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明明不喜歡雪,卻總是對他說一起去看雪。
諸伏景光想了很久,還是沒能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蘇格蘭。”
一道熟悉的人影在他身旁落座,又熟練地向調酒師要了杯酒。
“最近過得怎麼樣?”來者十分自然地問:“還順利嗎?”
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好友略顯緊張的眸子上,露出個笑容,答道:“嗯,一切順利。”
他們都知道彼此真正在問的是什麼。
這並不是一個適合詳談的場合,諸伏景光沒再多說什麼,抬手跟不遠處的某人打了聲招呼。
代號黑麥威士忌的男人遙遙舉起杯子,也算是給了個回應。
他此刻會出現在這裡是為了幫自己撇清與麥芽威士忌的失蹤之間的聯係,讓更多的人記住他今晚在酒吧裡出現過是有必要的。
以麥芽威士忌的個性,莫名其妙失蹤個一段時間並不值得意外,就算未來有人察覺到異常時也未必會覺得今天是那個人失蹤的伊始,但他還是想儘可能地消除一切隱患。
這家組織成員們慣會聚集的酒吧裡永遠脫不開一個人的名字——麥芽威士忌。
就算那個人並不在場,也仍舊有人會對他展開討論。
安室透端著杯子,心想,或者說,正是因為那個人不在場,所以其他人才敢這樣大肆議論。
那都是一些夾雜了私人揣測的舊新聞,不值得留意,他收回注意力,目光觸及鄰座的友人時,原本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閒聊聲卡在了嗓子裡。
頓了頓,他才說道:“蘇格蘭。”
意外的,對方竟然沒有回應。
“蘇格蘭?”他又叫了一次那個代號。
“嗯?”蘇格蘭威士忌慢半拍地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安室透欲言又止,餘光中注意到一個正往這裡來的身影更改了說辭,最終隻是說:“沒什麼。”
“那家遊樂場怎麼樣?”第三道聲音插了進來。
“非常不錯,謝謝你的票。”
諸伏景光順勢邀請黑麥威士忌坐下,這個人對今天發生的那場圍剿毫不知情,卻也貢獻了一份力量。
“那就好。”諸星大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了眼一旁的金發男人,在對方轉頭看過來之前又快速收回了視線,再次問道:“你們一起去的?”
把票送出去之前他就思考過這個問題,蘇格蘭會選擇和誰一起去遊樂場——是麥芽還是波本?
當一個人同時對兩個人抱有感情,唯一的解決辦法就隻有在平衡被徹底打碎之前解決其中一個人。
他想,所以蘇格蘭最終還是選了波本?
他忍不住又往波本威士忌的方向看了一眼,收獲了一個白眼。
“是和麥芽一起去的。”蘇格蘭威士忌端著酒杯,無奈道:“不過他玩了想玩的項目以後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諸星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道:“倒也的確是他的風格。”
“是啊。”
“已經這個時間了啊……”安室透適時加入了這場閒聊,他知曉好友針對麥芽威士忌的計劃,繼續把關於麥芽威士忌的話題聊下去不是什麼好兆頭,他難得一次地主動提議道:“一起去吃個宵夜?”
“不了。”諸伏景光明白這是好友的好意,他擺擺手:“改天吧。”
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麥芽威士忌的名字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話題裡。
時間已經臨近十一點,該刷的存在感已經刷得差不多了,諸伏景光決定離開。
他有時候會懷疑麥芽威士忌這個名字究竟帶著什麼魔力,明明那個人並不在場,但那個名字還是會不間斷地傳進耳朵擾亂他的思緒。
他跟鄰座的那兩人道彆,率先穿過閃爍的燈光和紛擾的人群,離開了這個充斥著酒精味的空間。
雖然時間已近淩晨,但是夏末的夜晚仍舊被悶熱籠罩。
他走出酒吧,所有的吵鬨仿佛都在邁出那扇門的那一刻被拋至身後,終於能喘上氣來。
諸伏景光轉過拐角,視線中出現一道並不明亮但範圍足夠大的燈光,他的腳步不由一頓。
他在路燈下站定,鬼使神差地抬起頭,燈光並不刺眼,甚至因為夜色太濃以至於帶著點柔和。
很久之前,在他還讀不懂那個人之前,那個人從酒吧追出來莫名與他擁抱,他仍舊不知道那個擁抱是什麼含義,但是還能依稀記得其中的溫度。
那個擁抱就發生在這個路燈下。
後來他與那個人擁抱過很多次,但是再次踏過這個路燈投下來的光時,他還是忍不住停住腳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諸伏景光敏銳地轉過頭,兩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視線裡。
那兩人走路帶風,很快就走進路燈燈光下,黑麥威士忌率先開口道:
“你也收到消息了吧……嘖,總之邊走邊說吧。”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隨著那兩人一起邁開腳步,遲疑道:“什麼消息?”
“你沒收到消息嗎?”黑麥威士皺眉:“我以為是群發的。”
諸伏景光知道對方的點到為止是為了不給自己惹上麻煩,他拿出手機,的確有一條未讀的短信,他正要打開查看時,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一直沉默著快步向前的波本威士忌沉聲道:“麥芽被日本公安抓了。”
諸伏景光腳步一頓,他的目光從那封未打開的短信上挪開,直直地對上前方那個轉頭看向他的金發青年沉靜的眸子。
波本威士忌繼續說:“總之,蘇格蘭,我們現在得去營救那個家夥。”
*
諸伏景光想過這件事終究有一天會暴露,但是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快,甚至沒能撐過零點。
這不合理,他想,一定有什麼問題。
他慣例地倚靠在牆角,終於抽出時間去查看
那封簡訊。
內容很簡單,總結來說就是麥芽威士忌被日本公安抓了,現在就集合製定計劃把那家夥給撈出來。
他關掉手機,面不改色地環視起周圍。
加入組織至今,他還從來沒見過目前組織裡最為活躍的代號成員們聚的這麼全的狀況,甚至仍舊有人在陸陸續續到場。
“不知道消息是怎麼走漏的,但是他是怎麼被抓的也仍是未知。”
那道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很熟悉,諸伏景光知道那是好友的情報網得到了新消息。
這則消息讓他勉強能暫時把心落回原處,但也僅僅隻是暫時。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營救計劃,但如果接下來真的把麥芽威士忌給營救出來了,屆時等待他的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蘇格蘭那家夥什麼情況。??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基安蒂推了推一旁的搭檔,滿不在乎道:“一副麥芽已經死了的表情。”
身旁那人說話時沒有控製音量,科恩甚至懷疑起那個女人是不是故意想讓其他人聽到,他沉默地往旁邊挪了挪,想讓自己看起來離基安蒂遠一點。
雖然沒有抬頭,但出於狙擊手的敏銳,他能感受到兩道裹挾著冷意的視線迅速鎖定了過來。
“看我做什麼?”基安蒂冷哼了一聲:“鬼知道那家夥怎麼把自己玩進去了,現在還要浪費時間去把他給撈出來。”
深夜突然收到麥芽威士忌被日本公安抓了的消息,她的第一反應是煩躁,大半夜為了一個神經病集合,是個人都很難有什麼好心情。
但是一碼歸一碼,雖然看不慣那個神經病,她也還是來了。
她忽略了另一束冰冷的視線,衝著站在角落裡的那個黑發男人大聲道:“喂,你們不是總是在一起嗎,他怎麼被抓的?”
代號蘇格蘭威士忌的家夥沒說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便收回了視線。
基安蒂“切”了一聲。
琴酒的冷臉她沒少見過,蘇格蘭威士忌擺出那種表情倒還是第一次。
她跟那個人的交集並不多,僅一起出過幾次任務,對那個人的印象大多停留在是一個沒什麼特點的家夥上:沒什麼弱點,沒做過什麼蠢事,沒什麼特彆交好的人,頂多再加上一句實力不錯。
而近一年多來則是發生了變化,再想起蘇格蘭威士忌這號人的時候,率先出現在腦子裡的總是另一個代號——麥芽威士忌。
按照她的記憶再往前推個兩年,以前每當麥芽威士忌的名字出現時,伴隨的一般都是琴酒的名字才對。
那雙仿佛淬著冰的藍色眸子再次一晃而過,電光火石間,一個想法快速從她的腦海中掠過——
我靠,那兩瓶威士忌之間不會真有點什麼真感情吧?!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蘇格蘭看?”
一道帶著幾分熟悉的惹人厭煩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基安蒂微眨了下眼,猛地向後退了兩步,失聲道:
“麥芽?!!”
不知道是她的聲音讓
場面寂靜了一瞬還是那個人的突然出現讓所有人為之靜音,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間都投了過來。
基安蒂僵硬了一瞬,轉頭朝著琴酒的方向大聲道:“不是,究竟是在搞什麼,不是說他被日本公安抓了嗎?!”
琴酒大步走向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就算隔著一段距離他也敢斷定不存在任何易容的可能性,那絕對就是雨宮清硯本人。
他的眉頭緊鎖,目光觸及那人被血浸透了的袖子時微頓,冷淡道:“解釋。▃▃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那個今夜讓在場所有人聚在一起的男人甚至沒有轉過頭,十分乾脆地忽略了他的問題,看著基安蒂再次問道:
“你為什麼一直看蘇格蘭?”
基安蒂做了個深呼吸,心裡暗罵了幾句神經病,那種難以言說的驚嚇感已經消散,唯有被冷汗浸濕的背後還在提醒她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對麥芽威士忌的看不順眼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不過她對大多數人都保持著這種不順眼,麥芽威士忌隻是其中排在最前列的家夥之一。
“你管我看誰。”基安蒂語氣煩躁道:“你不會是被公安策反了才被放回來的吧?”
這句話就像是打開了周遭的人的話匣子,有幾個人壓低聲音討論了幾句,在琴酒的目光下很快又歸於平靜。
“也是,想看誰是你的設定,與我無關。”
麥芽威士忌一如既往地像是聽不懂人話,說的話也一如既往地讓人難以理解,說完那句話便自顧自地走向最角落的位置——那裡隻有一個人在。
兩瓶威士忌面對面站在一起,雙方都沒有直接開口,一道攜著寒意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雨宮清硯。”
在場沒有人不知道那是麥芽威士忌的名字,但是他們不知道琴酒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麥芽威士忌的真名。
氣氛再度凝結起來。
“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跑到公安那裡。”琴酒說。
或許是因為觸發了什麼關鍵詞,那個人終於舍得給出回應:“這有什麼好問的,被抓了啊。”
那個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距離不足半米,他們之間的距離曾經不止一次比半米更近,但諸伏景光此刻卻覺得這半米的距離近到難以想象。
在麥芽威士忌被逮捕的幾個小時後,組織得到了麥芽威士忌被逮捕的消息,然後就在營救麥芽威士忌的作戰會議上,麥芽威士忌出現了。
諸伏景光身上的肌肉緊繃著,面部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那個人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連帶著那張熟悉的臉也恍然間忽遠忽近看不清晰了。
那個人說得理直氣壯,語氣裡聽不出任何一絲毫多餘的情緒,不等琴酒繼續提出問題就已經收回了分出去的那縷注意力。
“但是公安的冰淇淋味道一般,我就回來了……對嗎?蘇格蘭。”
那雙深綠色的眸子看起來與過去沒有絲毫差彆,靜謐的、難以看透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那個人看著他,表情與他離開審訊室時最後看到的那個表情如出一轍。
諸伏景光沒有說話。
他的默不作聲沒有對那個人帶來任何影響,對方十分自然地張開雙臂抱了上來,就像很久之前在酒吧轉角處的路燈下張開雙臂要求他給予一個擁抱時一樣,他沒有躲開,但是也沒有抬起手回以一個擁抱。
耳畔拂過一縷微風,諸伏景光的瞳孔劇烈地顫動起來。
周遭的人刻意收斂的討論聲、夏夜的蚊蟲扇動翅膀以及不知從何處發出的蟬鳴,一道極其輕的、隻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世間的一切聲響仿佛都在那一刻褪去,那個人說的是——
“諸伏景光。”
夏末,午夜,悶熱,不同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身上,冰冷、好奇、驚疑、厭惡、掩飾得很好的憂慮,如此種種,清晰可見。
思緒好像纏繞成了一團,又被一把散著冷氣的刀刃一斬而斷,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似乎取悅到了抱著他的人,那人莫名笑了一聲:
“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