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9594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飽覺,隔天循著生物鐘又是卯時四刻醒來,隻是起身覺得腦袋有些暈,甩了甩才想起大抵是因為昨晚喝酒了。

奉恩早早起來在一邊等著,顧小燈忙下地過去:“奉恩,昨晚是你去接我回來的嗎?”

“葛公子送您回來的。”奉恩笑道,“關公子也一道來了。”

顧小燈彎腰洗漱,聽了有些吃驚:“真的啊?他們人還怪好的。”

奉恩笑笑,沒說葛東晨是背著他回來,關雲霽則是虎視眈眈地跟在一旁,氣氛十分古怪,說是劍拔弩張也不為過,隻有趴在葛東晨背上、晃著腿的顧小燈睡得舒服自在。

顧小燈一無所知,麻利地捯飭完畢,把昨天被幾個人圍毆的事說了:“你昨天幫我收拾的時候,有沒有在我身上看到一個黑布袋?他們用那東西偷襲我。”

奉恩搖頭:“昨夜葛公子有將此事告訴我們,那黑布袋被他收去了,說是會給您討個公道。”

顧小燈聽了一愣:“那也太麻煩他了,我想自己解決的。”

“那您覺得自己能怎麼解決呢?”

“把他們揪出來,當庭問打我的緣由,請學堂的先生評理。”顧小燈揉揉後頸,順勢挽起長及中背的長發束起來,“之前他們整我都是在學堂和武場,真掰扯起來還能說是功課上的衝突,昨晚我好好走在路上,他們平白無故欺負我,一點道理也沒有!”

奉恩走來伺候,笑歎道:“您已經進來三個月了,還沒發現這裡頭的規矩麼?”

“什麼規矩?”

“人多的地方,捧尊為更尊,踩卑為更卑,坐在學堂最後的位置是您,不管道理在哪一方,隻要居於最下位的是您,您就結束不了這種受欺淩的生活。”

顧小燈驀然想起了當初剛進顧家不久,和張等晴一起說過的話,那時他也和他說這裡的尊卑規矩。

張等晴要他照顧好自己,那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要隨機應變,但不能亂變,不觸更尊的黴頭,不取更卑的樂,不向更尊的卑躬屈膝,不向更卑的恃強淩弱。

顧小燈抬頭看奉恩:“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奉恩彎腰給他戴上新的耳珠:“您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在學堂的最後一排,找一個性情比您怯弱的,想辦法讓他代替您成為那個最居下位的卑弱者。第一是在學堂的第一排,找一個您有把握攀附的尊貴者,想辦法讓他的權勢籠罩在您身上。”

耳珠戴完了,顧小燈一聲不吭,奉恩拿來新的學子服:“您在書院當中的日子還有很長,不可能置身事外。昨夜隻是一個欺淩事態的小小升級,葛公子能解救您一次,不代表往後還會繼續出手相助。”

奉恩看著他抗拒地自己披上外衣,自己綁腰帶,笑笑:“奉恩說的話不順公子的心意,如今已經說完了,公子不要和自己慪氣,有任何不痛快都可以罰在我身上。”

顧小燈搖頭,抬頭看了他好一會,心裡愈發難過:“奉

恩,你說的辦法,那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奉恩眼皮一顫,笑意還維持著,彎著腰視線與他齊平,輕聲道:“是啊。公子也知道,我和奉歡在勾欄裡‘住’過,那裡是長洛尊卑規矩貫徹得最深刻的地方。有人傲骨錚錚,於是死於非命,有人奴顏婢骨,於是棄如草芥。”

“向上攀附與向下滑落,得度量得很微妙,我和奉歡度量著過來,年月漸過,周遭人慢慢地非死即瘋,最後便隻剩我們兩個,等到了王妃娘娘來接我們離開。”

“表公子,書院與妓院,區彆並沒有您想象中的那麼大,書院之內與書院之外,差異也沒有您以為的那樣大。”

奉恩看著他日漸賞心悅目的臉,溫柔道:“您可以失去一些東西,再得到一些東西,隻要您願意,您想要的基本能唾手可得。”

顧小燈呆呆地看了他一會,沒有對這番話作出回應,而是轉身去找東西:“我想起昨天瑾玉送給我一支發簪,發簪呢?”

奉恩笑歎著起身:“那支發簪我替您收著了,那不是普通發簪,是四公子在重大場合上用過的,過於醒目,不適合您戴。”

“我隻是想看看,沒想用。”

奉恩便去拿出錦盒來給他,心裡默默回答他,你也用不了。

這支墨玉發簪是顧瑾玉得來的皇家封賞,送給顧小燈的意思隱晦又清楚,不過是想讓顧小燈簪上,借他的勢,在書院裡直行少阻。

但若是那樣,安若儀何必讓顧小燈進私塾,直接把他放在顧家的權勢下養成混吃等死的蠢物就夠了。

放他進來,本就是要讓他學聰明。

顧小燈從錦盒裡拿出發簪,認認真真地看了半晌,噯了一聲,小心地放回了錦盒當中:“貴重物,我是用不上了。昨天來不及送他禮物,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至於奉恩前頭說的,他仍是沒有回應。

顧小燈吃過早飯,正準備和書童一塊去學堂,奉恩叫住他,在他腰帶上係上一枚禁步,說道他昨天失態,是時候戴回禁步規範行止了。

顧小燈皺皺鼻子,隻好控製著走路姿態和聲音,以免腰間禁步過於亂響。

等到了學堂,顧小燈一到座位上就看到桌面放著好幾張信箋,拿起來一看,隻見每一張都是言辭懇切的道歉信,是昨晚打他的人所寫。

他瞪圓眼睛往前看,隻見第一排和第三排中有幾個學子腦袋上都纏了繃帶,像是挨了鐵拳。

葛東晨和關雲霽這時正好從前門進學堂,前者是一如既往地含著笑進來,和第一排的其他人打了招呼,倒是關雲霽臉色不好,眼睛發綠,必是熬夜。

這兩人都若有似無地朝他看了過來。

顧小燈一時隻覺得複雜麻煩,撚著禁步坐下後,心中大手一揮:管他呢!功課要緊,先生要來上課了,讀書方是正道理!

他把麻煩的潛規則拋到腦後,把那些道歉信撕成了小塊丟到紙簍子裡去——誰叫他就坐在垃圾桶面前。

不多時,上

課的夫子過來,來書院教書的除了大儒,還有顧家請來的已致仕的廟堂遺老,今天來的就是一位精神臒爍的老夫子,且一進學堂就不講書,直言道:“學生們,今天我們有時間也有樣例,來詳述我們晉國延續了百年的四項法令。”

顧小燈頭一次聽到這東西,忙翻開小本本嚴陣以待。

“首先先談四項法令的頒發者,乃是百年前的煦光帝和獅心後共同頒布,略通史書者,知道這對帝後的事跡嗎?”

顧小燈聽到這個就來勁了,以前在民間聽說書看話本,那些傳奇故事便多是從這對帝後身上取材。百年前的煦光帝高驪在七月七這一天,立了史上第一個男後,也就是獅心後謝漆,封號還是煦光帝自己想的。

據傳那是一對情意極其深厚的帝後,前無古人。

顧小燈對這情意十分篤信,畢竟要不是真的很愛,那男後謝漆不會樂意接受“獅心”這個封號……誰會接受個諧音“失心瘋”的封號啊!這奇葩封號可是要跟著在史書上萬古流芳的!

想到這等一本正經搞笑的史事,顧小燈就被逗樂了。

他捂住嘴想笑,身後的學堂後門忽然出現一人,悄無聲息地走來,輕拍了下顧小燈書童的肩膀,那書童心理強大,半點聲音也沒發出,畢恭畢敬地弓著腰退出後門去,把位置讓給了來人。

來人是顧瑾玉。

顧小燈呆呆地看著這憑空出現的家夥撩衣坐在書童的位置上,恍惚還以為出現了幻覺。早上還想著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怎麼這會這人就出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了?

顧瑾玉來得太悄無聲息,這位置又最靠後,其他學子竟沒有發現學堂裡出現了第一十六個貴胄子弟。

顧瑾玉身穿朱墨衣金帶,依舊是昨天的高馬尾裝束,不笑時冷冽如冰水裡打撈出的刀。

他側首來朝顧小燈比了個噤聲手勢,大概是顧小燈驚呆的樣子好笑,他唇角一揚,刀就化凍了。

顧小燈回過神來,驚喜萬分地想揪他袖口,但顧瑾玉穿的是束袖的騎服,於是退而求其次地揪住了他腰帶,用口型問他:“你怎麼來了?”

顧瑾玉不答,隻是看著他。

講台上的老夫子正在激情講課:“煦光帝和獅心後的四項法令,第一,禁販食煙草,第一,禁流通破軍炮,第三,禁男女不公,第四,禁異族對立。”

顧小燈剛好聽到最後一句,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前頭第一排的葛東晨,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到他昨晚那雙綠眸子。

“四項法令延續到今天,仍然順應當朝,後兩道大家應該不難理解,但前兩道較為宏大。好在今天,我們迎來一位親身經曆過前兩道法令的當事人,有他來,便有足夠鮮明的樣例讓大家了解。”

老夫子笑著捋了把花白胡須,指向學堂後方:“顧瑾玉,你上來細說。”

前排的眾人當即轉頭看向後方,看到顧瑾玉真出現時嘩然。

顧瑾玉穩坐在顧小燈書童的位置上,抱手向老夫子遙遙行學子禮:“台上是先

生授課之地,學生在堂下講說便好。”

老夫子笑著捋了把花白胡須,頷首道好,學堂裡的學子紛紛轉過身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顧瑾玉,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最後一排的顧小燈。

便是與顧瑾玉算得上交好的關雲霽也在忿忿地想,顧小燈鬨哪樣才能讓顧瑾玉坐他身旁?

顧小燈突如其來地沐浴在一眾人的注視裡也很是不適,忙鬆開了揪著顧瑾玉腰帶的手,呆頭呆腦地坐直了看他。

顧瑾玉瞟他一眼,繼而合手向其他若乾學子行平禮,客氣道:“瑾玉今日有幸與諸位同窗,言談若有不好之處,還望各位同窗海涵。??[]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眾學子忙行禮回去,也就第一排那幾位熟稔的大少爺笑著揮幾根手指頭。

顧瑾玉隻坐不站,正正經經地坐在顧小燈身旁,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他這三個多月在外州隨軍的事。

此行他去的是西南的滄州,剛到了地方不久就撞上江湖匪賊和軍隊發生衝突,起因便和四項法令的禁煙、禁破軍炮有關,匪賊於民間私販煙草、妄圖流通破軍炮的原料,被軍隊查獲後,兩方人馬觸發了激戰。

顧小燈離他最近,即便顧瑾玉的聲調冷靜非凡,他還是聽得心驚肉跳。看著顧瑾玉突然變短的及頸馬尾,他猜測是兩方作戰時,顧瑾玉也遇上了匪賊,八成是被對方的刀劍削到了發冠,割斷了他半幅頭發。

他邊聽邊記,昨天不過才和他說了幾句話,這會聽顧瑾玉說得多了,他才感覺到了顧瑾玉的聲音變化,比以前低沉一些,清冽,微啞,聲音莫名像花燼掉下的羽毛,讓人感到癢兮兮的。

顧瑾玉著重講述滄州煙草私販的危害,又提到:“晉國鐵律,凡入仕為官者,不得沾染煙草,違者輕者罷官,重者闔族下獄,禍及九族三代——”

前排的關雲霽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顧瑾玉說了許久才把自己作為“樣例”的部分講完了,最後又行平禮:“四項法令意義重大,還望諸位同窗,珍重羽翼,端肅自身,不棄來日。”

學子們忙又行平禮回去,隻有顧小燈聽得入了迷,錯覺自己在聽說書,顧瑾玉講完他就啪啪鼓起了掌,張嘴剛要喝彩一聲“好!”,意識到場合不對,張開的嘴巴吸了一大口空氣,把個“好”聲咽回肚子裡去了。

葛東晨在前排笑出聲,蘇明雅同時輕咳,咳完鼓起掌,滿堂便跟著賣力鼓起掌來,聲勢浩大地掩蓋了顧小燈的滑稽出糗。

顧小燈便開心地正大光明地繼續鼓起掌來,後門穿堂而來的夏風嘩啦啦地吹過他放在桌角的筆記,那筆記除了記述顧瑾玉講的事,還附了一句他有感而發的由衷總結:

“天銘十三年,盛夏五月,聽瑾玉談吐有感,顧森卿,真如深森未知,如霜刃冷冽,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與我天差地彆。”

“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一行又被重重劃去了。

*

晨課結束後,一堆學子蜂擁而來和顧瑾玉攀談,顧小燈生怕自己有礙觀瞻還耽誤了顧瑾玉的交際,拔腿就

從後門溜了。

……更多的原因是他的肚子餓扁扁了,著急吃午飯。

兄弟麼,有的是機會見,扁扁肚子可耽誤不得。

腰間禁步隨著急促的腳步而叮當亂響,顧小燈聽得刺耳,嘀嘀咕咕地慢下來,伸手想去解開,無奈奉恩打上的結繩太獨特,不是死結勝似死結,他壓根解不開,隻好攥住它同手同腳地走。

沒走出多遠,他聽到一聲輕微的咳嗽聲,耳朵靈敏地豎起來,轉身就看到了走在傘下的蘇明雅。

蘇明雅每次出現在他視野裡都像一幅不沾凡塵的仙畫。

此時其他人大抵忙著圍堵顧瑾玉,大路再沒有其他行人,蘇明雅邊咳邊走,一把病骨遺世獨立,隻是這樣看著,顧小燈都怕五月的夏日把他曬化了,化了不知道是不是就飛回天上去了。

顧小燈晾著咕咕叫的扁扁肚子,情不自禁地走去,恐驚天上人,小聲叫他:“蘇公子。”

蘇明雅正低著頭掩口悶悶輕咳,聽見聲音抬起頭來,臉色是不大好的蒼白,眼周咳得有些紅,暈染了胭脂似的頂頂好看。

顧小燈看他的書童隻顧著撐傘,便過去伸手:“蘇公子,你還好嗎?我給你揉揉穴位吧?順順氣就不會這麼滯澀了。”

蘇明雅垂眸看著他伸過來的手,現在雖然大路無人,但到底也是大庭廣眾的場所,與顧小燈在自己的竹院相談甚歡,和與他當眾交好是兩回事。

但今天顧瑾玉的出現和反常改變了他的看法。

蘇明雅抬眼看他,歉意地笑了笑:“那麻煩你了,小燈。”

“不麻煩不麻煩。”顧小燈笑著攙住蘇明雅,另一手伸到他後背去摸索穴位按揉,“是我來找麻煩才對,日頭這麼大,我是來跟蘇公子你蹭個傘。”

蘇明雅抬眼看他,傘不夠大,顧小燈那張白皙透亮的臉被光線分割成明暗兩半,他傻笑著,甚至都沒有感覺到臉上溫差不對。

這股明晃晃的明媚喜歡勁隻在他面前有。

這時顧小燈的肚子發出不小的一聲拉長“咕”,蘇明雅忍不住輕笑,隨即又看到顧小燈背後遠處出現一個朱墨色的身影,雖然隔得遠,但他知道,顧瑾玉在看眼前這個窘迫得臉紅的小呆子。

他的氣息順暢了,低頭與顧小燈耳語:“小燈,有勞你,我現在好多了,你既饑餓,我的竹院離學堂最近,不如午膳去我那裡?”

顧小燈那雙清亮眼睛瞬間放出光芒來,高興得不加掩飾:“好的!”

“那我們走吧?”

“好!”

顧小燈禁步也不抓了,刺耳便刺耳,肚子扁扁就扁扁,他隻顧著噠噠走在蘇明雅身邊。

另一頭的遠處,顧瑾玉眯著眼看著,直到看不見顧小燈和蘇明雅的身影,才轉頭問身邊的兩個哥們:“他幾時和蘇明雅這麼要好了?”

葛東晨笑道:“這我哪知道?整座學堂裡,就我最接近不了你這位小表弟,我對他可是一無所知,鮮少走近過三尺的。”

一旁關雲霽聽了在心裡大罵:三尺?你昨晚明明恨不得把舌頭都伸進去!!