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626 字 6個月前

第五十八章

絲竹悅耳,席上細樂聲喧,推杯換盞。

一場家宴於綿綿細雨中步入尾聲。

秋霖脈脈,枝頭紅葉翩翩,滿園雨聲入耳。

宋令枝撐著傘,立在廊簷下,仰頭望著上方狹長的一道黑夜。

長長窄窄的一道,遠不如宮外的夜空遼闊。

宋令枝無聲歎口氣。

穿花撫柳,青石板路上攢了細密雨水,乳煙緞攢珠繡鞋不小心踩上,瞬間,泥點沾上鞋履。

冷意順著滑落入腳背。

身後侍女提著羊角燈,不遠不近跟在宋令枝身後。

偷偷仰頭望,隻見前方倩影窈窕,宋令枝身影輕盈,融在朦朧雨幕中,似要隨風而去。

侍女一時竟有些看呆,心中好奇,莫不是大周的女子都這般好看不成。

胡思亂想間,身後忽然落下一陣腳步聲,侍女不經意轉目,差點唬了一跳。

夜色中,魏子淵一張臉冷峻淩厲,那雙琥珀眸子深不見底,平靜晦暗。

侍女急急福身,深怕得罪這位剛被認回宮的二王子。

魏子淵不語,揚手屏退宮人。

簷下懸著一盞通胎花籃式玻璃燈,魏子淵踩著光影,緩步邁入雨幕,隻身行至宋令枝身側。

“枝枝。”

醇厚喑啞的聲音在耳邊落下,伴著淡淡的劍南春的酒香。

宋令枝轉身,猝不及防撞見一雙昏暗無光的眸子,宋令枝面露怔忪:“你不是……回宮了嗎?”

她以為對方此刻定是在寢殿陪著王後。

魏子淵不語,隻一瞬不瞬盯著宋令枝,一言不發。

宋令枝唇角勾起幾分淺淡笑意,纖長眼睫輕眨,她狐疑:“怎麼、怎麼這般看著我?”

魏子淵淡聲:“你不高興。”

宋令枝唇角笑意稍僵,垂首低眼。

魏子淵:“是因為……我嗎?”

“自然不是。”

宋令枝脫口而出。

雨聲瀟瀟,清寒透幕。宮牆高聳,巍峨莊嚴。

宋令枝眉眼低垂,實話實說,“魏子淵,我不喜歡王宮的。”

她揚起頭,如玉的一張小臉細膩瑩潤,疊著淺淺的光暈。

她在紅牆黃瓦中困了將近半生,鬱鬱而終。

宋令枝唇角輕揚,苦澀溢滿:“宮裡,隻能望見一角的夜色。”

魏子淵輕聲:“那我們出宮去。”

宋令枝慌忙解釋:“魏子淵,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好不容易才找回雙親,你該……”

驀地,魏子淵往前半步,長身玉立,頎長身影籠罩在宋令枝身上。

一高一低兩抹身影疊在一處。

寬厚手掌落在宋令枝柔荑上,魏子淵單手握住,二人同撐著一把油紙傘。

傘柄晃動,宋令枝掙脫不得,落在自己臉上的黑眸沉沉。

魏子淵低聲:“

枝枝,我隻喜歡你。”

雨霧彌漫在魏子淵身後。

“你不喜歡王宮,我們可以離開。弗洛安這十多年沒有我,也相安無事到如今,並非非我不可。”

國不可一日無君,弗洛安王早早就從宗親物色下一任王儲,即便魏子淵今日沒有認親,弗洛安也不會動蕩出事。

宋令枝瞪圓雙目,震驚出聲:“魏子淵——”

她難以置信,怎麼會有人會放棄唾手可及的王儲之位。

魏子淵眼中淡漠,細密雨霧落在他一雙琥珀眸子之中:“枝枝,我不是他。”

雨霧飄渺,水聲鋪天蓋地,傾泄而下。

雨打芭蕉,潮濕水汽侵肌入骨,冷意遍及四肢。

宋令枝手足沁涼,不宜在雨中久站。

鞋履上沾著的泥土還在,魏子淵忽而低身,他手上持一方巾帕,輕為宋令枝拭去鞋上的汙垢。

宋令枝驚得朝後一躲。

腳腕纖細,輕而易舉讓魏子淵握在掌中,宋令枝驚呼,又怕遠遠守著的宮人瞧見。

她跟著俯身,緊張不安:“你做什麼?”

若是讓人瞧見弗洛安堂堂二王子這般,魏子淵日後還如何在王宮立足。

魏子淵曲膝仰首,琥珀眸子凝視:“枝枝,我不是他。”

他又低聲,複述了一遍。

宋令枝怔愣,垂眸望著身前的人。

魏子淵當然不是沈硯,沈硯看自己,永遠是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

眼角微熱,宋令枝彆過眼睛,貝齒咬著下唇,望著園中的梧桐出神。

魏子淵沉聲吩咐宮人備車出宮。

宮人錯愕,驚詫不已:“二王子,宮門此刻早已落鎖。若無王上的手諭,是出不了宮的。”

她望著宋令枝,直覺魏子淵堅持出宮和宋令枝相乾,宮人斟酌著言語。

“且這會子天冷,如若貿貿然出宮去,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句句在理,宋令枝此刻身子也冷著。

魏子淵臉上掠過幾分遲疑。

宋令枝從怔愣中回神:“明日再回罷,今日、今日我也乏了。”

魏子淵不再堅持,親自送宋令枝回了偏殿。

撐傘轉過影壁,忽而瞧見公主一身墨綠錦衣,隔著雨幕和魏子淵遙遙相望。

她在母後口中,聽過這位兄長很多次,母後說她二人雖是龍鳳胎,卻一點也不像。

公主的目光在魏子淵臉上停留片刻,少頃,方命身後的侍女上前。

“我、我聽說你在尋金絲炭。這會子天黑,內務府一時也湊不齊。”

公主彆扭道,“正好我宮中還有剩……”

魏子淵拱手:“多謝。”

公主撇撇嘴,又好奇:“大周的女子都是這般體弱嗎,這還不到冬日,竟連金絲炭都用上了,往年不到臘月,我都不用……”

魏子淵一記冷眼掃了過來,那雙同王後生得如出一轍的眼睛,此刻

半點柔情溫和也無。

公主訕訕閉上嘴,小聲嘀咕:“若真那麼怕冷,倒還不如吃玉寒草。”

魏子淵轉身動作一頓:“……玉寒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公主點點頭:“你沒聽過?也是,玉寒草生在海中,尋常人不認得也是常事。若是畏冷,隻要一點點玉寒草的須,保管藥到病除。”

公主長歎一聲,“可惜這物稀罕,弗洛安上下,也就母後宮中有一株。二……二哥你去哪裡,你不會真想去找母後要罷?”

一前一後兩道身影緩緩融在雨中。

……

長街濕漉,支摘窗半支,隱約可見窗外鴉青色的天幕。

天空灰蒙蒙的,水霧搖曳,偶有雨珠飄落在臨窗炕桌。

“世上竟真的有這樣的奇事。”

白芷不知道第幾回感慨,手上端著黑黢黢的一碗藥汁,親自捧著送到宋令枝身前。

臨窗炕上鋪著青緞洋罽,錦緞柔軟細膩。

宋令枝倚在窗下,聽著白芷不厭其煩重複,“姑娘,魏……他真的是弗洛安的二王子?”

白芷著實沒想到,自己不過身子不爽利,在客棧睡了半日,醒來後就聽說弗洛安王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王子,那人竟然還是同她一起伺候宋令枝的魏子淵。

連著三日,白芷一得閒,總會念叨起魏子淵的身世,連聲感慨。

宋令枝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一手捂住耳,捏著絲帕從白芷手中接過湯藥,她無奈。

“是是是,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送進王宮去,讓你好好瞧瞧弗洛安的二王子。”

白芷緊緊抿住唇,對上宋令枝一雙笑眼,又忍不住莞爾:“姑娘儘會嚇唬奴婢。彆的不提,這湯藥也是魏……也是那二王子送來的,奴婢瞧著姑娘這兩日倒是好了許多,手也不似之前那般冷了。”

白芷喃喃自語,“也不知那送來的是什麼草,長得怪嚇人的,奴婢煎藥的時候,總覺得……”

“那是玉寒草。”

一語未了,屋外忽然傳來一記嬌柔的女聲。

宋令枝和白芷齊齊怔住,不約而同往外望去。

槅扇木門推開,嫋嫋青煙升騰的身後,一人款步翩躚,款步提裙踏入宋令枝的寢屋。

小心翼翼,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似明星狡黠。

“不過就是一個破客棧,哪有王宮好。”

來人是弗洛安的公主,自從知道宋令枝出宮,公主心心念念,想著再見人一面。

公主打量宋令枝的同時,宋令枝也在打量人。

和魏子淵相似的眉眼,雖說隻有三四分相像,那雙眼睛卻是極好看的。

公主這回頭上挽了雙螺髻,鬢間彆著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

公主先前瞧過宋令枝挽過這個發髻,如今也跟著學上一學,無奈王宮中的侍女不懂大周的發髻,磨蹭許久,也隻勉強挽了一個五六分相像的。

公主盯著宋令枝垂在身後的烏發瞧,乾癟癟憋出一句:

“你這頭發,怎麼弄的?”

她抿唇,眼神閃躲,“還挺好看的,趕明兒我也讓我侍女學學。”

宋令枝粲然一笑,朝公主揮手,示意她坐在妝台前,又命白芷端來妝匣。

紫檀漆木妝匣翻開,各色簪花棒羅列,上方嵌著碩大瑩潤的珍珠,輕輕一轉,些許粉末從珍珠散落,倒在公主掌心。

公主瞠目結舌:“這是何物,怎的我從前不曾見過?弗洛安從未見過這樣的珍珠。”

宋令枝笑笑,又翻開手邊的一個錦匣,口脂如星盤羅列。

公主眼珠瞪得更圓了,熠熠生輝:“這個好看!”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銅鏡前映出一張姣好容顏,公主小心翼翼挽著鬢間的雙螺髻,絳色口脂瑩潤,似春日桃紅。

公主左右端詳銅鏡中的自己,又從懷裡掏出靶鏡,眉開眼笑:“宋姐姐,我明日還能來找你不成?”

公主喜笑顏開,“你這裡真好,怪不得二□□日都想來。”

宋令枝唇角笑意稍斂:“……魏子淵?他何時來的?我怎麼沒見過他。”

公主自知說錯話,目光閃躲,不敢直視宋令枝的眼睛。

魏子淵確實日日都來,白日王宮瑣事多,魏子淵這些年不在宮中,好些事都要重新學,隻能夜裡偷偷出宮。

無奈那時宋令枝已經睡下,魏子淵隻站在窗下瞧。

公主眼中流露出幾分嘲諷:“膽子真小,怪不得不招宋姐姐的喜歡。”

宋令枝差點嗆住,她滿臉震驚:“……什麼?”

公主喃喃低語:“並非是我胡說,二哥哥自己同父王母後說的。”

弗洛安王聞得魏子淵不討佳人歡心,還笑了好一陣,又幫著魏子淵出謀劃策,深怕他日後娶不到王妃。

“二哥哥還同父王說,我年齡尚小,若是孤身一人去大周,難保不會受人欺負。”

弗洛安王深思熟慮了一夜,終不再堅持讓公主前往大周,隻命使臣攜賀禮送去。

公主一手托著腮,又怕窗外秋雨吹亂自己的發髻,時不時掏出袖中靶鏡瞧自己一眼,正正發髻。

許是血濃於水,即便同魏子淵相處的時日不長,公主卻半點也不覺得陌生,隻道。

“宋姐姐,二哥哥說大周皇帝一點也不好,這話可是真的?宋姐姐可見過他?”

……大周皇帝,沈硯。

宋令枝下意識攥緊手中的玉簪,簪子尖銳,掐著掌心。

思緒飄遠,忽的有人大跨步行至宋令枝身前,抬手自她手中奪走玉簪,魏子淵雙眉緊攏。

視線下移,宋令枝掌心多出一道深深紅痕,玉簪上的瑪瑙在手心拓出清晰印痕,隱約有血絲滲出。

公主錯愕:“宋姐姐,你的手……”

魏子淵轉身側目,下起逐客令:“你先出去。”

公主不樂意,揚頭不甘心:“憑什麼,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明明是我……”

魏子淵一雙琥珀眸子直

直盯著人,面若冰霜。

公主訥訥,雙唇囁嚅。末了甩袖轉身,倏然又嫌自己動作劇烈,深怕弄亂自己的發髻,忙忙往銅鏡望了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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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髻完好如初,公主心滿意足,憤憤朝魏子淵瞪了一眼,故意越過人,和宋令枝道彆。

“宋姐姐,我明日再來找你。”

魏子淵半點也不客氣:“明日也不許來。”

公主冷笑,反唇相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哥哥還是等成了弗洛安王,再來同我說這話。”

兄妹兩人隻要見面,定會拌嘴,最後不歡而散。

門口守著的宮人見怪不怪。

宋令枝拂開魏子淵攥著自己掌心的手,一雙柳葉眉輕蹙:“公主人很好,你莫要這般說她。”

話落,又命白芷下樓送人,連著公主方才喜歡的脂粉香料,一並都送至公主馬車上。

白芷福身應了聲“是”,輕輕退下。

槅扇木門闔上,轉眼,房中隻剩下宋令枝和魏子淵二人。

蕭瑟秋雨自簷角滾落,雨珠晶瑩通透。

魏子淵曲膝俯身,沉沉視線落在宋令枝臉上,握著宋令枝手腕的手指白淨修長。

宋令枝掌心的傷口不深,淺淺敷上一層藥膏便可,並無大礙。

沁涼的藥膏落在掌心,宋令枝下意識收回手。

手腕掙脫不開,魏子淵握著那抹纖細手腕,他嗓音低啞,透著無儘的寂寥落寞。

許是來得急,魏子淵肩上落滿幾滴雨,似在大雨中淋濕、無家可歸的濕漉漉小狗。

“枝枝,所有人都很好,隻有我不好,是嗎?”

宋令枝遽然抬頭,脫口而出:“我並未說過這話。”

魏子淵目光幽深:“那你為何想要離開?如若我今日不來,是不是明日就見不到你了。”

宋令枝紅唇輕張,半晌,也說不出半個字。

魏子淵說的是實話。

她確實想要回家,想著回到有祖母有父親的地方,遠離是非糾葛。

魏子淵眸光黯淡。

“先前托格林伊采買的瑪瑙還未到,你留在弗洛安,待驗貨後再走。我同父王母後說過了,他們不會再提親事二字,那日在宴上,是父王誤會你我二人的關係。”

魏子淵緩緩抬起眼皮,“枝枝,日後都不會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可以等。”

宋令枝怔忪許久。

良久,方低聲開口,“魏子淵,我可能……不會再喜歡彆人了。”

不會喜歡沈硯,也不會再喜歡上他人,所以無需在她心上花心思了。

她不值得的。

魏子淵眼眸輕動,一雙眼睛如弓月:“值不值得,我說了才算。”

他彎唇,笑意似漣漪,在魏子淵眼中氤氳而開。

“枝枝,從你自金明寺帶我走的那一日,我就是你的人,那時是,現下是,以後也是。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

垂首斂眸,琥珀眸子染上落寞寂寥。

“隻要彆趕我走,你做什麼都可以。”

……

……

那日之後魏子淵果真沒再來客棧,隻是宋令枝每日窗前都會多一支時鮮采擷的桂花。花蕊累累,爭先鬥豔。

花瓣上露珠輕垂,映著滿天秋色。

也不知道魏子淵是何時染上的習慣,竟也會飛簷走壁了。

空中遙遙傳來七寶香車的聲音,馬車上懸著的鈴鐺清透悅耳,公主踩著腳凳躍下,顧不得侍女攙扶,提裙匆匆奔上樓。

“宋姐姐,你瞧我今日的錦裙,好不好看?”

楊妃色牡丹花紋蟬翼紗曳地,公主鬢間的點翠珍珠碧玉步搖輕晃。

公主和宋令枝二人皆擅丹青,這步搖乃是宋令枝自己畫的,花樣雖是大周的,卻又融合了弗洛安女子往日的喜好,稍做了改動。

公主挨著宋令枝坐在榻上,半張臉貼在宋令枝臂彎。

她隻是戴著步搖半日,翌日格林伊多寶閣的點翠瑪瑙碧玉步搖遭人一搶而空,城中貴女爭相模仿公主的打扮。

公主眼睛彎彎:“母後也誇我好看呢。”

餘光瞥見汝窯美人瓢中的桂花,公主無語:“又是二哥送來的?好小氣一人,我若是送給宋姐姐,定讓人將整個桂花林都送來,哪有人隻送一支的。”

宋令枝笑著推開肩上的人,自書案上取下一張畫紙,遞給公主瞧:“昨夜我睡不著,又將耳墜改了改,你覺得這個如何?”

公主湊過去,眼睛一亮:“這也是拿瑪瑙做的?大周人果然心思精巧,我縱是有一屋子的瑪瑙,也想不到做出這樣的物什。”

公主彎眼笑笑,“若是日後有機會,我定要去大周好好瞧瞧。”

手中的蟹爪筆握緊,秋風颯颯,自支摘窗前掠過,暗香浮動。

宋令枝眼中笑意漸淡:“大周……也不是樣樣都好的。”

公主不明所以:“難道還有不好的嗎?我還以為大周都同宋姐姐一樣,人人如仙子下凡。你們大周不是有個詞叫……”

公主凝眉苦思,而後撫掌大樂,“鐘靈毓秀!”她粲然一笑,“若是大周人人都同宋姐姐一般,我定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宋令枝輕笑:“油嘴滑舌。”

公主輕聲哼哼:“我說的都是實話,宋姐姐若不信,大可剖出我的心瞧上一瞧。”

話猶未了,腦門上挨了宋令枝一記敲打:“少看亂七八糟的話本。”

公主不滿捂著額頭:“那是白芷姐姐給我的,讓我學大周語用的,才不是亂七八糟。”

一場秋雨拂過,蒼苔參差。

樓下。

客棧前三三兩兩的商人馱著貨物,他們剛下船,同客棧掌櫃討杯水喝。

商人滿嘴絡腮,操..著濃濃的口音:“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我等平民惹得起,非富即貴。你知道那人身上穿的是錦袍是什麼料子嗎?那可是金羽絲,一尺難求。”

商人喃喃自語,“瞧他身後跟著的侍衛,個個凶神惡煞,許是京城來的閒散王爺,又或是京裡哪位大人物,我瞧他們剛剛去的……好像是平海島。”

掌櫃笑著道:“理他是誰,橫豎與我們不相乾,總不能是新帝南巡罷?”

商人哈哈大笑:“那自然不是。”他悄聲,“若是真的,我是不是也算面過聖了?不行不行,這事我定要同我家娘子好好吹噓吹噓!”

雨絲搖曳,吹散了商人和掌櫃的笑聲。

宋令枝顧著改耳墜的花樣,自然無暇顧及樓下的閒聊。

一樹桂花吹落。

……

海風鹹濕。

空中細雨婆娑,雨霧朦朧。

一輛馬車靜靜泊在長街旁,墨綠車簾卷起一角,嶽栩壓低聲音。

“主子,那香娘子確實在香料鋪子,秋雁姑娘也在。”

本該死在大火中,被一卷草席丟在亂葬崗的人,此刻卻好端端出現在平海島上。

沈硯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指尖的沉香木珠輕輕撥動,他雙眸輕闔:“……宋令枝呢?”

嶽栩一噎:“宋姑娘、宋姑娘貌似不在。”

沈硯睜開眼睛,深黑瞳孔如深潭冰冷:“不在?”

嶽栩畢恭畢敬,垂手道:“是,屬下細細查過了,島上確實有姓宋的人家,去歲上島,府上住的,也正是宋老夫人無疑。”

隻是現下,偌大的宋府隻有宋老夫人一人,宋瀚遠攜妻子出海垂釣。

“屬下聽聞、聽聞宋姑娘同府上管事一同出海,如今已有半月有餘。”

府上管事,那定是魏子淵無疑了。

“……同管事出海?”沈硯不疾不徐,一字一頓。

骨節勻稱的手指在膝上輕敲,發出細碎的聲響。

嶽栩頭埋得更低,直覺沈硯心情不悅。

馬車內案幾上供著纏枝牡丹翠葉熏爐,青煙未儘,裹挾著秋雨淡淡的水汽。

沈硯嗓音輕輕:“朕不在,她過得倒是肆意。“

嶽栩身影一僵,眼眸久久低垂。

雨水自油紙傘滾落,長街人煙喧嘩,不遠處一婦人的笑聲傳來:“真是我們大周的姑娘,難不成我還能騙你們不成?”

婦人手中的面團在案板上甩開,嗓門洪亮,穿過雨幕,幾乎半條街都聽見婦人的聲音。

“我和你們說,那弗洛安的二王子,可真真是命大,當年掉入海中,竟也能活下來,還讓我們大周人撿了去。”

婦人重重歎口氣,“可惜那孩子福薄,好好的一個王子,竟也過得流離失所,顛沛流離十多年,如今才認祖歸宗,也算是否極泰來了。”

婦人理所當然,自覺言辭有理有據,“他在我們大周這麼多年,喜歡上我們這的姑娘再正常不過,隻是不知哪位姑娘,竟有這樣的好福氣,能被二王子看上。”

婦人烙的煎餅遠近聞名,如今鋪子前排著長龍,好幾個熟客伸長脖頸,揶揄道。

“掌櫃的,知道得這麼清楚,不會是你家姑娘罷?”

婦人笑彎了眼睛:“我家那位哪有這樣的好福氣,若真是有,我定是要擺滿十日十夜的酒席,請大夥吃酒沾沾喜氣!聽說那姑娘貌美如花,仙子見了都自愧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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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堪比說書先生,惹得一眾熟客笑聲連連,不知不覺手中的烙餅已然煎好。

天青色雨幕中,烙餅冒著滾燙熱煙,香氣四溢。

熟客心滿意足,拎著烙餅回家,勾肩搭背,一面走一面好奇哪家姑娘如此天姿國色,竟能入得了那位二王子的眼。

竊竊私語伴著腳步聲,漸行漸遠。

雨絲朦朦之中,沈硯忽的抬眸:“弗洛安的二王子……”

弗洛安本是一個小國,若非先帝昏庸無能,如今弗洛安早被他們收複。

嶽栩拱手:“弗洛安王確實於前些日子找回失散多年的二王子,弗洛安王大喜,甚至還昭告天下,廣迎八方來客,要為二王子設宴接風洗塵,認祖歸宗。”

嶽栩攏眉,“聽聞那位二王子還有意中人,怕是弗洛安王也想趁此機會,操辦二王子的親事。”

此事微不足道,賀禮一事沈硯向來不上心,嶽栩照著往年慣例,早早讓內務府擬了賀禮送去。

那賀禮,自然也包括二王子的大婚之禮。

嶽栩垂手侍立:“屬下想著主子往日最不耐煩這事,故而自作主張,讓內務府……”

沈硯果真對賀禮一事不感興趣,抬手捏著眉心:“你做得不錯。”

一個小小的弗洛安二王子,確實不值他放在心上。

嶽栩好奇道:“那宋姑娘,可要屬下……”

他有點摸不清沈硯是想守株待兔,還是想直接找上去。

沈硯鬆開手,忽的抬眼,冷睨窗外。

指骨漫不經心敲在膝上,他輕聲。

“宋家近日在做何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