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神態,輕蔑的語氣,同安公主氣得想打人。
她的功課的確比不過長寧,可說“末流”真是過分。就在她要發火的時候,長孫微雲終於從錯愕中回過神來,白淨的面容上攀著一抹緋色。她不知道同安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實在是惱人!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長寧公主意味深長的笑容,長孫微雲更是羞惱,不顧禮節,反握住同安的手腕,快步地將她拉走。她自幼習武,手勁自然不是同安公主能比的。同安舉起了拳頭錘了長孫微雲幾下,最後實在是不想變成笑料,便跟她走了。
長寧公主看著長孫微雲與同安的身影消失,唇角脈脈的笑容跟著淡了下來。她抬眸瞧了眼天色,已近酉時,也沒在外頭多留,邁著輕快的腳步回竹一院去了。隻是尚未抵達,便聽見裡頭傳出一陣清脆的笑語,依稀辨出了楊采薇、孟彤管的聲音。
“你可回來了。”楊采薇聽到了腳步,最先出門相迎,她唇角含笑,熱切道,“阿兄從外頭帶了點吃的來,快嘗嘗。”書院之中提供酒食,可其中膳食自不能與外間酒樓食肆相比。在書院中讀書的多得是豪門子弟,哪能耐得住嘴上的寂寞?時不時吩咐小廝出去采購打打牙祭,起初夫子們還勸著,到了後來直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去管了。
孟彤管問:“今日怎麼比之前晚?”沒等長寧應聲,便又催促著長寧快些入座用飯。
長寧微微一笑,等到飯後漱了口,她才慢條斯理道:“碰到了長孫微雲。”
孟彤管有些吃驚:“她先前不是都避著你嗎?”
長寧說“是啊”,接著又將先前的遇到的場景描述了一次。講長孫微雲“勸諫煉丹”之事時,孟彤管和楊采薇都沒有什麼反應,等聽到同安公主那放肆的言辭時,孟彤管實在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楊采薇點評道:“她可真是會聯想。”
“就是。”孟彤管附和,“就算要找一個女駙馬,那也得看出身吧?她長孫家的娘子,怎麼瞧都不合適啊。”
長寧忽問道:“怎麼個不合適法?”
孟彤管一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不是吧?”她的尾調拖得很長,轉眸便對上長寧公主那雙澄澈通透的眼睛,心中忽地一沉。她小心翼翼地問,“真有這樣的念頭啊?”
“沒有。”長寧矢口否認,可沒等孟彤管一顆心放下來,她又道,“有也無妨。”
孟彤管:“……”她跟楊采薇面面相覷,沒忍住問道:“什麼意思?”
長寧若無其事道:“長孫微雲是窈窕淑女,不是嗎?”見孟彤管、楊采薇俱是一副驚恐的神色,她又歎氣道,“長孫家這一代子弟裡,長孫淵之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可就算是這等貨色,靠著門蔭還是能夠走進朝堂的。梁國公的意思是長孫微雲居於幕後,替長孫淵之做決斷,她實為長孫家棟梁。若是能借著長孫微雲說服梁國公,那再好不過。”
楊采薇心直口快:“那也沒必要色/誘之!”這句話說出口,她自個兒先不好意思,訕訕地笑了起來,忙不迭找尋新的話題,“若是太宗皇帝的那些政策未被廢除,我等早就名正言順地進入朝堂了,哪裡還會受這等委屈?”
長寧沒有接腔。明皇帝畢竟是她的祖父,有再多的不滿,也不好在旁人跟前輕言之。她的父親不改祖父之道,不過等到她登極,定要一洗兩朝渾噩風氣。
孟彤管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抓住了長寧的手腕,緊張兮兮道:“真的要從長孫微雲下手?”
長寧漫不經心道:“試試吧。”
“可她、她——”孟彤管不知道怎麼勸,最後懊喪地歎了一口氣。
長寧笑道:“長孫微雲不會同我交惡,她知道沒有百分百的成算,也會想要留一條後路。”
孟彤管又問:“若是真到了那時刻,你會放過他們?”
長寧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我哪知道?”
孟彤管“喔”了一聲,有些不放心,又殷切地囑咐道:“可彆搭上自個兒。”
長寧睨著孟彤管:“烏玉啊,我是那般沒有分寸的人嗎?”
對上那雙湛然若秋水的眼眸,孟彤管說了句違心話:“不是。”
長寧滿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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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長孫微雲拉著同安公主走後,實在是沒心情理會她的無理取鬨,到了岔路口,難得地耍了一次脾性,直接將同安扔下揚長而去了。隻是到了夜間,腦海中驟然浮現那句話來,怎麼都睡不安穩。祖父對她期待甚高,從不許她看一些雜書。這會兒她偏偏被那番話勾起絲絲的好奇來。長孫微雲自知不該,拚命地壓滅那一個念頭,可越是掙紮,那一縷心火燒得越旺。待到翌日,她的臉色極差,伺候她的婢子嚇了一大跳。
長孫微雲蹙著眉,淨水洗面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她一轉頭想吩咐婢子尋些書來,可話到了唇邊又咽了下去。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的?長孫微雲直起身,在心中暗暗地譴責。抬眸看著浮上了一抹魚肚白的天穹,她靜心吐納,終於將那些雜念拋出了。回到了屋中拿了書,便邁著大步向書堂走去了。
長孫微雲出門得早,路上的人稀稀落落,偶爾還有幾隻狸奴從青石路上竄去。長孫微雲稍作避讓,正打算繼續往前走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長寧的身影,不由納悶了起來:她怎麼來這般早?在昆山書院中的學子中,長寧公主與勤奮沒有半點關係,身為帝女,她壓根用不著科考,博一個人人豔羨的進士出身。再一想,近些時日與長寧公主的糾葛,長孫微雲的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下來,尋思著找個僻靜的小亭子去溫書。
可長寧隔著一段距離,也瞥見了一身青衫宛如翠竹春鬆的長孫微雲。
她停住了腳步,就那麼含笑凝視著對方,直到長孫微雲有些倉皇地轉身換了個方向,她才笑意吟吟地邁著步子,趕上了恨不得行步如風的長孫微雲,用那不儘委屈的口吻,說:“我是何處得罪你了嗎?為何你避我如蛇蠍。”
長孫微雲數不清自己到底因為長寧公主歎了多少口氣了。天際赤日躍然而出彤雲燦爛,眼前蛟絲玉線裁成裙,風華獨絕。長孫微雲沒敢細看,她搭著眼簾,輕聲道:“微雲不敢。”
長寧琢磨了一陣,說:“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她主動地挽上了長孫微雲的手,湊到了她的耳畔哼笑道,“若是不說清楚,你就彆想有寧日了。”這距離一下子地拉近了,溫熱的吐息包裹著耳垂,長孫微雲一怔,渾身僵硬宛如一尊石雕。她不懂,長寧公主怎麼突然變得這樣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