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一章(1 / 1)

醫療領域一直有個備受倫理爭議的存在, 救星孩子。

所謂救星孩子指的是,父母為了救治患病的大孩子,會專門再生一個寶寶, 從被稱之為‘救星’的孩子身上,獲取細胞、骨髓乃至於器官進行拯救大孩子的生命。

救星孩子通常是人工選育,還是胚胎時就經過基因篩選,再到試管嬰兒,進入母體, 懷胎十月後出生。如果運氣好, 第二個孩子能完美匹配第一個孩子的基因, 那這個家庭就有救了, 如果運氣不好, 父母很可能需要再來一次。

尹希諾就是那個‘再來一次’,她的二哥是‘失敗’的產物, 跟大姐配型不合, 才有的她。

尹希諾是在全家的期待中出生的, 在她都還沒有成為眾多實驗室胚胎之一時, 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有了名字, 希諾。

希諾。希是希望的希,父母希望她能成為救星, 拯救這個家庭,拯救他們的女兒。諾是諾言的諾, 父母答應了他們的大女兒,如果這個還不知道是弟弟或者妹妹的存在, 跟已經出生的小弟弟一樣是健康的孩子,那一切就到此終結,她不想爸爸媽媽再滿懷希望又陷入更深的絕望。

就是在這樣的期待下出生的尹希諾完美符合了父母的期待, 她配型成功,隻等器官發育完成就可為姐姐移植腎臟。

尹家在外人眼中是個模範家庭,夫妻恩愛,孩子可愛,雖然小女兒有些嬌氣但也沒啥,總歸還是讓人羨慕的一家人。

尹家內部麼,大方向還是個和睦的家庭。父母疼愛孩子,孩子依賴父母,兄弟姐妹之間門的關係也不錯,在孩子們都還小時看著挺不錯的,等孩子們漸漸長大,就出問題了。

初二之前的尹希諾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家裡的寶貝,作為三兄妹裡的老小,家裡不管是七大姑八大姨還是爸媽,姐姐和哥哥,都寵著她。她自小就是要什麼就有什麼,有時候姐姐和哥哥沒有的她哭鬨著要的話,爸媽都會給她買。

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少女逃學跑去黑網吧,染了一身煙味回家,被以為她丟了找她找得歇斯底裡的母親甩了一巴掌。那天驟然爆發的家庭戰爭也讓尹希諾知道了這世上還有一種特殊的孩子,救星,拯救一個家庭的存在。

正處在中二期的少女沒有感覺到什麼天降大任的榮光,隻有全家都在騙她的憤怒。她的出生是因為姐姐,對她好也是因為姐姐,什麼都是因為姐姐,那我呢?

如果這個家隻有極與極的對比,身體不好姐姐和為了姐姐而出生的妹妹,不管父母怎麼去解釋,做妹妹的都可能走極端。偏偏家裡還有個遊離在這場奇特命運線之外的二哥,二哥的存在證明了,父母確實愛他們所有的孩子,不過是五根手指有長短,哪怕多偏愛某個一些,也隻有一些而已,沒有太過分。

爸媽是很好的爸媽,他們所求不過就是救下自己的孩子,但對小女兒也沒有當一個醫療包工具,他們依舊愛她,寵她。姐姐也是很好的姐姐,雖然她隱瞞了妹妹出生的秘密,可她是全家最慣著妹妹的。二哥麼,一個正常的小男孩。

這個家但凡沒有那個奇怪的命運線一切都很正常,這個家有了奇怪的命運線,一切就不正常了。

在不知道自己出生秘密時,尹希諾覺得她年紀最小才最受寵,知道了秘密後,她不自覺的就想,爸媽的寵愛是否源於愧疚,亦或者源於他們需要她健康長大。

健康長大的孩子要多運動,爸媽一直鼓勵孩子們運動。尹希諾之前覺得很好,之後覺得那是在養護屬於姐姐的腎臟。

健康長大的孩子不能挑食,爸媽一直讓孩子們乖乖吃飯彆挑嘴。尹希諾吃個菠菜都覺得,那是為姐姐吃的。

身體發育帶來的激素不穩定很可能影響了情緒,青春期的孩子進入了叛逆期,偷摸抽了一根煙不是想毀了一切隻是想證明,她不是為了姐姐存在的,她就是她。

爸媽發現後大發脾氣,不單單是為了大女兒,小女兒小小年紀就抽煙換哪個家長都會暴怒。可中二期的少女想不開,鑽了牛角尖認定爸媽根本不愛她,他們隻愛姐姐。

中二期的少女不懂什麼叫恃寵而驕,正因為她被寵愛著才能肆無忌憚的叛逆。

剛上高中認為自己是小男子漢的二哥卻認為妹妹腦子有問題,什麼出生的秘密,這算個毛球秘密,你又不是撿來的。我們這個家,一隻雞兩隻腿,不是你的就是大姐的,從小到大我都隻能吃雞翅,怎麼看都是我才是撿來的,你好意思說爸媽偏心?你最沒資格資格說爸媽偏心!

二哥以自身的存在像妹妹證明,你中二就是中二彆找理由,你就是作!拒絕承認自己作的少女跟親哥大戰三百回合後,渡過了中二期上高中了,也緩過來了,覺得好像是她腦子不太對,跟爸媽道歉後也跟姐姐道歉,表示割腎就割腎吧,當我換個手機了。

誰知爸媽告訴她,你姐的腎早換了,不然一等十來年,你姐哪撐得住。救星少女一臉懵逼,說好的救星呢?

就在這個家欣欣向榮之時,狗血降臨。先是大姐移植的腎臟出現了排異反應,接著是已經出國念書的尹希諾被召喚回國給姐姐當救星。

尹希諾並沒有不想回來,隻是那麼巧趕上期末,她現在回來很麻煩,就不免跟姐姐抱怨了兩句。姐姐在面臨生死危機,哪能聽得這種話,隻覺得妹妹不想當救星,不免暗暗垂淚還不願在妹妹面前哭,偷偷哭,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也崩著神經,多年前的災難再度降臨,她正處於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怒火大盛之時,看到大女兒哭了,問她哪疼又得不到回答,旁邊病床被兩人的動靜吵醒的病人嘴也是賤,說了尹希諾跟姐姐嘟囔你就不能晚一個禮拜再如何如何的話。

媽媽一下就炸了,衝回家怒罵剛回國就先跑去醫院再回家睡覺的女兒。罵她自私自利,罵她冷血無情,罵她根本就不配.....

人氣在頭上時什麼話都講得出來,等火過去了,理智了,又會懊惱,自己怎麼會口出惡言。媽媽就是如此,媽媽把女兒都罵傻了,自己卻崩潰大哭。以至於本來莫名其妙挨罵的尹希諾還得去哄媽媽,再道歉,是我說錯了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是故意的。

這段時日家裡的氣氛很緊繃,像是引線已經點燃的火藥桶,不管是誰說錯話,做錯事,哪怕是一句無意之言,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發家庭內部的爭吵。

尹希諾莫名有種回到初中時的詭異情景,不過她現在長大了,早過了中二期,就覺得有點不舒服,也沒再想什麼我跟姐姐誰更重要之類的。

渡過中二期後,尹希諾一直都認為爸媽像愛姐姐一樣愛她。可失敗的手術,遠走的姐姐,支離破碎的家庭,母親悲傷至極口不擇言說得,為什麼你還活著,讓她荒唐的發現,媽媽確實愛她,媽媽隻是更愛姐姐。

那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天底下本就沒有一碗水能端平的父母,人在失去理智時說的話根本沒意義。事實上那確實什麼意義,媽媽在姐姐的葬禮過後抱著小女兒哭到暈厥,再過兩年也就漸漸緩過來了,活著的人還得向前走不是麼。

活著的尹希諾向前走了很遠,遠到不再回家,連國都不回,每每接起媽媽的電話都會敷衍說有事。今天要考試,明天要答辯,後天要實□□歸有事,總歸回不去。

直到二哥打電話來說媽媽病了,尹希諾到底還是買了機票回國。

媽媽病了,媽媽也老了,媽媽望著她面龐歎息一句,你姐要活著多好。

活著的尹希諾死於飛機失事,她當晚就買了機票回去,當晚她進入一個怎麼想都不科學,擺明是搞玄學的遊戲。

遊戲裡的GM跟她扯了一堆沒用的東西,攻略啊,金手指啊,巴拉巴拉。那些在尹希諾聽起來都是廢話,她死都死了為什麼還要聽彆人廢話?

玩家在遊戲的中控台滯留許久,久到GM都出來了,還是沒有想要玩遊戲的念頭。直到GM說,這個遊戲隻有在玩家迫切的祈願想要得到什麼時才會出現在玩家面前,玩家才勉強展現好奇,詢問對方,她迫切的想要得到什麼?

【GM:你想要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尹希諾沉默片刻,“來吧,玩遊戲,我要怎麼做?”

遊戲以設定金手指為開端,玩家想要個‘獨一無二’的金手指。既然是遊戲,不如就嗨一把,她學的是電影,那就讓世界萬物在她想要追溯本源時,都可以變成她筆下的故事再用鏡頭去展現。

GM難得碰到理解不了的金手指設定,搞藝術乃至於腦洞格外大的玩家解釋,“類似於如果你有實體的話,我在碰觸你時,可以知道你過往所發生的一切。”

【GM:一切是指你想要擁有時間門回溯的能力?】

尹希諾,“不行嗎?”

【GM:涉及時間門回溯會對你的靈魂傷害很大,你承受不了。】

“我死都死了你跟我講靈魂?我就是想要一切的存在都可以成為我的靈感融入我的靈魂,世間門萬物都獨一無二,世間門萬物皆有靈。既然萬物有靈,我就不用再苦惱寫劇本的靈感從哪來。遊戲的話,這個設定應該沒問題吧,浩克都能變身綠巨人,我隻是多個時間門回溯的技能,這都做不到,你們就彆搞神神鬼鬼的玄學了,趕緊讓我火化,彆浪費時間門。”

以‘速死’當威脅籌碼的玩家讓GM沉默,隨後告訴她,技能可以達成但這會很影響她的遊戲體驗,靈魂作用於身體,靈魂不穩,身體也會出問題。

“出唄,大不了又是一次飛機失事麼。”尹希諾很看得開,“技能定了,還需要什麼?”

還需要定個攻略目標,目標一定,遊戲就開始了。

遊戲開始不到三秒,尹希諾就暈過去了。醒來後抱著馬桶吐到差點又厥過去,才算真正見識到,萬物有靈是個多麼逆天的金手指。以及,她確實承受不來,有個人拿浩克的錘子砸腦袋的劇痛,鬼承受的來。

玩家醒來時身體穿著睡衣在床上睡覺,她肌膚所接觸到的一切,睡衣、床單、被子、枕頭,包括她跌跌撞撞爬下床踩過的地板,扶著走的牆壁,現在抱著的馬桶。萬物皆有靈,萬物都在回溯他們被塑造成型後抵達她身邊的過程中所發生的一切。

龐大的信息如海嘯般襲來,一刻不停的攪動她的靈魂。她整個人像是被塞進了洗衣機,有人按下了快速甩乾,她就跟個破床單一樣被攪動的氣流撕裂。

玩家在第一輪遊戲裡隻存活了十天,這是她的靈魂所能承受的極限。就這還是身體的母親聯係不到女兒找上門來送她去醫院,才在ICU裡勉強存活。ICU的一切能接觸到她皮膚的器械都在加速她的死亡,她看到了無數場死亡,成百、上千,每一個人都在這些器械下。

萬物有靈那是神的領域,而人類在死亡後開啟了第二場遊戲。

GM再度冒頭,默認玩家會後悔此前貪心不足造成的災難,詢問對方是否要更換金手指。

尹希諾呆滯許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天,說不定一年都過去了。她經曆了無數人的死亡,也經曆了無數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間門展現出來的人性,善的極限,惡的極限,她都看到了。

時間門在此時好似就沒有意義了,連活著都沒什麼意義。可好多人想活著,好多人臨終爆發的最強烈的欲望就是活著。

活著的尹希諾說,“不換。”

隱約有暴躁的電流在虛空響起,GM用AI合成的機械聲提醒玩家,“你會再度面臨....”

“我改個設定,當我想要發動這項技能時我再發動,我要它可控。”玩家打斷那些沒意義的提醒,聊點有意義的吧,“我不需要你給我設計個家庭,非得有個家庭背景,也不用有家人。沒問題吧?”

【GM:如你所願。】

第二輪遊戲再度開局,尹希諾還是躺在床上,這次她沒暈,這次她還是覺得哪哪都疼。新的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純屬靈魂領域的疼痛,她需要時間門好好緩一緩她曾看到過的萬物之靈。

新遊戲開局的前一個月,尹希諾拿都沒去,就在家裡蹲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動範圍就是從床上爬起來去拿外賣在客廳吃完回房睡覺,第二天把垃圾拜托給快遞小哥,送上跑腿費拿回外賣,吃完再度睡。

靈魂仿佛在用冬眠的方式來修補殘破的內核,證據是,除了吃就是睡的尹希諾不但沒胖還瘦了,瘦到手臂上的青筋都能清晰的看見,骨瘦如柴,像個行走的骷髏去拍恐怖片都不用特效的。

一個月後的外賣小哥見到她差點報警。一個月後,尹希諾才漸漸活過來,不再像個遊魂,除了身體本能要補充能量渡過冬眠之外,整個人都是傻的。

骷髏小姐到此才真正開始她的遊戲,先梳理這具身體的背景資料。

這具身體的過往乏善可陳,88年生、韓國人、現年25歲。出生於小康之家,父母在她年幼時各自離婚再結婚,她由奶奶帶大,父母隻負責給錢。大學時外婆離世,秉著離開傷心地的想法,妹子賣了老房子出國讀研,如今才回國,孑然一身,毛都沒有,現在的居住地都是租的。

尹希諾對這個背景資料也是有點無語,倒也不用那麼慘,但那麼慘的人設現在是她的人設了,那就這樣吧。背景資料梳理完,搞定了我是誰的問題,我在哪貌似也解決了,接下來就是我要做什麼。

不管是遊戲的人設還是現實的世界裡,尹希諾都是學導演的,她的金手指都是朝著這個方向開發,那做什麼的問題自然是去拍片啊。可拍片需要錢,她現在是不窮啦,保證存活沒問題,組個團隊是不可能了,再加上她現在走一步喘三口,還談什麼高強度的片場生活,彆想了。

比較現實的事業規劃是先寫個劇本,她腦子裡如今存著一個龐大的素材庫,等著她挖掘,劇本有了,再談其他吧。

劇本在三個月後成型,這期間門尹希諾又啟動了一次逆天的技能,讓她好不容易修養回來的身體再度破敗。這次她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也是她主動去找死,這次她很滿意死亡帶來的地獄實景體驗卡,遠超十D的觀影體驗,讓她的劇本一次成型。

本子寫好了,組團隊拍攝的錢還是沒有,那就得想想劇本要往哪投。恰好CJ有新人作家培養計劃,搞了個選拔賽,她就把本子投過去參賽了。

又是三個月之後,自進遊戲後長達半年都沒出過幾次家門的尹希諾,以新人作家的身份去往CJ,進行決賽圈的劇本論述環節。

CJ弄了個大會議室來舉辦決賽,順帶頒獎。由於比賽的目的是為了挖掘新人,能進入決賽圈就代表公司看上了會簽人,也就是選手們未來大概率會是同事,彼此之間門就是一團和氣。冠軍當然人人都想當,冠軍的獎勵也很實在,本子可以立項,還有一筆獎金。

不過冠軍的選拔很唯心,沒有一個統一標準。會議室裡坐著公司各路部長,和組長,還有導演們和其他前輩作家,判斷誰是冠軍的標準就看他們更喜歡哪個本子,現場投票,票數多就是冠軍。

決賽圈有八位選手,尹希諾一個都不認識,但她很意外的發現好像所有人都認識她,或者說所有人都看過她的本子。她就問其中一個來跟她客套說啥你本子很有深度的小姐姐,問她從哪看到的本子?

小姐姐詫異的反問,你沒看過其他人的本子嗎?

蹲家不出門的尹希諾訕笑,小姐姐也樂了,給她科普,比賽說是說挖掘新人,但能進入決賽圈的都不算不上新人了。其他人包括她多多少少都在這個圈子裡耕耘了數年,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成為主作家,這次就是他們的機會,還有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投遞劇本參賽呢。

小姐姐倒是知道她是第一次,還知道她是個純新人。小姐姐找人看了她的劇本後,打電話問了一圈,誰都不認識她,純純剛冒頭的新人,新人這次一戰成名,如今在業內小範圍內很有些名氣。

“我們都在說你是小孔枝泳,我聽說那位前輩也找人打聽過你呢,你如果等下沒得到冠軍,我建議你跟CJ簽約前,先帶著本子去找那位前輩聊聊,她肯定有興趣幫你影視化。”

半生不熟的人名讓尹希諾楞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前輩是《熔爐》的原作者,電影是根據她的小說改編的。

閒聊到此結束,寫作比賽其實就是拉投資的項目天使輪忽悠環節開始。尹希諾在選手裡年紀最小,排在第一個登場,她其實不太清楚這個論述會具體要論述什麼,沒經驗,乾脆就當成在學校給教授交作業的流程,本子已經給出去了,再跟教授聊聊,劇本的靈感來源和她想傳達的。

論述限時十五分鐘,很短。

尹希諾登台不到五分鐘就講不下去了,她就開了個頭而已,講點劇本是真實事件改編和真實存在的人們都經曆過什麼樣的故事或者說是事故。她這邊才開場講個事件大環境的背景,剛剛講到真實存在的故事原型,底下的人就憋不住了。

會議室左右兩排人,座位越靠錢職位就越高。職位最高的前兩排都拉這個臉,那表情喪得跟參加葬禮一樣。導演和作家這兩個身份的人相對坐得靠後,他們在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說啥,還有人長籲短歎。

尹希諾看他們這個狀態自我感覺貌似不用再往下講,正想著是不是要提前收尾時,第一排的中年大叔站起來示意全場安靜,隨手伸手讓最前方的參賽選手繼續。

參賽選手想了想,那就繼續吧。

參賽選手講完了她準備好的十五分鐘,鞠躬下台時底下人的掌聲稀稀拉拉,大家都在跟邊上的人講話都忘了鼓掌了。換彆的本子,尹希諾可能會被這些掌聲影響,但她這個本子,能有掌聲就不錯了,接受的很良好。

負責給她開門的小哥也沒鼓掌,但他在她出去時,輕聲跟她說加油,讓尹希諾認真道謝。等她出了門,估摸著,這本子大概率能成。

這本子.....沒成。

冠軍並非尹希諾,而是之前給她科普如今業內不少人知道她的小姐姐。小姐姐的本子是純愛題材,需要的投資小,會虧本的概率也小,出於商業角度考量,小姐姐獲勝,作品可立項。

來之前就想著自己得冠概率不高的尹希諾對這個結果稍微有點失望,但也可以接受。其他選手紛紛都來安慰最小的忙內,都是從商業角度給她分析,她劇本絕對沒問題就是沒那麼好拍,讓她一定不要放棄,還組團要跟她交換號碼。得冠的小姐姐不止跟她交換了號碼,還把孔枝泳助理作家的號碼給她了,讓她儘快聯係那位前輩。

一個比賽,選手之間門那麼友好也是尹希諾沒想到的。這場比賽的主辦方對她也格外友好,此前在她論述時站起來控場的中年大叔單獨跟她聊簽約的事。

大叔態度極端好,看著明明是很嚴肅板正的人,卻十分溫和的跟她說簽約有什麼什麼福利待遇,大到住房補貼,小到去其他項目當助理作家先賺錢,巴拉巴拉。大叔像個溫和的長輩,對自家小輩委婉的勸說,藝術當然很重要,但藝術家也得吃飯麼,建議她可以先去彆的組當助理作家,先賺到能存活下去的錢再考慮藝術。

出門見到的全是好人,尹希諾還蠻驚奇的,鞠躬謝過大叔,不太好意思的說她要再想想。大叔意外的沒生氣,反而猶豫了一會兒後,問她,“你想不想見見孔枝泳?”

尹希諾一愣,“她是公司的簽約作家?”

“她有自己的工作室。”樸建木笑道,“你要是到她那個位置也不會想簽公司了。”看她疑惑,笑容更大,抬手好似想拍她的肩膀,不知為何又收回去了,隻說,“彆怕,也彆擔心,你的本子很好,我們都會幫你的。現在不是三年前,就算是三年前,‘熔爐’也有很多人幫,何況是你這個本子。”

半懂不懂的尹希諾靦腆的笑笑,就當回應對方的鼓勵了。

鼓勵她的人隔天就帶她去見了孔枝泳,見到這位業內大神,尹希諾才搞清楚,為啥昨天那麼多人安慰她,大家好像都誤會了。

“你怎麼那麼瘦!”大姐姐一把摟住初次見面的小妹妹,“你這也太瘦了,都瘦脫相了。”扭頭跟樸建木說,“早知道你們來之前我叫點吃的啊。”再轉回來跟妹妹講,“我當年寫‘熔爐’也瘦了十來斤,可也沒你這麼誇張,你這就太過了,還是要先保重身體。”

尹希諾很瘦,不是什麼我見猶憐的那種美人款的清瘦,而是重症病患逃出醫院怎麼看都是命不久矣的蒼白瘦弱。她的本子很特殊,特殊到所有看過她劇本的人再看到她整個人的狀態,都會誤會,她是對劇本投入太多精力,以至於把自己搞成這樣。

而所有產生了這個誤會的人對她的好感度初始值就過五十,那是對一位創作者的喜愛,或許還夾雜著敬佩。

也不知道是在客套還是真心那麼想的孔枝泳就說了她的敬佩,“我以為我已經算是很關注特殊題材的人了,卻把眼皮子底下的事給忘了。你這個年紀還記得,還想寫出來,還寫得那麼好,我不如你。”

尹希諾眨眨眼,這要怎麼回?謙虛也太假了,不謙虛更假。

樸建木很直接,老關係了,就直說,“我們這邊不太可能拍,題材太敏感,恰好那位的女兒有在台上,不能打現任總統的臉。簽人我是很想簽,可簽了人讓她去從助理開始做有點可惜了,我估計你更想簽她。”

“簽!立刻簽!”孔枝泳一秒都不帶猶豫的,還拉著妹妹的手跟她說,“你放心,這個項目我肯定給你拉起來。”

這個項目在多方人馬四處奔走後被拉起來了,絕大部分都能稱得上義務勞動,收的錢很少。尤其是簽約參演的幾位主演都是打白工,純義務勞動。有幾個戲份相對多一點的配角得知主演們都沒要片酬後,也跟製作人說可以不要片酬。

這個項目的製作費一共就三億(一百五十萬RMB左右)不到,超小成本,但所有參與的人都很敬業。每一位敬業的劇組成員見到作家的第一面都是一聲唏噓,年紀比她大的都鼓勵她說未來會好的,年紀比她小的都很恭敬。

而同齡人在南韓的社交場上屬於天然親近,一位同齡的演員在劇組初次集合聚餐時,頻頻給她夾肉,把她盤子都堆滿了,讓她多吃點。

聚餐是個酒局,但所有人都默認作家不用喝酒。作家面前放的都不是飲料,而是製作人特地跟店家要的熱牛奶。在大冬天都能喝冰美式的民族,熱牛奶一般是病人專供。

2013年十月,距離遊戲開局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尹希諾現在有點病西施的味道了,在劇組籌建的過程中老老實實當個普通人,也就養回了點肉,沒之前那麼嚇人。可她還是很清瘦,風稍微大點都能飄走。

這還是靈魂影響身體帶來的問題,也可以稱之為金手指的後遺症,尹希諾也習慣於被當成病人。

病人面前堆成小山的一盤子肉她就吃了個尖尖便放下筷子。堆了座小肉山的李朱赫看她不吃了,就問,她是不是不合胃口。

“要不要給你烤點蘑菇?”李朱赫覺得作家看起來是素食主義者。

絕對是肉食主義者的尹希諾搖頭表示不用,側向他小小聲的說,“我來之前吃過了。”她以為要喝酒先墊了肚子不然會胃疼,她現在的身體真的是稍有不注意就造反。

李朱赫卻誤以為她怕麻煩他,想說沒事來著,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改為,“那要不要叫服務生再給你倒點牛奶?”

眨眨眼的尹希諾抿唇笑開,還是搖頭,也不用了,她沒那麼喜歡喝牛奶。

這個組自成立,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當她是病人,病人就得好好嗬護。她自然不可能專門辟謠說我身體健康,她身體確實不怎麼健康。再者說,頂著病人的光環很多事處理起來非常容易,比如導演在跟她溝通改一些細節時就很委婉,她如果不同意對方也不強求。

還比如新認識的這個同齡小哥,他們才認識半個月。

尹希諾初見他時以為是不好接近的高冷派,個子確實也很高。但多見幾次,這人就一點都不高冷了,反倒很會照顧人,都開始給她送類似紅參營養液的補身飲料。她都不知道是要謝謝還是跟他說沒必要。

比起謝謝,李朱赫更想聽的可能是,“你還想吃點彆的嗎?”

第三次搖頭表示不用的尹希諾說自己要出去透透氣,李朱赫看滿場煙氣繚繞的,就示意她帶上外套。穿著外套走出包間門的病人繞過走廊抵達飯店花園的一個角落,站在陰影裡,靠著牆從外套口袋裡摸出煙盒。

熟稔的點煙,熟稔的吞吐尼古丁,熟稔的咳嗽。

抽煙是二哥教她的,在姐姐走的那天,二哥聽到了母親的嘶吼,拽著她出去,卻又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可能是腦子抽抽了吧,居然給她遞煙,說什麼你現在能抽了。

第一口煙入肺時,尹希諾咳得撕心裂肺,二哥上來就要把煙拿走,她卻躲開了。彼時她想,她這顆救星隕落了,也無所謂要不要保重身體。

當年姐姐出殯,尹希諾也是剛經曆一個大手術,身體那麼殘疾還抽煙就是找死。如今的尹希諾身體更殘疾,她卻不在意什麼生生死死的,管他呢,我開心就行。

一根煙燒完,還維持著病人設定的尹希諾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散散煙味。她倒不是刻意裝病躲出來抽煙,而是之前抽煙被孔枝泳看到,前輩叨叨了一堆你得注意身體什麼的,她也不想麻煩,就不當著她的面抽了。

回到包間門的尹希諾還是個滴酒不沾隻喝熱牛奶的病西施,講話都是輕聲細語的,怎麼看都是乖乖牌。李朱赫就一直把她當乖乖牌,那種有才華,還胸懷天下的創作者,文化人。

而這個印象被打破也是因為抽煙。

演員帶著人物小傳去跟作家見面,想請對方看看他的人物小傳。作家看過後給他添了一些細節,再講講他那個人物。到中午了,演員請作家吃飯當感謝,作家也就去了。

點單結束,服務生拿著菜單出門。

李朱赫正想說點什麼,就看到乖乖牌掏出一包煙,愣住,“你抽煙?”

“這麼問的意思是?”尹希諾夾著煙含笑望著他,沒看過女人抽煙?

很習慣女人抽煙的李朱赫擺手想解釋,轉瞬又笑了,掏出自己的打火機伸手湊過去,按下火機點燃火苗。火苗搖曳在作家的眉宇之間門,男人有一瞬間門恍惚,乖乖牌......

乖乖牌在咳嗽,李朱赫再度愣住。尹希諾則是拜拜手示意他彆在意,正常現象。

第一口煙會咳,可以說是嗆到,不小心的。第二口煙還咳,也可以說是不小心。到第三次,連續三次抽一口煙咳嗽兩聲,這就不太對勁了吧?

李朱赫猶豫著勸了句,“要是身體不好就先戒幾天吧。”

“我身體挺好的。”尹希諾一句話咳兩聲,看他質疑的眼神,就問,“不然你想聽什麼?”

說不好想聽什麼的李朱赫失笑,“我是不是不應該點飲料?”這位可能是會喝酒的人。

尹希諾揚眉,“我確實不喜歡喝酒。”

酒到底還是沒上,喝的是飲料。飯後兩人各自分開,尹希諾覺得這頓飯沒什麼特彆的。李朱赫覺得可特彆了,特彆到兄弟從國外帶了雪茄回來,他問對方還有沒有多的。

“玩一玩的,一盒不夠?”權至龍不解,“你還要?”

李朱赫表示,“我送一盒給這個項目的作家,尹希諾,記得嗎,我跟你說過,《基地村》的那個項目。”

對劇本印象深刻的權至龍一下就想起來了,進而想起來,“不是說她身體很不好嗎?”

“確實很不好,抽一口煙能咳三聲。”

“那你還送她雪茄?”

李朱赫想起中午垂眉點煙的女人,笑容不免有些玩味,“身體不好不代表她不喜歡啊。”

“身體不好還喜歡抽煙?”權至龍‘嘖’了一聲,“不怕死的類型啊。”

有點類似想法的李朱赫說的是,“很奇特的類型,我原本以為她是乖乖牌,現在看來,是我看走了眼。”

現在整個劇組,包括促成這個劇組搭建的孔枝泳,所有認識尹希諾的人,都屬於看走眼的階段。而他們眼中的乖乖牌真正暴露的那一天,看走眼的人大為震驚。

那天到來的很快,快到項目即將開機被官方叫停。

韓國電影是以什麼都敢拍出名的,韓國電影人也是以頭夠鐵出名的。但尹希諾的這個本子十分特殊,特殊到觸碰了兩個不能拍的潛規則,一是駐韓美軍,二是現任執政黨。前者不方便拍的理由就不解釋了,後者加個‘現任’的意思是,現任變前任就能隨便拍了,但還是現任時最好不要。

涉及兩個潛規則的本子圍繞的21世紀了居然還存在的另類慰|安|婦,專為駐韓美軍提供特殊服務的一群人,她們被國家供奉給餓狼的曆史。

這段曆史的締造者分彆是現任樸女士的父親,和依舊駐紮在京畿道的美軍。

一次性觸碰兩條潛規則的作家,怎麼可能是個乖乖牌。就像看起來不在意成為救星的孩子,其實沒那麼想當救星一樣。

所以說,看人不能隻看表面,有些柔弱的小白花,內裡是帶刺的玫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