“圈內能極其精準的刻畫人物悲劇,在無可奈何的大環境下,能把人類拍得仿若浮塵般孱弱的不是我。”奉俊昊用眼神示意她,“你想不想跟他聊聊?”

尹希諾眨眨眼,再眨眨眼,眨第三次,“您是說,李滄東老師?”

就這樣,尹希諾有了第二個老師。這位是一流的電影導演,一流的電影編劇,一流的小說作家,一流的....教授。

教授看完學生的大綱後,隻讓學生先寫著,彆著急,慢慢寫,當寫個論文,寫完了再聊論文有什麼問題。在論文寫的過程中,教授給予的意見並不多,更多是引導學生彆被自己寫的人物帶進去了,創作者更多要注重的是創作者本身的表達。

學生給自己新找的兩位老師畫風堪稱迥異,完全不搭噶。

他們從教學方式上就不同,李滄東走親和派,由於小朋友的身體不好,教授除了關注學生的本子寫得如何了,還會叮囑學生要照顧好身體。溫和派的教授好處是溝通起來很順,壞處是話不挑明要學生自己悟。悟性稍差一些的學生就涼了,這門課必然掛科。萬幸,尹希諾的悟性還行,能溝通的了。

崔東勳屬於放羊吃草,他這邊在組團隊搞項目,不是帶學生的,要正經做事。他不做任何教學指導,該怎麼做事就這麼做事,學生得自己跟上教授的腳步,跟不上也涼。尹希諾幸運的點在於,她是作家,導演還是會給她三分薄面的,碰到劇本修改的地方,導演會給作家闡述,我為什麼要這麼改,出於什麼原因,想達成什麼效果。

教授們不止教學的方式不一樣,課程的內核也不同。

商業片導演注重如何拿捏觀眾,這是片子能賣座的核心。崔東勳的理念是,創作者要搶先一步預想到觀眾對作品的觀感,要能抽離自己,變成觀眾去判斷電影的好壞。

藝術片導演不是說不在乎觀眾但確實沒那麼在乎,李滄東認為作品是創作者對世界的觀察對自身的闡述,對天地,對萬物的敬畏。他堅持的是創作者要投入故事,隻有投入了,才能切身體會世界對自己的影響,進而用自己去影響世界。

這兩位沒有誰好誰不好的說法,他們隻是不同的領域。橫跨兩個領域的學生,力圖做到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學,然後....就進醫院了。

沒辦法,同修兩門課的學生身體太爛,她的精力支撐不了她雙|修,能跟上崔東勳那邊劇組的進度就很辛苦了,更彆說什麼還得抽時間再寫個本子去給李滄東交作業。

這天劇組會議,開會時就頻繁走神的尹希諾沒辦法集中精神,頭暈暈的,人有點恍惚。她帶著妝,彆人也看不出來她臉色是好是壞,會議上作家沒怎麼說話,大家也隻以為她沒什麼意見,一切聽導演的麼。

不咋說話的作家在會議結束要散場時扶著椅子的扶手正要站起來,半起身時一個踉蹌跌坐回去。離她最近的崔東勳疑惑的看向她,怎麼了?

尹希諾淺淺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她要悲劇了。

“吃飯我就不去了,明天可能也過不來。”

“為什麼?”

“要休養。”

崔東勳不解,“休養什麼?”

“回家睡覺。”尹希諾再歎一聲,碰到事了才發現,金手指的副作用太麻煩了,“我頭暈,沒辦法熬夜,身體扛不住。”

崔東勳掃了眼手表,剛剛過十二點算什麼熬夜,這不是正常工作時間嗎?

作家的正常工作時間是,十點前必須睡覺,還得是一覺睡到早上八點甚至於更久的那種。特殊情況下,作家甚至能冬眠,就靠睡眠滋養殘破的身體了。

最近覺得作家有點意思正想著能培養個後輩簽進工作室的崔東勳,聽說作家隻是熬個夜就進了醫院整個大無語。

去探病的崔教授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嫌棄學生,“我這把年紀都好好的,你才幾歲,熬個夜還能進醫院?”

學生很無辜,“我但凡身體好一點就自己當導演了。”

“你身體爛成這樣,安生當個作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