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是在東京周邊的某片偏僻海岸找到那個人的。
雖然電話裡說的是公交站,但是驅車到達那個公交站時,他並沒發現任何人影。
他承認自己從接到電話到出發在到接近目的地的每一個階段都有懷疑那個人是不是在逗弄他,但是在發現那個公交站沒有人時,他還是沒生出過一絲一毫原路折返的念頭,而是下車在周邊找尋起來。
最後他在海岸邊的某塊礁石上找到了那個人。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過那人的發色太淺,在月光下太過明顯,所以他還是找到了那個幾乎已經融入進夜色的人。
他第一反應是驚訝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畢竟那個人的氣息一向難以覺察,又沒有具體方位,找起來是個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的大工程。
他走向那塊巨大的礁石,鞋底踩在碎石上,發出清晰的聲響,但是坐在礁石上方的那人始終沒做出任何反應。
諸伏景光借著月光順利爬上那塊礁石,站在了那個不知道在看海還是什麼其他東西的人身側。
他順著那人的目光向前看去,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那人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雖然電話裡說的是讓他來接,但是看起來完全沒有準備走的意思。
諸伏景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乾脆也坐下來。
沒有柔軟的沙灘,沒有翻白的浪花,隻有不斷擊打在礁石上的、仿佛隨時都會一湧而起將人瞬間吞沒的冰冷的海水,他不知道麥芽威士忌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但是那個人總是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他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夜間的海,像這個漆黑的夜一樣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來了。”其實他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但最終仍舊是用這句話打破了這場無言。
那人坐在礁石的邊緣,小腿懸在半空,飛濺而起的水滴像是一隻隻無形的手,下方的海水孜孜不倦地試圖將其拖入深淵,諸伏景光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天那人坐在他的安全屋窗邊的情形。
站在樓下抬頭仰望時,他幾乎以為那人會像一片落葉一般飄落,現在,他又開始想,那個人似乎時刻準備跳下去,隨著海浪遠走到海的儘頭。
“你吃晚飯了嗎?”諸伏景光又問。
接到電話時太陽剛剛落山,但是等他真正找到那人時,月亮已經一半掛在夜空一半浮在海面。
麥芽威士忌仍舊安靜地望著前方,沒有說話。
等不來麥芽威士忌的回應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諸伏景光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他想,如果可以叫那個名字的話或許會有其他效果,但是那個人拒絕了他的請求。
他也看向前方,試圖找出麥芽威士忌直至夜晚也要固執地坐在這裡的原因。
很快他就再次宣告失敗,就像他猜不透麥芽威士忌的想法一樣,他也沒能參透這幅漆黑夜景的奧妙。
這個時節,夜間已然帶上涼意,海邊的溫度變化則會更加明顯些,讓人
對初秋的到來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諸伏景光有心再說些什麼,但是目光觸及那張看不清神色的臉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話終於還是停留在了嗓子。
海水翻湧聲不絕於耳,並不煩擾,隻讓人覺得平靜。
他雙手撐在身側,遙望起月亮。
他不知道麥芽威士忌在看什麼,但是這個夜晚裡總有什麼是他也能看得懂的美。
“蘇格蘭。”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刺眼的光。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抬手遮了一下,眯起眼,勉強適應了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後,才慢慢放下了手。
那是手機的手電筒的光,不知道那人的手機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那道光其實並不算怎麼明亮,但因為距離過近,眼睛又已經適應了黑暗,所以難免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怎麼了嗎?”諸伏景光問。
光線聚集在他身上,麥芽威士忌的臉其實還是難以看清的,但是總歸比最初那樣隻能借著柔和的月光看清晰得多。
“你來晚了。”
諸伏景光解釋道:“沒在公交站看到你,找到這片海岸花了點時間,抱歉。”
那人舉著手機,又湊近了一點,“難道不是因為我沒待在公交站才來晚的嗎?”
諸伏景光微愣,笑道:“但我找到你了,不是嗎?”
那道光沒再湊近,舉著光源的人說:“結果的確比過程更重要。”
這個時候諸伏景光才注意到那人打結的發絲,他的目光落在粘在額頭的劉海,試探性道:“你在附近遊泳了嗎?”
那人搖了搖頭。
諸伏景光莫名鬆了口氣。
那副樣子,他差點以為那個人是去海裡遊了一圈又上岸自然風乾。
“在另一片海岸跳下去的。”那道聲音平靜地響起。
諸伏景光:“哈?”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那片海,翻湧的海水似乎在回應他的震驚,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花,諸伏景光抹去濺到臉上的水滴:“那你……?”
麥芽威士忌淡定道:“奧,漂過來的。”
諸伏景光無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明明已經對那人永遠摸不清側重點有所感悟,但是每次遇到時還是會忍不住歎息。
“重點不是哪片海岸。”他試圖把那人的腦回路捋順,語重心長道:“無論是哪片海都不太適合遊泳吧,這種地方暗礁很多,深淺也都說不準,可能看起來很淺,實際上有幾米深,很危險。”
“我沒有遊泳,漂過來的。”
諸伏景光一哽,長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放棄了掙紮:“你開心就好。”
他又看了一眼那片海。
這片海裡究竟有什麼東西在吸引那個人,吸引到讓那人日落不歸,甚至跳進去隨著浪花飄搖。
“不回去嗎?”諸伏景光回歸正題。
他可以為了那通電話驅車趕
來,但是不代表他能陪著那人徹夜不歸,他還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早就想回了。”麥芽威士忌說。
諸伏景光避開那束光,問道:“那為什麼不回去?”
“已經過了能用貝殼當貨幣的時代了。”
諸伏景光沒聽懂那句話,不過面對麥芽威士忌的無厘頭的話他已經學會了自動忽略。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提到舊時代的問題,但是他知道那人也想回去了,這就已經足夠慶幸。
畢竟如果是那個人,會在這裡坐一整夜或者隨時跳下去漂到另一片海岸也不是很難想象。
“我們回去吧。”諸伏景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塵和碎石。
那束光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他已經適應了那束光線,雖然不知道麥芽威士忌為什麼一定要打這束光,但也沒什麼所謂了。
他十分自然地向下伸出手,“回去吧。”
“蘇格蘭。”那人沒有握上他的手,也沒有任何準備起身的意思,突然說道:“我為什麼不回去?”
這是他剛剛問過的問題,他沒聽懂那個回答,但是麥芽威士忌又把同樣的問題拋了過來。
諸伏景光的第一反應不是回答那個問題,而是思考起那個人為什麼又把問題拋了回來。
貝殼?貨幣?時代?都是與他們這場談話無關的東西。
麥芽威士忌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錯的解題思路就是把那人給他的答案複述一遍。
他開口道:“因為……”
【“保持思考吧。”】
一道聲音突然在海風和海浪聲中恍然響起,諸伏景光看著那雙在黑夜中不甚明顯的綠眸,話音戛然而止。
那雙深綠色的眸子定定地望過來,並未因為他的停頓而生出疑惑抑或是任何其他情緒,隻是定定地、平靜地望著他。
他們一站一坐,空間位置一高一低,他俯視著那個人,卻隻覺得自己在低頭。
半晌,諸伏景光才終於再次開口:
“這裡一定是有什麼讓你無法移開視線的風景吧。”
他轉頭看向遠方,月光灑在海面,月亮的倒影揉散在海浪裡,像是感慨,又像是喃喃自語:“雖然天色太暗,我沒能看清……”
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搭了上來,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收緊手指,握住了那隻手,將坐在礁石上的那人一把拉起。
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以及一束強烈的手機手電筒的光線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雙綠眸間彌散開的笑意。
那人沒說話,隻露出了一個在夜色中隻能匆匆窺見一角的笑容。
諸伏景光想,這道題,雖然不是標準答案,但是他答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