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王朝的命運是燃料,是寫在命脈裡的東西?而且燃料,這和火中火有關係嗎?”
“寧峰主,你很聰明嘛!但接下來的東西,就不方便說了。”
吳旻微笑,對寧明昧的深入提問諱莫如深。寧明昧立時給出了另一個問題:“看來人界皇室不僅是將火中火作為聖物在朝拜,而且,他們還充分地開發、利用了它?”
寧明昧的問題提得太快、太突然又直擊要害,而這就是寧明昧用來獲取真相的快劍。從吳旻表情掩飾不住的細微變化中,寧明昧挑出了自己需要的要害。
火中火,和其他的四樣東西不一樣。
簡單和吳旻談過之後,寧明昧獨自回到位置上思考。在過去的幾段經曆裡,寧明昧取得四項聖物的過程還算順利——儘管難度都很高。
首先是木中木。若是換了一個人,恐怕很難找到它死去的種子的位置,並成功從星火島那名大能的奪舍攻擊力全身而退。寧明昧能得到翁行雲關於培育它的筆記也是處於偶然。而後,那株滋養它的仙樹,更是被用來做了鎮壓將鐸的法寶。若當初沒有齊免成出現,也沒有自己的特殊身世,寧明昧估計就當場在那裡化為飛灰了。
然後是土中土。息壤位於東疾山下,將蘅已然要坍塌的秘境旁,萬人坑之中,被無數汙濁的渾淪汙染。普通人要拿到它,很難通過那片渾淪,也幾乎不可能將其淨化。
而後是水中水。如果沒有連城月這擁有特殊體質的人存在,試圖在忘川中尋找忘川冰魄的人隻會神魂俱滅、成為冰魄的一部分。即使連城月自己,也不得不因此上去下來無數次。
最後是金中金。這也算是多虧了白不歸和花泡芙的幫忙。除此之外,也多虧了寧明昧高新技術發明的容器。這玩意兒可以切斷一切試圖直接觸碰它的人。過去在妖界,天狐族也算是數一數二強大的種族,如果沒有寧明昧縝密的計劃,它是無法將它拿回的。
但,以上四個聖物都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它們本身,即使擁有再多奇異的屬性,也不過是物品,是沒有意識的死物。
也是沒有被任何團體或組織培育過、利用過、發展過的東西。它們隻是在那裡被供著。即使是息壤,也隻是被“被動地”汙染了。
而且,以上四個物品都沒有超過寧明昧的物理學常識。可火中火呢?
火是一種燃燒反應,又不是一種物質——即使是“火蓮”,看起來如蓮花盛放的火苗,它也終究是火。這東西要如何存在千年萬年?燃燒三要素,可燃物,助燃物,點火源。它的燃料是什麼?
在那一刻,寧明昧竟覺得一切細思極恐。什麼叫“命脈是王朝的燃料”?
在很久以前,人族隻有旺盛的生命力與生育能力,讓他們有彆於其他種族。人可以入魔,也可以成鬼,亦可以修仙。六界的大多戰爭都在人界爆發,人界是他們的牧場,進貨地,蒙昧的、愚笨的田地。數千年前,初代人皇是怎麼讓自己坐穩了皇位,一統人界,建立了千年
長盛不衰的方家王朝?
“翁行雲是‘星火’,方家王朝是‘火中火’。當年翁行雲想要將普適的法術教給人間沒有靈根的百姓,當年朝廷下令追捕翁行雲,將星火島視為異端學說,將他們的人一網打儘。直到在那之後的五百年後,他們依然憎恨著星火島遠超將蘅,又對星火島相關的人進行了一次大清洗……”寧明昧低聲道,“兩種火苗的對照嗎?”
這之中竟然隱隱約約有了種宿命一般的感覺。寧明昧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切都因為世界的某種內部運行邏輯早已注定。這世間隻能擁有一種火,而千年之前,這世間已經做出了決定。它的決定是人族皇室的火中火,而非枯萎草原間蔓延的野火。
“師弟,你有什麼計劃嗎?”齊免成又悄無聲息地靠近他,“你需要我的幫助麼?”
很顯然,這次齊免成找對了時機。寧明昧沉浸在自己對計劃的思考裡,很自然地開始吩咐他。
“所有人的眼睛都會在你身上。”寧明昧道,“你負責表現正常,引開其他人的眼光。”
“好的。”齊免成說,“那就讓連城月來幫你吧。事實上,我也有點苦惱呢。”
“你苦惱什麼?”寧明昧知道齊免成在談正事時,不會無事生非。
“我在人界的身份是烏衣樓樓主,一個情報頭子。我在京城,也留下了自己的暗樁。五年前,在我忙於尋找師尊時,我在京城核心位置的幾枚暗樁,都被統統地拔掉了。”齊免成說,“剩下的暗樁都在不重要的位置,他們都無法知曉,皇宮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沒及時處理這個問題?”寧明昧道。
“我的人手也是有限的。更何況,比起人界,妖界、魔界、仙界和鬼界的事情,不是更重要麼?他們才是真正擁有強大力量,會對政局掀起變動的人啊。”齊免成道。
人族是弱小的……寧明昧一時語塞。似乎即使是他自己,他也不清楚人界究竟發生過什麼。
人的壽命不過七十餘載,修仙者一次閉關就是三四十年。誰會花費心思去觀察蜉蝣在做什麼呢?更何況,隻有壽數在數百年以上的人,才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能設下對寧明昧自己有影響的局。就像修仙界,也隻會因為人界皇帝的死,來到人間。
寧明昧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老十七和何因,他們不是為了招生的事去人間打探了麼?”
寧明昧迅速給兩個人發消息。可他們的頭像始終黑著,上次上線已經是半個月前。這給了寧明昧不祥的預感。
終於,即使思考,即使懷疑,飛舟也穿破雲霧,來到了人間的京城。
人間京城氣派龐大,比起寧明昧見過的幾座仙城來說,甚至更勝一籌。殿堂樓閣鱗次櫛比,九衢三市車水馬龍。寧明昧看著看著,皺了一下眉頭。
“人界看起來還真是繁華啊!”齊免成道。
此刻還皺了一下眉頭的,是方無隅。寧明昧瞥了一眼吳旻,看見對方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齊免成不是京城人,自然不知道人界都城平日裡是什麼樣的。可對於方無隅和吳旻來說,即使京城是久遠的童年記憶,它真正花天錦地的模樣,也早就刻在了他們的心中。
此間看起來太過寂靜、太過肅穆了。人們雖行走著,卻沒有欣欣向榮的感覺。
觀敏道:“這是國喪期間。這種反應也算正常。”
“嗯。”方無隅點了點頭,顯然,他被說服了。
寧明昧的視力卻很好。他目光掃過每家每戶。除了國喪要求佩戴的黑紗之外,寧明昧還在每家每戶的門口發現了一樣東西。
一朵白花,掛在門上。
這也是國喪的一部分麼?
由於方無隅的關係,清極宗的人比其他門派的人要早到近一個月。寧明昧等人在皇家的驛站落下。他不慌不忙,戴上了自己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
觀敏迅速發現了寧明昧的舉動。她道:“寧峰主,你好好的戴上面具做什麼?”
寧明昧道:“我剛剛突破合體期,而且還是越級跳升,不日便要進入大乘期。因此,過於猛烈的雷劫在我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傷疤。我並不想讓人看見我的這道傷疤。”
觀敏道:“哦?那傷疤是什麼樣的?”
寧明昧面不改色:“渡劫的閃電形狀,在額頭上。”
閃電形狀傷疤,戴眼鏡,母父雙亡,學會了神秘力量,原來你就是……
“明昧師弟,很巧,我下巴的傷也在恢複期。”齊免成從戴上自己下半張臉的口罩,“我們同樣地戴上了面具,真是緣分啊。”
觀敏無語了。她本來是時刻懷疑寧明昧想找他的錯處,可如今,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一對狗男男暗中秀了一臉。
其他事情暫且不提。幾人剛下飛舟,就感覺到了“待遇空前”幾個字。
“這長長的迎接隊伍啊。”
寧明昧首先看為首者。果然,他看見了兩個人……不,是三個人。
站在中間的羸弱少年應當就是皇帝的十八皇子。皇室之人自幼煉體,除了修仙的法術之外,還有皇室特有的法術,因此成長和衰老得比常人都要慢許多。此子是皇帝的老來子,是在近百年內出生的。他看起來身體虛弱,頗有點畏畏縮縮的模樣。寧明昧實在難以想象,是此人在奪嫡之戰裡拔了頭籌。
另一邊著紫衣的人看來就是國師了。他是前任國師的徒弟,也是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寧明昧不能保證他沒見過將蘅真容,因此才特意戴上了面具。
皇帝為政,國師為教,因此在十八皇子右手側的那名女子,就顯得頗為耐人尋味了。
女子一襲白衣,以面紗遮面,姿態嫋娜輕盈,卻又帶著幾分耐人尋味的空洞。她與國師一左一右,顯然,她的地位與國師不相上下。
沒聽說過人界會有這樣的任務。寧明昧忽然眼神一凝。
他看見女子耳邊,戴了一朵白色的花。
就像家家戶戶門上的花一樣。
齊免成
領頭,與眾人打招呼寒暄。寧明昧就在後面觀察。輪到他時,不等他自己開口,旁人已經開始拍馬屁。
“這位便是縹緲峰寧仙尊!”
“寧仙尊,孤在人間,也時常聽聞你的傳說。”
十八皇子說兩句話便像是耗費許多精力似的,眼下有青黑。不過顯然,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名青年,不僅是被人界皇室恨之入骨的將蘅的餘孽,還是星火島財產的繼承者,翁行雲的老鄉。
如果隻看背景審查的話,寧明昧在這裡被槍斃五十次都不夠。可他如今代表著清極宗來,更是代表著縹緲峰來,周圍的大臣們便隻能恭敬地稱他為寧仙尊,誇讚他高效的學習法,使用他發明的互聯網,喝他推出的雪碧可樂,遵循著小寧書上推薦的生活方式,與暗中打聽,看能不能走關係進入縹緲峰私塾,或者能不能從寧明昧手中的諸多產業裡分一杯羹。
這就是人間,這就是寧明昧。
“久仰大名,寧仙尊。”
國師的聲音淡淡的。
輪到白衣女子時,十八皇子主動介紹道:“這位是新月教的聖女,滄溟。”
新月教?
觀敏顯然比寧明昧開口更快:“什麼時候新月教的人也出現在皇室裡了?”
面對觀敏的質問,十八皇子身邊的人連忙答道:“仙君有所不知,在此之前……”
“人間大旱,整整二十年啊!”
二十年。
不過一個修士的一次閉關,卻是一代凡人的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