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二章(1 / 1)

所謂萬物有靈, 躺在ICU裡被萬物之靈包裹的尹希諾在開啟第二輪時,從她所擁有的龐大素材庫裡挑選出來寫成劇本的故事,是最特彆的一個。

彼時被動承受靈物侵襲的尹希諾所看到的‘幻境’裡,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奶奶拖著殘破的身體被老姐妹扶著, 要給另一位俊美的中年人跪下, 嘴裡說著的是媽媽真的錯了, 你原諒我。那個應該是兒子的存在全程沉默, 即不去扶他的母親也並不開口說一句原諒。

扶著那位老母親的兩個奶奶, 左邊的在罵指責那個男人不配當人子,右邊那個在勸, 好歹是你媽啊, 你媽都要走了, 就不能讓老人走得安心點?

老人很不安心的走了, 彌留之際都在等她的兒子來。一直到她咽氣醫生宣告死亡,那個兒子都沒出現。

這段‘靈物’的碎片記憶讓尹希諾印象深刻, 她好奇那母子倆有什麼仇怨鬨到當媽的臨終遺願就是聽到兒子說一聲原諒,而做兒子的始終漠然以對。

那個奶奶在ICU裡住了大概有小半個月, 中間時不時有其他奶奶來看她, 奶奶們聊天的話題都圍繞著一個地名,基地村。

在穀歌這個地名前, 尹希諾以為那就是某個村落的名字,搜到了具體地址再過去一看,那可不是普通的村落, 以行政單位來說應該算是個小鎮。這個鎮子,可特彆了。

1945年,美軍占領韓國同時接手的還有原為日軍所屬的‘慰|安|所’。而基地村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由專門‘服務’於駐紮在附近的美軍基地裡美國大兵的服務人員組成。起初隻是個特殊人員聚集地, 真正發展成村落乃至於小鎮再到被政府納入行政單位,歸功於為這個國家帶來‘漢江奇跡’的樸先生。

樸先生當年打出為國家賺外彙的口號,鼓勵、誘導,甚至於強迫,讓韓國女性為國家犧牲。樸先生為了服務好‘大兵’,避免大兵玩得不開心,專門把這個臨時聚集地改成了‘特彆旅遊區’,旅遊區內酒精免稅。各家俱樂部隻要每個月向銀行繳納五百美金就可以。

特殊市場就這麼被政府宣傳,推廣,乃至於變成了鎮子。特殊市場由於人員結構複雜會引發一係列的問題,還是為了服務‘大兵’們,政府推動了一個淨化行動。

這個行動的起因很有意思,在美國大兵中是有膚色之分的,白人會得到優待,黑人會遭到歧視。這要是在美國本土,搞人種歧視多少還說得過去,可這在韓國,還是從事服務業的一幫人搞人種歧視,同為美軍的非洲裔軍人就集結了五十人,發動一場暴動,攻擊數家當地俱樂部。

有意思的地方來了,看場子的□□|成|員拿著鐮刀跟持槍的軍人對戰,憑借悍不畏死的精神,贏了!前者的戰鬥力之強,讓美國憲兵呼叫韓國警方求助,隨後就是韓國人打韓國人,武力鎮壓,混混落敗,政府獲勝。

此事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為了給美軍一個交代,也是肅清當地逐漸蔓延的性|病,樸先生公開演講。內容可以概述為兩個重點,一是讓國民不要搞歧視,都是客人,我們是禮儀之邦,人家給的是一樣的錢,搞啥歧視?二麼,就是淨化行動。

淨化行動淨化的當然不是美軍而是更好欺負的服務者們,當年所有被查出患病的女性都會被集中關在一棟‘猴子屋’裡,那裡的窗戶都是鐵欄杆,趴在鐵欄杆上的就是‘猴子’。

猴子們會被一直關到身體被徹底淨化,那個年代很多藥物都有強烈的副作用,導致絕大部分猴子都沒有熬過由淨化推演出的進化再度成人,就那麼消失於地獄一樣的人間。或許對那些姑娘們來說,這是解脫。而極少數命夠硬的女孩子們即便活著走出了‘猴子屋’,也被要求必須隨身攜帶‘性|病|卡’,以防止客人們被蒙蔽。

此段荒唐的曆史在‘漢江奇跡’發生後逐漸成為無人關心的曆史,國家在發展,人民的生活也逐漸變好了。有底氣的韓國開始攻擊日本的慰|安|婦行為是反人類的,必須給大韓民國一個交代,道歉!

1990年初,為了區分被日本壓迫的慰|安|婦,韓國媒體以‘洋公主’來代指這些特殊人群。彼時南韓官方正在跟日本掐架,控訴他們的不人道行為,那自然是要跟本國的行為分開的。

1990年十月,美軍基地裡的一名軍人以極端殘忍的方式殺害了基地村俱樂部內的一位女招待,此事被媒體爆出後在小範圍內,極小範圍內引發動蕩。此後,基地村依然存在,但基地村裡的服務人員極少有韓國女孩了,反倒受蘇聯解體影響,烏茲彆克、俄羅斯等國的女孩們,借由偷渡或者假結婚等方式,成為新一輪地獄的服務生。

故事到此好似就落幕了,至少韓國媒體不再關心基地村裡還有什麼故事。哪怕基地村依舊矗立在那,成為國內知名的紅燈區,政府和媒體都能做到視而不見。

真實的曆史遠比小說都要荒謬對不對,那個到死才幡然醒悟想得到兒子原諒的奶奶,她的人生更荒謬。

奶奶最初是響應國家號召去基地村為國家賺外彙的,她不從事服務業,作為那個年代的大學生,高端人才,她去乾會計兼職翻譯的,算是俱樂部雇用的清白職工。

她去的時候基地村欣欣向榮,六十年代韓國窮的能吃白米飯就是上等人,俱樂部提供給員工的工作餐都是面包牛排,這裡就是天堂。身處天堂的姑娘在基地村待了三四個月都沒有見到天堂的背面,她的工作都是白天做事,而這裡夜晚才是地獄。

一次兩個在俱樂部裡過夜的軍人們發生了爭執,打起來了。姑娘去看熱鬨來著,卻看到了以前每天笑嘻嘻跟她聊天的一個女招待光著身子滿頭是血的躺在客房的門邊上,那兩個男的就在門口扭打,周圍很多人在看戲,可好像隻有她能看見,地板上還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姑娘。

美國人打架,韓國人是不會勸架的,在一眾看戲的人群中,隻有會計小姐衝上前推開兩個不知所謂的王八蛋,跑去救地板上的女人。

此時會計小姐還是個正義的少女,少女如此正義吸引了打架二人組裡其中一位軍人的目光。這之後的故事可以拍個純愛劇,霸道軍官追妻火葬場什麼。故事到這畫風就變了,變成個談戀愛的故事。戀愛談著談著,會計小姐懷孕了。

軍官信誓旦旦的說要帶會計小姐去美國結婚,如果軍官實現了他的諾言,那一切搞不好能有個大團圓結局。可惜的是,軍官結束服役回國後一走就沒消息了。而會計小姐此時已然要臨盆,孩子生出來後,混血的五官和父親失蹤疊加在一起,讓會計小姐被父親趕出家門。

走投無路的會計小姐被迫回到了,自從她跟軍官在一起後就沒有再回去過的基地村。多少也算得上是好人有好報,當初她救下的姑娘現在成了俱樂部的‘媽媽桑’,那位如今救了她,讓她跟著一起賺錢。那位‘媽媽桑’還安慰救命恩人,說是不用賺‘臟錢’,那活兒有人乾,你隻要幫忙管管人,算算賬就行了,還是老行當。

老行當早已成了新行當,國家富裕了,面包牛排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了,自願來到這裡討生活的女孩子就少了。但客人沒少,美軍基地那麼大的市場呢,有一座金山擺在那沒有足夠的人員挖掘怎麼行,沒有自願的就想辦法讓對方自願便好。

會計小姐此時良心未泯,再加上她對遠方的丈夫還懷抱‘期待’,也怕對方回來接她後得知她在做什麼會看不起她,就一直勸幫她的‘媽媽桑’改行。哪怕改不了,也彆強迫那些姑娘。要不說是大學生呢,會計小姐很精明的想出了,國內沒有自願的姑娘們,國外有啊,我們可以超海外發展麼,起碼不要欺壓同胞,好歹做個人。

人的底線呢,是隻要往後退一步,那就沒有回頭路了。

國外偷渡來的姑娘們有七成以上是被騙來的,就像當年國家騙同胞你們是為國犧牲一樣,這些姑娘們倒不是為國犧牲,更多是為家人犧牲,想來韓國做個服務生賺錢回去讓家人吃點好的。她們壓根不知道,她們具體要服務誰,以什麼方式服務。

‘媽媽桑’信了姐妹的話,做點好事積德,不再碰被抓來的同胞們。店裡沒貨源了,新貨到了,就算她們也是被‘抓’來的,提出拯救同胞建議的會計小姐已經騎虎難下,她這個時候再搞什麼正義之言讓姐妹放人,姐妹大概率會把她趕出去。

不管是為了什麼吧,總之會計小姐默認了‘媽媽桑’的做法,自願不自願的,總有辦法讓女孩子們自願。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過到那個混血的小男孩長大了,很是英俊,還讀了書去了國外找爹呢,雖然沒找到。回國的兒子為了怕媽媽傷心,還騙母親說,他不是沒找到父親而是父親過世了,說什麼父親走前都想著要回來帶母親走。

兒子被教育的很好,兒子不是在基地村長大,當媽的嚴防死守,生怕兒子會被帶壞,兒子是個正人君子,還是個不缺錢才的大少爺。大少爺玉樹臨風,人長大了自覺能擔起家庭的責任了,就勸媽媽彆去基地村了,他也是聽說過那地方不是什麼好地方。

會計阿姨此時已經沒辦法脫離那裡,家裡的大彆墅,兒子出國的費用,甚至於未來結婚生子的費用都來源於那裡,她怎麼離得開。做兒子的為了勸母親,三不五時就去基地村找媽媽,這去的多了,就碰到了跟媽媽一樣的事,他在那件事中擔當的角色也是個英雄。

英雄在一個傍晚,救下了跟客人談價錢沒談攏而挨揍的姑娘。兩人一來二去看對了眼,畫風又變成純愛劇。英雄不介意女孩自願當過女招待,反倒憐憫心愛之人身世可憐,為了求生,為了個家人治病,那是沒辦法的辦法。女孩找到了真愛當然就不可能繼續做女招待,但她的銷售能力不錯,那個俱樂部的老板拒絕放人。

一直被母親寵愛著長大的傻兒子就跑去求母親幫忙,母親聽後暴怒,深恨兒子被賤女人騙了。會計阿姨此時已經不是當年的正義少女,反而成了個精明的‘媽媽’,她一邊哄著兒子說我一定會幫,一邊把那個女孩送上了有特殊愛好的客人的床。

之後發生的一切很簡單,女孩被淩虐致死,少爺失去理智要殺人,可惜是個柔弱書生反被軍人打斷了胳膊。但平民襲擊美軍,大事件,人被警察抓了。

美軍傷人致死不用被抓嗎?人家是大國公民,你有證據嗎就抓人?

警察局裡也是有良心未泯之人,一位警察多番走訪後告訴少爺,你仇家找錯了人。兒子就此跟母親決裂,此生隻在媽媽臨死前見過一面,始終說不出一句原諒。

少爺能為心愛之人做的,也不過就是把女孩的死公之於眾,也就是1990年新聞報道的。他原以為他的努力能讓軍人受到懲罰,可實際上,他的努力隻是讓女孩的家人得到了七萬美金的賠償而已。

故事到這,關於ICU裡奶奶的故事已經結束了。而電影,是以那位奶奶的死亡開場的。

人之將死,大徹大悟。

電影裡的奶奶身後的遺產沒有留給兒子,反倒是找了律師團,要跟同日本政府打官司的‘慰|安|婦’們學習,她要跟韓國政府打官司,為那些被迫進入基地村的女孩子們爭一句道歉,爭一個光明正大的賠償。

電影是群像戲,涉及七位奶奶,每個人都有原型,每個角色的原型都並非隻是一個人所經曆的災難。作家把最具戲劇張力的原型們捏合在一起,湊成了這個群像戲的主角們。

這部電影的主角們平均年齡都過了六十歲,她們中有人在故事開場時還是孤身一人艱難度日,也有人早就忘卻當初有家有口。律師一開始隻是根據遺囑找到了一位奶奶,詢問她是否想打這場官司,那個奶奶找到了其他人,老太太們手牽手開啟了跟政府的一場戰爭。

劇本的核心其實不是官司,而是群像戲裡每一位奶奶所經曆的地獄。劇本也沒有迎來所謂的勝利,劇組的最終幕是奶奶們跟律師突破重重阻礙,終於上法院受理了他們的官司。畫面最後會定在開庭的那天,奶奶們面朝國徽背對太陽走進法庭。

沒人知道這場官司能不能打贏,寫劇本的作家都不知道。寫劇本的作家隻知道,有人在為這官司奔走,而法院一直沒有受理。

理由?明面上的理由是證據不足。基於誰主張,誰主證的規則,奶奶們需要先證明,她們當年確實是非自願,這點就卡住了。

這點剛好也卡住了電影的拍攝,一向以支持藝術創作而聞名的電影振興委員會,這次以創作也要遵循基本法的鬼扯理由,派出代表。對方找製作人,找導演,連作家也找上了,勸他們項目先暫停。

不是說不給拍,而是讓他們再等幾年。等現任的樸小姐卸任,那想怎麼拍都行,彆頂風作案麼。

製作人覺得可以考慮,作家直接拒絕,導演站作家。

“我想我們有共識,這樣的電影大概率賺不到錢,我們都不是圖錢的。至於藝術,蘸著人血的饅頭,我想你們沒那麼好的胃口。”尹希諾語氣很輕柔,說出的話卻很堅定,“一部電影不圖錢不圖藝術,我們圖什麼,無非就是希望案子能被受理。如果等三年後,現在的奶奶們還幾位能活著?政府熬死了原告,這件事難道就不存在了嗎?”

導演也是這個想法,“我沒指望《基地村》能像《熔爐》一樣促進出一條‘熔爐法’,但我們至少可以讓理應被重視的人不會被忽視,我們都吃過金子奶奶家吃飯,你現在想延期,對得起奶奶專門給你買的肉嗎?”

金子奶奶是這個案子的原告之一,也是尹希諾作大死跑去‘猴子屋’的原址發動時間回溯,直接倒在那,幫她叫救護車送去醫院的人。

當初作家為了找靈感跑去了基地村,碰巧遇到了推著小車賣香煙、口香糖等一堆零碎雜貨的金子奶奶。現在的基地村不缺便利店,一個老太太推著小車過上個世紀的小販生活,引起了尹希諾的好奇。

好奇的作家偽裝自己是記者,來找尋基地村的過往,正需要媒體關注的金子奶奶就給她講了過往,包括那位會計小姐的過往。那段一波三折都能單獨拍個電影的過往,讓尹希諾拜托金子奶奶帶她去‘猴子屋’,她想看看萬物之靈,如何看待這場人間地獄。

萬物之靈是中立的,一棟小樓從磚瓦堆砌到牆體剝落,以‘猴子屋’為名的生靈見證了一切罪惡,見證無數女孩子們進進出出,乃至於就被埋在院子裡。生靈本身沒有任何見解,人類是善是惡與它無關。

融合了這個生靈的人類倒在破敗牆體邊的草坪上,自醫院醒來後,開始創作名為《基地村》的劇本。

寫這個本子之初,尹希諾也無法判斷自己是善是惡,她仿佛被‘猴子屋’同化了,隻作為旁觀者見證了一段歲月。她那段時間確實是非人的存在,除了機械性的進食,睡覺,其他時間都在敲擊電腦,基本就是個老舊的打字機幻化成人的狀態。

老舊的打字機被使用過度,腦袋轉不動,打字的速度也慢,在電腦前做一天也就能敲個千八百的字,劇本寫得十分艱難。直到劇本的最後一個句號敲下,一直都是非生物的作家望著屏幕,淚水奪眶而出,她才重新找回屬於人類的那部分。

寫劇本的作家是個人類,人類希望這個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看見,也希望像金子奶奶一樣的存在能在有生之年,聽到一句對不起。一句來自祖國的對不起,國家應該保護她的人民不是嗎?

《基地村》的第一個觀眾就是金子奶奶,金子奶奶還想拿出全部積蓄讓作家拍攝。尹希諾當然沒要,她投了CJ,這個本子她有絕對的信心,會有人想立項的。

一如作家所想的,立項的過程是有些波折,比如導演對作家想找個混血來演律師有點意見。按照劇本的設定,為會計奶奶處理遺產和把整個故事串起來的律師是個混血,他也有自己的故事,但那隻是電影的一條支線,砍掉都不影響整體劇情的。

導演考慮製作費,想把這條支線弱化,作家卻不願意。這條支線對應的是會計奶奶的故事,那個故事無法拍攝細節會影響到奶奶還活著的兒子,隻能通過律師的線去彌補。

兩人為這個有點小爭執,最後是各退一步,也就有了李朱赫的加入,他長得很混血,一點都不本土。而李朱赫拿到的作家版人物背景資料也是最複雜的,作家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那個少爺的影子。

劇本裡被弱化了的‘少爺’在現實中幫了大忙。

立項就很波折的劇組因外部壓力出現內部紛爭,在導演都要被製作人說服延期拍攝的情況下,作家咬死不鬆口,反倒去勸製作人,要不你退出這個項目吧。這操作讓原以為她是乖乖牌的劇組成員很驚訝,乖乖牌頭很鐵啊。

電影振興委員會不是個隻有招牌的部門,他們是有實權的。所有關於不賺錢的藝術片向國家要補助都是從這個部門掏錢出去。而從國內采購電影出口,也是這個部門把關。這是個錢袋子,得罪錢袋子不就是自找麻煩?

要是孔枝泳那樣的大佬不搭理錢袋子,大家結束度很高。像尹希諾這樣的新人得罪錢袋子,那頭就太鐵了。這要是一個鬨不好,業內以後很可能就沒人再跟她合作。

作家頭鐵的名聲傳遍了製作組,同時傳出來的消息是,這項目可能要黃。

李朱赫也得到了消息。經紀人苦著臉跟他講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關於作家頭鐵的話隻是一帶而過,更多是猶豫,他們要不要從項目撤出來。

“我們要是繼續,好處當然有,當初接到這個項目我就說過,能參與哪怕就是鑲邊對我們都有好處。這種題材能找上你的概率幾乎就沒有,願意用你的導演更是鳳毛菱角,我們屬於撞大運了,你臉貼人設。可壞處也擺在那,跟官方比我們就是小蝦米,得罪他們沒什麼好下場。”

經紀人現在是手握籌碼站在賭桌邊,不知該壓哪一注。

藝人卻覺得這沒什麼好猶豫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電影振興委員會來搞我乾嘛。項目隻要繼續,我們就繼續,出事也不會找演員的麻煩,我連主演都不是,哪輪得到我,你以為我是孔佑?就算會找我麻煩,頂多去拍電視劇麼,再不行我也能回去走T台。”

“你的意思是你想繼續?”經紀人聽懂了,歎氣,“我其實也更想繼續,不知道就算了,那個本子沒看到就算了。那些事,知道了,怎麼都應該搭把手,幫個忙。”隻是出於利益考慮,沒那麼堅定。

不是很在意‘利益’的李朱赫笑笑,“是啊,看到了,怎麼都得幫一把。”

人到中年都沒有原諒母親的兒子,通過真正的律師看到了《基地村》的劇本。現實中為官司奔波的律師一直在找對方幫忙,他是可以作為人證去證明當年很多人是非自願進入基地村的。如果他願意出庭,那法院就沒有理由不受理了。

兒子一直都不搭理律師,他不想跟母親有任何牽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愛與恨都太沉重,他不願再想起。但律師一直在努力,努力到終於送出了劇本,兒子才答應跟寫劇本的作家見一面。

兩方見面前,尹希諾給李朱赫打了電話,不是要帶他一起去,而是告訴他時間地點和要見什麼人,讓他先去店裡蹲著,好好觀察他角色的原型。她的角色是兒子和律師的綜合體。

這場見面很平淡,要見作家的原型隻是想知道,作家為什麼想寫這個故事。作家也隻是告訴他,有些故事,有些人,不該被曆史埋沒。

兩邊從落座到分開一共也沒五分鐘,這五分鐘裡還有作為中間人的律師插科打諢想讓氣氛再友好一些的過程。氣氛不好不壞的見面就這麼結束了,送走那兩人後,尹希諾獨坐在原位,抽煙,咳嗽,發呆。

李朱赫是在她細碎的咳嗽聲中走過來的,他本以為作家不走是在等他過去說點觀後感之類的,走近了才發現他好像誤會了。作家不走,可能單純就是她不想走。

已經走過來的李朱赫望著托腮看街景的作家猶豫片刻,沒有拉開椅子作家而是去了隔壁桌。

這是一家咖啡館的戶外區,提前進店坐在窗邊等人的李朱赫看到作家時以為他們會進店,還想著自己要不要挪個位置。但那位疑似是兒子原型的中年人直接拉開了戶外靠街邊的一把椅子坐下了,那一行人也就都坐在戶外。

十一月末,天陰陰的也不知是要下雨還是要下雪,明明才下午三點多,店裡的燈都開了。這種天氣坐在戶外很冷,而作家一看就是沒想到會坐在戶外的打扮,羽絨服都沒穿就一件輕薄的風衣,她在外面肯定待不住,會冷死。

作家的煙一根接一根的抽,半包煙都滅在煙灰缸裡,有幾次咳得李朱赫坐立不安,生怕她喘不上氣來。可她就那麼坐著,不進店也不走,不停的咳嗽,不停的抽煙。

李朱赫眼睜睜看著她妝都浮在臉上,像是原本面色慘白的人硬生生化了個有血氣妝,腮紅和口紅尤其突兀,真的很怕她下一秒就倒下得打急救。

換了N個姿勢都是想控製住自己彆上前去打擾的李朱赫,好不容易等她煙抽空了,想著她應該要走了吧?人家不動了。

裹著羽絨服都覺得冷的李朱赫坐不住了,起身去店裡要了杯熱可可再出來放在作家面前,小心翼翼的問她,“你是在他們回來嗎?之前聊得很不順利?”

一早就看見他的尹希諾本來是無視,聽到他搭話,再掃一眼冒著熱氣的陶瓷杯,理他了,“我在等下雪。”

“......”

李朱赫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格外想說你就不怕下了雪你進醫院?可又說不出口,隻能遲疑著說一句,“要我陪你嗎?”

作家給演員一個眼神,讓他意會答案。演員通過讀臉理解到的答案是不用,但他確實不敢走,萬一作家真的倒下總得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吧。為此,他裝看不懂,留下了,坐在她對面。

“你沒事乾?”作家戳穿裝傻的演員,沒事閃開點。

李朱赫訕笑,掏了包煙出來上供,混過去,“要嗎?”

沒煙的人需要煙,遞交貢品的人也就留下了。坐近了,咳嗽聲愈發清晰,李朱赫幾次想開口勸她緩一緩悠著點,都咳成這樣就彆抽了吧。但他是靠貢品留下的,總不能再把貢品要回來。

硬著頭皮找話題的李朱赫問,“下雪有什麼特彆的嗎?”非得大冷天在戶外等?哪怕你多穿點呢?

“沒有。”穿得一看就不保暖的作家回。

“那...為什麼要等?”

“我想看。”

“......”

裹得跟熊一樣的演員被噎住,還為自己溫暖的軀體感到罪惡,他要是脫外套給她,她會要嗎?

怕自己逾越的李朱赫努力再找話題,“店裡是落地窗,要不要進去等,也能看到雪。”還能有暖氣吹。

“你真的沒事乾對吧?”尹希諾笑了,“放心,死不了。”

李朱赫張張嘴又閉上,掏手機開前置鏡頭,轉向作家,妹子,你這張臉離死實在不遠。我很慌啊,服務生都很慌,人家都來轉悠好幾次了,都要帶著店長來轉悠了。

掃了眼手機的尹希諾對畫面裡的人是死是活不在意,唯一的想法是,“早知道不化妝了。”好醜。

“我車上有卸妝液。”李朱赫秒速接話,指著店內,“要不要去洗手間卸?我去給你拿”你真的得進去,不然服務生要報警了!

尹希諾想了想,點頭,“我等你。”

“馬上回來!”

跳起來就跑的李朱赫跟去取什麼救命仙丹一樣,跑的方向也不是車停的方向而是街尾的彩妝店,他車上哪有卸妝液,誰沒事在車裡放卸妝液。

差不多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拎著一堆零零碎碎回來的李朱赫跑回來一直喘,先緩口氣,再把袋子往她那遞,順帶解釋,“我看到一個彩妝店,想著你可能要塗什麼乳液就都買了一點,你看哪些你用得上。”

這種鬼話尹希諾當然不信,也沒拆穿,人家是好意乾嘛要拆穿。

伸手要接好意的姑娘指側擦過男人的手,肌膚碰觸的刹那兩人都楞了一瞬。女孩子是因為突然感覺到了冷,她凍木了就不冷了,突然碰到了溫熱的觸感,反而被‘燙’了一下。男人心裡想得則是‘果然’,這妹子果然不太對勁,你手都要結冰了朋友!

“進去吧,趕緊進去。”李朱赫把袋子拿回來,“我幫你拎著,進去再給你。”怕她改主意,還虛托了下她的手肘,示意她可以起來了。

站起身的尹希諾懷疑他誤會了,“我之前真的不冷,不是故意在外面吹冷風。”

“嗯,我知道。”李朱赫表示不重要,“我們先進去,裡面暖和。”快點的。

“我不是....”

“是是是,我都知道,進去吧。”

尹希諾無語,這家夥都腦補了什麼?腦補了一堆東西的李朱赫鼓搗著疑似有文青病的妹子快進去,彆叨叨了,他都理解,都信,先進去比較重要。

門被推開時,尹希諾被店內撲出來的暖氣弄得一抖,李朱赫恰好看到,悄悄挪開視線,他還是當看不見的好。姑娘提著袋子進了洗手間就真的看不見了,站在門外等著的李朱赫都不敢走開,生怕她在裡面出問題。

乾等著沒事乾的演員掏手機穀歌文青的各種特征,看到哪一條都覺得能跟裡面的妹子契合。

多愁善感,中。

沒點悲天憫人的心,也寫不出《基地村》的本子。

不食人間煙火,中。

剛剛在外面要是雪真的下來,那姑娘能跟雪一起飄走。

喜歡談論詩歌和旅行,這個麼....可能也對?

李朱赫想了想,他們見面好像都是為了劇本,也算談論文學?

追求浪漫和自由,這點絕對中!

大冬天命都不要了蹲在戶外看雪,這還不能算浪漫的話,就沒啥能算浪漫的了。可浪漫的文青作家,是不是有點瘋?

李朱赫有點怕怕的,那妹子好像不太正常,又有點好奇,真實存在的文青好特彆啊。

特彆的文青還很漂亮呢,像一尊琉璃,毛細血管的流動好似都是軟管鑲嵌在琉璃人像的身體裡,美麗又脆弱。

推門的聲音讓李朱赫快速收起手機抬頭,琉璃人像倒映在瞳孔裡,讓他呼吸微窒,心陡然一跳,頭皮酥麻。

琉璃人像走到他面前,右臂搭著被水弄濕的外套,內搭就一件乳黃色的襯衫,小V領露出的脖頸和鎖骨瘦弱白皙,在燈光下白的都能透光。

臉是什麼樣子的?

李朱赫不敢看,一時慌了,視線亂飄,還是被她左手晃的袋子勾回神,慌張的接過袋子,嘴裡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尹希諾不解。

不知道對不起什麼的李朱赫訕笑,“你...要不要喝點東西?”

“吃點東西吧,我餓了,你要一起嗎?”

“.....行啊。”

咖啡廳裡有吃的,雖然隻是甜品,填肚子也夠了。

身體暖和了什麼感官都回來了,尹希諾專注於面前的馬卡龍,吃得可專心壓根就不管對面還有個人。對面的人捧著咖啡杯面朝窗外,借著窗戶的反射偷看她。

琉璃人偶已經活了,兩口一個馬卡龍努力的嚼,還是左右開弓,吃得臉都鼓起來。雙頰鼓鼓的臉也隻有巴掌大,李朱赫手癢,不自覺扣緊咖啡杯,怕他一個沒控製住會想攤開手掌比劃一下她的臉是不是比他的手還小。

作家莫名的變漂亮了,以前她有那麼好看嗎?好像是有?

李朱赫不記得了,他隻記得她身體一直不好,每次見到都會懷疑她從醫院剛出來。現在她還是很像剛出醫院,亦或者等下就要進醫院了,面色蒼白,唇色很淡,最淺最淺的粉,接近白的粉。他懷疑他輕輕碰一下,她會跟窗外的雪一樣化開,像雪雕的人,哪裡都是白的,睫毛好像都是白的。

睫毛絕對是黑色的尹希諾乾掉一盤馬卡龍後望向一直偷瞄她的家夥,“有話就說。”

微愣一瞬的李朱赫乾笑找了個話,“下雪了。”

窗外已經下起了雪,號稱要等雪來的人卻專注馬卡龍。

尹希諾瞟了眼窗外,下雪就下雪唄。李朱赫啞然,你不是要在外面等了很久的雪?

確實等了很久的雪,可不是為了看雪的尹希諾起身,看他不解,便說,“不走嗎?”

“....走。”跟著起來的李朱赫同她往外走,心裡有些挫敗,文青不太好溝通啊。

跟文青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尹希諾等了許久的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她好像還沒‘見過’雪之靈,附著於雪花的‘靈’見證過什麼樣的故事呢?她很好奇。

是的,玩家想作大死。

但尹希諾覺得她還有得救,剛才隔壁桌不是還坐著個能打急救電話的麼,邊上有人能救就不是作死。所以她才在外面等啊,隔著玻璃窗哪來的雪之靈。至於冷,她真的凍木了,感覺不到冷。

感官遲鈍的身體裡裝著對萬物都懷抱趣味的敏銳靈魂,好奇的人類仰起頭去迎接雪花,等待雪之靈落在她靈魂上的一個吻。

而在李朱赫的視角裡,是剛出門走了沒兩步的‘雪人’真的化了,妹子突然往下栽,他連忙去扶,抱在懷裡發現人暈了,這.......

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