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威士忌有兩個名字,一個叫綠川,一個叫諸伏。
雨宮清硯對這個設定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致。
他在重塑這個角色,他在這個角色身上落下的每一筆痕跡不止是描繪,也是覆蓋。
既然如此,那有針對性地覆蓋效率才更高。
他想更多地了解蘇格蘭威士忌,挖掘這個角色背後的秘密,找出更多隱藏的設定。
不過雖然這樣想,也不影響他接下來一周都沒和蘇格蘭威士忌見過面,當然,波本威士忌和黑麥威士忌也一樣。
不知道係統在謀劃什麼,最近的任務風格越來越趨近於去年,不過對他來說也算是得心應手。
但是總有一些任務是需要和這個世界裡的“人”產生接觸的,排除了前段時間聯係頗多的三瓶威士忌,近期的人選則是落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角色身上。
“9。”雨宮清硯轉頭看向門口,揮手打了個招呼。
“閉嘴。”
銀發殺手生性謹慎,他會定期更換安全屋、也不止有一個安全屋,但是某個神經病的身影還是會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琴酒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人,不準備跟一個隨時都會抽風的神經病多說什麼,冷冷道:“冰箱裡的東西,拿了就趕緊滾。”
“今天的任務不是那個了。”
雨宮清硯笑道:“一起去海邊吧。”
琴酒沒說話,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假裝看不見那個不速之客,事實上,如果不轉頭去看,那個人也的確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當年在死局中突然冒出來的家夥,或許也正是憑借著那種隱匿氣息的能力,打了那群人一個措手不及,以少勝多,硬生生破了那個局。
在某一瞬間,看到站在身後的那個人,他的心中也生出過讚歎。
如果不是後續直指他的槍口,那種讚歎或許會持續得更久一些。
在那人的要求下,他帶著那個叫做雨宮清硯的家夥回到了組織,見證那個人成為了今天的麥芽威士忌。
琴酒隨意倚靠在沙發上,淡定道:“不去。”
或許是因為初見的印象太過強烈,以至於比起“麥芽威士忌”,面對那個人時,他腦海中率先浮現的往往還是那個鮮少有人當面提及的名字。
“幾點出發?”坐在旁邊的那人一邊看著手機一邊自顧自道:“一點?還是三點?”
“我說。”琴酒轉過頭,一字一頓道:“不去。”
“為什麼?”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仍舊在專注地擺弄著手機,“你想去的,不是嗎?”
過了許久那道聲音都沒再響起,雨宮清硯隨意側頭看了一眼,正對上一雙仿佛淬了冰的眸子。
這是目前為止擁有最高分數的角色,也是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接觸的第一個角色。
時間能夠帶來很多,比如他明明沒特意去探究過,但還是對這個角色有了些了解。
結識
琴酒的契機發生在他的第一個任務裡,想加入一個完全未知的組織,總需要點助力。
係統給了他一些提示,他找到了琴酒,讓琴酒帶著他來到組織,所以在他眼裡,琴酒身上永遠貼著另一個獨一無二的標簽——一個好用的新手指導NPC。
“幾點去?”雨宮清硯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在征求你的意見,不然我……”
“你竟然也會有征求彆人意見的時候?”銀發殺手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你最好真的隻是想看看風景。”
無論是雨宮清硯還是麥芽威士忌都是一個仿佛永遠聽不見拒絕的人,從起初的煩躁到後來的隨他去其實隻經曆了幾個月,比起引發一場激烈的打鬥,適時接受他的要求才是最快捷的解決辦法。
他不覺得那是什麼優待,更不是妥協,他隻是在冷靜判斷後做出了一個最優解。
畢竟雨宮清硯想做的事比起雨宮清硯發瘋,還是前者更容易應對——那個神經病發起瘋的時候什麼可都做得出來。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琴酒催促道。
“征求意見……最近玩遊戲太專注了。”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琴酒從衣架上取下外套的動作一頓,他轉頭看向還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那人似乎真的在思考,摸著下巴,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被反過來影響了。”
他穿上風衣,再次說道:“走。”
雨宮清硯終於動了起來,腳步輕快,任務這種東西當然是越早完成越好,琴酒願意配合就再好不過了。
他喜歡琴酒的行事風格。
不過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麼順利,起初琴酒也不太配合,但是打過幾架後,在後來的任務裡,也就不再多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於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琴酒的分數逐漸增加,至今仍是他打過分的角色裡分數最高的那個。
“你怎麼又穿那件衣服。”
琴酒面無表情地整理著袖口:“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與你無關。”
“你想?”那人從他身旁徑直走過,轉頭淡淡道:“你想了嗎?”
琴酒剛要開口嘲諷,那人已經推門而出了,隻留下一句:“與我無關。”
他們一同來到了東京周邊的某個海岸,這不是個看風景的好地方,至少除了他們這裡再看不到其他人影。
矮矮的散布著綠色的山丘,奇形怪狀的礁石,沒有柔軟的沙灘,更多的是淩亂的碎石。
視線中出現大片的深藍的那一刻,係統的播報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來自外套口袋的輕墜感。
雨宮清硯把出現在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他的目光仍舊落在海面,隨手把那樣東西扔到身旁那人懷裡。
他大步走在沙礫和碎石上,最後站在了一塊臨近海面的礁石上,遙遙眺望。
風聲和海水流動聲擊打在鼓膜,並不沉重,更多的是溫柔。
這是一片看不見殘忍和冰冷的海,連帶著發出的聲
音都帶著蠱惑,但是在深藍之下,蘊藏著數不儘的危險。
雨宮清硯想起了一雙藍色的眸子。
琴酒看著手裡的東西,忍著把它砸在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夥臉上的衝動,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那個貝殼握在了掌心。
他邁開腳步,走向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那片海的身影,在即將登頂那塊礁石時,前方的那尊雕塑突然動了。
那個人張開雙臂,毫無征兆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琴酒的瞳孔一縮,身體的反應遠遠比思想快,他下意識地加快腳步,指尖觸到一片衣角,但也僅僅隻有一片衣角。
下方的海面傳來撲通一聲,幾滴海水濺到了他臉上,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也讓他刹那間回過神。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轉身快步向下方走去,一邊走一邊罵道:“這個瘋子,又來了,我就知道!”
琴酒沿著那塊礁石附近的海面搜尋起那個身影,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
最終他在遠處的海岸邊撈起了一個泡在海水裡的身影,不知道是自己遊過去的還是被海浪拍過去的,總之已經裡最初跳下去的那塊礁石遠處了十幾米。
他抓著衣領把那個突然跳海的神經病拖回岸上,忍無可忍道:“你是不是有病?!”
這片海岸沒有沙灘,隻有散亂的碎石,渾身濕透地躺在那上面的感覺並不好,但是雨宮清硯吐出一口鹹澀的海水,還是沒有起身。
他靜靜地望著天空,隻覺得那片天過於狹窄,就像那片海一樣。
鏡片上沾著水珠,於是視線自然而然地帶著模糊,他厭惡這種經過折射後才映在視網膜上的畫面,現在則更加清晰地認知到,這個世界有多麼虛假。
有什麼東西碰了碰他的小腿,他知道那是一雙黑色馬丁靴,但是他懶得搭理。
頭頂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沒死就給我起來。”
“琴酒,我早就說過,不要穿這身衣服。”
琴酒“嘖”了一聲,這句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對此他也有著一個固定的答案:“與你無關。”
他又踢了踢躺在岸邊裝死的家夥的小腿,催促道:“玩夠了就起來,該走了。”
“我說過不止一次,但是你不聽。”
琴酒做了個深呼吸,但是目光落在那雙看不清的眸子上時,還是止住了話音。
被海水浸濕的淺灰色的發絲緊貼在額頭上,夏末秋初,海水帶著刺骨的涼意,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泡太久了,那人的臉色和嘴唇都有些發白。
那副樣子本該很狼狽,但是給人的感覺卻仍舊淡然,讓他想起了那個為他破了局又舉著槍說要做他同事的人。
沾了血的淺灰色的長發,平靜的表情,轉過頭的那個瞬間,比起漆黑的槍口,他更先看到的是一雙不起波瀾的綠眸。
從初遇至今,雨宮清硯的外表變了又變,那雙眸子卻從未有過絲毫改變。
不過那層鏡片即使透明,也
還是會阻隔一些東西。
琴酒蹲下身,淡淡道:“你的眼睛沒有問題,為什麼要戴眼鏡?”
雨宮清硯閉上眼睛,海風吹在打濕的衣服上,即使是夏日裡,帶來的冷意也仍舊分外清晰。
“雨宮清硯,為什麼?”
琴酒是少有的會偶爾直接對他直呼其名的人,一方面是他們相識較早,那時候隻有雨宮清硯,還沒有麥芽威士忌,一方面是他們初次自我介紹時,都說了自己的本名。
那個名字的出現往往伴隨著一些利益相關,琴酒在這樣做,蘇格蘭威士忌在試圖這樣做,雨宮清硯對此感到厭煩。
這個世界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名字是他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少有的真實,但是代表那個名字的音節響起時往往夾雜著其他東西——那不是一個真正的名字,而是一塊塊聚集在一起的籌碼羅列出的形狀。
“你不會懂的。”
這是一句聽過很多次的話,雨宮清硯向來會在做了一些莫名其妙地事情後用這句模糊不清的話證明自己的邏輯正確——雖然隻有他自己沉浸在那種邏輯裡。
琴酒毫不懷疑,突然跳進海裡這種像個神經病一樣的行為在雨宮清硯眼裡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合理解釋。
他無法理解,就像那家夥說的那樣,他不會懂。
因為那家夥不是像個神經病,那家夥就是個神經病。
“你不會懂的……你連換件衣服都不肯。”
他不知道那個人對他的衣品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見,琴酒站起身,看著半死不活地躺在海岸邊的家夥,莫名有點想抽支煙。
天邊泛起紅色,日落是時間流逝的最直觀的顯現,他們已經在這裡浪費了太多時間,琴酒催促道:“彆裝死了,起來。”
但是他沒再等來回音,如果不是躺在地上的那人胸膛還在起伏,他幾乎要以為那家夥終於死了。
“我走了。”
頭頂蒙上了一件厚重的外套,腳步聲越來越遠,雨宮清硯沒動,直到許久後,到了想吃晚飯的時間,他才坐起身,扯下頭上那件讓人窒息的黑色風衣。
夏末初秋,日落後,溫度隨之降低,海岸邊的溫度差更加明顯。
他隨意套上了那件讓他詬病的黑色風衣。
這是一個偏僻的海岸,很明顯也打不到什麼車,他走了一會兒,看到一個公交站。
錢包不知道哪裡去了,有可能是遺落在海岸上,有可能是卷進了海浪裡,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沒帶錢包。
雨宮清硯轉換思路,摸了摸琴酒扔下的那件風衣外套的口袋。
一輛公交車慢悠悠地停在公交站,片刻後,又慢悠悠地啟動遠走。
但是站在公交站的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影一動未動。
雨宮清硯與躺在掌心的貝殼面面相覷,陷入了沉思。
現在應該已經過了能用貝殼當貨幣的時代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