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危險的魔獸(1 / 1)

“師尊,有什麼情況麼?”

一向寡言的老五第一時間發現了寧明昧的異常。

眾人矚目,寧明昧隻是將筷子放在碗簷上:“沒什麼。”

所有人中,唯有老五發現寧明昧唇角微勾。那一點弧度很難被說是涼薄的嘲諷,還是看熱鬨似的,隱秘的愉悅。

轉眼間幾人已經進了溫家的院落。溫家大門沒鎖實,可見主人去得匆忙。

“院子裡那個草棚子是什麼?”老二十五好奇地問。

“是茅廁。”老十七說。

有時候,身世差異帶來的尷尬是隱秘的,往往發生在細節之中。譬如此行之中幾名弟子辟穀多年,很久未曾聽過這個名詞。更不要說是出身世家的薑幼蓉和葉雨霏。她們從小到大,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

也難怪此世間總有人這樣認為:修仙之人,已經不算是“人”了。正如許多修仙者也認為,如蟲豸般朝生暮死的凡人,不算是“人”。

一時間弟子們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唯有段瓔垂眸,眼神複雜難言。眾弟子忽然就如火星般一碰就散,各自散去找各自的線索去了。

他們從來沒有做好向彼此之間展示自己身世的準備。

寧明昧自剛才開始就一直抱著手,站在院子的角落裡。他見段瓔向自己走來,總算開了口:“沒想到溫思衡的家裡,會是這樣的?”

少女道:“我隻是感覺數目上不太對。”

“嗯?”

“這些年,溫思衡從峰主這裡拿到的錢……即使有損耗,可溫家到底,是在凡間花仙界的錢。他們實在沒必要住在這樣的院子裡。”少女道。

寧明昧挑了挑眉。他盯著少女,眼裡有些欣賞:“若隻是拿來生活,當然花不了這麼多錢。我每兩周給溫思衡發一次工資,可他幾乎從沒存下過幾個子來。你猜,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段瓔顯然很茫然。

“一是延年益壽。二是求仙問道。”寧明昧吐出四個字,“溫家既然出了個溫思衡,為什麼不能再出一個溫思蕙、溫思遠?溫母把所有錢,都花在了為這二人改善資質上。”

溫家的人口是這樣構成的。

溫父和他的弟弟、弟妹一起意外死在一次跑商的路上。溫母義不容辭,也養下了溫父弟弟一家唯一的遺孤——溫思衡的堂弟溫思遠。從此,她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一起長大,入不敷出。溫思衡小小年紀就要外出做活,好養活妹妹與弟弟。後來,溫思衡進入清極宗,“溫家出了個清極宗弟子”的新聞響徹大街小巷。溫思衡是清極宗的影子,卻是溫家的驕傲。

和溫家的支柱。

於是這又是修仙界的世家子弟們無法理解的一件事了:世家子弟不缺資源,父母族人即使沒有靈根,也經曆過普通人也能做的煉體,能服下延年益壽的丹藥。但溫思衡不同。他的母親與妹弟都是凡人。二十年對於修仙者來說是山洞裡彈指一揮間的晨昏,對於凡人而言,卻是如滔滔江水之隔一

般的生死。

少年人大多帶著功成名就、報效家庭的夢想。但修仙與在人界做官不同。在人界做官,短速高效,親人很快就能享儘財富榮寵,實在是“將子女視為一項投資”

之道上最快變現的不二法門。

至於修仙?

傳統的想法認為,修仙者手中的好東西更多。但它們屬於修仙世家子弟,不屬於闖入這裡的外來少年。寒門修者往往連自顧都不暇,等到成為有點能力的築基後期修士時,百餘年已然過去。彆說在有生之年得到回報了,他們的親人早就淪為一抔黃土。

因此,溫思衡剛入清極宗時打著三份工,摳著骨頭縫把錢寄給家裡,好讓母親、妹妹和弟弟能買到延年益壽的丹藥。等到他成為築基期弟子後,新的挑戰又來了:他的妹妹和弟弟,也想修仙。

但資質不足。

溫思衡的妹妹是個駁雜的三靈根。他的弟弟資質更糟糕,幾近於無。極少有門派願意收下這樣的兩名弟子。更何況,還有溫思衡這個哥哥“珠玉在前”

——無論從何種角度講起,他們都不太想進末流門派。

為了改善靈根,妹妹和弟弟始終在尋求各種法門。這段尋求之旅伴隨著溫母的耳提面命。改善體質的東西是最貴的。一把金子扔下去,如泥牛入海。改善靈根的路是一個大熔爐。溫思衡的月例就這樣一捧一捧地燒進去,始終沒有成效。

他也沒辦法讓家人走後門,進入清極宗。一個普通的弟子哪有這種能力。

人心難免浮動。

據餛飩攤子所說,前些年,溫思衡的弟弟離家出走了,據說是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接收他的門派。溫思衡的妹妹從此更加早出晚歸,四處尋找改善靈根的法門。

“……原來是這樣的。”段瓔看著破落的院子,輕聲道,“不過既然溫思衡的弟弟能如願以償。想來,這也並非毫無希望。”

“或許不是這樣的。”寧明昧說。

不知不覺間,葉雨霏已經走到了寧明昧的身側,小心地聽他說話。對於段瓔的疑惑,寧明昧道:“你看這小院的屋子裡,總共有幾間被隔開的屋子、幾張床鋪?”

“……四間屋子,三張床鋪。”段瓔說,卻不得其解。

弟子們漸漸圍了上來,小心聽寧明昧講解。

寧明昧似乎總是有這樣多智近妖的推理能力。

“三張床鋪。一張是溫母的,一張是溫思蕙的,一張是溫思衡的。”寧明昧道,“溫思衡是離家的遊子,幾年也難得回向陽城一次。可他也有屬於自己的床鋪。那麼,屬於溫思遠的床鋪呢?”

同樣是在外求學,沒理由溫家隻留下溫思衡的床鋪,卻不給溫思遠留床。

而且。

“這裡,是第四間屋子。”寧明昧道,“這裡本來有一張床鋪。可它如今,堆滿了雜物,還有一個大箱子。”

“這……”

眾人依舊迷惑。可葉雨霏想到了什麼,頃刻間瞪大了眼:“峰主的意思是……”

寧明昧用手指敲了敲窗

紙。

“溫思遠已經去世了。”他唇間吐出殘忍的真相,

“凡人壽命到底是有限的。更何況,

他為了修行,或許使用過許多傷身體的法子,這更加嚴重地摧殘了他的健康。”

這間房間裡擺著的,是溫思遠的遺物。

而這,就是沒有才能的凡人的下場。

溫母溫妹向外面小心翼翼地保持著“溫思遠已經外出遊學”的謊言。從餛飩攤攤主口中的內容來看,她們也沒把真相告訴溫思衡。

但溫思衡或許早就知道了。寧明昧想。

譬如初次組會時,溫思衡告訴他:“我家中隻有一名老母,和一名妹妹。”

溫家母親與三兄妹本該是最親密的關係。他們攜手熬過艱難歲月,卻在這件事上相互隱瞞,卻不知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眾弟子瞠目結舌。他們根本不理解寧明昧究竟是從怎樣細微的線索和一次詢問裡,就發現如此深藏的真相的。薑幼蓉最終問出一句話:“那,那師尊,我們該去哪裡找大師兄啊?”

寧明昧用手指摳開窗紙,看向昏暗的室內。

“如果情況如此的話,事情或許比我們想象中更糟。”寧明昧說,“溫思衡的下一篇論文馬上就要發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留在縹緲峰等審查意見,反而跑來休探親假。學生哪有這種不被退稿的自信?這說明,溫思衡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線索——讓他寧願不給我發這篇共同一作的論文,也要跑回來的緊急情況。”

得趕緊把溫思衡找回來。寧明昧可不想自己親自按照審查意見改稿。

久未進人,室內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寧明昧沒在溫思衡的臥房裡看見他的佩劍,卻看見了溫思衡的隨身行李。

溫思衡把他的劍也帶走了,且急得隻帶走了劍。

弟子們炸開了鍋。

“這事兒一定和大師兄妹妹的資質有關係。否則大師兄不會這麼急的。”

“可溫思衡杳無音信就這麼幾天。他的妹妹又隻是個練氣期,根本走不遠的。”葉雨霏提出自己的疑問,“前段時間餛飩攤攤主還看見他們一家三口都在這裡。後來早上先離開的是溫思衡的妹妹她們,傍晚溫思衡回來一聽說這件事後,就臉色大變,立刻追出去了。所以,如果真有什麼禍患發生,這禍患的作亂地點,也不會距離向陽城太遠。”

“而眾所周知,淩風派在向陽城附近根植多年。淩風派到底是天下第二劍修門派。又怎麼會有大禍患,敢在向陽城上動土?而且淩風派不可能沒有察覺啊!”老十七的腦子轉得很快。

薑幼蓉說:“就是。師尊,咱們要不要找淩風派的人問問?”

她說完這句話,就覺得有點不妥。

眾所周知,清極宗和淩風派之間有宿怨。淩風派如今又在辦掌門的大壽,他們尋個由頭拒絕他們的訪問,又或是以壽宴忙碌為由,不給他們消息該怎麼辦?

想來淩風派的人,是樂意看他們出事出醜的。

“確實和淩風派有關係。即使溫思衡的事

與淩風派沒有關係,

清極宗在向陽城,

也和淩風派有關係。”寧明昧忽然看向葉雨霏,“你來這裡,是奉白峰主之命,來查看清極宗在向陽城招生的事吧?”

葉雨霏一愣,話語脫口而出:“寧峰主怎麼……”

“這事兒的其中兩部分,和穆寒山有關係。”寧明昧又拋出一句話來。

站在旁邊的穆寒山也是一愣。他聽寧明昧說下去:“第一部分是,這幾十年來,清極宗已經許久沒有在向陽城招到哪怕一個有資質的弟子了。溫思衡不算——因為那時沒有任何人覺得,溫思衡會去測試自己的資質。沒有人把一個浣衣少年看在眼裡。而且若沒有那個老頭,溫思衡也不會知道自己有資質,也不會在他的數次鼓勵下在最後一刻前往測試。所以,沒有任何人在那時阻攔他。”

寧明昧說的老頭,正是溫思衡從前和寧明昧說過的死在破廟裡、為進入清極宗蹉跎了一生的老道士。

老道士最終來到向陽城的原因,是否也是他見近百年來,向陽城沒有一名弟子被清極宗錄取,所以,他認為這裡的競爭環境或許寬鬆,專門來這裡看上一看?

而且往深處去想,那老道士早不死晚不死,怎麼偏偏在向陽城去世?

穆寒山聞言後怔怔的。寧明昧道:“第二部分,是穆寒山外祖家莊子上的殺人鬼。這樣的鬼,怎麼會在本該由淩風派守衛的地帶上肆虐,怎麼會直到常非常出手,才被殺死?”

而且在常非常出手後,淩風派與清極宗的關係進一步地惡化掉了。這其中又有什麼隱情?

“……聽起來,這裡的水很深啊。”薑幼蓉說。

天色變化。薑幼蓉看著這幽暗的小院,忽地打了個寒戰。

隻有葉雨霏非常著急。

“寧峰主,我們該怎麼辦啊?”

她來這裡本來是作監督的——代表掌門來查看向陽城的招生現狀,監察負責招收新弟子的弟子們。可她沒想到,這事兒看起來直接,紮根在土下的,卻是盤根錯節的一大部分。

寧明昧說:“其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淩風派的壽宴,要主動邀請我們身為客人前去。”

這又是什麼道理?

“主動上門,和受邀上門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在我們這兩個關係微妙的門派之間。後者會讓我們掌握更多的主導權。”寧明昧道。

“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被邀請呢?”薑幼蓉道。

寧明昧道:“你們誰的鎖妖囊裡有被關押的魔獸。”

眾人:?

寧明昧:“放出來,讓它在城外肆虐一圈。等到城民被禍害完,我們再出手相助。這樣,城民們會更加依賴我們的保護。我們也會名聲大噪,收到來自淩風派的邀請。”

然後質疑我們抄襲他們的手段,侵犯他們的知識產權之類的……嘖。

眾弟子:……

您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其實不是。”寧明昧對係統說,“可惜我囊裡的魔獸都被雪竹抓去當實驗素材了啊

!否則,我隻用悄聲無息地自己去放就是了。”

係統:“所以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寧明昧忽然眯著眼睛,微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唇角微微勾起,顯露出幾分老謀深算的狡猾來。

“還好,若想要製造混亂,這座城裡無需我親手放入魔獸。已經有一隻自以為危險的魔獸,正在這座城裡擅自行動。”

寧明昧輕聲道。

係統:“啊?”

係統目瞪口呆。它話音還未落,院外街道上的喧囂聲已經大到了讓人無法忽略的程度。

原本,外面的街道上就極為喧囂。隻是弟子們專心聽寧明昧推理,並沒有空去在乎外面的事。隻是如今外面除了吵鬨聲,推搡聲,還多出了一大口銅鍋重重落在地上的“當啷”聲,和開水潑濺、馬受驚的哀鳴。

“不好了!”有人尖叫,“連暄的馬受驚了,它——”

嘶啞的蹄鳴伴隨眾人的尖叫、與一眾東西被撞開的聲音同時響起。在那之下,還有一個溫和、且偽裝出緊張與凝重的聲音。

一個很合群的、優秀的聲音。

“楊家表妹。你們先待在這裡。連顯,連曠,你們隨我一起去追他。大家皆是連家子弟。一定要把連暄救回來!”

在慌亂之中,他的聲音如所有人的主心骨,頃刻間就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聽起來還挺危險的。”

係統聽見寧明昧像是挺無所謂般地說著。

“你說,連暄的情況?”係統揣摩。

“不。”寧明昧道,“我說的,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