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 車間對峙(1 / 1)

六零年代二婚生活 鴆離 15323 字 6個月前

熱軋車間工人在如此緊張又忙碌的情況下, 蘇曼當然不會過去打擾他們。

她站在冶煉車間這邊,遠遠望著那群工人熱火朝天的忙活著,好像沒出現什麼欺壓的事情, 這才往冶煉車間裡走。

冶煉車間裡面有好幾個超級大的煉鋼爐, 工人正運轉著從蘇聯重金買回來的老式吊機, 將成噸重的礦石倒進煉鋼爐裡,爐子底下冒著三米多高的火焰,從專門添煤塊的轉爐口竄出來,熱氣逼人。

倒進去的礦石經過繁雜的冶煉技術, 融化成為鋼水,在鋼爐裡翻滾著, 像即將噴發的火山熔岩,時不時翻滾噴灑出滾燙灼熱的鋼花, 看起來格外恐怖。

所有煉鋼爐冒著火紅的光芒, 將整個車間照得一片通紅。

冶煉好的鋼水,會使用吊機倒進專用的器具裡, 濺起火花四射的鋼水,爐子四處掛著專用的溫度計, 上面顯示爐內溫度在1650左右。

整個車間悶熱異常, 空氣極度乾燥,且因為大量焚燒煤塊及冶煉鐵礦的緣故, 焚燒起來的殘留黑灰物質,漂浮在整個車間。

蘇曼在車間裡站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她乾淨的小臉、衣服,全都沾上了一層黑灰。

如此惡劣的車間環境,還有很多滿臉黑灰,光著膀子, 皮膚黝黑的工人,站在各個冶煉鋼爐頂上,手裡拿著長長的專用鋼棍之類的物件,冒著能燙死人的溫度,翻轉還沒完全融化的鐵礦,也有手裡拿著□□溫度計,用長物件吊著溫度計,吊去爐子下進行測試鋼水溫度的測溫工人。

這些站在爐頂的工人,稍有不甚,沒站穩或者腳滑摔進滾燙的鐵水,用不了一分鐘就能把骨頭融化得渣都不剩,是鋼廠裡最危險的職業之一。

蘇曼隔得老遠都看得心驚膽戰,心下替武勝利那些老實的工人擔憂。

武勝利轉正後就是爐頂上的測溫工,這種工種除了要乾那最危險的測量鋼爐溫度,保證鐵礦融化後的鋼水保持在指定溫度進行提煉後,還要到車間乾各種各樣的雜活兒。

換句話來說,他這種工種就是雜工,哪裡累,哪裡苦就往哪搬,一般的人都乾不了這個工種的活兒。

他們要是得罪了某些人,有人存心想害他們,在爐頂或者其他地方給他們使絆子,受傷事小,丟命事大。

以前車間裡就沒少出現有工人掉進熔爐裡,被鋼水融化得渣都不剩,也有被頭頂吊機吊得成噸礦石,砸成肉醬,血肉模糊。

或者像熱軋車間一樣,不經意之間被滾燙的鋼帶鋼筋之類的刺穿整個身體,救都救不回來.......

鋼廠幾乎每年都會出現工人死亡受重傷,缺胳膊少腿的現象,大部分對外宣稱的是意外,但實際有些工人受傷死亡,是人為的。

就蘇曼站在冶煉車間這會兒功夫,她看到武勝利赤國著上身,全身是汗從爐頂的梯子下來,想去車間左側工人休息室喝口水歇歇。

他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被一個身材比一般工人矮一點,看起來一臉老實相,實在滿臉精明,大約五十歲的老技術工,及他身後兩個牛高馬大的工人攔住。

一個齜著暴牙的工人毫不客氣地吼他:“武勝利,上班時間,你他娘的不在爐頂好好的測溫,下來做什麼?要是三號鋼爐溫度不夠,煉出來的鋼水不達標,成了廢水,你擔當的起嗎!”

武勝利一個一米九高的大漢,以前是真老實,無論帶領他的技術工師傅劉長庚,還有眼前兩個拍劉長庚馬屁的走狗怎麼欺負打壓他,他想著自己家裡家庭負擔重,很需要鋼廠這份學徒工的工作工資來養活一大家子,一直忍氣吞聲。

但自從半個多月以前,他忍無可忍,跟任愛國等人在工會大鬨一通後,他被劉長庚積壓多年都不能轉正的事兒,得到廠裡乾部解決,他漸漸生出反抗心理,不願再向以前那樣任人欺負。

他硬邦邦的對齙牙工人道:“邱齙牙,我已經在爐頂連續測溫忙活兩個多小時了,按照車間爐頂每隔一小時就換人的規定,我早就該換下來休息休息,去做彆的事情了。你們故意針對我,不讓人換我下來,那我隻有自己下來。”

“你他娘的少廢話,誰針對你了!劉師傅是你的頂頭上司,他讓你乾什麼活兒你就得乾,你要不乾,那就是不服從上級領導命令,趁早趕緊滾蛋!彆在廠裡娘們唧唧的,占著人家正經職工的職位,多少學徒工還等著轉正!”

邱大莊最討厭的就是彆人叫他齙牙,他自覺自己一個鋼廠的正職工人,每月的工資都有三十五塊八毛,近四十斤的糧食,想找啥樣的女人當媳婦都能成。

偏偏他看中的女人,個個嫌棄他齙牙,沒一個看得上他。鄰居媒婆給他介紹得那些長得歪瓜裂棗的女人,也話裡話外都嫌棄他齙牙。

他都快三十了,還沒媳婦對象,齙牙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一提就讓他火冒三丈,說起話來毫不客氣。

武勝利冷哼:“我做什麼活兒,還輪不到你一個爐前工擱我面前逼逼,我是正正經經廠裡乾部轉正的職工,我按規定乾活,我算哪門子不服從上級領導命令?”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讓神色精明的劉長庚臉色冷了下來。

他在鐵廠乾了十幾年的老打鐵工,磐市58年建造鋼廠時,廠裡負責管理生產的夏副廠長特意到鐵廠將他挖來鋼廠當技術工,一乾是七年,工資待遇各方面都比一般的工人高。

他每個月光工資就有七十八塊,比廠裡很多乾部的工資都高,待遇也很好。

有這樣的福利待遇在,他自然遭受到廠裡職工及乾部們的尊敬優待,多少人上前來捧著他,各種送禮找他托關係,想進廠,想轉正,想升職的,各種心思都有。

這麼長年累月下來,劉長庚被捧得飄飄然,得意忘形找不著北,人也變得越來越市儈精明。

凡是新進鋼廠,被上面生產車間組長指派到他手下的學徒工,想要轉正,不僅要會拍他馬屁,為他瞻前馬後,哄他高興,還要自掏腰包,各種孝敬他。

最後轉正之前,至少要湊一百塊錢到他手裡作為孝敬錢,他這才會在學徒工任期滿後,向上面的領導提交學徒工轉正申明。

他在鋼廠這些年,手下帶得學徒少說也有三五十個,除卻一些吃不了苦頭,乾不了多久就撂攤子不乾的,剩下的,要麼老老實實上交孝敬錢,乾上兩年學徒工轉正。

要麼像武勝利這樣,拿不出錢跟他硬耗,要麼得罪了他,被他無聲無息的乾掉,死在車間裡屍骨無存,無從查證。

鋼廠每年因為意外出事故死亡的重工工人不少,廠裡也一直有意壓著這些事件,就怕事情鬨大,被省裡及更高層的領導知道,不但影響不好,還有可能會成立專門的調查小組,進行各種調查,到時候廠裡肯定會大換血,換掉許多領導。

在這樣多方因素下,劉長庚壓根不怕底下的人舉報、報複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冶煉車間和其他兩個熱軋、冷軋車間拉幫結派,隱隱獨大。

他還跟車間各個組長、正副主任、生產部長等等同流合汙,吞了不少福利資金,也乾了不少害人的事情。

原本他以為他會一直這麼順順遂遂的下去,畢竟嘗過了甜頭,誰也不願意停手。

誰知道武勝利這個被他欺壓多年的愣頭青,居然敢鬨去工會。

更沒想到的是,廠裡那個人事科蘇科員會給武勝利等人出頭,直接濾過他們這些技術工師傅,讓武勝利等人轉正。

還出餿主意,以後學徒工轉正,她們廠委工會乾部也要參與考核,他要想從中作梗,是絕無可能,這就斷了他一條財路。

這些日子裡,劉長庚心裡憋了一團火沒處發泄,可不就逮著機會狠狠整治武勝利、任愛國等愣頭青,讓他們明白,得罪他老劉,是什麼後果!

這會兒聽武勝利提起他和廠裡乾部做得好事,劉長庚冷笑:“怎麼,武勝利你轉正了翅膀就長硬了,敢不聽師傅的話了。”

武勝利有點杵面相老實,實則黑心爛肺的劉長庚,低著頭道:“您是我的師傅,我不敢不聽您的話。我知道我沒本錢孝敬您,之前又在工會鬨事得罪了您,讓您心氣不順處處針對我。可我好歹在您手下老老實實地乾了四年學徒工,一直任由您差遣,沒功勞也有苦勞,您出了一段時間的氣,總該消氣了吧。泥人都有三分脾氣,您要一直這麼折騰我,那我.......”

“你想怎麼著?”劉長庚眼神陰冷,轉頭走進休息室。

休息室是個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間,四面的牆都是玻璃,是為了方便工人在裡面休息的時候,能隨時關注外面的器械動靜,避免因為休息錯過冶煉最佳時間,造成廠裡的損失。

裡面靠東面窗戶有一張長排桌子,上面放著一排排水杯和飯盒,劉長庚拿出一個木製水杯出來,當著武勝利的面兒,把水杯擰開,“想喝口水,休息是吧?可以,你像以前那樣跪下叫我爺爺,爺爺就讓你喝水。”

他身後的邱大莊、另一個臉上肥肉橫生的胖子,一同發出譏諷的笑聲。

武勝利不是本市人,原本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因為父母生的兄弟姐妹多,加上父母又聾又啞年事已高,體弱多病,家裡急需要錢治病。

作為家裡的老大,他必須要扛起家裡的重擔,四年前經由同鄉介紹,買了一張站票,坐上綠皮火車,來到鋼廠應招鋼廠職工。

由於他隻有小學文化,雖然體格強健,吃苦耐勞,幸運的被廠裡人事科選中,進廠做起學徒工。

可因為人太老實,不善言辭,家境條件又不樂觀,每月賺得二十來塊學徒工錢,有十八塊都得郵寄回老家,給父母買藥,養家裡的弟弟妹妹。

本來不多的糧票,他還要節衣縮食省著吃喝,每月攢上一點,攢幾個月郵寄回家,讓父母弟妹們吃飽點,自己一個壯實的漢子,身軀是越發削瘦。

在這樣艱苦的日子中,偏偏他遇上劉長庚這樣黑心爛肺的師傅,話裡話外都讓武勝利出錢孝敬他。

武勝利哪有錢,買煙酒點心肉菜等等孝敬他啊,劉長庚便開始長達四年的對他各種欺負。

冶煉車間裡但凡有臟活累活苦活,必然讓武勝利去做 。

武勝利要是不服氣,想反抗,換來得是更加繁重的活計,以及在劉長庚的授意下,車間跟他勾結的老員工、學徒工等等時不時就找著借口揍武勝利一頓,或者對他弄出意外受傷事故。

在這樣欺負人的環境下,武勝利當然也找過廠裡的領導進行舉報投訴,可是鋼廠就是一個是非之地,彆說底下的工人都能勾心鬥角拉幫結派,就說上面的領導班子,也同樣面和心不和,各個心有鬼胎,不願為了武勝利一個學徒工,鬨出不必要的事情。

武勝利投訴無門,反被劉長庚等人知道,在兩年前他值夜班的時候,一群老職工把他摁倒在地,打折他一條腿,把他倒吊在爐頂上,要給他造成一個夜班值班犯困,從爐頂腳滑摔進沸騰的鋼水裡,融化死亡的意外事故。

他當時怕了,他家裡還有老父老母,年幼的弟弟妹妹要等著他去養,他不能就這麼死去,他哭著各種求饒,保證以後會乖乖聽劉長庚的話,成為他的一條狗,劉長庚讓他乾啥,他就乾啥。

當時劉長庚就在爐頂旁,讓旁人把他放下來,讓他跪下來當孫子,喊自己爺爺。

他照做了,劉長庚跟那幫人哈哈大笑的聲音,即便過了兩年多,武勝利依然曆曆在目,記得請清清楚楚。

武勝利雙目充血,充滿仇恨的眼神看著劉長庚。

他的父母身體早已治好,兩個大點的弟弟妹妹也長大成人,分彆在磐市一個水果罐頭廠,一個家具廠工作,今天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再向面前的渣滓下跪叫爺爺!

劉長庚看到武勝利毫無動靜,還用那樣仇恨的目光看著他,他微微眯了眯眼,將手中杯子裡滾燙的熱水唰得一下倒在武勝利的臉上,抬手就往武勝利的臉上啪啪啪打幾下,“狗雜碎,過了兩年清閒的日子,就忘了你爺爺是誰是吧?敢在你爺爺面前拿喬,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他遞給邱齙牙兩人一個眼色,兩人會意,紛紛摩拳擦掌,要給武勝利一個教訓。

武勝利忍他們已經忍得太久,看他們要出手,再也忍不住,帶著多年的怨氣,直接一拳重重擊打在劉長庚的臉上。

劉長庚登時鼻子出血,捂著鼻子大喊:“我x你娘的武勝利,你敢打上級領導?!來人,給我壓住他,把他給我往死裡打!打死我來負責!”

邱齙牙兩人嗷嗷叫喚著,衝向武勝利,三人混打成一團。

車間其他正在忙活的工人聽到動靜都紛紛停下來,有跟劉長庚勾結的工人陸陸續續地往工人休息室裡走,這是要擒住武勝利,想把他直接搞死。

站在一處不顯眼位置的蘇曼看得心中大急,偏頭看向唐成才,“唐乾事,你能去幫武勝利嗎?你想辦法拖住他們,我去叫安保科的人過來,順便再報警,叫上廠委、工會所有乾部,全都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將劉長庚這些禍害抓住。”

唐成才明白她這是要把事情鬨大,想把這些作惡多端的廠裡蛀蟲給拉下來,猶豫了一下道:“我說蘇科員,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就當過兩年的安保,身手就比普通人強一點,你讓我過去幫武勝利對抗近三十個身強力壯的工人,這不是要我死麼。”

“你不去的話,那我去。”蘇曼指著不遠處的幾個煉鋼爐,“我會拿特質器具從裡面舀一些沸騰的鋼水出來,拚著老命往那群害人精身上潑,總會拖一些時間。我們作為廠裡的乾部,在看見工人打架鬥毆,甚至可能會出現弄死人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坐視不理。我希望你能跑快點,萬一我跟武勝利死在他們手裡,不僅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丈夫也不會放過你!”

唐成才:.......

他是不想拚上自己的老命管這些工人之間的破事,但蘇曼有句話說得對,那就是他現在身為乾部,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工人胡鬨,弄出人命。不說為了業績,就是良心上也過不去。

他無奈歎氣:“得,還是我留下來幫武勝利吧,你去叫人,要跑快點!”

蘇曼很意外他竟然讓她出去通風報信,算是變相保護她的安危,心裡升起一絲感動,覺得自己之前太過以貌取人,度君子之腹,忙點頭道:“唐乾事,儘量撐住,危急性命必要之時,你可以自己先跑,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們是乾部,也是普通人,能出於自己的職業道德之心上前阻止危險的事情,已經算正義凜然。

要是危及自己的性命,他們沒必要為了一個工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唐成才向她擺手:“趕緊去,彆廢話。”

冶煉車間的曹主任見情況不好,想上前阻攔蘇曼,蘇曼惡狠狠瞪他一眼,一腳重重地踩在他腳背上,在他吃痛捂腳抽氣之時,蘇曼冷冷道:“你敢攔,我就敢跟你拚命!我這會兒沒功夫搭理你,等我叫來人,我再慢慢收拾你!”

她說著,從褲兜裡拿出小刀,做一個要抹曹主任脖子的動作,嚇的曹主任一縮,往後退了一步。

蘇曼快速衝了出去,邊跑邊大喊:“冶煉車間老技工要殺人了!大家快去幫幫忙!”

在外面乾活的裝卸工人聽見聲音都頓了一下,沒有一個人去車間幫忙。

蘇曼知道他們心有顧慮,怕幫了彆人的忙,得罪劉長庚,沒把劉長庚關起來,以後沒好果子吃。

她也沒期望他們主動去幫忙,依然不放棄邊跑邊喊。

剛跑出東區,迎面走來六七個身形板正,手裡拿著電焊工具,都帶著藤條編製的安全帽子的工人,向她走來。

聽見她的呼喊,為首一個長相周正,一臉正氣的三十多歲工人問她:“蘇科員,發生什麼事了?”

蘇曼依稀記得人事檔案裡,這個人好像叫嶽濤,是一名退伍轉業的前軍人,在廠裡電焊部門擔任電焊組長,在廠裡乾了快三年的時間。

他做事勤奮刻苦,又有軍人的行為約束,冷靜不事多、且身手不錯,他帶領的十人小組成員,有一半都是退伍專業後跟隨他一起到鋼廠上班的軍人,還有一些退伍軍人跟他是戰友,分布在其他不同車間裡,擔任不同的工種。

蘇曼一看到他停下來問話,就像看到了救星,三言兩語把冶煉車間的事情給他說一遍,請求他帶人去冶煉車間幫忙。

“蘇科員,你彆急。”嶽濤面色嚴肅:“我讓趙奎他們分頭去安保科、各個車間叫上戰友同事、另外也派個人去廠外大街派出所報警,蘇科員你負責通知廠裡的各個乾部,咱們分頭行動。”

咱們分頭行動幾個字,充分說明了嶽濤深入骨髓的當兵記憶,蘇曼莫名放心,喘著粗氣來不及停歇,轉頭向廠委、工會辦公室跑。

周廠長一聽蘇曼說冶煉車間工人在群毆,老技工還揚言要弄死徒弟,這可怎麼了得,當即一拍桌:“把廠委所有的乾部都給我叫上,我看他們有多能耐,要反了天了!”

分管生產事宜的夏副廠長眼皮一跳,預感到風雨欲來,想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來個大事化了,小事化無。

蘇曼壓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一轉眼又跑到隔壁工會辦公大樓,揪著工會孫主席一頓劈裡啪啦的說話,讓他領著工會諸多乾部,去給工人做主。

孫主席是怕了蘇曼了,上回在她手裡吃了那麼大一個虧,他還沒緩過勁來,她這次又主動上來說事。

他要不去,她肯定會借題發揮,到時候他這個工會主席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他不管夏副廠長遞給他的眼神,帶著工會大小乾部,跟著廠委一眾人等,浩浩蕩蕩地前往廠裡東區的冶煉車間。

這個時候,嶽濤的同事也把派出所的公安同誌請來了,來得是苗公安和他師傅吳公安,另外還來了四名公安,每個公安的腰上都掛幾副明晃晃的手銬,手持警棍,嚴陣以待地跟著廠委工會的乾部一同前往冶煉車間。

他們進入車間的時候,嶽濤組織的其他車間一同來幫忙的退伍軍人,以及安保科的安保們,已經把車間裡的鬥毆人員都給拿下了。

蘇曼擠過叢叢人群,進到最裡面的車間員工休息室,看到滿身是血,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的武勝利,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旁邊是左半邊臉有些腫,左手臂很不自然下垂的唐成才。

兩個人都活著,蘇曼鬆了一口氣,衝到兩人面前,先問唐成才:“唐乾事,沒事吧?”

“胳膊脫臼了,其他方面沒事。”唐成才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星子,普普通通的五官帶著一副桀驁不馴的表情:“想當年老子、不,想當年我當安保的時候,那也是打架能手。以前廠裡那些打架鬨事的工人,我沒少去壓陣,區區鋼廠的工人,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蘇曼:.......

先前不是說身手隻比普通人強一點,現在變得這麼狂拽酷炫,蘇曼忽然有些葉科長為何安排唐成才跟著她了,這人就是典型的深藏不露老狐狸。

蘇曼又轉頭問武勝利:“武同誌,你怎麼樣,傷的重不重?”

武勝利的前胸後背幾乎被劉長庚的人群毆打斷,腹部、手腳、腦袋也遭受重拳打擊,看到蘇曼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

他聽到蘇曼的聲音,知道因為她,唐乾事才會幫他,他才能活到現在。

而蘇曼作為一個公平公正的乾部,肯定會給他做主。

武勝利眼裡湧出血淚,高大的塊頭,昂著血淋淋的頭顱,眼淚模糊地看著蘇曼泣不成聲:“蘇科員,你終於來了。”

他說完這話就支撐不住,身子往旁邊倒,暈了過去。

蘇曼臉色一變,過去扶他:“快,王科長,快叫幾個安保過來,把武同誌和唐乾事送去廠區醫院急救!”

王科長同樣是退伍軍人出身,如今已經有五十多歲,擔任安保科科長,他沒二話,叫上幾個身強力健的安保人員,把武勝利跟唐成才都抬去了鋼廠自營的醫院。

他們一走,周廠長率先對著被抓住的劉長庚、邱齙牙等近三十五號人發難:“劉長庚,你了不起啊,一個技術工師傅,一個小小的爐前管理組長,竟然敢攛掇這麼多老工人對一個剛轉正的工人進行圍毆!要不是蘇科員今天下車間來調查,碰巧遇到你們欺壓武勝利同誌,你們是不是要像以前那樣,製造一些意外事故,欺上瞞下啊!”

周廠長當然知道這些重工車間老職工們乾得那些齷齪事兒,可是他們每回乾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時,總是在半夜,無人看見,無人佐證,無法證明那些隔上半年一年就死得不正常的工人,是出於他們之手。

周廠長就算有心想給死者一個交代,苦於沒證據,加上他跟管理生產問題的夏副廠長一直不對付,車間裡的事情一直是夏副廠長在管,他不好插手夏副廠長的職務,就這麼睜隻眼閉隻眼。

如今大好的打壓夏副廠長的機會在面前,周廠長怎麼可能放過。

他說得明明白白,被嶽濤擒住,半跪在地上,神色浪費的劉長庚,見到廠裡的乾部都來了,還帶來了公安局的同誌,面如死灰。

他知道這次怕是要栽跟頭了,嘴上辯解道:“周廠長,你誤會了,我沒有攛掇其他工人對武勝利群毆,這隻是一場誤會。武勝利不服從工作安排,跟我進行理論,我耐心跟他說教,不知道哪句話戳痛了他,他直接往我臉上就招呼,對我大打出手。邱大莊他們幾個想上前拉住他,跟他理論,他連他們一起打,還拿根鋼筋要他們和我的命,其他人見狀,紛紛上來拉架,怎麼到周廠長這裡,變成我的過錯。”

“裝,繼續裝!”蘇曼不等周廠長開口,搶先開口道:“我跟唐乾事突襲你們冶煉車間,正好從都到尾看到你攛掇邱大莊等老工人一起欺負武勝利同誌,想要他的命!我跟唐乾事怕勸不住你們,反被你們弄死,這才四處叫人求救。你現在倒打一耙,反咬武勝利同誌一口,真當我們廠裡的乾部是傻子?”

蘇曼說著,轉頭看向周廠長:“周廠長,我在進廠之初就聽聞鋼廠重工車間,每年都有好些工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死者的家屬要求廠裡成立調查組,給個說法,總是調查不出個結果。他們又到派出所狀告過我們鋼廠無數回,說自己的兒子、丈夫身體很好,乾起工作來精神極度集中,不可能犯困失誤出現意外,要求給個說法,結果派出所的同誌們也無從查證。漸漸的,廠裡就有了某些重工車間,老職工跟車間各個領導拉幫結派,排擠打壓其他工人,進行收賄受賄,分派工作厚此薄彼,如果有人反抗,拿不出行賄錢財,得罪了這些勾結在一起的人,等待的就是他們意外死亡的謠言。”

她說到這裡,目光看向劉長庚,雙眼充滿嘲諷,“我剛開始進廠,本來也不信這些無稽之談。我們廠是國家重點單位之一,鋼廠在市委領導和我們廠各位領導的督促下,怎麼可能發生這些駭人聽聞的事兒。可從劉長庚同誌欺壓學徒工四年都不給人轉正這件事情來看,這些謠言,不是空穴來風。所以周廠長,我提議,徹查此事,給武勝利同誌,以及以前被害的同誌一個交代!徹底拔出隱藏在我們廠裡的毒瘤害蟲!”

劉長庚臉色一變,想開口,周廠長已經點頭:“蘇科員說得是,我們鋼廠本就任務繁重,要是有毒瘤害蟲隱藏在我們其中,從內部瓦解我們,我們決不能姑息養奸,今天必須徹查此事!”

“周廠長,我支持你,另外我還有一個建議。”蘇曼馬上附和道:“廠裡的毒瘤害蟲已經在我們內部隱藏許久,根深蒂固,要調查取證恐怕很困難。我建議廠裡開設三個匿名信件箱,分彆放在宣傳科門口的畫板旁,我們廠委、工會的辦公樓下,鼓勵廠裡職工進行匿名舉報。一旦核實舉報信件內容成真,給予分房或調薪等獎勵,您看如何?”

此言一出,引起眾人嘩然,鋼廠分房和調薪都不是小事,要根據職工就業年度和日常工作表現,才能進行分房、調薪等等,這是廠裡每個職工都無比重視的事情。

可現在為了做一個調查,要許下如此重的獎勵,許多乾部都覺得不合適,紛紛出言反對:“蘇科員,你這提議太過理想化,我們廠裡的房子名額有限,調薪製度要嚴格按照國家標準來算,哪能說給就給。”

“我覺得也是,要人人都舉報,那我們得分多少房子,漲多少薪資?要大面積的搞,我們丟工作事小,驚動市裡省裡甚至是首都那邊的領導,我們怕是吃一百次官司都不夠!”

.......

也有讚成蘇曼意見的,比如高曉娟,不怕得罪那些出言反對的乾部,嗤笑道:“怎麼,你們是跟劉長庚他們一起同流合汙,欺壓工人做賊心虛,怕被查啊?儘說這些有的沒的。”

姚燕紅也道:“對啊,蘇科員能提出意見出來,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你們都不等她把話說完,這麼激動乾什麼?你們不會是心中有鬼吧!”

“你們彆血口噴人!誰同流合汙,誰欺壓工人做賊心虛了,你們要亂汙蔑人,我要告你們損害乾部名譽!”

“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你們非得亂講,可把你們人事科能得,就你們會來事是吧!”

......

一群乾部七嘴八舌,各持己見,聽得周廠長頭都大了,大喝一聲:“夠了!”

眾人閉嘴,周廠長看向蘇曼:“蘇科員,說說你還有其他建議沒有。”

蘇曼道:“為了調動廠裡知情人士的積極性,配合廠裡的調查組及公安同誌們的工作,早日真相大白,拔出毒瘤。我建議,將最近調去其他單位兩名有房職工空出來的兩套房子,作為此次全廠舉報的獎勵。凡實名舉報,且舉報信有明確的證據佐證,能將廠裡毒瘤拔出來的,即可參與抓鬮抽房。到時候抽到誰,就是誰的房子,另外再抽兩個基礎薪資變動崗位的工人,往上升一級工資,相信能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房子是這個年代多少人心目中一直渴望分配的單位福利,但因為分房需要看資曆,還要等待有房源的時候才會分房,很多人都隻能跟一大家子擠在十幾平米的房子裡苦哈哈的過日子,慢慢的熬資曆。

現在蘇曼出這樣一個狠招,隻要有證據證明重工車間某些技術工、小領導存在欺壓謀害工人的證據,即可參加抓鬮抽房、抽漲工資的抽獎活動,這誰還願意做沉默的羔羊,為了房子工資拚上老命了!

夏副廠長臉黑成鍋底,想反對,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雖然什麼事都沒做,也沒參與,但作為管理生產的副廠長,要劉長庚等人做下的混賬事一旦落實,他這個副廠長職位怕是保不住了。

周廠長也想到這一層,立即讚同蘇曼的意見,還現場叫大家進行投票否決,最終蘇曼的意見以壓倒性的勝利,獲得大部分乾部的支持。

周廠長立馬成立調查小組,配合派出所同誌的調查,調查組組長由蘇曼擔任,組員讓她自己看著挑選。又馬不停蹄地叫上宣傳科的人,馬上去廣播站同誌全廠職工進行舉報之事。

一時之間,整個鋼廠熱鬨非凡,也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