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加扯住這個藏得很深的詛咒,一點一點把祂扯出來。它大約有一根手指的粗細,但連綿不絕,似乎也做不到斷尾求生。
五條悟的六眼也同樣是五條家遺傳千年的神級術式,其收集信息和勘破詛咒的效果數千年來從沒有術式能夠出其左右。也許這也是躲過六眼搜查的代價之一。
沙耶加一邊抽一邊團,團了一會兒覺得個頭不小了就會使勁按壓。密度增加體積自然也就小了,然後繼續抽。
伏黑惠的表情全程沒有太多波動,但是他看著詛咒的眼神很恐怖。似乎隨時都能招呼自己的式神將其當場撕碎。
隨著最後一點詛咒尾巴也被沙耶加一個用力薅出來,津美紀額頭漆黑的咒文也逐漸變得顏色淺淡起來,最終脫離她的皮膚,化作點點飛灰消逝在空氣之中。
伏黑惠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呼氣的聲音。
津美紀的睫毛微微顫動,她迷蒙間睜開了眼睛,入眼的是蒼白的天花板和消毒水的氣味。這氣味令人很熟悉,每一次來醫院都能聞到。
沙耶加一隻手抓著詛咒毛球,超級開心的跳到床邊:“哈嘍哈嘍,津美紀你還好嗎?現在感覺怎麼樣?頭痛不痛?有那裡不舒服嗎?”
伏黑惠抿了抿唇,眉毛舒展開來:“姐。”
津美紀輕輕的眨了眨眼睛,循著聲音轉頭。
她的目光穿過了身邊的沙耶加,落在伏黑惠的身上:“怎麼站的這麼遠?”她的聲音因為多日沒有進水而有些沙啞,但很輕很柔和,“惠,過來一些。沙耶加去哪了?她平常不是總和你在一起?”
伏黑惠欣喜的神色在一瞬間就凝固了。他的嘴唇逐漸抿成一條直線,僵在原地,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在他的眼睛中,津美紀正撐著身體坐起來。
沙耶加就站在她的身邊,雙手背後,做錯了事情一般低著頭,手裡在死死抓著那個被團成球的詛咒,長而鋒利的淺綠色指甲紮進詛咒裡,於是詛咒便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嚎聲。
沙耶加被這聲刺耳的尖叫炸到耳膜,面部肌肉擰了一下,非常不爽的跳到一邊,如法炮製的一巴掌拍在它身上,然後下了個術式塞進白玉犬的嘴裡。
“咬兩口嘗嘗味兒就算了,彆吞下去。這詛咒看起來年歲挺長了,吃了鬨肚子。”
津美紀已經坐了起來,她將枕頭墊在身後,柔軟的長發從肩頭落下來,她的眉眼在陽光下和從前並沒有任何分彆,依舊溫柔的像是水。
伏黑惠既不回答也沒有反應的舉動讓她感到有些困惑。她的嗓子很乾啞,隻是略講兩句話就有些刺痛,但她依舊放輕了聲音問道:“怎麼了,惠?”
津美紀是個普通人。
她並不具備咒術師的才能。
伏黑惠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認識到這個事實。但這不是她的錯,任何人都沒有錯。
沙耶加就在一旁,白玉犬咬了一會兒詛咒之後,她就又把詛咒拿過來,惡狠狠的捏圓揉扁,拉拉面似的拉長又團回去。
——一種荒謬的割裂感降臨在伏黑惠的身上。
津美紀很快的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落處,循著方向望過去,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也許是咒靈,也許是他的式神。但伏黑惠有些不同尋常的表現讓津美紀本能的感受了一些不安,一種不妙的預感隱隱約約的籠罩在心頭。
她被詛咒的地點八十八橋是埼玉市的自殺聖地,每年的自殺人數高居不下,自然也就成為了精力旺盛的高中生們所謂“試膽”的人氣場地。
有人好奇自然也有人恐懼,又加上在哪裡自殺的人死前的負面情緒,逐漸累積下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形成咒靈。咒術界經常會有人按時到這樣的地方清理。
她因為不放心而和同學一起前往八十八橋之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遇見咒靈的準備。因此特意帶上了能看到咒靈的咒具眼鏡去。
津美紀因為身邊咒術師濃度過高的原因,在實戰方面也做過一些訓練,還曾經向咒術高專走近身實戰路線的禪院真希請教過,並加入了學校的劍道社,帶著一把咒具一起去。
這樣一來,就算是遇上三四級左右的咒靈,她也能夠獨立解決,保證同學們的安全。
但特級的出現是出乎人意料的。
這個特級似乎在藏匿方面很有天賦,因此躲過了咒術界【窗】的觀測,也讓一眾前來試膽的高中生遭了殃。
津美紀並不是專業且擅長戰鬥的咒術師,因此難以招架。咒具折斷在那裡,很心痛,就算沒有花錢而是作為生日禮物被監護人五條先生送過來,她也知道這樣的咒具價格不菲,市場上保守估計也要一個億起步。
失去意識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
但睜開眼睛後,弟弟肉眼可見的不太對勁。
她想找找自己的眼鏡,又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咒具眼鏡好像也在那裡碎掉了。這下子可真是沒有辦法了,沙耶加走到伏黑惠的身後推了推他。
伏黑惠從荒誕中被驚醒了。
他倒了一杯水走過來,一句話也不說,或者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津美紀就接過水,喝完之後放在桌子上,問他:“沙耶加呢?”
語氣稱得上是平緩。
但她的眼神卻準確無誤的落在了沙耶加的身上。不是因為看見了她,而是因為看到了剛剛伏黑惠被誰推了一下。
沙耶加把詛咒團子搓來搓去,這個詛咒團子沒有嘴,但是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尖叫聲。她煩的不行,威脅了三四遍喂玉犬也沒有用了,乾脆直接抓住兩邊,用力一扯給它扯成了兩半,又團吧團吧揉回去。
詛咒被她折騰的半死不活,不像剛才那樣精力旺盛的尖叫了。但沙耶加看到了津美紀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邊,差不多確定了位置。
明明知道自己並沒有被看到,沙耶加還是不太自然的折騰手裡的團子,不敢偷偷跑開。
津美紀已經問了兩次沙耶加,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伏黑惠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
在你沉睡的這段時間沙耶加被詛咒師槍殺了?
她死了但沒完全死,活了但沒有完全活,而是被我詛咒寄生在我身上與我共生?
無論哪一個聽起來都很令人窒息。
津美紀剛剛撿回來一條性命,就要她面對視若親人的沙耶加變成咒靈的事實嗎?
伏黑惠覺得自己被送命題糊在了臉上。
然後就在他猶豫這一會兒的時間裡,津美紀卻仿佛已經透過他的欲言又止看穿了前因後果似的。
她拍拍伏黑惠的頭。
伏黑惠從前是個有點叛逆的少年,在面對津美紀的管束的時候也會偶爾叛逆,從前要是做這樣的動作這小子早溜走了,現在卻老老實實的坐在這。
可見的確是有點心虛。
當然,不止他在心虛,沙耶加也很心虛。她心虛的時候就容易做小動作,搓衣角啦、扣指甲啦、轉著自己長長的頭發揪來揪去啦……現在有個團子落在手裡那可真是遭了難了,就差給它擰成面條。
不過沙耶加沒有在乎團子的感受,伏黑惠也沒有。還停留著的黑白玉犬隻會對著它流口水,令詛咒感到悚然。
它連六眼都騙過了,也沒料到有一天會陰溝裡翻船,被一個人類變的咒靈拖出來反複折磨。可能這就是報應吧,覬覦美少女的身體就要做好有一天會被美少女的家人把頭擰掉的準備。
津美紀:“玉犬在麼?”
伏黑惠點頭:“嗯。”
津美紀平靜無波:“沙耶加在麼?”
伏黑惠下意識的點頭:“嗯。”接著下一秒就反應過來。
伏黑惠:“!”
沙耶加:“!”
小情侶同時頭皮一炸!
津美紀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的像是在閒聊一樣,這反而讓伏黑惠和沙耶加感到無措起來。姐姐終究還是姐姐,一眼看穿弟弟心裡藏了事兒,並且憑著直覺與反常的地方一發猜中。
她從前在家裡也不是每時每刻都戴著咒具眼鏡的,但偶爾也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精準的把玉犬摟在懷裡揉來揉去。五條悟將這斷定為多年相處養成的直覺,事實上也差不多如此。
確定了心中的猜想,津美紀的神色卻並沒有變得嚴厲或者痛苦起來。她的眉目依舊溫和而寧靜,像是春日裡映出藍天的清澈湖泊。
她既沒有表現出憤怒,也沒有指責任何人,甚至沒有追問事情的原委。
姐姐隻是將目光落在妹妹的周圍,輕聲說,“沙耶加可以過來嗎?”
沙耶加在原地僵了兩秒鐘,然後火速將手裡的詛咒團子塞進了黑玉犬的嘴裡,黑玉犬咬著詛咒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但很老實沒有吞下去。
她磨磨蹭蹭的揍走到病床旁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膽怯起來,反正就是心虛。
津美紀通過伏黑惠的眼神很輕易的確定了她的位置,然後伸出一隻手,問:“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那隻手修長溫潤,線條秀美且流暢,因為沉睡了太久的原因顯得有些過度的蒼白,但卻帶著溫度。
沙耶加一向無法拒絕津美紀。
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這隻伸出的手。
普通人也並非是絕對看不到咒靈的。在受到咒靈攻擊威脅到性命的時候,咒靈的模樣自然也就顯現在普通人的眼中。
但如果沙耶加想,隻要將她的咒力包裹在津美紀的周圍,津美紀自然也就可以看得到她。
在津美紀的感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貼了上來,冰涼涼的,不出意料的是屬於非人的溫度。接著大約便是咒力包裹上來,她就看見頭發長長的女孩子抿了抿唇,緊張兮兮的看著她。
津美紀依舊沒有追問,她摸摸沙耶加的臉,將她的雙手捧在手裡,欣賞她的指甲。
“真好看,自己做的麼?”津美紀的眼睛彎起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