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春風和煦。
一輛牛車晃晃悠悠行走在鄉間土路上,道路兩邊全種得是半人高的碧綠玉米稈, 風一吹, 玉米葉猶如綠色海洋波浪,隨風飄蕩起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蘇曼半靠在徐啟峰的懷裡,目光所及之處, 除了大片的玉米地之外, 就是遠處高矮不一的山脈。
今天陽光明媚, 天氣晴朗, 天空碧空如洗,萬裡無雲。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玉米穗花和青草的味道, 不難聞, 很清香, 有股蘇曼小時候去鄉下奶奶家地裡玩, 聞過的熟悉味道。
這樣好的天氣, 蘇曼卻被凹凸不平, 坑坑窪窪的鄉間土路顛簸的臉色慘白, 胃裡十分難受, 不得不靠在徐啟峰身上,閉著眼睛強迫自己思想放空,儘量不要想還要多久才到徐家。
她怕自己忍不住, 會吐出來。
看她這麼難受, 徐啟峰將她整個人放平在自己修長的大腿上躺著, 一隻手臂當她的枕頭,讓她躺著舒服些,一隻手掌罩在她的雙眼上, 讓陽光照不到她的眼睛。
徐家其他人都儘量縮在一起,給她挪個寬鬆點的位置出來,讓她躺著在木板牛車上舒服點。
鄭玉珍更是一早就拿出提前準備的桔子皮,放在她的鼻翼之間,讓她聞著桔子皮的清香味,胃裡就沒那麼難受。
彭笑萍在旁邊小聲嘟噥:“果然是城裡的大小姐,坐個牛車都這麼嬌氣,我坐大隊的牛車多少回了,可從沒像她那樣要死不活的。”
他們坐得是大隊的牛車,是大隊長盧建軍掐算著趙玉珍早前開證明信返回的時間,特意牽了大隊一頭壯牛,套上木板車,來縣裡接徐家人。
牛車上除了徐家人,還有另外兩個同村的到縣裡辦事的婦人。
她們在上車的時候就已經跟徐家人寒暄過,知道徐家人是去市裡吃老三的喜酒,這回又把老三媳婦帶回老家來,是要在雙安村再擺次酒的。
聽到彭笑萍的話,年長的大媽一臉驚奇,一面詫異這徐家老三什麼時候換了個人結婚,一面壓低聲音問:“強子他媽,你家三弟妹是城裡人啊。”
不但是城裡人,還是一個乾部千金,最主要的,還是一個二婚女人!
不過這話,彭笑萍可不敢當著婆婆的面說。
他們從磐市出發前,她知道蘇曼的二婚身份,就在婆婆面前說了一句,小叔子娶啥媳婦不好,非要娶個二婚的,讓他們徐家多丟臉,婆婆就一通話懟得她氣得要死。
婆婆說啥人家就算是二婚的,那也是個大學生,文化程度比她高,比她懂禮,長得又比她漂亮,還是鋼廠職工掙得錢比她多,他們徐家娶了蘇曼,是燒了高香。
這兒聽大媽問起,彭笑萍心裡不服氣的冷哼一聲,面上點頭承認,沒說其他的。
大媽就跟鄭玉珍說:“老徐媳婦,你可真有福氣,你家老三大有出息,娶得媳婦又是城裡人,還長得那麼漂亮,你以後的福氣大著呢。”
這話鄭玉珍愛聽,少不了要跟那大媽掰扯幾句。
她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老三這個兒子,人長得又高又俊不說,又是高中生,還參了軍,當上大軍官,現在又娶了這麼一個仙女似的城裡姑娘進她家門,她以後的福氣可不就長著呢。
而坐在大媽身邊,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五的小臉年輕小媳婦,聽到她們說的話,偏頭看著半躺的蘇曼,總覺得她十分眼熟,名字也很耳熟,但始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見過她。
直到牛車搖搖晃晃快兩個小時到雙安村,她和大媽從村口下了車,她要去隔壁生產隊,走到田坎上的小道時,忽然想起來,那蘇曼不就是單江河對面,上坪村石家,那個克死石家老大的城裡媳婦。
怎麼兩年沒見,她又嫁到江這邊來,成了徐家媳婦?
小媳婦是江對面一處大山溝裡,嫁到這邊條件還算不錯的雙安村的,上坪村在江對面的沿江山腳下,條件跟雙安村差不多,不過那邊的地兒要比這邊少,平時那邊的人想到這邊來,都得趕船。
因為碼頭設立的停靠點在鎮上,上坪村的人平時跟江這邊的雙安村人沒有太大的接觸,小媳婦也好久沒見過蘇曼了,一時沒把她認出來。
當年上坪村石家老大娶了一個漂亮城裡姑娘的事情,江對面的人都知道,那姑娘長得貌美如花,皮膚白得像塊玉,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啥活兒都不會乾,脾氣也不大好,就會使喚石家老大乾活,石母那時候沒少跟那姑娘吵架動手。
後來石老大死了,石母逮著那姑娘一頓又打又罵,說她克死了她的兒子,把那姑娘趕出了婆家,吞了那姑娘的嫁妝。
後來那姑娘就回城了,石家也消停了。
小媳婦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她回到家裡,比她年紀小的妯娌纏著她,問她去縣裡買了啥東西,乾了啥事兒,遇到啥有趣的事兒沒有,她嘴一快,就把石家老大媳婦嫁去徐家,成為徐老三媳婦的事兒提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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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安村背靠大山,正面臨江,山下有大片的開闊土地,錯落有致的分布著上百戶人家,形成了雙安村。
進入雙安村的道路有好幾條,最寬最大的就是村口那條路,那裡種著一株百年黃葛蘭樹,樹冠高大,枝繁葉茂,現下又是黃葛蘭盛開的季節,滿樹飄香,開滿黃葛蘭花。
這會兒樹下坐了好些上了年紀腿腳不便的老人家、還有一些不乾活的女人們,湊在一堆閒話家常。
三隊隊長把牛車停到村口,村民看到車上下來徐家的人,其中一個青年身高腿長,體型精瘦,五官及其英俊冷硬,下車後伸出古銅色的手臂,扶著一個長相貌美,皮膚白得在陽光下泛著熒光的漂亮女人,走到路邊吐得稀裡嘩啦,大家都驚奇的瞪大眼睛,紛紛上前跟徐家人搭話。
“老徐家的,你們從磐市回來了啊?”
“喲,這是老三吧,好兩年沒見過了,長得越發精神了。”
“老徐家的,聽說你們這次上市裡是去遲老三的喜酒,這老三身邊站得就是老三媳婦吧,哎喲,長得可真水靈。”
.......
鄭玉珍笑嗬嗬的回答村民們每一個問題,不忘記回頭拍拍蘇曼的後背,擔憂道:“老三,老三媳婦暈車暈的太嚴重了,我看她那個樣子,走路都成問題,不如你背她回家吧。”
蘇曼在路邊雙手撐膝,彎著腰,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
她旁邊還有同樣在吐的徐秋霞,麗麗、彭笑萍的小兒子。
這四人,倆孩子吐很正常,因為年紀小受不住長途跋涉的車途。
徐秋霞跟蘇曼則是一直在家裡嬌養著,受不住那樣顛簸的鄉間路段,她們兩人在路邊吐,引來村裡不少當婆婆的人心裡嘀咕,坐個牛車都能吐得昏天暗地,這樣嬌養的媳婦兒,她們家才不敢要。
徐家在村子中間的路段,從村口到徐家還有一段路程。
徐啟峰看蘇曼實在吐得可憐,覺得鄭玉珍說得挺對,她這副虛弱的樣子,實在不宜自己走動。
等蘇曼吐得再也吐不出東西出來,他背對著她蹲下,“上來。”
“呃.......不用,我自己能走。”蘇曼捂著火辣辣的腸胃部位,逞能道。
六零年代的人們十分古板拘謹,年輕男女走在一起都會被人說閒話,更彆說像後世一樣當街牽手接吻了,會被人各種嫌棄舉報,罵你作風不正,不知廉恥,然後被糾風辦的一通關押教育。
在這樣的環境下,哪怕是夫妻,在外人面前都不能做過多的親密舉動,就怕人家看不順眼,各種舉報或者閒言碎語。
村口站了那麼多人,都在看他們徐家人呢,徐啟峰要背她回家,回頭那些村民不知道要說什麼閒話出來。
“上來。”徐啟峰堅持:“我們是正經的夫妻,不用擔心他人的眼光。”
他說得這麼正經,蘇曼想想也挺對,乖乖的趴在他寬闊的後背上。
徐啟峰伸出勁瘦有力的胳膊挽住她的細腿,往上輕輕一托,背著她大步往村子裡走。
因為胃裡難受,蘇曼輕輕摟著他的脖子,小臉趴在他結實的後背上,隔著薄薄的面料感受到他的體溫,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小的時候,她最渴望的就是像彆的小孩一樣,被父親抱著、背著、舉著,感受父愛。
可是她的父親重男輕女,又在外面出軌養著小三,從來都沒有對她做過那些舉動。
小學每次下雨天放學,她看著彆人的父親把女同學背起來,怕女同學腳上粘上泥水打濕鞋襪,背著她們回家,而她隻能自己走,心裡的羨慕不是一點半點。
後來長大了,她談了兩任男朋友,也曾試著讓男朋友們背背她,可惜一個太瘦,背兩步就說她該減肥了,把她放下來。另一個直接拒絕,說她好手好腳的,生個病就走不了,矯情給誰看。
如今到了六零年代,徐啟峰本該是她印象中這年代絕大部分男人都刻板固執,大男人主義,把女人不當回事的男人。可在兩人解除誤會後,徐啟峰一直給她足夠的尊重和溫柔,蘇曼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漸漸沉淪。
她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有這個認知,蘇曼心思複雜,作為一個穿書者,還是書中最大的惡毒反派女配,她的理智告訴她,要遠離徐啟峰這個男主,不要投入過多感情,大家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十年一過,分道揚鑣,各自安好。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的控製......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徐啟峰是否跟她抱有同樣的感情想法,如果隻是她一個人的喜歡......
她驀然想起在縣城時,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他那時候為什麼突然牽住她的手,她沒有開口問,她隱隱感覺到,他是對她有好感的。
可好感之上的男女感情,他有嗎?
一個男人在跟前任分手快八個月以後,會真心真意的愛上另一個女人嗎?
蘇曼不知道。
心亂如麻,腦袋昏沉,胃裡猶如火燒,蘇曼手指不自覺地收攏,讓徐啟峰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什麼都沒說,一路沉默著,背著蘇曼往前走。
他們一走,村口的人都竊竊私語起來,無外乎徐家老三怎麼換了一個人娶,宋家那女兒究竟是怎麼想的,徐啟峰這樣好的條件,她都能鬨著分手,便宜了其他女人,宋雲箐會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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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家壩的宋家。
宋雲箐站在破破爛爛的宋家大院裡,看著滿臉怒氣的曹大菊,手裡拎著扁擔,張牙舞爪的宋老蔫,她輕蔑地抬了抬手中一把明晃晃地菜刀,作勢往宋大寶的脖子一劃,“想動手,也得看我答不答應。我說過,我的事情用不著你們管,再敢在我面前嘰嘰歪歪,我就殺了你們的兒子,讓你倆斷子絕孫!”
兩歲大的宋大寶是重男輕女的曹大菊跟宋老蔫的命根子,此刻喂得比一般孩子肥壯的宋大寶,嚇得在她手裡哇哇大哭。
曹大菊心疼的不得了,到嘴要咒罵宋雲箐去死的話,變成,“大妮兒啊,有話好好說,大寶他還是個孩子啊。”
“彆叫我大妮兒!”宋雲箐皺著眉頭嗬斥:“這麼土的名字,也就配你們兩個鄉巴佬,我早就說過了我叫宋雲箐,再叫這土氣的小名,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好好好,大......雲箐啊,你把大寶放開。”曹大菊妥協:“你想乾啥就乾啥,我再也不管你了。”
“你管得著嗎?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任由你打罵搓圓的小孩子,你現在敢動我一下,我就能殺你全家!”
宋雲箐冷哼著鬆開宋大寶,瞧見她這個後弟像頭小肥豬一樣跑到曹大菊懷裡哭嚎不止,秀麗的臉上滿是嫌棄,“我這次回來是警告你們,彆再去徐家給我出幺蛾子,給我添麻煩。我已經跟徐啟峰分手了,徐家人列了一份清單出來,叫把之前送得錢和禮還回去,你們把清單上的東西都拿出來,沒有就拿錢補。我隻請了幾天假回來,你們最好搞快點把錢和東西拿給我。”
“啥?徐家送出去的東西,還想拿回去?!”說話的是宋老蔫,他本來就討厭這個一身反骨的逆女。
這次看她主動回來,他二話不說就抄著扁擔,要揍這個逆女一頓,出出他心中的那口惡氣。
家裡是什麼條件啊,這逆女心裡沒個數兒!竟然敢作妖跟徐家老三鬨掰,大半年了也不回家一趟。
這次回來,他不把這個逆女往死打一頓,他宋老蔫就跟著她姓!
沒想到啊,這逆女一回來就鑽進灶房裡拿一把新磨好的菜刀,逮著他的心肝寶貝,要抹他家大寶的脖子,現在又要他們退當初徐家送得各種禮和錢。
宋老蔫哪裡肯答應,漲紅著脖子道:“這事兒是你這個死丫頭片子弄出來的,你彆想讓我們給你擦屁事。徐家以前送得布匹、奶粉、紅糖、麥乳精、雞鴨鵝,錢票之類的東西,我們早就吃了用了。家裡窮得叮當響,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要還錢還東西,自己想法子去,我們可不管!”
“不管?”宋雲箐雙手抱胸冷笑:“東西是你們要的,也是你們吃得用得,要不是你們獅子大開口,經常上徐家打秋風,時常壓榨我,徐家至於做賬本,至於跟我翻舊賬,至於讓我那麼難看?你們現在想賴賬,我告訴你們,沒門!我限你們在三天之內把用了的東西折算成錢給我,不然——我燒了你們這破屋子,大家都彆想好過!”
她說著,轉頭衝進灶房,拿起灶洞裡的火柴點燃一支,就往廚房的柴垛子裡丟。
嚇得招娣、盼娣、生男,娣來四個繼妹趕緊去阻攔她,她一腳踹翻一個,順手把柴垛燒燃。
曹大菊兩口子看見灶房冒出來的濃煙,再看宋雲箐一臉瘋狂的繼續使勁擦火柴,目光閃爍著仇恨的目光,像瘋了一樣。
兩人知道她是受了徐家老三新娶媳婦的刺激,也不敢再惹她,隻能先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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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
徐啟峰背著蘇曼到徐家後,蘇曼就從他背上下來,打量著徐家。
徐家修得是青磚瓦房,橫著一排有四四對立的八間屋子,中間加個大堂屋,豎著兩排,左側是廚房柴房雞圈,右側是茅廁、豬圈、牲口房,院子特彆大,靠院門的右側角落打了一口井,其他邊邊角角種著一些桂花樹、棗樹、橘子樹,蔥蒜之類的,看起來就比村子一溜的土屋、茅草屋氣派。
徐啟峰住得屋子在東南方向,是采光最好,最大的一間屋子,平時鄭玉珍都把這間屋子鎖上,偶爾開鎖進去打掃衛生,免得孩子們進去糟蹋老三的屋子。
蘇曼剛才在外面吐了一通,臉色慘白慘白的,鄭玉珍趁徐啟峰去灶房給她端杯溫熱水漱口的時候,趕緊叫上老大媳婦跟她進三房打掃一通,又搬出早前做得新的大紅雙喜被褥,把床都鋪好了,這才站在堂屋門口喊:“老三,快把老三媳婦扶進屋裡歇會兒。”
徐啟峰扶著蘇曼進了三房的屋裡,入目是一張半舊的木床,上面鋪了大紅的被褥床單,大紅的枕頭套,旁邊是半舊的柳木衣櫃,一個同樣半新不舊的五鬥櫥,靠牆角的地方放著一個竹編外殼的熱水壺,一個半舊的搪瓷紅底白面雙魚戲水的洗臉盆,四面牆都張貼著偉人、軍人領導的畫像,床頭的地方則貼有一張嶄新的白白胖胖年畫娃娃。
鄭玉珍跟在他們身後說:“老三媳婦,我們當初去磐市來得急,沒有做新的家用具,你們今天將就一天。一會兒媽就給你定新的家用具,再請些全福嫂子、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兒,明兒過來幫忙剪些雙喜剪紙,借桌椅板凳碗筷,後天咱們就把喜宴操辦了,看誰還敢說我家老三閒話!”
“媽,不用買新的家用具。”蘇曼坐在床上,感受到床下綿柔的觸感,知道婆婆肯定在下面墊了棉被,不甚在意道:“我跟啟峰都住在軍區,一年到頭回不來幾回,買了新家用也是放著,彆浪費了。”
因為各種物資短缺,且限量供應的緣故,六零年代的棉花每年每人隻供應兩斤,要做一床棉被至少需要三個人才能湊齊。
而到了冬天,天氣寒冷,需要給長身體的孩子們做棉衣,造成棉花緊張,很多人家都是一床棉一大家子蓋,蓋上三五年,棉被裡的棉花起硬塊睡著不熱乎的時候,又把舊棉花拆出來人工彈一彈,繼續用。
當然棉服也不是年年做,基本都是往大套裡做,這樣孩子能多穿幾年,等實在是穿不了,又縫縫補補給小的穿。
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徐家沒有像其他家庭一樣睡硬邦邦的木板床,在床上墊了一層柔軟的棉被,旁邊還有各種用具,蘇曼覺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那哪成。”鄭玉珍擺手道:“就算你倆不回來住,老大老二媳婦有的你都得有,這事兒你就彆管了,聽媽的話,好好休息啊。”
鄭玉珍離開三房房門之前,遞給自己兒子一個眼神,讓他機靈點,彆一回來就折騰老三媳婦,老三媳婦那嬌滴滴的身子骨可受不住。
徐啟峰收到她的眼神,有些無奈的關上房門。
他很少回家裡住,現在的房子早已不是他兒時記憶中那個破破爛爛的茅草屋房子,不過回到自己的家鄉,自己的老家,他心裡還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愉快。
他懷念般的看了一眼屋裡的擺設,最後目光落在蘇曼臉上。
往日明豔漂亮,精神奕奕的女人,此刻虛弱的半躺靠在床頭上,一張蒼白的小臉被散下來的青絲遮住一半,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麼了,胃裡還不舒服?”徐啟峰被她那樣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軟,伸出修長的手指理了理遮住她半張臉的青絲,聲音有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要是還不舒服,我去衛生所給你弄點腸胃藥。”
“不用買藥。”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時不時擦過蘇曼的臉頰,溫熱的觸感,讓蘇曼心裡泛起點點漣漪,大著膽子,側臉蹭了蹭他的手指,抬頭可憐兮兮的對他說:“我胃裡吐光了,現在又渴又餓......”
感受到女人蹭手指的動作,徐啟峰楞了一下,很快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漸漸沸騰起來,腦子了多一絲旖旎的想法,讓他本能的想伸手撫摸女人的臉頰,感受那滑膩的觸感。
但很快,他冷靜下來,長年接受的訓練,使得他的意誌猶如鋼鐵堅硬,他克製住內心蠢蠢欲動的欲望,往她空嘮嘮的後背墊上一個枕頭,“我先給你泡杯紅糖水,再給你煮點東西吃。你想吃什麼?”
蘇曼看他目光平靜,面色正常,像是感受不到她的動作一樣,心裡有些失望,垂頭喪氣道:“都可以。”
徐啟峰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坐在床邊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大直男居然學會察言觀色了?!
蘇曼抬頭,一臉震驚的看著他那認真的黑眸。
有一瞬間,她很想衝動的問他,他是否對她有好感,是否喜歡她,可倒嘴的話又生生吞了回去。
問了又怎麼樣,如果他說不喜歡她,僅僅隻是對她有好感,對她負責而已,她應該會很尷尬難過吧。
如果他說喜歡她,她又能信幾分?
她始終不信徐啟峰那樣一個無比寵愛宋雲箐的人,會在分手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徹底忘記宋雲箐,轉頭愛上她。
她在感情方便向來是被動的一方,從來都是彆人先向她動心,向她告白,她覺得對方不錯就答應交往。
如果對方出軌,或者她沒感覺,感覺不到愛了,她會毫不猶豫跟對方分手。
可一旦換了一個角色,她又開始犯慫,不想跟徐啟峰撕開表面平和的面具。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做個長了嘴的人,聲如蚊呐道:“我,我感覺,我最近好像喜歡上了你,好像特彆依賴你,想要靠近你......你,你喜歡我嗎?”
直白的告白,讓徐啟峰一下沉默。
蘇曼看他不說話,一顆心沉入穀底,眼圈一下紅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話的,我們明明有協議,井水不犯河水的......”
她生平第一次給人告白,就這麼無聲的被拒絕,她越想越難堪,越想越委屈,側過身,背對著徐啟峰默默掉眼淚。
然而她人還沒翻過身去,就被男人健壯的胳膊拉住軀體,將她身軀板正,面對著他:“原來你想對我說的話是這個。”
蘇曼的眼淚還沒掉下去,生生憋在大大的眼眶裡,有些懵,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知道你喜歡我,否則當初在軍區,你不會利用你父親的職務想辦法靠近我。”
男人黑眸凝視著她,神情嚴肅又認真:“我知道一開始我誤會了你,對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讓你受了委屈,對我產生很壞的印象。所以我們搬去軍屬區那段時間,你心灰意冷,一直跟我劃清界限,跟我立下協議,想跟我離婚。我承認那時候我對你的確很冷漠,做事很混賬,後來誤會解除,趙政委三番五次找我做思想工作,我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那以後試著跟你和平相處,將你當成家人來看。慢慢的,我發現,有些事情,漸漸超出了我的控製.......”
蘇曼怔怔的望著他,心跳漸漸加速,腦子裡嗡嗡一片。
他後面的話沒說,她已經明白,他是對她有好感,對她有喜歡情緒的。
可是,她怎麼覺得那麼不真實呢。
她望著他深邃平靜的眼睛道:“我不信你的話,你明明跟宋雲箐分手還不到一年,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喜歡上我?你以前不是很討厭我的嗎?什麼時候對我改觀,對我動心的,我怎麼感受不到。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喜歡我,隻是單純的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好感,隻是對我負責而已。”
“誰告訴你,我隻是對你負責?”徐啟峰皺起眉頭,盯著她泛紅的眼圈:“我跟宋雲箐在去年分手的時候,我就已經放下關於她的一切。之前是討厭你,可經過兩個月的相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你動了心,想一直對你好,想要你一直呆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但我說得都是真的。”
蘇曼聽得出他話裡的鄭重和一絲緊張,心口還是有些堵。
原來,在他的眼裡,她和原主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儘管她穿過來之後,她的性格脾氣行為都有很大的改變,可在他心裡,她就是‘她’。
他一直知道她/‘她’喜歡他,為此他做出自身的改變,嘗試接受她,喜歡她。
可是這樣的喜歡,是她想要的嗎?
蘇曼有些茫然,又有些無力,想問個結果:“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對我動心的?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徐啟峰偏頭想了一會兒道:“也許,是從你送我那朵黃葛蘭花開始。”
那晚因為那朵黃葛蘭花的香氣,他久違的從夢魘中清醒過來,沒有傷到自己,從那以後,他開始留心關於她的一切事情。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啊,蘇曼鬆了口氣,心中泛起絲絲喜悅,她就說嘛,以她的人格魅力,徐啟峰喜歡的肯定是後來的她啊。
面上她依然嘴硬道:“我還是對你喜歡我的事持有懷疑態度,我是二婚的女人,你就一點也不嫌棄?”
“不嫌棄。”徐啟峰忽然將她擁抱進懷裡,在她頭頂聲音低低的說:“我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你願意跟著我,我榮幸之至。你不相信我喜歡你也沒關係,我們慢慢的相處,時間能證明一切。”
這句話像是有某種魔力,蘇曼彷徨不安的一顆心安定下來,靠著在他的懷裡,聽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頻率和她的同步一致,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她莞爾一笑,伸出手臂緊緊圈著徐啟峰窄窄的腰身,兩人靜靜享受這一刻的心動與安寧。
不知道多久,一道不合時宜的肚子咕嚕聲響起。
徐啟峰這才想起蘇曼說她又渴又餓,伸手揉了揉蘇曼的腦袋,讓她等一等,先從隨身的包裹裡翻出一小塊結晶紅糖,去到灶房引火燒水,給她衝了一杯紅糖水,讓她先喝。
接著又給她煮一碗清淡養胃的白粥,配上鄭玉珍泡得老壇酸菜,端進屋裡吹涼到溫熱的溫度,這才遞給蘇曼。
蘇曼早前胃裡的東西都吐了乾淨,這會兒是真餓了,端起小碟切碎的老壇酸菜倒進白粥裡一陣攪拌,就著酸酸的酸菜,將熬得香香的白粥稀裡嘩啦吃個精光,末了不忘記誇獎徐啟峰:“我男人的手藝就是好,簡簡單單一碗白粥都煮得像人間美味,甚合我口味。”
她兩次戀愛失敗後,曾跟一個海王女同事請教如何讓男人為你心悅臣服,死心塌地,一直愛你。
女同事就曾經提到,好男人都是誇出來的,不管男人做啥事兒,你先捧他兩句,他得到你的認可,心裡就美滋滋,下回你再叫他做什麼事兒,他立即就去做。
穿越過來後,她就記住這個要點,用到徐啟峰的身上。
果然徐啟峰很受用,伸手接過她手裡的空碗,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下回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做給你吃。”
蘇曼當然又是一陣吹捧,等到徐啟峰洗完碗回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她覺得困意上湧,枕著徐啟峰的手臂沉沉睡去,一覺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