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炮竹(1 / 1)

銅鏡前。

謝歸途銜著腰帶,費勁地把自己套進北鬥劍派的銀白色製服裡。

今日正是北鬥劍派一年一度祭祖的日子。要參加整個門派之中最重要的儀式之一,儀表上馬虎不得。

謝歸途皺著眉想:這套服裝不知道是誰設計的,太過時了。前世到他死前,也就是兩百年後,腰帶早已經不用這樣的設計了。

他一遍仔細整理著衣服的每一個褶皺,一遍在心中盤算著,明日就去和師父提提意見,讓他們把這要命的設計改一改。

就在謝歸途焦頭爛額的時候,楚風臨手裡端著兩碗面,用手肘頂開了門,步伐輕快地闖了進來。

“師兄,吃飯了。”

進了門,瞧見謝歸途在穿衣,楚風臨便擱下了碗,對他道:“師兄,你先吃吧,不然面要涼了,我來替你梳頭。”

謝歸途應了一聲,於是坐了下來:“要快些,今日祭祖,午時要去天樞台。一年一度的大事,可不能遲到。”

楚風臨把筷子遞到他面前,殷切地望著謝歸途,似乎在期待師兄的表揚。

謝歸途掂起筷子,評價道:“看上去不錯。”

看得出來,這碗面是費了些心思的。面條軟糯筋道,顯然是用冷水過了兩遍,熱湯上浮著薄薄一層金黃的香油,綴以碧綠的蔥花和兩個金黃的溏心荷包蛋。

楚風臨對自己做的飯菜似乎沒有什麼品嘗的耐心,急匆匆地三兩口吃完了面,就跑到了謝歸途身後,替他梳起了頭。謝歸途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熱湯,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楚風臨小時候剛來玉瀾峰,給他當侍童的情形,忍不住抿嘴一笑。

楚風臨疑惑道:“師兄,你笑什麼?”

謝歸途咽下了那口熱湯,乾脆放開了笑,搞得楚風臨十分摸不著頭腦。他將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沒發現有什麼可笑之處。

“師兄?”

“你這小侍童還算是儘職儘責。”

謝歸途擺了擺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

小侍童?

楚風臨對這個陌生的稱呼略有些遲疑,隨即又好像回憶起了什麼,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唇。

謝歸途道:“妄行,你該不會忘了吧?當初你到這玉瀾峰主院,給我當侍童的事。那時候你才九歲,笨手笨腳的,什麼也不會,沐浴更衣不行,灑掃做飯也不會,吃飯倒是挺積極的。”

楚風臨手中的動作沒有停,卻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眸。“是嗎……師兄,那麼久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

“你真忘啦。好吧,師兄替你記著呢。”見師弟害臊了,謝歸途逗弄他的興致更甚,“你自己說說看,像你這樣的小侍童誰敢要?”

楚風臨動作一頓,猶豫道:“師兄要嗎?”

謝歸途抿嘴一笑道:“也就隻有我敢要了。”

“師兄,那你要我吧。”少年眼睫顫了顫,分明應該是玩笑話,他卻說得極為認真,“你

要我吧。我給師兄當一輩子的侍童。”

謝歸途險些被他逗笑了,將手肘靠在桌上,忍不住回過頭來望著他:“你今年都十八了,和我一般高,誰家有你這麼大的侍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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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少年把頭埋得更低了。

謝歸途又道:“再說了,你堂堂一個元嬰修士,給我當侍童?就算你肯,我可當不起。你是未來的須彌山聖使,是要伺候首尊的,伺候我算怎麼回事。”

楚風臨撇了撇嘴道:“侍童也好,師弟也罷,反正我就樂意跟著師兄。”

“這可是你說的。”謝歸途放下了筷子,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語氣忽然誠懇了幾分,“不過,妄行,你記著。我從不是把你當作侍童看待的。”

“你是我師弟,是我最疼愛的師弟。我不要你給我當一輩子的侍童,但是我想你當我一輩子的師弟,好嗎?”

楚風臨垂眸看著師兄覆上來的手,指尖不好意思地縮了一下,耳尖微微紅了。他遲疑道:“師兄,難道你還怕我跑了嗎?”

“是啊。”謝歸途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可真怕你跑了,不想當我的師弟了。”

“不會的。”楚風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謝歸途的這種憂慮從何而來,“師兄,我不會跑的。”

少年的語氣極為誠懇。謝歸途直勾勾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來:“拉鉤。”

“好。”楚風臨也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小指,鄭重地和他拉了拉鉤。

能當謝歸途的師弟,是他此生為數不多的幸運。

懵懂的少年想象不出,自己能有什麼理由心甘情願地離開。

.......

北鬥劍派的祠堂位於天樞台的北面,坐落於整個仙府的中軸線。

祠堂內香火不斷,莊嚴肅穆,大廳之中供奉著北鬥劍派曆任掌門,以及眾多長老、弟子的牌位。每逢年關或是佳節,門派上下都會來次祭拜。

此外,掌門就任、弟子入學之類的大事,也都須得來此完成儀式。

今日歲除,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

天樞台上,七峰長老和弟子齊聚於此,足有近千人,矩列規整,幾乎占滿了整個天樞台。門中弟子全都身著統一的製服,一眼望去雪白一片,肩上銀線在陽光的照射下下熠熠生輝。

或許是受氣氛的影響,謝影他們也停止了拌嘴,安分地行禮時,倒真有了幾分仙門弟子的氣度。

掌門蕭無涯和七峰長老領頭,眾人輪流進入祠堂,依次奉香。

大殿的正中間供奉的是北鬥劍派的創始者——也就是雁北世世代代信奉的那位北鬥神君的神像。神君手持北鬥劍,腳踏惡鬼邪神,威嚴肅穆,救濟蒼生。比神像稍低的位置,依次排列著北鬥劍派曆代掌門的牌位,算上北鬥神君,共有八十八位。

兩千多年來,他們之中的多數都將自己奉獻給了天下蒼生,能夠壽終正寢的極少,屈指可數。

鐘聲遙遠悠長。

謝歸途望著神台之上北鬥神君的神

像,忽然臉色一變。

“師兄,你怎麼了?”身後的楚風臨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小聲提醒。

謝歸途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神遊,手一抖,燃儘的一小截香灰就落了下來。眼瞧著那點香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楚風臨手忙腳亂地替他拂掉。“燙不燙??[(”

“沒事。”謝歸途避開了他的手。

雖然是這麼說著,謝歸途垂落的衣袖中,指尖卻不自覺地攥緊了。

他方才看見楚風臨,竟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來,這家夥入魔後在這裡對他做了什麼。

一想到那個情景,謝歸途不由地心虛。

雖然那並非他所願,可望著莊嚴肅穆的北鬥神君像,他險些抬不起頭來。

楚風臨似乎注意到了他臉色異樣,卻不明就裡,也不方便當眾開口詢問,隻能屢次向他投來關切的眼神。謝歸途理了理衣袖,微不可見的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用管。

作為北鬥劍派的大弟子,謝歸途一直留到了整場儀式的最後,這才和師父蕭無涯一同離開了祠堂。好在蕭無涯生性不羈,不拘小節,沒發現他這點細微的不自在,隻是隨意地關心了他幾句。

謝歸途心裡彆扭,應答的也隨意,連先前想好要和師父說的話也忘了個一乾二淨。

兩人走出祠堂,謝歸途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師兄。”

“妄行?”

楚風臨離開的早些,謝歸途原以為他跟其他的師弟一道玩去了,沒想到這小子一直在門外等著他。

蕭無涯看著兩個小徒弟,笑吟吟地擺了擺手,讓他們自便:“我好像聽見有人在放炮竹,你們兩個年輕人也一道去吧。”

聞言,謝歸途豎耳一聽,果然聽見了一些異樣的“劈啪”聲。

那劈啪聲此起彼伏,夾雜著陣陣驚叫和歡笑,一聽就是玉瀾峰上的弟子們在玩自製的炮竹。

這幫小弟子們等祭典一結束,就偷摸跑去了後山的竹林,砍來兩顆較細的竹子,裁成細竹筒,往裡面塞入引爆符咒,劈裡啪啦的到處亂扔。

這種自製的炮竹沒什麼威力,就是聽個響。

他們如此肆無忌憚,便是料定今日沒人會責罰他們,就連光明頂長老見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圖個喜慶。

謝影很想放炮玩,但他如今自視成熟修士,不應該再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了,便隻能在一旁乾看著。

有師弟注意到了他的猶豫,便熱情邀請道:“謝影師兄,你放不放炮竹?”

不待謝影回答,就有另一個聲音樂嗬嗬地道:“他不放。”

出聲之人正是琴少宮主,“……你們謝影師兄馬上就是要當聖使的人了,堂堂須彌山聖使,怎麼還能和我們一起玩這些幼稚的把戲——是吧,聖使大人?”

琴百鳴搖著扇子,唇角微彎,似乎正好整以暇,等著看他的樂子。

謝影原本就是想玩,卻又不好意思。眼看心思被這家夥看穿,謝影隻好用嗤之以鼻來掩飾尷尬:

“少宮主,你這引爆符咒畫得比蚯蚓還醜。你們琉光十二宮的人,難道真的就隻有一張臉是好看的?”

“好看不好看的,有什麼關係。”琴少宮主滿不在乎道,“符咒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看的,隻要管用不就行了。”

這時,已經有好事的小弟子殷勤地遞上了空白的符紙:“謝影師兄,小弟忘了引爆符咒該怎麼畫了,能不能勞煩你來賜教一番?”

“這都不會?”謝影狀似不情不願,實則欣然接過,“那好吧,你們看好了,我可隻教一遍的。”

說罷,他用食指囫圇沾了兩下朱砂,行雲流水地畫了個符咒,塞進竹筒裡,然後興致滿滿地甩手出去。

謝影這信心滿滿,甩手一扔的姿態非常瀟灑。

諸位弟子興奮地抱頭蹲下,紛紛捂好了耳朵,可片刻之後,預想中的“劈啪”聲卻遲遲沒有出現。

那竹筒“咚”的一聲落在地上,隨即變得死氣沉沉,動靜全無。

——竟然是個啞炮。

眾人興奮的表情逐漸凝固在了臉上,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謝影。

“咦,怎麼是個啞炮?”

琴少宮主故作吃驚,笑話道,“我說,聖使大人啊,引爆符咒是最低級的符咒之一,就連剛築基的小弟子也沒人會畫錯吧,你……竟然不會畫?”

其他弟子在一旁聽著,想笑又不敢笑,紛紛埋下頭去,肩膀顫抖,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眼看著謝影臉都快綠了,可那琴少宮主依舊不知好歹,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在語重心長,喋喋不休:“聖使大人,你這符咒畫得再漂亮,可若是不能製敵,又有什麼用?你彆看我們琉光十二宮講究出招時的律動和儀態,但比起招式好看,修行才是根本。隻追求動作漂亮,阿影啊,那你不如去當舞伎好了……”

謝影氣衝衝地瞪了琴百鳴一眼,撇開了他,三兩步衝上前去,彎腰撿起那隻啞火的竹筒。

引爆符咒這種小把戲,他從小到大不知畫過多少回了,就算沒有一千,也得有八百回。怎麼偏偏今天這個就是不爆,被那姓琴的拜見了個笑話看?

謝影拾起那竹筒,正欲打開一探究竟,忽然聽見有什麼高速劃破空氣的氣流聲。餘光一撇,瞧見有什麼東西朝他飛來,謝影閃避不及,手背就被砸了個正著。

“嘶——”謝影吃疼鬆開手,這才看清砸中他手背的隻不過是一個石塊。

謝影回頭一看,發現偷襲他的人竟是楚風臨,怒道:“你……”

而與此同時,他脫手的那隻竹筒,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隨即猛地爆裂開來,火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