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係統的計算,當前職業死亡率約在30%左右,比D級任務還高一點。雖然,很危險,理論上很危險,實際上也很危險,但在就職的前半個月,艾彼沒在訓練場以外的地方見過任何真正的爆|炸|物。
她是想出外勤的,可拆彈組的工作需要全天候待命。而且像艾彼這樣的新人,在出外勤之前就是不斷的、加著花樣的訓練,除此之外彆做他想。
七個炸彈,七種爆炸模式,艾彼已經處理到了最後一個。
她現在並不在爆破場地,而是在室內訓練場,這裡陳列著各種易燃易爆物品的模型,和所有爆炸品處理科配發的工具。空氣中隱約存在著硝酸和汽油的味道,但更像是心理作用。
艾彼穿著厚重的防爆服,防爆服看起來像是綠色的宇航服,有著碩大的透明頭盔和高到耳際的厚實領子,身前還綁著黑色的擋板,像個穿反了的烏龜殼。
她蹲在一枚炸彈模型前,把雷|管從炸彈中心謹慎地拉出,剪掉連接的電線,隨後將雷|管放進指定的托盤裡。
隨著叮當一聲撞擊,本次測試圓滿完成。
“4分13秒。”按下計時器,湯姆難以置信地說,“你的速度比我還快!”
他上前幫艾彼拿下厚重的頭盔,還在重複自己的驚歎,“我都在這乾了一年了,你是從小就有玩爆|炸|物的愛好嗎?本來還想把後勤交給你,這下可怎麼辦?”
艾彼撕下胸前的防爆擋板,輕鬆將其放在桌子上。
“會拆彈不等於懂拆彈流程,我這種野路子要是被懂行的人看到會引發輿論危機的吧?”
湯姆聽得不住點頭:“說得對,你確實需要儘快熟悉流程,官方手冊已經給到你了,以後外勤我們都一起出吧。”
本來爆|炸|物辨識、炸彈處理、安全引爆、輻射與火災的應對方法等等這些技能,新人至少需要三個月一門門通過考核,但現在艾彼的實測成績可以完全跳過這些步驟,隻有發現、聯絡與上報等等官方流程需要進行培訓。
雖然湯姆不知道她是怎麼這麼老道的,但對於他們這種職業來說,有個技能滿點的同伴再好不過。
可能她是個愛玩拆彈手冊的技術宅呢?
湯姆琢磨著,他這份工作沒社交、工資高、每天接觸前沿科技,除了高危一點,怕不是技術宅夢想中的工作吧……
每天警方收繳的不明物體都需要一五一十的進行處理,偶爾也有公共空間發現無人包裹,需要拆彈科到現場出外勤,但在艾彼開始外勤的一周左右的時間內,每一項工作最後都能解除警報。
業績為零意味著好事,也算是乾這行的一個特點。
警局每周都會開會,今天就是例會的日子。會議內容本身非常普通,讓艾彼沒有料到的是,在散會的時候,警局的心理谘詢師示意她留下。
感覺像是被留堂了……同事們路過她的時候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支持,雖然像這樣公開表示要和艾彼交談證明事情不大,但艾彼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留堂。
她就職之前進行過心理測試和人格測量,每周也會依例進行AI機考心理測量。就職以來沒有處理過真正的炸彈,也就無緣重點心理乾涉,怎麼會被心理醫師關注到……
艾彼無奈又緊張地等著心理師開口。
“我一直在關注你的測試結果,”心理師說道,“你覺得結果怎麼樣?”
心理師善於用問句錨定被測對象的心理狀態,雖然開啟對話的是她,但率先提出問題的也是她。
艾彼忐忑地回答:“好像沒有什麼異常啊……”
測試結果每次都會反饋給被測對象,她很清楚報告顯示她有輕度抑鬱和輕度創傷後應激障礙,但是對於警察這一行來說,這些是很常見的心理狀態。
至少有11%的警察會有相關的心理職業病,抑鬱、焦慮、PTSD。
而且這個概率還是同一時期內的統計,不同時期每個警察的心理狀態還會有變化,也就是說,幾乎所有出外勤的警察,或多或少、或早或晚,都會有些心理狀態上的波動。
在行業內部,艾彼這種並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程度。
“嗯,”心理師露出安撫地微笑,“你想的沒錯,你的得分並沒有到需要警覺的地步。”
然而,她話頭一轉:“但是,你的得分目前在局內墊底。”
艾彼眨了眨眼。
“哎?”
墊底的意思是,警局全員數百號人,上到60下到18,不論老鳥新人,心理狀況都比她好?
這種事情,不亞於晴天霹靂,艾彼當場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你們是吃了什麼仙丹嗎?她可是有著滿血複活掛的哎!要說心態,沒有人會比她更輕鬆啊?
艾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心理師,確定現實的存在感就是這麼強大,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她咽了咽口水,從滿滿的疑惑變成緊張到手腳抻直。
墊底可不是開玩笑的。心理師可以直接給警員開帶薪休假,而休假之後她的去留,可就被打上了一個問號。
“你是不是曾經有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經曆?”心理師問道,並向她抬手示意放鬆,“不用說具體的,回答有沒有就可以。”
艾彼點了點頭。
心理師的語氣更加柔和,像是怕小貓炸毛,拿出了令它好奇的小魚乾:“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差距?”
當然想,艾彼再次點點頭。
“雖然你的常住地址寫的是大都會,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最近才搬來的,你的這種情況在外地調來的警員身上發生的比較多。”
外地警員?如果說艾彼是因為從戰場到和平都市的反差還不適應,外地警員的生存環境難道就和她一樣惡劣嗎?
然而事實似乎並非如此,心理師向她做出一個更加令人困惑的提議。
“要不要試試,多看看天空呢?”
艾彼迷茫地眨了眨眼,顯然大腦一片空白。
心理師理解地笑了笑,在半空畫出一個S。
“在大都會的上空,有一個人可是每天都在為世界的和平而奔忙著哦。”
艾比恍然大悟。
“超人。”
大都會有個獨一無二的奇景,當天空出現破空之聲時,所有人都會抬頭眺望,目送超人的紅披風遠去。
作為外來者,艾彼隻是將這種現象當成一種有趣的習慣,或者也可以說是習性,但她從來沒有加入的想法。
心理師能夠從艾彼的微表情中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她並不打算做什麼勸諫,艾彼是那種很有主見的人,向她描述事實更有可能被吸納意見。
“我在警局工作也有十年之久了。在超人出現之前,我的服務對象們每天注意的都是人們的後腰有沒有藏著手|槍,路過的陌生人是不是局裡通緝牆上的照片,再或者地上的口香糖有沒有組成不好的意象……”
她顯然回憶起一些很久遠的事,視線越過了艾彼,看向那遙遠的過去,艾彼認真地聽著。
“當他被發現常駐於大都會之後,噩夢與驚厥的發生頻率直線下降。還有很多年輕人,就是為了與他並肩作戰才想要加入這個行業。”
說到這裡,她想起警局逐年下降的警員需求數量,不由得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說要你把他當成偶像,隻是,經常抬頭看看的話,你會更加感覺到他是真實存在的。”
心理師說完,拍了拍艾彼的手肘,留下她自己沉思。
……
而艾彼,覺得這行不通。
誠然,如果一個生活在水生火熱中的警員,其所在的城市擁有超人這樣的救援力量,那麼不論是他的本職工作,還是他自身的生命安全,都能得到很大保障。
認知到超人並不是神話傳說,而是切實飛行在人們頭頂、摩天大樓的上空,想必對每天經曆危險局面的人們是莫大的鼓舞。
但這對於艾彼來說沒有用。
她見過那個人的另一面。
他會殺人,而且不留全屍,不考慮死者的尊嚴與法理的程序。他有將其活捉,或保留全屍的能力,但他施展著肆意處決的權力。
這可不是拯救者應有的樣子。
艾彼不知道,他是否是一場驚天騙局,在某個事件後,才摘下了自己虛假的面具。
她感覺心口很悶,仿佛踏入了一個美好的花園,卻聞到隱秘的腐敗的氣息,而與周圍歡樂的人們格格不入。
帶著這樣的心情,艾彼進入周末。
也許是墨菲定律,越不想要什麼越出現什麼。人總是會遇到自己煩惱的源頭,艾彼在這個周末再次巧遇了超人。
她坐在高大樹木的枝乾上,一隻手撫著粗糲的樹乾,另一隻手裡托著緊緊扒住樹乾的小貓的屁股,讓它用自己尖銳但不靈活的爪子向下攀爬。
這棵樹木雖然粗壯,枝椏繁茂,但艾彼找到小貓的地方並不太高。如果它大膽一點,直接跳到地上都不會有什麼危險,柔軟的草坪甚至能保護她脆弱的小指甲。
但小貓咪爬樹之前,顯然從來沒有考慮過下樹的方式。
這就造成了當下艾彼苦口婆心教它下樹,而它還在嘗試控製腳趾放開爪子的溫吞局面。
不會收回指甲的小貓勾在樹皮上,艾彼借給它一個向上的力。
“你找到它了?”
頭頂傳來醇和的聲音。
金色的光斑投射在她的發間,因為無形的風而搖動。艾彼循聲仰頭望去,穿過葉片間閃爍的日影,一角紅色在風中輕輕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