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493 字 6個月前

第五十七章

日光滿地,竹影參差。

弗洛安公主一身胭脂色寶相花紋曳地長裙,滿頭珠翠,通身透著高貴富有。

她一手扶著頭上的瑪瑙點翠玉簪,頤指氣使朝侍女道:“這錦匣我都要了。”

侍女彎唇,笑著道:“公主說笑了,公主若是想要那粉珠貝,是這多寶閣的福氣,讓掌櫃送去宮中便是了,何苦你跑這一趟。”

公主抿唇,不情不願:“你懂什麼,讓人送去宮裡有何意思?我就要一個個開,若是今日真的能開出粉珠貝,本公主重重有賞。還杵在這裡作甚,還不快……”

一語未了,木樓梯倏然晃過三道身影。

為首的格林伊步履匆匆,公主目光越過格林伊,落向她身後的宋令枝和魏子淵。

她喃喃張了張唇:“……是他們。”

先前見面,隔著朦朧細雨,且魏子淵還撐著傘,看不真切。

如今真真見到人,公主忍不住心生悔意,那畫不該早早交出去的,二人如此的神仙之姿,當日她那畫,最多隻畫出了五分。

格林伊氣喘籲籲:“公、公主。”

公主下頜高揚:“他們是何人,大周來的?”

視線在宋令枝和魏子淵臉上細細打量,公主目光最後落在魏子淵臉上,“你的眼睛,竟同我母後一樣,都是琥珀色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宋令枝抬眸望去,眼前弗洛安公主竟同魏子淵有三四分的相像。

弗洛安不比大周規矩森嚴,格林伊笑著垂手侍立:“公主,這兩位是我的好友,確實從大周來的。公主可是想要粉珠貝?”

公主點點頭:“我聽聞,一人每日隻能買十個錦匣?”

格林伊笑道:“確實如此,隻是我聽聞公主要這粉珠貝,是要送給大周皇帝做賀禮。”

格林伊親自取來一個掐絲掐金翡翠盒子,掀開,紅綢裹著兩顆圓潤飽滿的粉珠貝:“這是上好的粉珠貝,本是留著鎮店用的。”

公主揚臉:“君子不奪人所好,說罷,你想要何賞賜?”

格林伊:“能被公主看上,是這珠子前世修來的福氣。”

公主輕笑:“你倒是乖覺。”她從手腕褪下一個金鑲玉琉璃珠翡翠鑲嵌金腕輪,“罷了,這個給你。”

那翡翠乃是罕見的玻璃種,光澤瑩潤透亮。

格林伊伏首跪地,感激不儘:“謝公主賞。”

款步提裙,羽步翩躚。

公主攜著錦匣,馬車緩緩步入長街。

王宮巍峨,近在咫尺。嬤嬤早早候在公主寢殿前,見她來,憂心忡忡迎了上去。

“公主怎的又出宮了?王後醒來看不見你,又哭了好幾回。”

公主抱著畫軸,快步朝王後寢宮走去:“嬤嬤,我給母後帶來了好些錦匣,她定然也會喜歡的。”

弗洛安王後纏綿病榻多年,槅扇木門推開,女子虛弱慘白的容顏落

在公主眼中。

她忙忙奔至榻前,握著王後的手低聲呢喃:“母後,我回來了。”

公主揚手,命人將十來個錦匣搬上前,又細細將多寶閣道與王後聽:“也不知這法子是何人想出的,竟如此有趣。”

王後笑得溫和,乾瘦手指撫上女兒的雙頰:“你喜歡就好。”

王後當年產下一對龍鳳胎,後來皇子慘遭歹人毒害,下落不明。王後鬱鬱寡歡多年,滿腔愛意都落在女兒身上,隻要醒來就一定要見到公主。

公主彎眼笑笑:“母後,我今日還見到一人,他同母後的眼睛一樣,都是琥珀色的。”

王後無意他人的事,隻心不在焉聽著,有氣無力道:“……是麼?”

“自然是真的,若是改日母後身子好些,我陪母後出宮瞧瞧,他長得可真真好看,鼻子……鼻子有點像父王。我在馬車上畫了畫像,母後你看!”

王後漫不經心抬起眼眸。

古井無波的一雙眸子忽的頓住。

詫異、愕然,震驚、難以置信。

千萬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間,王後那雙渾濁平靜的眸子忽然瞪圓。

長發披在身後,王後倏然仰起頭,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女兒:“這是誰,你是在哪裡看見她的?”

常年臥病在榻的人手上力道並不大,隻是王後手指甲長長,在公主手上留下兩道清晰抓痕。

寢殿一眾宮人以為王後又犯病,忙不迭上前,將人拉開。

嬤嬤苦口婆心,深怕王後抓疼公主,她聲音焦急不安:“王後,這是公主!您鬆手!這是公主!”

王後連連搖頭,指甲掐著公主的手臂,一雙宛若枯井的眼睛熱淚盈眶,她嗓音淒厲沙啞。

“告訴母後,他是誰!他是誰!”

情急之下,王後連聲咳嗽,一張臉漲得通紅,捂著心口直落淚。

公主著急,顧不得手上的疼痛,連聲命人傳太醫來。

畫紙緊緊捏在王後指尖,她聲音哽咽,聲淚俱下:“不要太醫,你告訴母後,他……他是誰?”

公主驚覺王後犯病是因為她在馬車隨手畫的魏子淵,忙曲膝,半跪在王後榻邊:“是我今日在多寶閣看見的人,母後若是想見他,我命人傳他進宮,可好?”

王後縮緊的瞳孔渙散,手上鬆了力,她連連點頭:“好!好!你快去,快傳他進宮,母後想見他,這麼多年,母後終於找到他了。”

公主溫聲供著人:“那母後先吃藥,吃完藥,興許人就到了。”

殿中宮人面面相覷,低頭不語,見怪不怪。

這麼多年,王後時常犯病,有時也會認錯人,錯將他人認成早年被歹人帶走的皇兒。

公主悄聲安慰王後,服侍她用完藥,輕聲退出寢殿,朝侍女道:“人可入宮了?”

侍女為難:“公主,王後應是生病認錯人,若真的是二王子……”

公主橫眉立目:“不管是不是真的,都給我帶來。”

侍女福身應“是”。

……

細碎的日光灑滿宮道。

秋景蕭瑟,殘花落了一地,殿宇巍峨,金窗玉檻,門欄上鑲嵌寶石瑪瑙,金玉作地。

一台軟轎緩緩在王後寢殿前停下。

宮人立在廊簷下,垂手侍立,有大膽者,偷偷抬眼往外瞧。

軟簾挽起,最先入目的是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指。再往後,環佩叮當,石榴紅寶相花紋蟬翼紗曳地,泥金真絲綃麋竹扇半遮臉。

露出的一雙杏眸盈盈,如秋水瀲灩。雲堆翠髻,耳邊一對景泰藍紅珊瑚耳墜輕垂,點染曲眉,燕妒鶯慚。

宮人面露怔忪,震驚王後苦尋多年的二王子居然有如此怪異的癖好,且這張臉,怎麼看都是如花女子。

倏地。

錦衣曳地,又有一人從軟轎而下,一身象牙白緙絲泥金雲紋長衫,琥珀眼睛如矩,唯有望向宋令枝,魏子淵眼中的冰冷霎時化成融融春水。

公主等不及,提裙親自迎出,她抬袖,一手擋住頭頂刺眼光線。

隔著氤氳日光,遙遙瞧見二人朝自己走來。錦裙窸窣,漸上台磯。

魏子淵轉首側目,低頭和宋令枝低語。

宋令枝此刻仍覺得匪夷所思,看看簷下的公主,又看看魏子淵。

團扇擋住半張臉,宋令枝實在好奇,他們不過是在多寶閣待了半日,忽然就被弗洛安公主接入宮。

忽然,一位遍身純素的女子從寢殿走出,滿頭烏發披在身後,她一手扶著嬤嬤,目光對上台磯上的魏子淵,未語淚先落。

“孩子,是你嗎?”

王後顫顫巍巍,趔趄著朝魏子淵走去。

魏子淵雙眉緊皺,以為女子是衝著宋令枝而來,伸手擋在宋令枝身前。

王後捂著心口,雙眼落淚,她仰頭,抬手想要碰碰魏子淵,又怕唐突了人:“像、太像了。”

魏子淵不明所以。

公主攙扶著王後,命侍女請宋令枝和魏子淵入殿。

王後恍然大悟:“對,我們進去說、進去說。”

漆木案幾上青煙繚繞,一段往事逐漸浮出水面。

不外乎是後宮妃子為了王儲之位,買通皇後身邊的奶娘,偷偷將魏子淵帶出宮,丟到海裡去。

海上波濤洶湧,險象環生,人人都當二王子喪生海中,唯有王後不肯信。

她眼中水霧氤氳,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母後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你。你右肩上有兩顆紅痣……”

魏子淵從茶杯後抬起頭,眼中愕然。

王後抿唇,聲音溫柔:“左腳腳腕處,還有一處疤痕,拇指大小。那是宮裡的侍女伺候不儘心,不小心將滴蠟滴到你腳上,當時母後抱著你,哄了好久。還有,你從小就不喜歡……”

王後娓娓道來,若說公主和魏子淵有三四分相像,那魏子淵同王後卻有五六分相像,特彆是那雙琥珀眸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宋令枝坐在下首,心中駭然,目光在魏子淵和王後臉上來回打轉,眼睛一樣,下巴也有點像,眉毛……

驀地,宋令枝目光頓住。

魏子淵坐在自己身側,琥珀眼睛彎彎,似笑非笑望著宋令枝。

“枝枝在看我?”

他聲音極低,隻有二人能聽見。

王後的視線始終落在魏子淵臉上,聞得眼前此幕,後知後覺殿中還有一人。

“這位是……宋姑娘罷?快坐下快坐下,你是我們弗洛安王室的恩人,若非不是你,興許我這輩子,都無緣同我孩兒見面。”

她笑笑。

許是母子連心,又或是魏子淵望向宋令枝的目光炙熱,王後溫聲細語:“宋姑娘今夜就留在宮裡罷,子淵的寢殿這些年一直留著。”

魏子淵到嘴的拒絕忽然咽下,他拱手:“多謝王後。”

到底還是喚不出“母後”二字。

王後不以為然,兩眼淚汪汪:“好孩子,先去歇著罷,等會家宴,再見見你父王。他今日碰巧出宮,如今不在宮中。”

……

許是日日有人灑掃,魏子淵的寢殿不見染一點塵埃,廊簷下懸著湘妃竹簾,園中花光柳影,杳無聲息。

宮人垂手侍立在簷下,福身,攔下宋令枝。

“姑娘且慢,二王子正在更衣,待奴婢進去通傳……”

“不必通傳。”

身後一道清朗的聲音落下,魏子淵逆著光,從殿中走出,眉眼冷冽,不苟言笑。

卻在見到簷下站著的宋令枝,魏子淵雙眸亮起,唇角往上揚了一揚,“日後枝枝來尋我,不需任何人通傳。”

侍女雙唇囁嚅,到底不敢忤逆這位二王子的話,躬身應了一聲“是”。

月影橫窗,滿園蟲鳴鳥叫。

銀輝無聲灑落在宋令枝肩上,許是臨海,到了夜裡,宋令枝身子逐漸變冷。

魏子淵手上懸著一件雲絲團錦披風,親自為宋令枝披上,先前在江南宋府,如若秋雁和白芷不在,魏子淵便是這般。

手指纖瘦勻稱,骨節分明。

宋令枝抬眸,那雙琥珀眸子披著月光。

那時他是自己的隨仆,可如今……

宋令枝一手按在披風上,阻斷了魏子淵的動作。

魏子淵好奇抬眼,視線從披風離開,落在宋令枝宛若凝脂的一張小臉上。

眉似煙雨籠罩,眼若彎月明亮。

宋令枝彆扭轉過目光:“讓侍女來便好。”

魏子淵靜靜凝視著宋令枝。

宋令枝訥訥張唇:“我、我自己來罷。”

“枝枝。”

落在披風上的手指並未離開,魏子淵往前半步,他身上的柑橘香淡淡,是方才在王後寢殿沾上的。

“他們都在看我。”

廊簷下一眾宮人低頭,手邊的戳燈映出他們單薄的身影。

魏子淵今日才入宮,宋令枝心生

猶豫。

魏子淵不動聲色:“枝枝,你想他們笑話我嗎?”

他嗓音低低,難掩落寞孤寂。

宋令枝眼眸輕動,掠過幾分遲疑。

魏子淵今日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幼時被丟入海中,後來雖僥幸被人救活,可惜嗓子卻廢了,若非蘇老爺子,魏子淵興許如今還不會說話。

宋令枝忽然心生惻隱之心,她緩緩、緩緩鬆開手,任由魏子淵為自己披上披風。

王宮各處掌燈,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王後面上雖還是病怏怏,精神卻是大好,眼睛彎彎,轉首朝身側的嬤嬤道。

“許久不曾梳妝了,你瞧我如今身上這身,還有我這簪子,你說子淵會喜歡嗎?”

嬤嬤喜笑顏開:“王後乃是二王子的母親,做孩子的,哪有會不喜歡母親的?”

弗洛安王坐在一旁,滿身珠玉瑪瑙,一雙滄桑眼睛滿是皺紋,不知第幾回發問:“真的是……那孩子回來了?”

他惴惴不安,恐是先前失落太多,弗洛安王憂心道:“彆又是認錯人了罷?”

王後抿唇笑。

如今的王後乃是繼後,先前的元後產下大王子那日難產死去,母子二人都不曾保住。

後來二王子也出事,弗洛安王隻當是自己子孫福薄,還想著從宗親過繼王儲,不想峰回路轉,當年落海的二王子竟然還活著。

王後莞爾:“真的是他,我還能騙你不成?你瞧了便知道了。”

今夜是家宴,並未宴請朝臣。

席間絲竹悅耳,忽聽宮外有宮人通傳,弗洛安王仰長了脖頸,最先入目的是一雙烏木六合靴。

魏子淵披星戴月,一身鬆石綠圓領長袍,劍眉星目,弗洛安王手中的酒盞應聲落地,汩汩酒水流淌一地。

他眼中泛紅。

像、太像了。

魏子淵實在是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怪道王後一眼就認出。喜極而泣,弗洛安王忙忙命人看座。

“我聽你母後道,你這些年都在大周。”

魏子淵拱手:“確實如此。”

弗洛安王擺擺手:“起來罷,不必多禮。”

說著,又哈哈大笑,“果真蒼天有眼,講我的孩兒送了回來,這事我定要昭告天下,我弗洛安並非後繼無人了。子……子淵,這幾日你先在宮中歇下,父王定為你修最好的宮殿。”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宮人調桌安椅,盛上果饌美酒。

弗洛安臨海,自然少不了螃蟹魚蝦。

隻是除了魏子淵和宋令枝案前,其他人案前都擺著生魚片。

魚片晶瑩剔透,宋令枝隻看一眼,忽覺心生懼意。

王後笑著道:“子淵說不喜歡生魚片,母後特命人做了油煎青花魚,嘗嘗可還合口?”

宋令枝驚訝轉眸凝視。

她不記得魏子淵不愛吃生魚片。

魏子淵低頭,淺嘗一口。

王後目光

期盼,灼熱滾燙,手上的絲帕緊緊揉成一團,似每一個心係孩子的母親一般。

迎著王後的視線,魏子淵點頭,不甚熟悉這份難得的溫情:“多謝王後。”

王後鬆口氣:“喜歡便好,母後怕你不習慣,命人多做了幾道大周菜。宋姑娘也多嘗嘗,若是不合適,讓他們重做便是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弗洛安王亦是朝宋令枝望去,瞧見魏子淵時不時同宋令枝低語,弗洛安王心中了然,他笑笑。

“我聽聞宋姑娘家中是做玉石生意的?正好送去大周皇帝的賀禮還差一柄玉如意……”

魏子淵輕聲打斷:“大周皇帝千秋在即,玉如意的雕刻需花些功夫,怕是來不及了。”

弗洛安王一時語塞,又覺魏子淵的話挑不出半點錯處。

他點點頭:“確實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父王本來還想著讓公主隨使臣一起前往大周,子淵既然回來,不若你陪你妹妹一起。有你一同跟著,我和你母後都可放心些。”

弗洛安王笑笑,“待從大周回來,父王和母後也可著手操辦你和宋姑娘的親事,你也可順路將宋姑娘的家人從大周接來。子淵覺得如何?”

宋令枝猛地抬起頭,滿臉震驚。

……

……

大周。

地牢陰冷潮濕,散發著陣陣寒意和腐朽氣息。

鐵門嘎吱一聲響,敲碎了夜色的安靜平靜。

獄卒畢恭畢敬跟在沈硯身後,亦步亦趨。

“陛下,那老道就在地下三層,您仔細著點。”

牆上的青花水草帶托油燈亮著燭光,燭影搖曳,映出沈硯頎長的身影。

牢犯面黃肌瘦,個個骨瘦如柴,以為是哪位大人巡查,從牢籠伸出手,卻在見到那抹明黃身影時,嚇得跪坐在地上。

……竟然是當今聖上。

烏皮六合靴重重踩在地上,莊嚴肅穆。

大周無人不知新帝的心狠手辣,無人敢大聲喧嘩,人人低垂著腦袋,雙股戰戰,深怕那雙靴子何時落在自己的牢門前。

牢籠一間間掠過,終於,那抹明黃身影停在最後的水牢前。

厚重的鐵門在沈硯身前緩緩推開,映入視線的是滿目蒼涼,血腥味迎面而來,牆面上掛滿各色刑具,刑架上架著一人。

在地牢蹉跎了這麼些天,老道早就奄奄一息,神誌不清。

身上灰色的長袍襤褸,破爛不堪,受傷的手指糜爛,散發著惡心的氣息。

銀發覆面,老道臉上血跡斑駁,傷痕累累。

一桶開水澆下,皮開肉綻。

老道艱難睜開一條眼縫,瞧見沈硯,當即雙腿一軟,想要跪地求饒。

可惜雙手雙足都被捆住:“陛下、陛下!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聲音沙啞,難聽至極。

獄卒不耐煩,一鞭子甩在老道臉上:“閉嘴!誰準你在此處大聲嚷嚷的!”

鞭子上帶著細密的尖刺,瞬間,老

道臉上血跡遍布,他疼得齜牙咧嘴。

沈硯抬手。

獄卒垂頭,立刻往後退開兩三步。

烏皮六合靴踩在僵硬的地板上,沈硯一步步往下,轉首,隻一眼,獄卒紛紛退下。

刹那,身後隻剩嶽栩一人。

沈硯居高臨下,看著半身浸泡在水中的老道,面無表情垂眼:“聽說,你想見朕?”

老道連聲咳嗽,驀地,又吐出一口血,鮮血順著唇角滾落在水中。

沈硯無動於衷,眼中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老道大口喘著氣,身子顫抖:“陛下、陛下身上中的,應當是銷金散。”

沈硯眼中瞳孔驟緊:“你還知道什麼?”

老道咧嘴一笑:“普天之下,銷金散隻有我師父知道、知道解藥。他死前,將解藥告訴了我。”

嶽栩震驚抬眸,沈硯確實身中劇毒已久,他為此苦尋解藥多年,卻始終尋不到解毒之法。

嶽栩的反應在老道意料之中,他乾涸的嘴唇輕輕扯動:“銷金散發作,全身如墜冰窟,寒氣入體。陛下還、還年輕,若是再不解毒,怕是病入膏肓……”

沈硯淡聲打斷:“你認得解藥?”

“認、認得。”老道氣息不穩,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

他連連喘氣,“那物極其罕見,生在海中,若非師父說,我也不認得。”

沉重的眼皮緩緩抬起,他聲音低啞,透著濃濃的疲憊,“這世間,怕是隻有我認得出。”

嶽栩滿臉駭然,怪道他苦尋多年未果。草藥多是山上采摘,他從未想過會長在海水中。

若真是海水中……

嶽栩雙眉緊皺,悄聲上前:“陛下,留著他……或許有用。”

水中的老道低聲一笑,喉嚨吐出一口血腥。

賭對了。

沈硯才登基稱帝,富貴權勢在握,他怎會舍得早早離去。

沈硯高高在上,一言不發。

老道嗓音艱澀:“陛下,小的這賤命不值錢,隻要你、你放了我……”

沈硯面不改色:“那解藥長何樣?”

老道啞聲一笑:“隻要陛下放了小的,小的當即將解藥帶回。”他上下打量著沈硯,“陛下,銷金散發作時不好受罷?”

他笑得咳出一口血,“放了我,我就……”

驀地,眼前忽然亮出一道精光,不知何時,沈硯手中多出一把尖銳匕首。

老道眼眸瞪圓:“陛下,你不能殺我,隻有我、隻有我能解銷金散,若是我死了,日後你也、也活不了……”

沈硯輕哂,他垂首斂眸,好整以暇看著在水中求饒的老道。

笑聲輕輕:“朕何時說過……想要活了?”

老道遽然睜大眼睛:“陛陛陛下,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手中的匕首丟給嶽栩,沈硯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既然不想說,這舌頭也沒用了。”

沈硯輕飄飄,“砍

了罷。”

老道嘶啞尖叫,痛哭流涕,再不敢威脅沈硯:“彆彆彆、我說我說我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沈硯緩慢回首,聲音冷若冰潭,他勾唇,眼中半點笑意也無。

手中的沉香木珠慢慢轉動,沈硯輕聲,“可惜,朕現下……不想聽了。”

地牢昏暗,明黃袍角轉出水牢。

少頃,水牢中響起一聲驚呼。而後,萬籟俱寂。

空中的血腥味好似更重了。

……

夜涼如水,從地牢出來,遙遙聽見鼓樓傳來鐘聲。

沈硯一手撚著沉香木珠,轉首側目,嶽栩匆忙趕上。

他拱手站在原地:“陛下,那老道怕是活不久了。”

沈硯不以為然。

嶽栩沉吟片刻,低頭道:“陛下,銷金散的解藥,興許真的在海中。”

人在絕望之時,大多不會扯謊的,且這世上的草藥嶽栩都試了一遭,沒有一劑能解開沈硯身上的銷金散。

沈硯垂眸望向手中的沉香木珠,忽而輕啟薄唇:“先前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嶽栩一愣,餘光瞥見沈硯手上的沉香木珠,那還是他重新撿起拚好的。

嶽栩恍然:“屬下細細查過,宋家商船最後是在南海末泊岸的,三面環海,那附近確實還有幾個零星小島。”

島嶼分布廣,嶽栩隻能讓暗衛一個個搜。

“留在海島……”

沈硯低聲呢喃,“朕記得,蘭香坊掌櫃是從平海島來的。”

去歲香娘子帶著白芷回老家,此後杳無音訊,人人都以為香娘子是回老家嫁人成親,故而蘭香坊遲遲不曾開門。

嶽栩了然,垂手抱拳:“屬下當即命人前往平海島……”

一語未了,嶽栩忽的攏眉,“平海島臨海,或許那銷金散的解藥就在南海。陛下,屬下想親自去一趟,或許真能找著……”

“不必。”沈硯輕聲,“朕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