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6 章 不配職責(1 / 1)

心靈雞湯這種東西,後世人喝的太多,方才覺著膩歪,可它能成為雞湯,便是有幾分讓人喜歡的道理在,對於很多從未聽過的人來說,即便達不到發人深省的水準,也能有幾分眼前一亮之感,而有些真正懂得的人,則更會極為讚同此道。

“說的好!”

一個身影消瘦,面容蒼白,做文士打扮的老者往這邊走了過來,他聲音有些虛弱,可氣度極為不凡,飄然如世外高人,讓站在他前路的路人自覺避讓起來。

“公生明,私分昧,偏之者不平,私之者無公,以至人畏吏諛,世道崩潰,醫者不畏強權,不厭低賤,於公與天下之人,為大義之舉啊!”

看熱鬨的路人不少,真出來站台的還就這一個,韓羽心中有些驚訝,剛看過去,人群中便已經有人認出來這位老者的身份。

“明公!您也來此看診?”

一個身形微胖,穿著錦衣的男子迅速上前,他腰間還帶著黑色的綬帶,明顯便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態度極為殷切的想要討好對方。

六百石,這樣的級彆,在韓盈面前不夠看,可彆說她這樣的,甚至是更低一檔,能達到千石的人其實也隻是極少部分罷了,正常情況下來說,六百石已經是很多人奮鬥一生都達不到分水嶺。

光說可能感受不出來,直接舉例,在整個醫院中,主任醫生的秩級都要比他低,隻有韓羽同為六百石的副院長職位能與他平級論交,而醫院這些圍觀的路人中,就算有個職位,也不過是一二百石的小吏,四百石的都不怎麼常見。

看這位高自己上司兩級的高官如此奉承這位明公,不少人忍不住開始猜測起來他的身份,有認出來的瞬間發出了一聲驚呼,緊接著便趕緊用手捂住嘴,生怕驚擾了對方,周圍人看他知道,連忙扯著袖子追問。

那些角落裡的還能詢問,可正在人前的韓羽就不行了,還好她專門下過功夫研究,在高官叫出‘明公’之後,便猜到了此人是誰。

明公,郜明,儒學大家,曾為諸侯王國相,現任太學博士,職位不高,但地位異常尊崇,手下有任職二千石太守的弟子不說,當年的老師還是極為有名的申公申培,這位大佬不僅自己做過漢文帝時期的博士,還教習弟子千餘人,直至現在還有大量的人活躍在政壇,比如當年的官至禦史大夫的趙綰,現在的臨淮太守的孔安國,城陽內史的夏寬等等。

徒弟厲害,師兄弟關係網更是駭人,誰見了不得尊敬三分?

被科普的眾人逐漸反應過來,緊接著看向明公的眼神便越發灼熱起來,若非怕驚擾了對方,恐怕也要和那高官一樣,上前去侍奉好留個印象了!

韓羽倒不太羨慕此人隱藏的尊崇身份,不過對方不倨傲身份,在這樣的高齡主動京醫院看診的行為實在是讓她喜憂交加。

喜的是對方當真是個君子,憂的是這麼大年歲還患病的老人,坐現在能將人震八半的車過來也著實傷身,麻煩的是規矩也不好改,讓人進退兩難。

很多時候,事情就是做不到完美,韓羽也沒有多糾結,她上前兩步,態度恭敬的致歉:

“今日竟不知明公上門,著實怠慢。”

“我本就不欲令外人相知,方才隱了身份前來,為我診治的醫者,也未曾因為衣著樸素而呼來喝去,而是認真為我診治,這哪裡是怠慢,分明是我夢寐以求的盛景啊。”

韓羽大庭廣眾下說的那些話,尚有幾分有作秀的嫌疑,可明公自己的親身經曆卻著實做不得假,那再來看她們的所做所行,瞬間便是見獵心喜,還為韓羽站起來台:

“君之道,我等儒士當同隨,萬不可棄啊。”

韓羽沒有想到,今日還能得到這麼一位大儒主動力挺,不能說一位,今日回去,這位大佬背後的關係網大約都要誇讚京醫院的行事,當真是減輕不少讓權貴上門的壓力。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自不愧醫者之名。”

對方給面,韓羽也不會當做這是白送的,實物不好給,禮遇卻是可以的,她態度越發恭敬的說道:

“京醫院初設,一切皆為草創,尚有許多不足之處,明公若覺著有不合時宜的地方,還請指點幾分,好讓我等繼續改正。”

“倒還真有處不足。”

笑眯眯摸著胡子的明公不由得高看了韓羽一眼,公平當然很好,可這世上哪能真的強求絕對的公平以待?不說彆的,他身份不算多高,隻不過是有了幾分虛名,知道的人便蠢蠢欲動想上他面前表現,擾人心煩,若是彆的權貴再此,那便容易招惹禍端了。

“醫者終究還是在俗世,生死之前不論貴賤,行舉間卻還是要做些區分,以免傷及無辜。”

現在的預診還不夠、得需要加權貴單獨通道的專診麼?

看著聽到明公身份後周圍越來越多人,韓羽覺著這還真的挺有必要的,她點頭應下:

“多謝明公指點,我定會向上稟報,以做整改。”

“嗯。”

京醫院過往從未有過,如何架設本就不易,更何況至今為止開設還不足一月,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超出明公想象,有點不足也可以理解,沒出事之前改了就行,滿意的他不在多說。

而聽著旁人說出明公身份,再看明公與韓羽如此相談甚歡的模樣,周翁也知道自己當真是大勢已去,再說隻能是自取其辱,可就這麼走了,又著實有些不甘,這一猶豫間,便徹底失去了保留最後顏面的機會。

真當她韓羽是軟柿子,被人打上門隻會防守不知道進攻啊!

和明公寒暄結束,韓羽立刻將目光移回了對方身上,她溫和客氣的問道:

“周翁可還有所疑惑?”

“沒有。”

緊握著手中的鳩杖,周翁也在儘量讓自己保持著平和:“是我等不知醫者仁心,還請韓醫師不要放在心上。”

“我等醫者初至長安也就兩月,周翁不知也是正常,哪裡會見怪呢?”

韓羽笑眯眯的將對方的致歉接了下

來,緊接著又問道:

“倒是我有一事不明,顧家女此事,官府未曾言她不孝,天子、禦史裁決也不曾懲治於她,反倒是以不慈懲處了顧父,撤了他的侍禦史之職,如此明切的判罰,又是什麼人在質疑國法,指責她不孝不悌?”

韓羽看著周翁,她的話依舊和之前一樣,溫溫和和,甚至還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不解,可這份溫和,卻直接將周翁逼到了絕路,他額頭逐漸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整個人耳邊隻回蕩著一句話——

官府還未曾斷她不孝呢!

儒家的君臣父子夫妻就就這麼一個模式,隻是世上一個家庭一個情況,就沒有能夠完美適配它的存在,大多數不過都是硬著頭皮穿小鞋,疼了、磨出血了,依舊隻能忍著,很多人受限於社會風氣不敢明白表現出對它的厭惡,可誰知道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暫時未有人直說顧巒的不是,隻不過,懷疑目光壓根克製不住的往周翁等人身上飄,角落裡,更是傳來了質疑。

“是啊,官府未曾判她有過啊……”

“怎麼就這麼能武斷的說她不是?”

“這世上也不全都是兒女不孝,還有為父不慈呢。”

跟來的這些三老孝悌,不是所有人都像周翁這麼沉得住氣,有的性格稍弱,隻不過是被舊有習慣裹挾而來的,剛才聽韓羽解釋過後,便已經有了放棄的打算,此刻更是恨不得趕緊離開,可還有享受自身特權、潛意識將自己奉為道德化身的人,完全不肯接受自身的權威被違逆,見周圍生出這樣的言論,忍不住出言反駁道:

“此女□□成性、居於閭裡還與人苟合,說不定,是蠱惑了外人方才未被判罰呢!”

這話一出,不再說話的明公少有的皺起來眉頭,原本的人群也突然停止了質疑,隻是這停止不是懷疑顧琬,而是對著這群三老孝悌來的。

久居醫院的病患,能在這裡聽到不少八卦,顧琬居於閭裡想要自縊被母親派去的人守著方才安靜下來,前些日子更是被強盜襲擊,渾身是血被人送來醫院診治,這些消息還沒過去呢,她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這麼嚴厲的看守下、半死不活的情況和外人苟合?

“是不是哪裡又編起來了假話?”

“這事傳聞一天一個樣子,不過來看看實處就當真,可真是……”

“差點害死人啊。”

出乎意料三老孝悌意料的,是這次指責並未引發周圍人的讚同,反倒是更多人開始對他們產生了懷疑,這讓他們之間的氣氛凝滯到了極致,正當有人想要繼續開口時,微弱女音伴隨著腳步聲一同傳了過來:

“叨擾三老,在下顧琬,請問諸位,我與宿申發乎於情,止於禮,何時有奔淫之說?”

“我在閭裡養傷之時,更是有家仆看守,遇襲來醫後,周圍更是隻有女人,哪個外男能闖進來與我‘苟合’?”

常年處於焦慮狀態的顧琬,很難保證自身的飲食,身形顯得極為消瘦,受傷帶來的大量失血,讓她的唇臉白的嚇人,更不要說

額角和喉嚨處還有‘自縊’和被襲帶來的淤傷,整個人看著好像下一刻就要走了似的,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除了變態,誰會找她,她又怎麼可能找彆人?

如果說周圍人的反駁還不夠無力,那被人攙扶到這裡的顧琬,什麼話都不用說就能戳破三老孝悌的指控,不過她出現的效果,還不隻是指控,視覺的衝擊遠比光聽來的更加強烈,大量的旁觀者,突然清晰的意識到了一個現實——

“傷成這樣,不讓醫者救她,這不是直接讓她去死嗎?”

“分明就是殺人!”

“就算是三老孝悌,也不能沒有這檔子事就逼人去死啊!”

“就是!”

“什麼三老孝悌,我呸!”

這片土地上的人既迷信權威,又極為抗拒權威,尤其是當權力不在公平,轉化為有可能傷害自身的存在時,人們的厭惡便會來的更加強烈,聽著這一條條的反駁,有個年輕的孝悌忍不住叫嚷起來:

“我不是,我沒有,外面都這麼說的,怎麼可能會有錯啊!”

“夠了!”

明公的視線從顧琬身上收了回來,淘汰掉縫合傷口的宋琳,為了防止她活動將手臂上的傷口崩開,包紮後直接將手臂吊在了脖子上,這讓那些殘留的鞭痕也顯露在了外人眼中,這讓明公立刻排除了官府和稀泥的可能,也大致推出了真相,顧琬的話真假不論,這些三老孝悌是一句真話都沒有,再想他們今日所做的事情,明公心中的怒意更勝起來:

“身為三老孝悌,怎不知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不論真假,便將市井流言奉為圭臬,以言逼殺,如此草芥人命,何堪此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