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四章(1 / 1)

在緊急通道消滅了一包煙的尹希諾再回會議室臉上居然有了血色, 自之前被演員用前置攝像頭懟臉後作家就不化妝了。她化了妝都掩蓋不了病弱的氣息,不化妝看著更像是病患。病患臉上帶了血色,可不是什麼好事, 尤其是她還一直掩唇咳嗽。

午餐時間, 導演很擔心作家又倒下,都想勸她回去休息。旁聽的李朱赫也想勸, 可他怕自己勸了又會被懟, 乾脆閉嘴。

製作人卻提議不如就邊吃邊對劇本吧,這樣能讓氣氛緩和一些, 也是讓大家感知這是一場戲,他們在創作作品, 可以跟角色共情當彆困於角色。

拍過《熔爐》的黃東赫對目前的狀況很有經驗,他的建議也很有用,當然也可能是金英玉找回了表演的狀態, 總之奶奶的台詞對了, 諸位奶奶的台詞都對了,其他台詞不對的就容易被凸顯出來, 比如李朱赫。

導演讓他調整了幾次狀態, 之後就不再說了,不可能因為他一個人耽誤整個組的進程。但他給不了導演想要的, 導演不會就這麼算了, 李朱赫被要求單獨加練。不是導演陪他練也不是作家陪他練,而是他自己練讓助理拍, 再給導演看。

演員有想過去找作家幫忙,對戲的那種幫忙。作家卻建議他去找金英玉,他們之間才是有大量對手戲的。而來自作家的拒絕,或者說來自女人的拒絕, 讓李朱赫多少有些不適應,同時也讓他知道,他和尹希諾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熟。

此後發生的一切基本都證實了他的猜測,作家一直在展現,他們沒多熟。

開機後作家是跟組的,全程跟拍攝,按說這是讓兩人的相處時間大大增加才對,但他們並沒有因為時常碰面而越發熟悉,反倒因時常碰面好似又疏遠了。

都在一個組,早中晚三餐基本都能碰到的兩人卻很少在一起吃飯。尹希諾主要跟著奶奶們,七個奶奶呢,加上作家和導演都九個人了,還有導演組的其他人,桌子已經滿了,沒有配角坐的位置,李朱赫都是在其他桌。

組裡拍的是壓抑的題材,組內的氣氛卻很好,製作人時常來劇組轉悠,就差直接跟組,為的正是讓大家彆一直喪著,好的環境才能出好的作品是他所堅持的。他就沒事來找大家一起聚餐,吃點喝點啥的,調解一下氣氛。

經常一起聚餐玩耍的兩人也是很少碰在一起,尹希諾依舊主要跟著奶奶們活動,或者跟著導演組活動,跟配角演員不太搭得上。配角演員進組之後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融入角色,確實也沒工夫去管彆的。

直到,演員開始拍攝屬於他的支線,導演開始磨他的演技,作家也跟著全程陪伴,兩人才有了許多直接接觸。這些接觸正是讓兩人疏遠的源頭,作家公事公辦,不好就不好,演員每天都很喪,面對妹子根本不是什麼親故而是上司,或者說上司之一。

這片子拍得算快的,兩個多月就殺青了,恰好趕在農曆新年的尾巴。原先新年劇組是有假期的,幾位奶奶說想要一氣嗬成,怕回家過個年節再回劇組得重新找狀態,跟孩子們商量還是繼續加班吧,拍完才能放鬆去跟家人們闔家團圓,劇組也就真的沒放假。也不對,除夕放了一天,願意回去的就回去,不願意回去的就在劇組一起熱鬨熱鬨。

除夕那天,李朱赫是留下的,尹希諾是回去的。前者很疑惑晚上的聚餐後者居然不在,他怎麼聽說作家沒家人了?不過道聽途說麼,也沒當真,不在就不在吧。

殺青時作家在,殺青時全組都在。依舊跟著奶奶們坐的妹子和依舊跟其他劇組成員混在一起的男人,此時好似就隻是同事關係了,至少李朱赫看她單獨出了包間不會再跟上去,哪怕他懷疑,她還是去抽煙的。

殺青後兩人就沒聯係了,殺青後李朱赫有想過聯係,數次拿起手機又放下,數次點開短信的界面又退出去,數次都在通訊錄裡翻到她的名字了下一秒還是鎖屏當沒發生。

李朱赫知道那些拿起又放下的手機是出於什麼,但他認真考慮過,不合適。作家太文青,他太俗,不合適。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非得湊在一起是自找麻煩。他又不是真的賤,何苦呢。

可這世上的事如果都能及時刹車,那就不會有車禍的發生了。

‘車禍’的起始點在於一場官司,《基地村》原型正在打的官司,官司被卡住了。明明已經有了人證,法院也受理了,卻一直在往後壓,死活不開庭。

2014年四月,李朱赫從經紀人那聽說,導演他們趕工都趕瘋了,一個多月搞定後期要緊急上映,希望藝人配合宣傳。

李朱赫不解,為什麼那麼趕?經紀人表示,電影人試圖用作品倒逼官方,讓當局正視曆史,彆想糊弄事。

這事兒搞得經紀人很鬱悶,他不想自家藝人摻和這種事,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藝人仔細思考後聯係了許久沒聯係的作家,問她的想法。

接電話的作家那邊很熱鬨,藝人都聽不清她說什麼,等她找了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才得知,組內在吵架。這次是製作方和發行方吵架。

當初拿著劇本去CJ參賽的作家沒有得到立項,如今電影拍完了,CJ找上門來想發行。這是好事,有大發行方會讓電影的宣傳力度更廣,這也是壞事,發行方出於商業考量要推廣作品是為了賺錢的,資本入場就是想吃人血饅頭。

發行方負責人提出了一條讓製作方很反感的宣傳建議,他們要找到那個案子的原告奶奶們,帶她們加入電影宣傳。當然不是大喇喇的把人推到記者面前宣傳電影,而是先用這些奶奶們吵熱度,再單獨宣傳電影,賣公理,賣情懷。這條宣傳路徑是被‘熔爐’證實過有用的,他們可以說是創造了‘熔爐法’的團隊之一,自然想重現舊日輝煌。

李朱赫聽完沉默半響,問,“他們不怕得罪那位樸女士嗎?電影振興委員會都阻止電影拍攝呢,他們不怕?”

“資本逐利,他們有什麼好怕的,一旦有錢賺,商人連上帝的光環都敢賣。”尹希諾輕笑一聲,帶著點諷刺也帶著點戲謔,“怕的是我們,我和導演都怕,我們阻止了反倒會影響官司,我們也怕我們不阻止奶奶們的生活會受到影響。”

心懷善意之人什麼都怕,好人就是什麼都怕,瞻前顧後,總怕哪裡做得不夠好,更怕自己沒有做到最好。一心圖財就沒那麼幺蛾子,他們追求的就是利益最大化。

現在就是發行方眼中可以讓利益無限放大的好時機,官司被卡了大半年了,一直不開庭。這點沒人關注就算了,一旦被爆出去,法院必然要給公眾一個交代。而沒有任何電影宣傳能比得上跟時事新聞搭邊,那會成為全民的熱點,哪怕票房不好,海外版權也能運作,這是賺錢的好買賣,至於手段,重要嗎?達成目的比較重要。

目的總歸還是讓發行方達成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兩方是在朝著一個目標奮鬥,隻是出發點不一樣而已,但最終目的地是一樣的,都是讓法院開庭受理。

四月的尾巴,‘基地村’悄然上映,也不算多悄然吧,反正宣傳不太給力,到處都透露著貧窮的味道。首映禮就沒啥人去,名氣最大的藝人也就是李朱赫,其他奶奶們國民度是很高,沒有死忠粉啊。

電影上映一天後,票房可憐巴巴的才五千人次,院線排期也很少,還都是很尷尬的時段。不是工作日的上午就是周末的午夜場,都是普通觀眾根本不會去看電影的時間段。

電影上映的第二天,票房也就七千多人,此時發行方開始發力。JTBC時事新聞的台柱子孫石熙在晚間新聞花了十二分鐘做了個專題,以被遺忘的曆史帶出現行司法不公,當局不願承認他們對國民犯下的過錯。這十二分鐘並不涉及電影相關的事,但這十二分鐘裡所有需要提供曆史視頻素材的畫面,都是借用《基地村》電影的畫面。

借用電影畫面當新聞素材那當然是要標明來處的,新聞‘基地村’專題上了熱搜,電影《基地村》也悄然爬到了話題榜的尾巴。

現今的韓國年輕人多半已經遺忘了這段曆史,搞不好很多人壓根就不知道還有這段曆史。但基本所有人都聽說過京畿道的美軍基地邊上有個很有名的紅燈區,那可是個好地方呢,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男性誰不知道啊,畢竟國家就這點大,從首爾開車過去也不需要多少時間。

真實存在的曆史遠比電影所呈現的還要慘烈,年輕人們沒有辦法去回顧曆史,但他們可以走進電影院去看看地獄的幻象。

《基地村》上映第三天,這天有數十位電影人紛紛以官方或者個人SNS發布推薦電影的內容,這天電影票房的最新數據是六萬九千人次。一天而已,票房陡增六萬人。

六萬人中有三千人湧入青瓦台官網,要求官方給出正面回應,為什麼不開庭?

官方沒有任何回應的第一天也是電影上映的第四天,京畿道組織了一場百人遊|行,路線是自法院門口一直到基地村再繞回來,重新抵達法院門口,靜|坐抗議。

此時‘基地村’相關事件就成了熱點新聞,滿世界都在追熱點,好似以前無人關注的事突然就變成了全天下都關心的事。熱搜屠榜,各家媒體這個是頭條那個是專題,生怕沒有蹭到熱度浪費了流量。

這天,電影票房結算,十一萬四千人次。

官方依舊沒有回應的第二天,電影上映的第五天。‘朝鮮日報’用一整個版面采訪了現實中案件所有相關當事人,用超長的篇幅給予奶奶們講述當年發生的事,筆者最後的落點是,當局應正視民眾的聲音,這不是一個人的國家,也不是一個執政黨的國家,這是國民的國家。

當一件事關注的人足夠多,那就不會隻有一個聲音存在。有人支持當局正視曆史,就有人翻出曆史的必然性,讓所謂的正義人士搞清楚,漢江奇跡不是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創造的,而是犧牲了千千萬萬的人所達成的。基地村隻是所有被犧牲的村落的縮影,如果為國家做奉獻都沒有不求回報的心,那又憑什麼尋求國家庇護?

更彆說,自願還是非自願,空口白牙的,就聽你們說啊?

反對者出來了,電影就被代入場了,開始有人說電影人是在吃人血饅頭,是踩著國家的臉面搞所謂的藝術創作,說到底不過就是圖名。作為證據,當初‘熔爐’的導演成為這部片子的製作人,黃東赫就是那個一直扯著虎皮做大旗的偽君子。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種話放在哪都管用,網上有些言論奇葩到會讓人懷疑敲鍵盤的人怎麼長大的,出門真的不會被人打死嗎?

電影的製作人站上了風口浪尖,跟電影相關的所有人員自然也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導演每天都有采訪,作家接到的采訪更多。作家的照片被有心人詛咒是命不久矣的長相,作家對此都是無視。

這天官方還是沒有給回應,這天電影票房突破了三十萬人。

官方一直不給回應,遊|行的隊伍從五百人擴充到五千人,京畿道、首爾、連釜山都開始搞遊|行了,官方都不給回應。

站在官方立場的媒體倒是給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回應,比如黃東赫作為一個電影人也不咋樣;比如電影導演還是個新人,作品拍得很垃圾。更比如,寫劇本的作家有海外留學經曆,是不是去了國外再回國後就被滲透了,才寫出這種抹黑國家的劇本。

什麼事都是有誇的就有罵的,劇組明面上被大眾所知的人都有挨罵,李朱赫被攻擊的最凶,他是明面上唯一的明星麼。主演的奶奶們年紀都大了,在遵從長幼尊卑的韓國,攻擊長輩天然弱勢一定會被懟,攻擊李朱赫這種就可以很正義。像是他看著就不是好人之類的,甚至有人說他說不定真是混血,都不算朝鮮族。

電影上線第十五天,票房正式突破百萬。有識之士都默認電影人是在為民請命,大方向上整個劇組確實呈現烈火烹油之勢,他們都紅了,這個劇組的所有人都紅了,新人導演、新人作家,誰都紅了,紅到走在馬路上說不定能被人認出來了。

到這時,官方的回應才姍姍來遲,法院宣布的開庭日期,就在電影下線的當天。

官方的回應出來了,事件的熱度和電影的熱度都被炒起來了,李朱赫也就感受到了成名的力量。

他可能是整個項目組吃紅利吃的最多的人,作為整個組唯一能被各大品牌方擺在候選名單評估商業價值的存在,他的身價暴漲,但公司卻不敢隨便給他接廣告。此時盯著的人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會被打上唯利是圖的標簽,奶奶們能接的代言太少,沒有可比性。

李朱赫紅了,所有人都在恭喜他,由於電影的特殊性,連父母都誇他做得好,做了正確的事。誇獎太多,多到本來還有些理智認為這不是應該高興的事,誇獎那麼多,每天都在聽誇獎的人哪裡還有理智。

但藝人的不理智也就是私下跟朋友們聚會時會嗨一點,沒有鬨到台面上去,台面上的國民還在憤怒,還在等著官司真正開庭的那天。

這件事到此可以說是跟電影有關也可以說是跟電影無關了,票房早就過了損益點剩下的都是在賺,以製作費成本之低,要不是題材特殊都能當以小博大的範本。

最終以兩百四十三萬人次落幕的《基地村》以極小的票房數字成為業內知名黑馬,創作這部作品的兩個新人,導演和作家都是當紅炸子雞。

娛樂圈業內關注官司的人沒多少,業內關注的都是電影,更多人在關注此類電影是否可以複製,就像複製‘熔爐’一樣創造一個能得民心也能得利益的作品,好達成名利雙收。

民眾都在關注官司,民眾關注電影的很少。光看票房數字就能看得出來,很多人不是排斥這類題材而是不願意走進電影院去看,太苦了,平時生活已經很辛苦了,再去電影院看更辛苦的電影,何苦來哉。但他們關心時事,關心好人是否得到了好報,壞人是否說出了道歉。

電影下線的隔天,官司開庭。

這天多家電視台做了直播,劇組所有成員聚在一起,發行方包了個飯店,沒人在包間,都在大廳看直播。

李朱赫來之前是滿面春風,他紅了麼,真正衝頂一線乃至於超一線的紅。下車前,經紀人提醒藝人,彆太嗨,萬一裡面有人嗨不起來,他那麼嗨會被罵的。結果進店了,裡面很多人都在嗨,奶奶們都在嗨,他們成功啦,他們讓官司開庭了這就是最大的成功,這是電影人最好的褒獎。

自官方給出正面回應公布開庭的日期,就有媒體把這個案子描述為‘基地村案’即是案件本身的發生地,也是電影的代指。一如‘熔爐法’,這就是以電影改變了現實,是電影人最期待的獎杯,甚至遠超真正的頒獎禮。

既然參加聚會的人都很嗨,那藝人也就沒理由不嗨了,藝人嗨得都快喝醉了,暈暈乎乎的滿世界找作家。找啊找,找不到。

李朱赫給尹希諾打電話,大笑著問她在哪,聽她說在店外倒垃圾的巷子裡,一邊嘟囔著你去那乾嘛,一邊跑去外面找她。

大晚上的,專門堆放垃圾的巷子連燈都沒有,李朱赫還是打著手機燈往巷子裡走。巷子裡的道路一塌糊塗,白天才下過雨,這邊濕漉漉的,還散發著一種酸臭味,藝人很是嫌棄。

這顆星球上僅有的幾個高樓大廈和貧民窟能出現在同一座城市的地方中,首爾就是其中之一。清潭洞是富人區,清潭洞也有貧民窟,自高樓往裡走就能看到老舊的仿佛上個世紀的房屋。不對,去掉仿佛,就是上個世紀。

上個世紀的街角,有個姑娘蹲坐在馬路牙子上,叼著煙,望著面前的小磚房,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就問了句有事?

什麼事都沒有的李朱赫站在路燈下時還滿面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事業有成的男人所擁有的意氣風發。可他越往巷子裡走,越走越伸,臉上的笑容漸漸就淡了,淡到他見到那個姑娘時已經不剩多少。

等著他來的姑娘也沒有板著臉,隻是抽著煙沒什麼特殊的表情。李朱赫卻覺得月光下隱隱綽綽的那張臉,藏著很多隻有星月才知道的故事,他一時好奇,她藏著的故事是什麼。

“你在這裡乾嘛?”

“抽煙啊。”

尹希諾招招手讓他坐過來,不然太高,仰頭仰得脖子疼。李朱赫用手機電筒照了下她邊上的地,濕的哎,你確定?

叼著煙坐在濕水泥地面上的姑娘抬手擋光,“要瞎了。”

李朱赫連忙把手機電筒關掉,猶豫著蹲到她邊上去,坐...不太行,蹲著可以。不管是坐還是蹲都很大一隻的男人,側頭望著女孩,憑借幽暗的環境催生的膽量,好奇的問一句,“你不開心嗎?”

“你很開心嗎?”尹希諾反問。

這邊太暗了,路燈都沒有的暗,還是大樓的背面,想從屋內借光都不成。夜空無星無月,可能有星星隻是被光汙染遮擋了。總之,一片漆黑,什麼都敢說。

“我是個俗人,紅了,成功了,沒什麼好不開心的。”李朱赫俗得很誠實,還能調侃文青,“你不開心是覺得隻向往成功的人太俗了嗎?”

壓根也不知道自己被定為成文青的尹希諾慢悠悠的開口,“我沒有不開心,隻是想捐錢的時候發現我很窮,現在在後悔,當初簽協議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要個高分成,裡面賺錢又沒我份。”

李朱赫一樂,“你想給誰捐錢?”

“金子奶奶。”

“為什麼要給她捐錢?”

“她撿了隻流浪狗,人沒了狗還在,我想捐錢養著。”

一句話信息密度過高,李朱赫懷疑自己聽錯了,“誰沒了?”

“金子奶奶啊。”

“......沒了是什麼意思?”

“死了的意思。”

李朱赫倒吸一口冷氣,酸腐的臭味入心入肺,惡心的他想吐,為之前說‘成功、成名’的自己。

“什麼時候的事?”

“法院公布開庭日期的那天。”

“半個月前?你為什麼.....”

驚呼的李朱赫自動消聲,半個月前怎麼了,哪怕就是半天前,難道她說了就能改變什麼嗎?還是半個月前她就應該專門打電話給他,告訴他這個沉浸在成功、成名裡的人,有一位老人走了嗎?

有一位老人走了,她等了半生,在即將等到一句道歉時,走了。老人家養著一隻流浪狗,撿來的,也沒正經養。都是看到了,手邊剛好有吃的就丟過去喂,偶爾狗跟她回家,她也不關門,但也就這樣了,沒有狗繩,也沒有狗碗,平時睡覺還是關著門,狗要是回來晚了就得自己找地方睡。

狗子貌似也沒把老太太當主人,算是個同伴吧,從哪逮了隻死老鼠會叼去老太太家分她食物的那種同伴,平時也不跟著老太太都是自求生路。

尹希諾三不五時的會去看看老太太,自她認識老太太後就會去,也不會選什麼特殊的日子,想起來就去唄。她也不給錢,也不會在數次看到有隻狗出現在老太太身邊時問她為什麼不帶回家養,這一老一少也是同伴。會一起點個肉,喝點散裝米酒,聊點有的沒的的同伴。

同伴曾經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想給小姑娘拍電影,尹希諾吐槽,您這點錢都不夠剪輯房交電費的。老太太也曾吐槽小姑娘,年紀輕輕一點活力都沒有還沒她這個老太太精神。

三隻同伴運氣好的時候能一起喝一杯,這兩個很‘狗’的人類壓根也不管真正犬類能不能喝酒,反正手邊有什麼就給什麼,它愛喝不喝。

三隻同伴中有一人先走了,剩下的那隻想給另一隻養老,但不想帶回家養,隻想送去寵物店給錢讓人家照顧。

“你知道狗啊,吃人的,真的吃哦。”

黑暗中的作家在講恐怖故事,人間的故事,“屍體埋得淺了,狗會跑出來,可能是聞到了肉香,吃得噴香。剛死的小嬰兒,骨肉都是軟的,一口能咬掉半邊腦袋。”

李朱赫被嚇住了,渾身汗毛顫栗,邊上的作家平鋪直述的講古,講真實發生的曆史。講金子奶奶有個孩子,那才是你那個角色的原型,金子奶奶在基地村生下的孩子,那孩子剛生出來就被監守帶走丟了,就丟在猴子屋裡的女人扒著欄杆能看到的地方。

女人看著監守就挖了兩下土,累了,隨手一丟,隨便埋埋。女人看著有一隻瘸了腿的野狗圍著那塊地轉悠好幾圈,東聞聞西嗅嗅,用半殘不殘的爪子刨啊刨,刨出了食物,得以果腹,吃得肚皮溜圓。

亂世裡人不如狗的故事太多,作家講得很是平淡,演員卻聽得脊背發涼。

作家說,“我不想養狗,想找個寵物店養吧,又太貴。本以為電影破了兩百萬人次我能多分點錢,結果分賬到手我信用卡都沒還完,太慘了,我比狗混得都慘。”

自小就很有錢,現在更有錢的李朱赫聲音乾澀的開口,“要不我......”

“狗沒了。”尹希諾歎了口氣,很是隨意,“聽說被抓狗隊抓去了,可能被吃了吧。”

李朱赫整個人僵住,木僵僵的,望著邊上人的眼神都恍惚了。邊上的人在黑暗中蹲了半天,視力明顯變好,都能被他傻乎乎的表情逗笑。

“乾嘛,害怕還是唏噓?不用。都這樣啊,世道不是一直都這樣,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很常見。”尹希諾屈指彈飛煙頭,這是她的最後一根煙,扶著膝蓋起身,低頭望著快被嚇死的大型犬,“走嗎?”

大型犬愣愣的仰起頭看她,貌似也是想起身,卻在半起不起時踉蹌一下差點摔倒,蹲太久腿軟。

勉強站穩的李朱赫望著他踉蹌時連個意思意思要扶他的動作都沒有的姑娘,咽了口口水,輕聲問,“我是不是很惡心,我們,那個屋子裡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很惡心?”

尹希諾沒聽懂,“為什麼惡心?”

“金子奶奶走了,而我們.....”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這有什麼好惡心的。”

摸了摸下巴的尹希諾笑了,“你聽了狗吃人,人吃狗的故事聯想到的是追逐名利就惡心?沒想到你還挺天真,有點可愛。”

“天....真?”

“是啊,天真。”

尹希諾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呼吸間全是垃圾彙聚的酸臭味,濁氣吐出,拍拍他胳膊,想拍肩膀來著,太高了,就隻能拍著小天真的胳膊告訴他,“能堅定的追逐名利也是一種智慧,起碼邏輯自洽啊。就怕我這種,一邊喜歡錢,一邊又號稱搞藝術,兩頭不靠岸,又窮又挫,太蠢。”

有點嫌棄自己人不如狗的尹希諾推著發傻的大型犬往前走,“你要覺得賺錢讓你惡心的話,你可以給我錢,我天天給你吹彩虹屁,保證每天不重樣。”

李朱赫接受不了她那麼淡然,從那個‘鬼故事’開始講他就接受不了,如今更接受不了,掙紮著扭回頭站定不走,還不給她走,帶著點不忿的開口,“你不會生氣嗎?憑什麼啊,就半個月就開庭了,憑什麼半個月都不讓奶奶活。”

“你會生氣嗎?”尹希諾好奇,真的這麼天真嗎,“好奇了然後呢,要怎麼辦?”

“要.....”

能怎麼辦?罵老天不公,還是從死神手裡搶人?

小天真蔫吧了,大姐姐笑笑,拉著他的手腕,一步一步帶他走出漆黑如墨的小巷,前面就是光,何苦待在酸腐裡垃圾堆裡,那會被黑暗吞噬的。

黑暗可以滋生勇氣,黑暗也能隱蔽垃圾堆上的蠅營狗苟。

黑暗還能借著幽暗的光陰讓嬌小的存在擁有無限高大的影子。

嬌小的女孩拉著一隻比她高一個頭的大型犬漫步走出黑暗,走得有些漫不經心,從未回頭也從未停下。李朱赫就那麼被她牽著,亦步亦趨的跟著,望著她的發頂,明明對著一個小小的姑娘,卻莫名生出了‘我不配’之感。

姑娘再往前一步就邁入了路燈下,路燈下是熱鬨的街道,是川流的人群,是高樓廣廈,是象征富裕之地的清潭洞。

一直安靜跟著的李朱赫突然慌了,鬼使神差的扣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回黑暗中。黑暗中,他們好似才能和諧的站在一起,去了光下,他們又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被拽趴在胸膛上的尹希諾微愣,想抬頭又被按住腦袋,也沒什麼要反抗的想法,隻是有些不解,“怎麼了?”

李朱赫不知道,蠢蠢的回了句,“要不要抽煙?”

笑出聲的尹希諾頷首說好。

此時,李朱赫應該放手了,但他不想放。尹希諾也不急,就等著。

等得有點累了,姑娘就用額頭抵著男人的胸膛借力,鬆鬆垮垮的站著。

感受到胸前重量的男人不自覺攥了攥握著她的手,下一瞬跟觸電一樣彈開,整個人後撤一大步,還試圖掩飾,“我....”

“煙呢?”尹希諾伸手。

李朱赫愣怔一瞬,連忙掏煙遞過去。

煙有了,火自然要亮起。

打火機‘啪嗒’一聲,火苗舔舐煙蒂,飄忽的火苗,清冷的眉眼。

這個畫面李朱赫好似在哪看過,他想不起來,他隻知道他可能會溺於那雙眼睛,那雙從未看向他的眼睛。

李朱赫很好奇,無限好奇,當那雙眼睛看向他時,還能如此清冷,清清淡淡的說著狗吃人,人吃狗的故事,遊離於世間嗎?

他太好奇了。

“尹希諾?”

“嗯?”

眼睛的主人看向他了,在閃爍的火光中,瞳仁倒映出他的模樣,很美。

美人應該是什麼模樣,大概是明眸皓齒,巧笑嫣兮?美人真的有固定的模樣嗎,會不會有人隻是用眼波掃向你,你甚至都看不清她的五官,就被撩動心弦,就知道那是舉世無雙的美人?

美人叼著煙後退兩步,堪堪站在光與暗的交彙之地,側臉被飯店招牌的霓虹燈打下剪影,仿若畫中人。畫中人會不會離他太遠,他能入畫嗎,還是可以讓畫中人走出畫作,走到他身邊?

要不要試試看?哪有什麼兩個世界,世界隻有一個啊。

“尹希諾?”

“又乾嘛。”

“沒事。”

就是......想聽你應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