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建國正在愜意地喝著馬春芬給他衝泡的高碎,呸呸兩聲隨地吐了口茶葉渣子,就看見那個怯懦的小閨女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
那眼神……好像是鄙視……
鬱建國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就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死丫頭,怎麼可能有膽子用這種眼神看他。
“爸,我回來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聽齊臨說,下個月食品廠會對外招聘,這段時間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爭取考上,到時候,我的第一份工資一定要拿來給爸買上好的茶葉。”
一進門,鬱招招的臉上就揚起了燦爛的微笑。
食品廠確實有招聘不假,可放出來的崗位隻有六個,據說都是給廠裡的員工子弟留的蘿卜坑,普通人沒有關係想要考進去,難於登天。
齊家或許有這個人脈,但齊臨的父母現在壓根不認可她,怎麼可能會願意為她疏通關係,鬱招招這麼說,隻是為了哄人而已。
“哈哈哈,爸等著喝你的好茶葉。”
聽到鬱招招的話,鬱建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齊臨,就是齊廠長家的公子吧。”
鬱招招紅著臉不吭聲,一副小女兒的嬌態。
鬱建國眼神閃爍,誰想自家孩子下鄉啊,所以每個廠的招工崗位基本都緊著自家廠的子弟,很多廠子招人往往都是內部通知完了,在考試報名結束的前一天才將招工告示貼出來,又很快撕掉拿回去,往往考試都結束了,外人才知道這個廠招工的消息。
齊臨能將食品廠招工的消息告訴他大閨女,肯定是因為看重她。
這麼想著,鬱建國在心裡將這個繼女的位置又拔高了一些,要是鬱家真的能和副廠長家攀上親戚,他這個老丈人也能換個更輕鬆的工作,就是當個小領導也未嘗不可啊。
“吃飯了,招招,你把書包放下洗個手,念了一天的書累了餓了吧。”
馬春芬端著一盤剛炒好的菜進來,簡單的豬油渣炒白菜,熱騰騰的冒著香氣,不斷往人鼻子裡鑽。
彆看鬱絨絨之前是條龍,還是千年獨苗龍,這樣的食物她從來也沒嘗過,以前她吃的都是百年靈果千年靈草,喝的也是瓊漿玉液,這些東西對修行有益,可真要說美味,吃了幾百年,也早就吃膩味了。
玄界倒也不是沒有美食,她最小的堂哥,也就是早她八百七十四年零三百十一天出生的前龍族幼崽,早在成年後就跟著兄姐長輩偷偷溜去人間,品嘗過人間美味,也曾試著給她偷渡過一些零嘴,可惜在長老們的嚴防死守下從未成功過。
還是那句講爛的道理,她還沒成年,過早接受汙濁的食物會影響她靈體的精純。
之前做龍的時候不能嘗,現在她是人,這些垃圾食品,讓她來過過招。
吸溜了一下口水,鬱絨絨覺得被丟進輪回境似乎也沒那麼糟糕。
“招娣,還不快點過來幫忙,這麼大的人了一點眼色都不會看。”
對著親閨女慈眉善目,扭過頭看向鬱絨絨時瞬間又變了臉色。
招娣是原身來到鬱家後倆口子給起的小名,原身出生沒多久就被鬱建國丟給了老家的爹娘,孩子取什麼名字,他壓根沒有在意過,所以原身的名字是老兩口取的,也用這個名字上了戶口。
馬春芬憋足了勁想要自己閨女壓繼女一頭,名字上也非得要原身隨著她的閨女排序,她閨女叫招招,繼女的名字也得帶個招字,好顯得她閨女才是老大,是這個家名正言順的主人。
她不僅在家裡喊原身招娣,甚至無數次在床上和鬱建國抱怨,沒準就是鬱招娣這個閨女八字太硬,要不然就不會一出生就克死她媽,也不會喊了這麼多年招娣都沒能招一個弟弟回來。
在馬春芬的洗腦下,鬱建國對鬱絨絨這個親閨女越發的不耐煩,總覺得要是和這個親閨女走得太近,會對自己有所妨礙。
“還不快點去盛飯,這點小事還得我教你嗎?”
見鬱絨絨站著不動,馬春芬走過來惡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痛得鬱絨絨差點沒繃住人設。
獨苗龍啥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這個仇,龍記下了!
鬱招招在家裡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原身卻乾慣了家務活,這些記憶鬱絨絨也早就已經接收,可畢竟不是原身,不可能一下子適應。
在腦海中想好了報複的一百零八式,鬱絨絨放下書包默不作聲來到了公共廚房。
鬱家的房子是單位分配的,在一幢筒子樓裡,鬱建國和馬春芬一個正式工,一個臨時工,加上家裡孩子不多,因此隻分到一間二十多平的大單間,兩口子和鬱招招的臥室是從單間裡劃分出來的,面積都不算大,但在這個住房緊張的年代,能擁有一間獨屬於自己的房間,已經算十分奢侈的事了。
而原身,在來到鬱家後,因為鬱招招和馬春芬都不願意讓她住進鬱招招的那間小房間,於是馬春芬淘來一張極窄的行軍床,就擺在擁擠的客廳裡,原身為數不多的個人用品也都在行軍床下堆著。
直到幾年前,原身開始發育,家裡頭有外人進進出出影響不好,這才在床邊拉起一道簾子,勉強有了個隱私。
至於燒飯洗漱之類的事情基本都在公共區域解決,鬱家在三樓,樓道的儘頭就是一間很大的水房和廁所,公共的廚房在樓梯左側,這是屬於整層樓住戶的共享空間。
鬱絨絨來到廚房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生火做飯,鬱家的灶台在角落,灶台上打了個櫃子,油鹽醬醋鍋碗瓢盆都架在櫃子上,鬱絨絨按照原身的記憶,熟門熟路從櫃子上拿下碗筷盛飯。
“招娣,又幫你媽乾活呢,可真是個勤快姑娘。”
鬱絨絨盛飯的時候,邊上正炒菜的女人關了火,湊過來和她搭話。
招娣,又是這個名字,鬱絨絨不太爽的皺了皺眉。
龍族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想法,對於龍來說,血脈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明白人類的這點小心思,如果能靠一個名字把他們心心念念的兒子盼出來,那期待幼崽的龍族長老們這會兒應該都改名叫做龍孵蛋,龍破殼,龍等崽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等她回去了,得幫大長老想一個好聽的名字。
壞龍在心裡嘿嘿笑了兩聲,記仇的她從來不放過任何一種可以報仇的手段。
“你和你姐都高三了吧,那再過一個多月就要畢業了呀,現在街道都在催知識青年下鄉,你和你姐倆孩子,你爸媽想好讓誰下鄉了嗎?”
說話的是住鬱家隔壁的於大嘴,她本來叫什麼名字大夥兒早就不記得了,隻因為她長了一張很大的嘴巴,加上平日裡最愛道東家長西家短,於是就有了於大嘴這個名號。
於大嘴的男人趙四是四級鉗工,每個月的工資有六十來塊,於大嘴沒有工作,偶爾會從街道領一些零散活,每個月賺個幾塊錢,但因為趙四工資高,日子也過得去。
現在她來和鬱絨絨搭話,可不是出於好奇,純粹就是想要看鬱家的熱鬨。
於大嘴和馬春芬的矛盾由來已久。
馬春芬沒有兒子,嘴巴上說兒女都一樣,她閨女鬱招招比兒子都爭氣,實際上最討厭彆人拿兒子說事。
於大嘴先生了三個閨女,原本在筒子樓裡和馬春芬同病相憐,可偏偏後來於大嘴高齡生了個兒子,從此揚眉吐氣,反過來倒踩曾經的好姐妹,經常抱著她家寶根當著鄰居的面問馬春芬要不要生子秘方,讓馬春芬也給鬱家生個香火盞,一個家裡不能沒有兒子之類的話,讓馬春芬很是沒臉。
馬春芬也不是好欺負的性格,於大嘴有了兒子後就對前頭三個女兒沒了耐心,在家裡寶根哭嚎一聲,前頭的三姐妹就要遭來一頓罵,這個時候馬春芬就會拿出她給鬱招招買的衣服頭繩,告誡於大嘴要解放她的封建思想,女兒也能頂半邊天,她可不能跟政策對著乾。
三五不時的,馬春芬還得拉著於大嘴的三個女兒說一些貼心話,可憐她們沒爹媽疼愛,時常感慨要是於大嘴沒生她們弟弟就好了。
其實趙家三朵金花的日子並不算太糟糕,畢竟之前於大嘴沒兒子,趙四和她早想好了讓其中一個最有本事的女兒招贅,不敢虧待女兒,即便後來有了兒子,三朵花的待遇下降,可畢竟是真心疼愛過的,嘴上罵兩句,也從來沒上過手,對於時下普遍重男輕女的氛圍來說,三朵花的日子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可偏偏有了落差,加上耳邊總有人灌輸一些思想,最小的趙三花見多了馬春芬對鬱招招的慈愛,加上馬春芬的慫恿,一時糊塗,趁於大嘴不注意差點把弟弟寶根捂死,幸好於大嘴及時發現才阻止慘劇發生。
那件事過後,三花被於大嘴送去了老家寄養,大花和二花一個嫁人,一個下鄉。
於大嘴還和馬春芬撕打了一場,可是馬春芬也沒有直接指使三花害死她弟弟,就連她和三朵花說的那些話,也可以算是作為一個鄰居的同情憐憫,旁人都覺得於大嘴無理取鬨,還覺得三朵花被她這個親媽教得太過歹毒,這也導致了大花的名聲被拖累,沒嫁成什麼好人家。
於大嘴記住了這個仇,仗著住在鬱家隔壁的優勢,鬱家有什麼風吹草動,她總會第一時間宣揚出去。
關於馬春芬疼大女兒虧小女兒的消息就是她傳播的,可惜對馬春芬的名聲沒什麼影響。
大夥兒都覺得鬱絨絨小家子氣,而鬱招招落落大方給父母長臉,作為父母偏向更出色的長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再說了,馬春芬還讓小女兒念了高中,誰能說她這個媽媽不儘責呢。
眼見自己傳播的消息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可把於大嘴急壞了,這會兒來鬱絨絨這兒敲邊鼓,一心一意想要看鬱家的熱鬨。
“招娣啊,你這孩子老實,但你於姨得提醒你一句,鄉下的苦累你小時候也體驗過,那裡對你這樣的小姑娘來說真不是什麼好地方,再說了,你年紀比你姐小,身子骨還比你姐弱,你爸媽要是有心,就不該讓你下鄉。”
於大嘴一臉和善地說道。
“於姐,你彆和孩子說這些,人家兩口子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另一個矮瘦的女人一臉無奈地看著於大嘴這根攪屎棍。
“招娣啊,不管你們姐妹誰下鄉,你爸媽肯定會安排好的,你也彆發愁。”
萬小芬住在鬱家斜對門,她在紡織廠上班,偶爾能弄到不要票的瑕疵布,對於這種有利可圖的人,馬春芬向來以交好為主,所以她和馬春芬相處融洽,分外看不上於大嘴這種挑撥人家家庭關係的行為。
“我爸不會讓我下鄉的。”
就在於大嘴準備和萬小芬掰扯幾句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比蚊子叫重不了多少的聲音,她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隻見平日裡總是含胸駝背讓人看不清具體相貌的鬱絨絨抬起頭,厚實的劉海斜分向兩邊,露出一雙黝黑明亮的大眼,眼尾微微上揚的弧度就像是狐狸一樣。
於大嘴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鬱家這個透明人一般的小女兒居然有一張這麼漂亮的臉蛋,皮膚雪白,因為鼓足勇氣才說出剛剛那句話,下唇被咬得殷紅,又多了幾分顏色。
嬌嬌怯怯的小模樣未必會討長輩的喜歡,但絕對讓人無法違心得說這樣一張臉,是不好看的。
這模樣,不比鬱招招來得強?
“我爸是不會讓我下鄉的。”
似乎是為了說服自己,鬱絨絨又強調了一遍。
她的話讓於大嘴也來不及深究為什麼以前大夥兒都沒有注意過鬱絨絨的長相,也來不及思考為什麼馬春芬這個當媽的總在外人面前誇大女兒長得好,小女兒遠比不上大女兒,她更想知道鬱絨絨的底氣在哪裡。
“你爸和你媽都疼你大姐,要是在你們姐妹倆裡選一個下鄉,他肯定選你,讓你姐留在身邊。”
於大嘴神情難掩激動,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吃到大瓜了。
“不可能,我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他就我一個女兒。”
說完,鬱絨絨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捂住嘴,然後快速地盛飯準備離開。
“招娣,什麼叫你爸隻有你一個親生女兒,招招不是你爸親生的?”
老天爺啊!看看她聽到了什麼!
於大嘴拉著鬱絨絨的細胳膊不讓她動彈。
“你怕不是騙於姨吧,你姐要不是你爸媽親生的,他們能那麼疼你姐?”
就連一直維護馬春芬的萬小芬也被這個消息震驚到。
“我才沒有撒謊,姐姐是媽親生的,我是爸爸親生的。”
小孩子藏不住話,被激了幾句立馬就說出了真相,“我爸就我一個女兒,所以肯定不會讓我下鄉的。”
鬱絨絨又強調了一句,然後趁著於大嘴激動拍大腿的時候,端起幾碗飯快速跑回了屋。
“我滴天啊,我說什麼來著,馬春芬這個娘們兒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怪不得那麼疼老大把老二當丫鬟使喚,感情這不是親生的啊!她和鬱建國是二婚!”
於大嘴覺得,自己抓到了馬春芬一個大把柄。
鬱絨絨跑回了家,進門時就收斂住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一個一直忍氣吞聲的軟包子因為親爹在最關鍵的選擇中又一次把自己拋棄,多年積攢的怨念一朝引爆,頓時性格大變也算合理吧。
在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後,她找了一圈才找到於大嘴這個可以利用的人物。
下鄉是不可能下鄉的,但能合理留在城裡的辦法又十分有限。
要麼有一份正式工作,要麼就是結婚嫁人,這些都是她剛剛在班上聽其他女生討論後得知的。
前者不現實,因為她沒錢,即便有些廠對外招人,但按照原身的成績想要考進去可以說是天方夜譚,即便現在芯子換成了龍也不可能,在當龍的時候她就是出了名的草包龍崽,現在成了人,因為對原身的記憶不到融會貫通的地步,更是拉低了原身的文化下限。
相比之下,後者更為容易達到。
於大嘴雖然嘴巴大,但也因為她消息廣泛,偶爾還會兼職媒婆。
現在知道馬春芬的後娘身份後,於大嘴絕對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嫁人順利留城,讓馬春芬為自己親生女兒的去留頭痛。
龍絕對不可能承認她之所以想著嫁人,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她可以合法好色了。
龍族向來重/欲,要不然也不會有龍生九子,九子不同的說法,他們口味雜到連其他妖族的原型也能下嘴,隻要在龍看來夠美就成,至於所有妖族化形後統一的人形之美,他們自然更懂得欣賞。
其中化形後最美豔的狐族每次來龍族上供,總要和龍族中的某條或者某幾條龍傳出一些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作為兩百零一歲未成年龍的時候,她空有一顆好色的心,卻隻能貼貼狐哥哥,親親狐姐姐,沒辦法更進一步。
現在作為成年人,這男人,也該玩一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