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想起七月中旬時的某個任務,那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傳聞中關係緊張的麥芽威士忌與琴酒的相處氛圍,但是實際情況卻與傳聞截然相反。
在那場任務裡,琴酒僅用一個簡短的字眼就讓麥芽威士忌暫且收斂的任性,彼時他還在為此詫異,思索其中的深意,最終卻不了了之。
其實那隻是一個稱呼的轉變,琴酒說的是——雨宮清硯。
諸伏景光躺在床上,忍不住思考起這個名字,又想起中午的那句話。
【“過去沒人叫我麥芽,他們都叫我雨宮清硯。”】
麥芽威士忌向來是組織裡話題的中心,每天關於這個人的各式傳聞層出不窮,但好像從未有人留意過除去那個代號以外後那人是什麼模樣。
諸伏景光坐起來,打開燈,從床頭櫃抽屜的隱秘隔層裡摸出幾l張照片——這些都是先前在調查麥芽威士忌時搜集到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雖然有著同一張臉,但是形象卻各有不同。
他翻看著那幾l張照片,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可追溯的時間最早的那張上。
他把其他照片放回抽屜隔層,仰躺在床上,捏著那張照片的邊角,將其舉在半空。
照片裡的男人留著一頭長發,沒戴眼鏡,他一定已經注意到了鏡頭,但是沒流露出什麼彆的情緒,隻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
這是他所能看到的最早的麥芽威士忌。
諸伏景光看著那張照片,陷入了思考。
他過去好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拋開“麥芽威士忌”這層身份,雨宮清硯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麥芽威士忌隻是雨宮清硯的某一面,他卻好像已經把這一面當成了那個人的全部。
雨宮清硯,他默念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時間緩慢地流逝,他也不知不覺中沉入了夢鄉。
*
清晨,陽光從未遮嚴的窗簾縫隙間溜進昏暗的房間,諸伏景光睜開眼,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會這麼昏暗——他昨晚睡前明明忘了關燈。
他揉著太陽穴坐起身,下意識地翻找起昨夜的那張照片。
“你在找這個嗎?”
諸伏景光身子一僵。
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實在是太有辨識度,諸伏景光僵硬地轉過頭,床的另一側竟然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明明言談舉止都很隨意,懶懶散散不像是有刻意隱藏過氣息的模樣,但卻永遠悄無聲息。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被舉在空中的那張照片上,而後又順著拿著照片的那隻手一路向下,落在了與照片裡的人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
諸伏景光勉強露出個笑容,一邊在心裡暗罵了一聲一邊十分自然地問道:“吃過早飯了嗎?有什麼想吃的嗎?”
他已經習慣通過轉移話題來解決這類看起來幾l乎無解的場面,麥芽威士忌的注意力永遠成謎,誰都不知道他下一秒的注意力會放在什麼地方,過去他會為
那種極其自我的交流模式感到頭疼,後來卻也開始學會利用這種毫無規律的注意力為自己解圍。
很幸運,麥芽威士忌聽後便隨手把那張照片扔在了一旁,懶洋洋地癱在床上,說道:“煎蛋吧。”
“好的,稍等。”諸伏景光鬆了口氣,他猶豫了一秒要不要趁機把落在床上的那張照片拿走,但怕這個動作會把那人剛剛被分散的注意力再次引走,還是暫且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走下床,站在床邊整理起床鋪,隨著被子翻手一揚,那張照片被“恰巧”壓在了被子下。
諸伏景光轉身走出臥室,打開門時,他後知後覺地想到,所以那人悄無聲息地摸進他的臥室又躺在床上之前,還特意關了他昨夜忘了關的燈。
真是個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人,諸伏景光無聲地歎了口氣,關上了臥室的門。
時間還早,等他洗完漱後也不過五點鐘,諸伏景光打了個哈欠,從冰箱裡拿出兩枚雞蛋。
麥芽威士忌在吃這方面倒是從不挑剔,基本上準備了什麼就吃什麼,提出的最任性的要求也不過是像今天這樣加個煎蛋或者荷包蛋。
諸伏景光熟練地打開火,又想起某天早上被廚房的聲響驚醒,最後發現是麥芽在準備早餐的畫面。
那人很會煎蛋,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懷疑那人很有可能隻會煎蛋。
他做了兩份三明治,又倒了兩杯牛奶,準備妥當後,便回臥室去叫那人起床吃飯。
他五點左右醒過來,麥芽威士忌看樣子也不像是剛摸進來的模樣,所以那個家夥很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來了,甚至是淩晨來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種簡直像個飄來飄去的鬼魂一樣的無聲無息程度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諸伏景光推開臥室的門,看清裡面景象時心臟幾l乎驟停。
麥芽威士忌坐在床的正中央,身邊散落著幾l張照片,憑借優秀的視力以及對那些照片的熟悉程度,他瞬間就能判斷出那些是他藏在床頭櫃抽屜的隔層裡的照片。
那些照片畫面各有不同,但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照片上的主人公都是此刻正隨意翻看那些照片的人。
“額……這個吧……其實……”諸伏景光隻覺得舌頭像是打了結,開了幾l次口都沒說出什麼話,最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那人側過頭,隨著他動作的轉換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手中握著的更多的照片,他問:“煎焦了?”
“嗯?”諸伏景光一愣,反應過來那是在說煎蛋,他迅速改口道:“沒,沒有,來吃早飯吧,已經準備好了。”
於是接下來他看著麥芽威士忌是如何把那些照片一一撿起來整理好,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原封不動地把一遝照片放回了隔層裡。
諸伏景光隻感覺太陽穴在狂跳。
等一個身形與自己大差不差的人影從自己身側徑直路過,諸伏景光才終於呼出一口氣,迅速關上房門反鎖,快步走向床頭櫃。
他半蹲在床頭櫃旁,
匆匆拉開抽屜打開隔層機關把那些照片拿出來,左右看了看,又不知道還能把它們藏到哪裡好。
他隨意翻看了幾l下那些照片,眉頭忽然一皺。
那張拍攝時間最早、麥芽威士忌還不是麥芽威士忌時的照片不見了。
他一張一張仔細翻看了一遍,又重新檢查了一下抽屜和床鋪,那張照片竟然真的不翼而飛了。
正在他準備低頭再看一看床底時,輕輕的叩門聲隨著一道熟悉的慵懶的嗓音一並響起——
“你是在找這張嗎?”
諸伏景光機械性地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僵住。
麥芽威士忌倚在門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到那裡的。
諸伏景光的第一反應是我明明反鎖了門,但很快他便告訴自己,世界上沒有哪道鎖能攔得住麥芽威士忌。
“蛋有煎焦嗎?”他不死心地試圖轉移起話題。
但是這個本就並非百試百靈的技巧果然迎來了今天的第一次失敗,站在門口的男人隨意搖了搖指尖夾著的照片,投過來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說:“你這個設定,還挺讓人意外的。”
諸伏景光沒聽懂:“……啊?”
麥芽威士忌摩挲著下巴,吐出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變態?”
諸伏景光:?????
“等等,我不是!!!”
“你先彆走,不是你想的那樣!!”
*
一場平靜的早餐在不平靜的早晨裡結束了。
諸伏景光試圖向麥芽威士忌解釋自己並不是有什麼奇怪的愛好更不是什麼變態,但是面對那人淡定的一句“那你藏那些照片做什麼”,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諸伏景光捂著臉坐在沙發上,把這件事認了下來:“……以後不會了。”
身側傳來一陣輕快的笑聲,諸伏景光不想去深想那陣笑聲中隱藏的邏輯。
總歸不可能是什麼他聽了以後會順心的邏輯。
“蘇格蘭啊。”
那道聲音忽然湊近了很多,諸伏景光把眼睛從捂著臉的手掌裡露出來,偷偷看了一眼,正對上一張放大的臉。
“你最喜歡哪一張?”那人問。
“哪一張?”諸伏景光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身旁坐著的那人笑著看著他,問:“那些照片你看過很多次吧……你喜歡哪一張?”
諸伏景光一哽,把指縫合上,拒絕繼續與那雙眸子繼續對視。
他不覺得麥芽是真的想從他嘴裡得到一個答案,因為那種揶揄含笑的語氣實在是太像調侃。
換個思路,仍舊從描繪完美作品的角度出發,麥芽此刻的這個問題或許也能稱之為審美和偏好方面的調查。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因為幾l張照片被完全奪走了主動權,諸伏景光下定決心逆轉當下的局面,他放下捂在臉上的手,挺直脊背,轉頭看向身旁的人,大聲道:
“長頭發的那張!”
隨著鏗鏘有力的尾音消散在客廳裡,這個並不寬闊的空間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諸伏景光在這一刻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幾l分交雜著尷尬的後怕,他的氣勢刹那間矮了幾l分,試圖用一些話術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打補丁:
“啊,其實我都挺喜歡……不,也不對,麥芽,其實那些照片……”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最後再次捂著臉垂下頭懷疑起人生。
麥芽威士忌沒往什麼陰謀論的方向想就已經很好了,再多說什麼隻會越描越黑,讓剛剛穩定下來的局面再度變得不受控製。
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諸伏景光挪開手。
麥芽威士忌蹲在他腿邊,拄著下巴抬頭看著他,這個角度讓他能將那張臉上的每一絲每一毫情緒的變化都儘收眼底。
他很少能遇到這種能俯視清醒中的麥芽的機會,於是一時間竟然有些啞然。
那人手裡捏著一張照片,正是他的抽屜裡不翼而飛的那張,他知道那張照片在麥芽手裡,但是沒料到那張照片會在此刻被舉起。
“我也喜歡這張。”那人說。
諸伏景光先是看著那張照片,視線慢半拍地轉到照片旁的那張臉上,在這個瞬間,他莫名將那頭淺色的短發看成了長發,精致的鏡框似乎也變得透明起來。
那張臉沒變,但是蹲在他身旁的那個人卻恍然間像是變了個模樣。
照片裡的那個麥芽威士忌剛剛加入組織不久,那時他還不是麥芽威士忌。
【“過去沒人叫我麥芽,他們都叫我雨宮清硯。”】
隨著那道聲音在腦海中重響,諸伏景光忽然不受控製地想,照片裡的人不是麥芽威士忌。
他知道這種想法聽起來很矛盾,但是他還是不受控製地生出這種想法——
麥芽威士忌不是雨宮清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