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威士忌已經幾天沒來過了,短信裡的任務一如既往,諸伏景光竟然有些不習慣。
不,也不能完全說是沒來過。
諸伏景光用鑰匙打開門,按下門把手的那一刻,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門內的輕響,於是他的動作下意識地放緩了幾分。
果不其然,打開門後,玄關躺著一個塑料袋,他猜那原本是掛在門把手上的,但是隨著他在門外打開門,袋子便從門把手上滑落下來。
他俯身提起那個袋子,打開看了看,是幾顆糖。
算算數量,正好跟麥芽沒來過的天數吻合,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最近幾天的任務獎勵。
他隨手拿出一顆糖,捏在指尖看了一會兒,沒看出有什麼特彆。
他一邊把那顆糖扔回袋子裡一邊走進客廳,隨手把那個袋子放在茶幾上,又抱起茶幾上的花盆,走向窗邊。
兩盆藍色矢車菊,一盆是他買來送給麥芽威士忌的,一盆是麥芽威士忌買來送給他的,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麼會送給他一盆一模一樣的花,但是一定要說的話,其實他也說不清那天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買下那盆花。
但是這兩盆一模一樣的花,最終都養在了他的安全屋。
不過這兩盆花留在他這裡也好,他很難想象看起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麥芽威士忌能照顧好一盆花。
諸伏景光把兩盆花都放在窗台上曬曬陽光,摸了摸土壤,似乎有點乾燥,又轉身去拿噴壺,準備澆點水。
等他帶著工具重新回到客廳時,看清窗外的場景,他動作驟然一滯。
諸伏景光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陷入了沉思。
幾秒後他又反應過來,匆匆上前打開窗戶——他實在是不想再看到滿地的玻璃碎片,更不想看到才換了不久的玻璃破了個洞。
有風順著敞開的窗吹進來,諸伏景光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這是六樓。”
麥芽威士忌撬鎖水準一流,進出他的安全屋暢通無阻,卻偏偏要爬六樓走窗。
窗外的那人順勢坐在窗台上,背後沒有什麼能倚靠的東西,但是他看起來仍舊十分自在,甚至愜意地晃了晃腿。
“心情好。”他說。
諸伏景光無言以對,他想起麥芽上次走窗時的狀況,那人給出的理由也是心情好。
他很難理解麥芽威士忌的腦回路,但是能保住玻璃還是讓他生出了幾分慶幸——至少這次玻璃完好無損。
“不錯。”
諸伏景光順著坐在窗邊的那人的視線望過去,落在了兩盆藍色的小花上,他自動補全的那句話:花不錯。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原本的計劃,舉起噴壺,避開花葉澆了些水。
這幾天,麥芽沒來找他,但是也沒去找波本或黑麥。
“那些糖是你送的嗎?”諸伏景光主動挑起了個話題。
“不是。”麥芽威士忌隨口道。
諸伏景光沉默了兩秒,又
問:“那是任務獎勵?”
這一次,那人點了點頭。
前後的兩個回答聽起來有點矛盾,但是麥芽威士忌的邏輯向來彆具一格,總結起來其實還是那人掛在門把手上的。
會明目張膽地開鎖又把東西掛在門內,除了麥芽威士忌以外他也想不到其他人選了。
“今天的任務是什麼?”他問。
“十點之前睡覺。”麥芽威士忌說。
諸伏景光點了點頭,又問:“不下來嗎?”
麥芽威士忌隻是望著那兩盆花,沒說話。
諸伏景光也不指望那人真的能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剛剛應的幾聲都已經算是出乎他的意料。
畢竟對仿佛無時無刻不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麥芽威士忌來說,分出任何一絲注意力都算是難得。
諸伏景光決定還是先不管麥芽威士忌了,該做什麼做什麼,那人要找他的時候自然就會找上他。
“我出門了,你有什麼需要帶的嗎?”這是前些時間麥芽威士忌頻繁在他的安全屋留宿時養成的習慣,出門前順帶問一聲那位客人是否需要什麼。
坐在窗台上的人仍舊沒回應他,於是諸伏景光推開門走出去。
很難想象,他竟然已經開始習慣麥芽威士忌的存在,任由那人獨自留在他的安全屋都已經變得不過爾爾。
關上門的那一刻,諸伏景光忽然想到,所以那個人今天至少來過兩次——在他沒回來之前把裝著糖的袋子掛在門內又離開,他回來以後又爬上了窗戶進來。
諸伏景光站在樓下,抬頭看了看安全屋的方向,那個身影還坐在窗邊,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所以心情好的時候到底為什麼非要爬窗戶不可?
他收回視線,大步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就算已經習慣了且無力阻止麥芽威士忌獨自留在他的安全屋,但還是能少一秒就少一秒最好。
如果麥芽威士忌把他的安全屋炸了或者做出什麼其他難以置信的事情都不值得意外,畢竟那個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諸伏景光按照清單把要買的東西一一放進購物車,去收銀台結賬時,路過冷飲櫃,他的腳步頓了頓。
麥芽威士忌今天爬了窗,因為他心情好。
——為什麼心情好?
雖然心情好放在麥芽威士忌這種無厘頭的人身上不算什麼,但是按照這麼長一段時間相處下來的經驗,麥芽心情好的時候總歸是要比心情差的時候好應對的。
諸伏景光退後了兩步,走到冷飲櫃旁,停留了一會兒,還是快速挑了支冰棒。
不管有沒有用,總之哄那個人開心總沒錯。
*
【宿主,那些糖是給你的任務獎勵。】
雨宮清硯抬頭望向天空,但是窗沿遮擋了大半視線,於是他又向後仰了仰,在有些刺眼的陽光以及拂過的微風中閉上眼,上半身大半落於窗外,隨之而來的懸空感讓他勾了勾唇。
“等你什麼時候開發了靜音模式再來跟我說話。”
【蘇格蘭威士忌回來了。】
雨宮清硯選擇性過濾了那道聲音,於是那道聲音很快便歸於沉寂。
玄關的方向傳來幾道聲響,有人走進來又關上門,隨之而來的還有塑料購物袋悉悉索索的摩擦聲。
“麥芽。”
有腳步聲在靠近,聲音並不明顯,室內拖鞋的鞋底很柔軟,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響總是很淺。
“吃冰棒嗎?”
雨宮清硯慢吞吞地睜開眼,目光落在遞到面前的那支包裝袋熟悉的冰棒上,沒出聲,也沒接過,隻是順著那隻手看向一雙熟悉的藍眸。
諸伏景光謹慎地選擇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那支冰棒遲遲沒有被接過,但是那人沒出聲拒絕,他就也沒收回手。
安全屋裡的畫面與他離開前相差無幾,麥芽威士忌仍舊坐在窗台上,一定要說什麼不同的地方,那人大半個身子都懸空於半空的模樣,在樓下遙遙看到時就已經讓他忍不住心驚。
在樓下仰頭望向那個身影時,某個瞬間,他幾乎以為那個家夥會就這麼放任自己倒下來。
了解麥芽的過程像是一場沒有儘頭的旅途,總是會在不同時刻窺見不同的風景,而上一場風景往往會顛覆他對下一場風景的認知,記憶之所以會騙人,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先入為主了。
傳聞中的麥芽與他親眼看到的麥芽總是有所不同的。
“要吃嗎?”諸伏景光又問了一遍。
那人從窗台上跳下來,隨手奪過那支冰棒,徑直從他身側路過。
諸伏景光隨著對方的動作跟著轉過身,下意識跟了上去,笑著問:“你吃過午飯了嗎?”
那人隨意坐在沙發上,撕開包裝袋,淡淡道:“你為什麼會加入這個組織?”
諸伏景光一愣。
雖然早就明確了麥芽威士忌那種極其自我的交流模式,但是每一次遇到前言不搭後語的轉換話題還是讓他有些轉不過彎。
他目前用著的這個身份的過往是精確到每一分每一秒的,他也早就將那些過往背得倒背如流,這個問題不算難,於是他不慌不忙道:
“找個立足之地罷了,機緣巧合之下接觸到組織,感覺是個還算適合我的地方,所以就來了。”
那人對他的回答未做評價,隻是垂眸安靜地吃著冰棒,仿佛剛剛的那個問題不是他問出口的。
麥芽威士忌把他當成自己的作品,想打造一個合自己心意的“蘇格蘭威士忌”,如果這個假設真的成立,從這個角度切入,再結合剛剛的那個問題,諸伏景光想,問他成為蘇格蘭威士忌之前的故事,那大概是在做類似背景調查一類的事情。
然而事實上,麥芽對他的回答的反應極為平淡,甚至還不如一支冰棒值得被在意,也就是說麥芽威士忌其實對所謂的“創作背景”並不怎麼在意,大概率隻是突發奇想之下隨口一問。
但是提及這種話題的時刻十分罕見,諸伏景光不想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試探性道:“那你呢?一天就決定加入組織的話,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那人沒說話,但是麥芽會不理會外界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了,他又換了個更簡單的問題:“麥芽,你過去也是做類似的工作嗎?”
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坐在沙發正中央的男人緩緩抬起頭。
諸伏景光有些期待。
麥芽威士忌對姓名一類的信息未加隱藏,組織裡的人但凡有心探究,知曉他的真名輕而易舉,但是麥芽威士忌更早之前的經曆至今一直是個謎,無論如何都無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
“過去?”
代號麥芽威士忌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嚼著冰,口吻平淡:
“過去沒人叫我麥芽,他們都叫我雨宮清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